薪资周领,附晚餐,晚上十一点打烊,如果店内有客人延误,错过电车时间,关店后我会直接送你回家。不需要穿制服。看起
来干净整齐就可以了。」
「你打电话去替我把工作辞了?」我不禁拔高音量:「凭什么!」
「凭着高薪挖角!」立花傲慢的眼神又回来了,他轻蔑地冷哼了一声:「你是我的员工了,最好别再踏进那里,否则我会把你
像拎小鸡那样逮回来!」
——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奇妙的男人!
所有质疑的话语,在立花将预先支付的薪水袋放到我膝上后,都勉强吞了回去。
他救了仅有一面之缘的我,借了我衣服,还给了我一份新工作。
虽然第一印象,立花总是给人冷淡,甚至有些残酷无情的感觉,但他的的确确,对我伸出了援手——无论是出于什么心态。
现在没有选择的馀地了,我只能照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章之三:暗潮
绘里是银饰店的常客。
她与恩客约会时,总会刻意绕到银饰店,挑选高价珠宝。
当她推门而入,与我四目相对——惊愕、愤怒与厌恶立刻令她胀红了脸。
我弯腰深深鞠躬,她的视线便像利刃一样刺在我的背上。
她来店里的次数愈发频繁,即使在酒店上班,也不需要购入那么多饰品。
绘里只不过是想讨好立花店长而已。
她勾着店长,走入楼上的工作室,用腻人的语调撒娇:「安藤那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嘛。」
「律是一个很称职的店员。」立花轻描淡写地回答。
说是称职,实在是过了头的形容。因为工作内容,就只有在立花上二楼工作室,画设计图、制作饰品时,守着店面而已。这是
再简单也不过的事情了。
客人一推开店门就按下对讲机,请店长下楼,并在短暂的等待时间稍稍接待。
没有客人的时候,就做自己的事情。看上课的笔记也好,赶学校报告也好,至少回到家就能好好休息。对学生来说,没有比这
个更适当的打工。
绘里嘟着涂满唇蜜的嘴,佯作生气的样子:「而且,你怎么还不帮我穿环呢?」
立花冷漠的声音隔着门板听不清楚,那张俊美的脸上,恐怕又写满了嘲讽吧!
因为过了不久,绘里的高跟鞋声就急急地下楼,被激怒的她抓起桌上装满温水、招待客人用的纸杯,兜头就往我脸上泼——我
垂着睫毛,动也不动。
从浏海到胸口,都湿漉漉的。玻璃橱窗上倒映着我面无表情的脸,唇线紧抿,长期熬夜、营养不良,苍白而紧绷的脸。这样的
我,不过是靠顾客的脸色,与店长心血来潮的施舍,混饭吃的穷学生。
为了家里的堇——为了活下去。
再难熬的羞辱,我也得一声不吭地承受。
「绘里脾气很大呢。」立花下楼,发觉湿淋淋站在原地的我,忍不住叹气。
他捻熄烟卷,回头到浴室拿了干净的毛巾与吹风机出来。
「不能在店里吹吧。」我用毛巾擦了脸,向店长提醒。
「也对。」立花走到玻璃门前,把<营业中>的门牌换成<休息中>。
「这样就没问题了。」看着店长浅浅上扬的唇角,我忽然觉得,或许立花店长比想像中,来得容易相处也说不定。
这样任性地暂停营业,会影响生意吧?
他却蛮不在乎。
每日结算的帐目、也看得相当随便,瞥一眼就放入抽屉了。
明明是将近三十岁的男人,总觉得应该要更实际一点——更现实,更势利。
而不是拖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就帮店员吹头发,彷佛帮宠物吹毛。
宽大的、带了几枚银戒的手,拨着我漆黑的发根。
虽然表情仍是有点玩世不恭,动作却充满耐心与温柔。
同样的一只手,曾经在我眼前,将烟头按入陌生女孩的锁骨。
街角仓促的惊鸿一瞥,那么残酷的、伤害人的影像,仍是深深扎入我眼睛。
所以当立花店长待我好,我总是忐忑不安,没办法坦然接受。因为,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体内潜伏流动的那一股暴虐的暗流,
并没有真正显露。
况且他曾经眼也不眨地,将我压制在大腿上,
用别针穿过我的耳廓……
他很危险。
立花道雪很危险。
正因为他现在看起来是那么正常,才更加令人害怕。
那双平静的眼珠底部,藏有一束疯狂的、像火焰一样灼烫摇曳的光源。
他隐藏得很好。
但是我知道,我知道的。
因为我也是那么拼命地,企图维持平衡,从不轻易放松倾斜。
一旦偏离,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他身上与我流动的,是同一种血液。
与跳轨的父亲,上吊的母亲,封闭自己的妹妹一样的气味。
我们都是伪装成正常人的疯子。
我,与立花店长。
我们小心翼翼地在店里维持一种平和的表像,但我知道迟早有一天,迟早,我会和安藤家的所有人一样,凝视着深渊最黑暗的
地方,并且走进去,在秋叶枯黄的时候获得平静——这是我们家族的宿命。
半年,一年过去了。
堇仍是将自己囚于卧房。立花仍是被来来去去的女人包围,她们像蝴蝶一样出入工作室,像是采撷甜美的花蜜,他则恣意给出
肉体,藉此同时经营事业,偶尔,在立花心血来潮的时候,也会有男人。
从涉世未深的年轻男孩,到上班族模样的中年男子都有。
他会压着他们背脊,在鸡奸的过程中夹杂暴力。
毫不留情地激烈做爱,并发出深沉陶醉的呻吟。
绘里继续着无望而可笑的朝贡。
她没办法看清,自己永远无法获得立花的爱情。
立花并不是她的立花,而是所有人共有的立花。
而我每一天,都过得战战兢兢。
傍晚一位穿着高中制服的男学生来店里买饰品。他个头不高,有一张漂亮的脸,漆黑如墨的眼睛。气质安静,是那种仅仅站在
角落,就惹人注目的孩子。
他曾经被立花带上楼好几次,结束时总是筋疲力竭得几乎没办法好好走路。
秋叶。这是他的名字。我不知道他姓什么。
某一次秋叶下楼时满脸青紫、剧烈咳嗽,向我讨卫生纸。接过他用过的纸团,血迹染在上头,像盛夏花朵的开放。我见到一颗
牙齿的碎片。
年纪轻轻的孩子,竟是那么激烈地,激烈地渴求痛楚。
当立花的拳头落在他柔软的肌肤上,承受伤害、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是否终于感受到至高无上的解瘾幸福?
「请帮我推荐适合的环。」秋叶垂着睫毛,静静浏览橱窗内的商品。
他总是轻声细语,说话有点小声。不仔细听甚至会漏听了。
「需要哪个部位的环呢。」我一边打开玻璃柜的锁扣,一边问着。
「胸口……」秋叶耳壳慢慢变红了,越说越小声。
「乳环?」我再确认了一次。
秋叶仍是低着头,像是很困扰的样子红着一张脸,长时间不说话。
「出了什么问题吗。」我温和地开口。
「穿了洞的地方,有点不舒服。」秋叶像是下定决心似地,终于小声地呢喃。
「这样啊。」
「请帮我看看好吗……」秋叶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看到他那么烦恼的样子,怎么样也不忍心拒绝。听见我嗯了一声,秋叶便
开始解开白衬衫的钮扣——慢慢地,锁骨与胸膛都暴露在空气里。环穿在左边的乳头上,附近皮肤发红。
「会痛?」
「嗯。」
「伤口发炎了。」我从置物柜里找出了医药箱:「怎么没去看医生?」
「这、这太难为情了。」秋叶结结巴巴地辩解。他羞得连额头都红了。
「给店员看就没关系?」笑着调侃他,我将秋叶的环取下,挤压乳头,把脓仔细挤出,伤口也消毒了。他从头到尾都说不出话
来,任凭我自由处置。
和立花店长在一起就不羞耻吗?
我忽然想这么问他。
「十分谢谢你。」秋叶低声道谢,他抬眼看了一眼我胸前的店员名牌,立刻又匆匆垂下眼帘,补了一句:「安藤先生。」
「叫律就可以了。什么先生,我不过是来打工的大学生罢了。」
「那么,律。」秋叶重复了一遍:「请多指教。」
「彼此彼此。」我笑着回答。
「律穿了不少耳洞呢。」秋叶露出略显落寞的微笑:「是道雪穿的吗?」
「是啊。立花店长穿的。」啊,讨厌的回忆。我皱起眉头。
「他一定很喜欢你。」
「怎么说?」
「如果不喜欢,他是绝对不肯帮别人穿环的噢。」秋叶认真地说着:「再怎么恳求都一样。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跪下来拜托,
他也不会妥协。」
「那种事情,我不知道。」我将医药箱合起来,收进了柜子。
「店长大概只是一时兴起,带着恶作剧的心情想整整我吧。」
「他喜欢你。」
秋叶异常认真地捏紧了拳头:「他肯定相当、相当喜欢你。」
「在说什么啊……」我抬起头,正想反驳,就看到秋叶背起书包,头也不回,推开玻璃门就离开了。望着那瘦削脆弱的背影,
室内忽然变得很寂静。
走掉了吗。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
章之四:吃人者
由于送来店里的礼物陆续出现,我才知道,后天是立花店长的生日。身为店员,似乎也应该表现一点心意才好,但物质上的东
西,他一定什么都不缺。
所以我决定在上班前,直接问问店长的意见。
「立花店长。」我轻轻敲门,听到含糊不清的回应。
大概在工作室过夜,才刚刚起床吧。
「请进。」立花的话音隔着门板传出来。我推门,见到店长垂着凌乱的浅蜜色浏海,慢慢把床单拉起,遮掩身旁男孩子的睡脸
。床单底下露出了半个脚板——光滑、形状好看的脚踝,缠绕着松开的童军绳。原来里头有人。
这下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有什么事情吗?」立花一边从纸盒拿出烟卷,一边随口问着。
「店长的生日,应该快到了吧。」我硬着头皮问:「您计划要怎么过呢?」
立花一瞬间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他眼珠望着窗外,稍微思考了一下,才说话。
「在店里过吧。」立花低声笑起来:「难道你希望我放你假?或者,这是个邀请?」
「才不是!」我一下子脸色铁青,转身急忙要往楼下走,却被立花一把抓住了臂膀。
「想送我生日礼物吗?」立花薄唇贴在我耳朵后方,低声说话:「那帮我个忙。
叫床上那孩子别再踏进这里了——想毁掉自己的话,随便找谁都可以做到,不一定非得是我。律这么跟他说的话,他一定可以
明白的。」
立花放开了我,套一件外套就下楼了。留下我伫立在原地,浑身发冷。
店长的意思是,希望我帮他和昨天激情一夜的对象分手吗?
他怎么能对温存过的对象,如此残忍——甚至连亲自开口都舍不得施舍!
靠近床褥,像被魔鬼操纵一样伸出了手,把白色的床单往下拉。我见到了漆黑的,学生式短发,垂散在额前的柔软浏海,遮住
像是炭笔描绘一样优美的眉毛与眼睛。
雪白的肌肤上,眼睫很长,唇角有一片瘀青。我认得眼前这个男孩子。
是秋叶。
「秋叶,」我有些不忍心地轻摇他的肩膀,这家伙甚至还穿着高中制服:「醒醒。」
秋叶张开作梦似的双眼,恍惚地望着我:「安藤先生……?」
「是啊,我是律。」我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身体,拿过床侧的书包:「能动吗?」
「等等……绳子。」秋叶难为情地垂下头,似乎动弹不得。我将床单整个掀开,惊讶地发现,虽然秋叶上半身的衣物穿得整整
齐齐,但下半身却是一丝不挂的。
一部份松开的绳索缠绕在他的足踝、大腿根部、甚至性器,双手则被捆缚,反绑在背后,肌肤上头尽是情欲燃烧过的痕迹。臀
缝间溅散的精液已经乾掉了。
我一下子目光不知道该摆在哪,只得专心帮秋叶解手腕的绳结。
「这是第二次受到律的帮忙了呢。」秋叶的耳朵又慢慢红了。他大概也很尴尬吧。
因为肤色白皙的缘故,一旦脸红,就特别容易被发现。有点狼狈的表情,特别可爱。
绳索松开了,他轻轻说了谢谢,就急忙找裤子套上。
但我知道,秋叶再过不久,就要恨我了。
从我的嘴巴里,将会说出店长交代过的、残忍的言语,这些话会将他撕碎的。
「请你不要再来这里了。」我木着脸,一句一句僵硬地开口。
「想毁掉自己的话,随便找谁都可以做到,不一定非得是我——店长这么说。」
秋叶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恐怖。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样的眼神,就像抽离了水,在艳阳曝晒下窒息弹跳的金鱼,正缓缓干涸,
缓缓垂死。像是整个人被空洞填补。
薄薄的胸膛里,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没有剩下,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终究没有掉下来;秋叶极力忍耐着,直到刀割的震撼过去。
「道雪这么说了啊。」他艰难地露出一抹苦笑,皮带扣到一半的双手剧烈发抖。
「他还有交代什么吗?」秋叶旁徨地望着我,像是希望从我眼里找到说谎的证据。
「没有了。」我回答。
「是吗……没有了啊。」秋叶痛苦地垂下头,他的动作像是上了强力胶一样固定着,薄弱的胸膛起伏,彷佛伤口上了消毒水似
的嘶嘶吸气,好不容易才穿上衣物。
他闭上眼,咬紧牙关,眉毛紧紧皱在一起,透明的眼泪就溢出了睫毛边缘。
「如果,如果我说不愿意分开呢?」秋叶发出细微的呢喃:「在你看来,男人拥抱男人一定很不可思议吧,我也这么想的噢。
自己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劲。」
「班上能坦然相对的人,一个都没有,跟导师稍微提起,却被当成有病似的看待。
只有道雪愿意好好听我把话说完,甚至愿意对我张开双臂!倘若离开这里,我又会变成虚假一个人了,如常地生活,如常地伪
装,如常地压抑、否定……
这难道不也是一种慢性自杀吗?渐渐抹杀掉那个,对同性抱持着欲念的自己!」
「但立花没办法给你更多了。」我忍不住劝说秋叶:「看看那些来来去去的男女!
看看你身上的伤!他的生活是一团纠结在一起的棉线,在里头待得太久,你自己会越来越难过!如果需要听众……就来找我!
我也会好好听你说!」
说完这句话,才觉得有些不对——简直就像跟对方告白似的。秋叶肯定也误会了。
因为他的脸颊忽然慢慢变红,从颈子红到额头,像煮熟的蕃茄。
「让我考虑一下。」秋叶老半天才挤出这句话,他提起书包,欲言又止地望着我。
我与他四目相对,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辩解才好。秋叶那张女孩子似的漂亮的脸,登时又红透了,他低下头,逃命似地离开
工作室。楼梯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结果如何?」正午时分,立花店长提了一盒寿司回到店里,慰劳员工似地请客。
「下次别再让我做这种事了。」我闷闷地回话,撕开筷子,夹了一块海胆寿司。
「看来律不习惯当坏人啊。」立花喝了一口漂浮着葱花的汤:「他没有哭吧。」
我把刚刚的事情经过描述了一遍,立花忍不住笑了:「他绝对是误会了!
如果秋叶真的回来找你怎么办?要和他约会吗?啊,那我会有点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