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之焰——伊藤雪彦
伊藤雪彦  发于:2013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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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街道的蝉鸣越发噪杂,或许是耳鸣的幻听?

震耳欲聋,宛如潮汐。

温暖的火焰,从我手中的打火机流向手臂。

转眼间,臂膀,胸膛,头发以及脸颊,都垄罩在窜烧的火舌里。

那个男人张开口,凄厉呼喊着什么,并向我奔来。

一生中最恨的那个人,再一次,抱紧了我。

而我已经无所谓了。

属性分类:现代/都市生活/未定/黑暗

关键字:关键字:安藤律 立花道雪 安藤彰秀

章之一:初遇

深秋里,一只萤火虫在我身旁盘旋

尽力振翅吧——

你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aneda Santoka(1882-1940)

如果那一天,比小堇早一点到家就好了。

我时常这么想。

街道的蝉鸣越发噪杂,或许是耳鸣的幻听?

震耳欲聋,宛如潮汐。

温暖的火焰,从我手中的打火机流向手臂。

转眼间,臂膀,胸膛,头发以及脸颊,都垄罩在窜烧的火舌里。

那个男人张开口,凄厉呼喊着什么,并向我奔来。

一生中最恨的那个人,再一次,抱紧了我。

而我已经无所谓了。

「哥哥回来了噢。」敲了小堇房间的门,没有回应。

扭开门把,妹妹穿着松垮的睡衣,坐窗边发呆。

那种空洞木然的表情,有如当年参加母亲丧礼的父亲。

他在家属答礼时抛弃了我们,双眼空洞,穿着丧服直直往外走,后来警察在御堂筋线的电车底下发现他。

父亲在人群里,忽然大声呼唤妻子的名字「和美、和美」,不顾站务人员的阻挡,扑向正进入天王寺站的列车,当场喷出一阵

血雾。

尸体面目全非。

母亲为忧郁症所苦多年,尤其生下小堇的产后忧郁,使她状况更加恶化。

但父亲从未放弃过她。他拒绝了商事应酬与升迁机会,宁愿当个小职员,只为有更多时间回来陪伴妻子。他会握着她的手,悄

声对她说话,亲吻耳鬓。

憔悴的母亲确认了被爱,便会稍稍打起精神,露出笑容。

妹妹升上高三时,必须预备大学测验。她捧着简章,和父亲热烈讨论着。

母亲只是静静地坐在餐桌旁,缥缈地倾听,什么话都没有说。

隔天小堇回到家,就发现了妈妈的尸体。

是上吊。

文静的脸像被空中无形的线拖曳,表情狰狞。大小便失禁,满屋臭气。

室内拖鞋整齐地摆放在前面,上面有一张纸条。

「我不被需要了」

歪斜的字迹这么写着。

我在美术社发表会中接到电话,小堇细微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哀鸣一样。

「哥,快点回来好不好……」

「小堇?」

「妈妈把家里弄脏了……」

母亲一向爱干净的,不小心打翻了什么吗?

「律,你到前面支援一下。」前辈拍了拍我的肩膀,叫我去柜台。

「大学的社团活动,早退不大好啊。爸就快回家了。别担心。」

我低声安慰妹妹。

她闹别扭般,沉默了很久。

「小堇,你先帮忙妈妈吧。」

「……知道了。」

等父亲回到家,目击小堇一边哭泣,一边在浴缸中冲洗妈妈的尸体,一切已经太晚了。

做笔录时小堇连话都说不完整,只是不停哭泣。

父亲丢了魂般在旁边呆滞。

赶到警局时,双眼布满血丝的妹妹正好抬头。

她乾哑说了「哥哥」两个字,就扭曲着脸笑起来:「我想当听话的孩子,可是一个人没有办法做好啊。」

「妈妈好重,好重噢……」

自从那一天起,光阴就在这个家静止了。

我一直以为,在父亲的体贴之下,母亲会和我们完整地生活下去。

从未料到那张关于未来的蓝图,竟如此容易崩解。

小堇吃得很少,几乎不愿意回话,也不愿意出门。学校那边也放弃。

因为自杀,保险金一毛也没法拿到,我为了生活费离开社团,课馀兼差。

在大阪市中央区心斋桥筋的酒店当少爷虽然辛苦,薪水却比较多。

所以我总是打工到天亮,搭第一班电车回家,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家务、梳洗,再赶去上课,没有一天睡饱过,过着蜡烛两头烧

的生活。

无论去哪里,我都事先跟小堇报备。她会盯着我眼睛很久,才轻轻点头。

有时小堇的封闭会令我感到恐惧。

世界不停变动,她却置身事外,拒绝前进。

不是世界遗弃了她,而是她弃绝了这个世界。

而我不能中止对自己的责备。

倘若有一天,她连我都不愿意理会,我一定会因为无法忍耐而痛哭吧。

「像你这样的模范生,一定很看不起我们……」

绘里惯有的嘲讽口音在头顶响起,她将重心放在脚上斜斜站着,高跟鞋细跟嵌入手背的痛楚让我倒抽一口气。

只是擦拭酒客打翻的香槟而已,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呢?

「你实在不适合这里啊,律。」绘里喷出了一口凉烟。

酒店小姐会撒上香水来掩盖烟酒味。

众人捧在手心的绘里,更是连裙摆都染满煽情的香气。

从头发到脚趾都艳丽的美女,性格却很恶劣。

抬头,正好和她身旁的男人目光相接。极其英俊冷漠的一张脸。

我曾经看过他。

都内卖银饰、体环的店前面。

打扮入时的女孩朝他发怒、大吼大叫,他满脸厌烦,取下烟蒂就按入她锁骨。

女孩委屈地哭了。没有路人因此停下脚步,大家避之唯恐不及,害怕麻烦上身。

靠过去想阻止那男人继续施暴……

却听到女孩细细念着:我不想离开店长……不想跟立花你分手嘛!

真是没救了……

彷佛听见我的想法,头发染成浅蜜糖色的男人抬起眼帘,轻蔑嘲讽的目光,存有难以言喻的黏腻——他简直乐在其中。

「绘里姊又欺负人……」旁边的小姐嘻嘻哈哈笑闹,没有人愿意劝阻。

「没办法啊,看到这种乖乖牌就一肚子火,不觉得他一脸瞧不起人吗?

喂……你是不是缺钱养女人啊?哈哈哈……」

任由她的鞋跟在脸颊上蹂躏,拼命忍耐着……

毕竟绘里只要一句话,我就会失去这份薪水。她是最得宠的啊。

眼瞳在灯光下闪烁,立花露出无趣的表情。似乎是察觉到对方不尽兴,绘里挪开鞋跟,勾着他削瘦的手臂:「亲爱的,你来改

造他嘛~」

「嗯?」

「在他身上打几个洞,让他变得跟你一样帅……」

「哈哈,怎么可能~」

其他小姐被这个点子逗笑了,发出刺耳的嘻闹声。

「律,别急着走。」

绘里像是叫唤小狗一样:「来,给你小费。」

我深吸一口气,将益发浓厚的仇恨吸回肺部,默默地走回去,垂手站立。

「一个环一万元如何?」绘里轻柔地劝哄:「立花免费帮你穿噢。」

她很渴望看到我为难、懦弱的表情吧?

当我点头答应时,绘里化了精致妆容的双眼,射出不可置信的光芒。

立花示意我坐进沙发,将头枕上他大腿,其他人摒息观望。

没有钉枪与麻醉药膏,服务生取来一盒安全别针,立花用指尖仔细按摩我的耳廓。

他的体温非常低,花了一段时间才让局部红热起来。

「很漂亮的形状。」他冷不防冒出一句话,就把针扎进肉里,完成穿刺。

我正要起身,却被立花以可怕的力道使劲按住脖子,另一支针再度刺穿耳肉,还来不及开口,又是一针。颈部有湿漉的感觉,

流血了。

血流在肌肤上爬行,宛如恶意搔痒的蛇,他用发狂的速度穿完左耳七个,便强硬地翻转,省略搓揉,直接进行右侧穿孔。

眼见针尖往眉眼移动,我终于忍无可忍的推开他:「做什么!」

「就二十万吧。」立花冷淡地开口:「整数比较好。」

手臂忽然箝制住我喉头,我奋力挣扎,却没有任何空气能吸入胸膛。

针头穿过眉下的皮肉,一个,一个,然后再一个。

口水不受控制地淌出嘴角,耳鸣越来越严重,得用尽全力,才能从牙关挤出哀鸣。

旁边的小姐包括绘里,被血淋淋的场面吓呆了,一句话也不敢说。

松开染满鲜血的臂弯,立花慢慢露出一抹冰冷的,极为好看的微笑。

狼狈返家后,取下镶嵌在肉里的别针。乾褐的血迹令耳朵发痒。

口袋里是二十张万元钞票……

「混蛋……」

不断用酒精消毒伤口,我望着无法停止颤抖的双手咒骂。

性格扭曲的家伙。

要是杀了人也会无动于衷吧。

我猛力掏出小费,把所有不快的回忆丢进抽屉里。

走进小堇房间,她睡得很安稳,放下早餐,我走到床边。

悲哀的是,几乎想不起来她的笑容了。企图记忆,出现的总是面无表情的影像。

因为睡眠不足,眼睛总是又倦又酸……握着她柔嫩的手,将脸埋进掌心,对自己心底渗出的一丝软弱感到不知所措。

我怎么能以为自己能照顾她?期盼她的清醒?

活在梦境里或许是好的。某种阴影垄罩了心里,我在羡慕。

羡慕她轻易地摆脱一切,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连话都不必开口。

而我除了她对我的依靠,逐渐被生活磨成灰烬的疲惫,什么都没有剩下。

对未来不怀抱任何期待,也无馀力去爱。

眼眶涌出热烫的液体,晨曦实在太刺眼了。

章之二:遭劫

仰躺在散发恶臭的厨馀垃圾中,从黑暗中醒来。我一时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写有「安藤律」的名牌落在不远处,被踩得歪歪曲曲的,制服则又脏又破。

全身的骨头都在疼,蓦然坐起,往怀里一摸——下班时刚领到的薪水袋不见了。

垂着脑袋回想昨晚的一切,领了薪水,离开店面,经过距离车站不远的小巷……

然后?然后,遇见了几个看似小混混的家伙。

我被抢了。

歇斯底里的笑意慢慢从喉咙深处滚出,我在垃圾堆中蜷缩成一团,不禁疯狂大笑。

手背往脸上一抹,长长一条血迹,怵目惊心。

是吗?头也被打破了啊。

果然人要倒霉的时候,是怎么样也不会顺利的。

为什么我得忍耐这些呢?

为什么被父亲那么爱着的母亲,会陷入深深的忧郁而上吊自杀呢?

为什么父亲要丢下我们兄妹俩——我与小堇。

离开母亲的丧礼,一路走向车站并且跳轨死亡呢?

难道我们并不值得他们眷恋吗?

为什么妹妹一定要封闭自己?为什么工作场所的绘里总是费尽心机百般刁难?

为什么千辛万苦换来的薪水,会被无赖的流氓轻易抢走,还被狠揍一顿?

而为什么,为什么身为长子,就得一肩扛下这些重担,概括承受呢?

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啊!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

跌跌撞撞地离开暗巷,看了看手表,已经十点多了,连课也来不及去上。

身上散发难闻的气味,从路人掩鼻而避的表情看起来,我一定和丧家之犬没两样吧。

该去警察局吗?但报警也没有用,那附近没有监视器,大清早的,也没有目击证人。

最后也只能气苦地把辛酸往肚里吞。

垂着头走着,鲜血一滴一滴从下巴与鼻尖淌落,掉在地上像花瓣一样美丽。

就这么流尽鲜血,慢慢失去意识也好。至少不用每一天被帐单与房租所逼、

被生活费学费压得喘不过气……

倒下去的话,一切都会变得很轻松吧。

车站旁的银饰店,铁门刷地一声拉开了。浏海染成蜜糖色的瘦削男人,正整理店面。

他把门牌从休息中翻转成营业中,然后解了门锁。头抬起来,与我四目相对的瞬间,我认出了那张英俊得可恶的脸——是曾经

来过酒店消费的年轻银饰店店长。

立花道雪。

他带着残忍的微笑,在我耳廓上穿了许多的环,甚至眉毛也难逃毒手。

这副狼狈的样子,被他看到的话,一定会被拿去与绘里一起谈笑……

不过我已经毫无感觉了,什么都……

「律!」立花冷淡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是律吧?绘里店里那个服务生。」立花的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臂,很痛……

伤口很痛啊!我茫然绝望地抬头,望向眼前的男人——在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将来我们的命运将会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像利

刃嵌进指甲缝那样深刻疼痛。

我不知道眼眶里打转的滚烫液体,是因为太过疼痛,还是因为薪水被抢夺的不甘心。

只知道刹那的晕眩掳获了眼前的世界,天空,整个天空都变成金白的颜色。

孤独的,无边无际的、走投无路的白,大量灰云从眼前奔流而过,视线被吞没了。

我倒在那个男人的怀里。

恢复意识时,我发觉自己躺在洁白的浴缸里。暖热的水源源不绝从莲蓬头冒出来,浸湿了浏海、脸颊、肩颈,还有每一寸瘀青

的肌肤。浴室弥漫着沐浴乳的味道。

莲蓬头与搓揉的手四处游移,带血的泡沫流下,把浴缸底部染成一片浅浅的红色。

耳朵与眉骨刚穿的环被取下,放置在洗手台的镜子前方,制服被揉成一团,连同内裤与袜子,像酱菜似地,被丢在垃圾桶里。

我身上是什么也不剩了。

茫然地抬起下巴,目光正好与立花店长碰在一起。

「你晕过去了。」立花唇角似笑非笑的,好像谈论天气那样一派轻松。

他调整莲蓬头的角度,在我发出任何问题之前,开始清洗我的头发:「在哪里,和谁打了一架吗?」

「被抢了……」我连抗拒的力气都没有了,虽然让别人为自己洗澡有些难为情。

但谈起这件事情,深深的无力感就让人陷入忧郁的谷底。

这下连房租都难以缴清了。

「薪水一点也没有剩下,都被抢走了。」我喃喃自语。

大量的温水夹杂浏海掩盖了眉眼,我抿住嘴唇,任由眼泪溢出睫毛缝隙。

今后该怎么办呢?没有了那笔钱,连回家的交通费都成了问题。

垃圾桶里的制服又该怎么办呢。

眼前这个男人,一定过得很轻松,从来不用为了钱烦恼吧?

年纪轻轻就在靠近车站的精华地段开了店面,卖镶嵌各种宝石、贵得要命的银饰,女人在身边来来去去,穿着总是很体面。

他一定不晓得真正的挫折与绝望,究竟是怎么回事。

所以才会擅自将别人的衣物当垃圾丢掉啊!

「律还是学生吧。听绘里说的。你在相当不错的大学上课。一边念书,一边工作。

日日夜夜耗费体力,总有一天会撑不下去的。那份工作并不适合你。」他说。

「我知道自己不适合那里。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勉力挥开了他搓揉背部的手。

「如果可以,谁愿意去那里受小姐冷嘲热讽!但我真的需要那份薪水。」

抢过莲蓬头,胡乱往头脸与身体冲了冲,我才想起来,自己是一丝不挂的。

连浴巾放在哪都不知道!脸颊慢慢地,慢慢地泛红,红到了耳根,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启齿,浴袍已经被立花挂在一旁了。

「擦乾后就出来涂药吧。桌上有药箱,还有一些旧衣服能借你穿。」

立花起身,擦了擦手。

「至于那套破破烂烂的制服,」他强硬的说:「你已经不需要了。」

「什么意思?」我穿上宽松的浴袍,迷惑地问。

「从明天起,」立花交代:「下课就直接来这里帮忙。已经和你们店里沟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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