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强,你厉害,佩服。”
楚珣说。
楚珣拉住邵钧的手腕,还像小时候那样,摇摇对方的胳膊,露出迷人的笑容:“钧儿,这局算我的,算我楚珣送你们一对儿的出狱贺礼,钱我明天直接打给你。”
“恭喜你们俩。”
119、发小的秘密【三】点心匣子风流债
沈博文听见楚珣这句“恭喜”,后脊梁起一溜小鸡皮疙瘩,脸上的惨烈表情难以用语言形容。
邵小钧和罗老二那两人并肩坐在一起,眼神各朝一边,怎么看怎么让人无法相信是那种关系。沈大少觉着自己活了三十多年,自诩玩儿遍天上人间无数,真他妈都白玩儿了,今天这一役,让他三十多年积累的人生观世界观都崩塌了,碎裂了……当年哥儿几个的玩笑话,言犹在耳,邵小三儿这找的是哪一路美貌如花的“天仙”,吓着沈大少爷了!
沈博文学邵钧的动作,双手合十过头:“今儿个算我有眼无珠,不识真人,我丢人了。车上那事儿,我啥都没说,我啥都不记得了!”
“邵小钧儿,你牛逼,我服你了!……”
“嗳我说钧儿,你早告诉我啊?你在我面前还他妈装小白兔!”
“嗳,喂,你回来!咱必须把这话说的说的!”
“当初我带你来,你还正襟危坐装那屌样儿,你怎么装蒜来着?!……”
“钧儿你别跑!……”
低眉顺眼洗牌收拾残局的小禾,暗暗惊讶,偷眼瞟罗强邵钧这俩人。
……
当晚,哥儿仨在套房内开怀畅饮,心情都不错,都喝高了,互相喷着,瞎侃着。
话题的中心是邵小三儿和罗老二不得不说的那些烂事;六七年间邵钧混在清河监狱,经历过的无数个“当年”,那些曾经的惊心动魄,死里逃生,酸甜苦辣,两情相悦,铁血柔肠……
沈博文难以置信地一遍又一遍念叨:“小钧儿,你瞒我们,你竟然狠心瞒着我们!”
邵钧晃着肩膀,故作轻松:“说出来怕你俩承受能力太低,以后不能玩儿了。”
楚珣说:“你怕我承受不起?大文子丫又不是没干过那些恶心事儿,我当初那恶心劲儿都已经过去了,我早都练出来了。”
沈博文立刻摆手,捂楚珣的嘴:“我没有,我没有过!我那些都忒么是玩儿……”
“钧儿,你也玩儿的?”
“你他妈是来真的?”
“你跟那姓罗的,难不成你俩来真的?……你俩不是世界末日排忧解闷,你俩真有感情?!”
邵钧沉下脸,眼睫毛下闪着光:“不来真的我跟他在一起?……你当我跟你似的谁都搞一腿?就你那些才恶心人呢!”
两个发小都是帮邵钧逃过婚四处折腾过的,都是真心实意关心小钧儿的终身,没想到这么妖娆这么年轻鲜亮一把能掐出水儿来的一朵小钧儿,赔到那么一个人的手心儿里,这透着一个不甘心,不服气,难免替邵钧觉着亏,典型俩娘家大舅子的心态!姓罗的以前是什么人,经历过多少事儿?你跟这人在一起,你不让人欺负死,剥皮拆骨连瓤子都不剩了。
可是有些事,邵钧还没法跟哥们儿面前摆。说多了,显得肉麻,说少了,外人听不懂,无法理解他和罗强感情有多深,深到能为对方命都不要了,这辈子就是离不开对方。
沈博文眼神儿坏坏的:“嗳,你俩,谁是那样,谁是那样?”
邵钧装傻:“哪样啊?”
沈博文用手比划:“就是内啥呗,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谁是底下盛的那个花瓶,谁是上边儿插的那束花啊?!”
邵钧一记窝心脚,狠狠踹上去……
沈大少中脚,从沙发上滚了下去,嘴里不怕死地嚎叫,“小钧儿你从小就好看,你最好看了,你就是一大‘花瓶’”……
邵小三儿认真起来,可认真了,不来假招的。
楚珣掰过邵钧的脸,狠狠揉了揉脸蛋,眼对着眼:“跟我说实话,你跟罗强来真的?”
邵钧翻着薄薄的眼皮:“真的,咋着?三爷就待见他。”
楚珣琢磨了半晌,露出一脸自恋的表情,问:“那我长这么好看,你当初怎么就没看上我啊?!”
邵钧把头一扯,躲开对方乱揉他的手,骂了一句。
楚珣不服气地较劲,没完没了,特委屈似的:“咱俩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跟我白好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没跟我生发出感情?你喜欢男人,我不是男的吗?”
“你没看上大文子,这个说出去肯定所有人都特理解你,可是我呢?!我呢!”
邵钧让楚珣逗得乐了,仰躺在沙发上挣扎,对方恨不得扑上来揉他。
楚珣要不是长得够帅,邵钧可能都不会多看这人几眼,当初也不会俩人那么要好,亲密。可是咱三爷爷还是比较重口,稀罕那种糙爷们儿纯阳刚型的男人,像巴蒂在那张海报里咆哮怒吼着满场飞奔的感觉,那样的男人,才让人有骑上去干的欲望……
就楚公子那纤瘦柔韧的身子骨,那一副外人面前假作斯文的金丝眼镜,平时经常是一身粉衬衫和米白色老板裤穿着,邵钧每回瞅见,都得嘲笑这人,小珣儿,你说你整天捯饬那么帅干嘛?你是个做老板的还是个卖春的?二里地之外就闻见你丫胳肢窝下边一股呛鼻子的香水味儿!
楚珣像一头豹子四脚着地窜上来,闹着,不依不饶:“我长得不好看?”
“姓罗的还能比我好看了?!”
邵钧挤兑楚珣:“滚,他有的东西,你就没有。”
楚珣蓦地瞪圆了小细眼睛:“他有什么我没有?”
楚珣低头一件一件寻觅自己身上的物件儿:“我什么没有?”
“钧儿你又不是没见过我长啥样,我,我,我什么没有啊?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了!!!!!”
三个人由着醉意倒在沙发上,狂笑,闹着……
三个浑不正经的公子哥儿在屋里喝酒瞎扯。恰恰因为扯的都是罗强的事儿,这种场合罗强本人肯定没法在那屋待了,让人品头论足的滋味儿他浑身上下不舒服。罗强出来溜达,站在“红五星”门口抽了两支烟,漠然望着灯红酒绿的夜市大排档与来来往往的酒客人群,随后又回到店里。
长长的走廊内灯光暧昧,一对一对喝得糜烂的人从罗强身旁踉跄着挤过去,睫毛画得乌黑浓密的男服务生架着客人进到包房……
走廊尽头现出白色的影子,一个漂亮的男孩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僵直地站着,望着罗强。
罗强双手握在裤兜里,面容冷漠,身形坚毅。
男孩喉头颤抖,拔腿跑过来,一头扑进罗强怀里,抱住罗强,热烈地、急切地磨蹭罗强的脖子,全身发抖,像是沙滩上扑腾着快要干渴至死急需汲取水源的鱼。
罗强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只在对方嘴巴吻过来的时候才一偏头,避开热烘烘的气息。
半晌,罗强伸手薅住男孩的后脖领子,拽开:“够了。”
男孩抽着鼻子,不断抚摸罗强的肋骨:“哥,想你了,你没变样儿……”
罗强拽开对方的手。
男孩迫切地说:“哥,我没想到你还能回来,以后你还罩我们吗?”
“哥,麻花去年让一个老板带走了,现在不知道活得什么样了。豌豆蓉把那个瘾戒了,我听人说他回学校上课,念文凭去了。现在就我还留在这,我也不知道我能去哪,哥你回来真好!哥……”
罗强缓缓地摇头:“汤圆儿,老子没有回来。”
男孩:“……”
罗强又重复了一遍,昏昧的灯光下眼珠漆黑深邃:“老子没‘回来’,也不会再‘回来’。”
FiveStars“四大名草”之首,小汤圆,其实早就不再年轻,只是长得少相儿,五官漂亮,身材玲珑,远看还像当年那个尤物般惹人疼爱的男孩。只是从灯下细看,化妆精致的眼角挤出一层疲惫的细纹,眼泪夺眶而出弄糊了睫毛膏和紫色亮片眼线,抽泣时胸膛剧烈抖动,被烟酒过度侵蚀的嗓子声音沙哑。
这么些年过去,当年叱咤江湖的京城四霸早已成为过眼浮尘,当年的一股股帮派势力树倒猢狲散,有些人触底重生,有些人流落街巷,有些人彻底堕落到更深的深渊无法自拔,更有些人早已作古化土,坟头长出一丛荒草……长江后浪盖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旧人早就成为江湖一段久远的传说,再过若干年,谁还记得三里屯娱乐广场当年大老板是罗家兄弟?
小汤圆泪流满面,绝望地慢慢蹲下身,贴在墙角。
罗强伸出手,按住小汤圆的头,哑声说:“以前,老子把你带上这条道,是老子造的孽。以后,甭再这样了,对自个儿好些,换一条路走。”
小汤圆狠命抹了抹脸,把眼线液抹得更花,泪眼迷蒙的样子,让人心软。
小汤圆哽咽着说:“我都二十八了,我不是十八!”
“我还有别的路可活吗?我还能装得像十几岁的小孩假装这些年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哥你不管我了我还能怎么办?!……”
罗强说:“老子在地狱死牢里滚过一遭,判了无期我都能活着出来,回炉重新来一遍,你咋就不能活了?”
罗强默默递给这人两张名片,一个是朱妍旗下某间平面造型工作室,招设计师助理;另一个是罗小三儿手下小弟照料的球迷餐吧,招吧台服务生。
罗强说:“这些地方,肯定没你现在挣得多,但是能让你过正常人日子。老子不强迫你,但是老子也不会再罩你,路你自己选。”
小汤圆一下子就哭了,恸哭出声,咬着嘴唇接过名片,攥到手心儿里……
他捏着罗强的裤腿,脚踝,眼底留恋,舍不得放手。
罗强撤开腿,扭头走了,把他出狱前上辈子的回忆抛在身后,脚步声踏过走廊,留下一道深深的影子。
120、发小的秘密【四】楚公子的眼
罗强穿过走廊往后面走。
经过吧台,他用眼神示意王经理过来,递给对方两卷钱。一卷钱给经理,另一卷是给小禾的;赌场上的规矩,赢家打赏荷官。
罗强向王经理随意打听那几个太子党的身份背景。在私人会所夜总会这种地方做事儿的人,见识得多,什么样的红贵娇客他们不认识?这些人知道客人的底细,但也最忌讳多嘴嚼舌头,透露客人身份。倘若别人问,经理断然敷衍着不说;可是罗总过来问,经理不敢不说。
罗强问:“我是说,姓楚的那个……这人到底干什么的?”
王经理说:“楚少爷家里总参的,很厉害。本人倒是比较和气,喝完酒不撒疯不惹事,也不用人陪……他不是军队里的,他做生意的。”
罗强问:“那俩人常来?”
王经理说:“常来,那三位经常一起来,有时候也单独来。”
罗强眼神一动,抬眼盯着对方。
罗强问:“姓邵的那小孩,也常来?”
王经理缓了一手,小心翼翼观察罗强的脸色:“邵三爷,就来过几次。”
罗强脸慢慢冷下来:“……喝花酒?点过人吗?”
王经理笑了,笑得老练,不说话,那表情似乎就在说,男人,来这种地方,不喝花酒不找人陪,那还来干啥?难不成来这买菜吗?白领金领小老板公子哥儿们,来这种地方就是寻求刺激,各间隐秘包房里小蜡烛点着,香薰燃着,三五成群伺候着,二龙戏珠三妃伴一皇沙漠风暴冰火九重天,买套餐陪夜再免费赠送一套前列腺按摩,玩儿的不就是这些?
罗强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问:“他点的哪个?”
王经理犹豫了一刻,小声说:“都好几年以前了,如果我脑子没记错……他点的是小禾。”
“我印象里记得很清楚,年轻漂亮的一个排邵三爷都没看上,偏就要小禾,罗总您也知道,小禾不算特好看的,活儿很一般。”
罗强沉着脸。
“小禾人呢……”
他大步迈向后面,一路撞开喝醉踉跄着扑上来的身影,轻车熟路找到店后面的员工休息室。大镜子前有个男孩在补妆,有人换衣服,有人在更衣室帘子后面抱着亲嘴儿。小禾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一看罗强进来,紧张得条件反射似的,腾地站起来。
罗强用眼神一扫闲杂人等:“都出去。”
布帘子后面抱着亲嘴的那俩人黏着不分开,让罗强一手薅住一个,全部丢出门外,将化妆间的门重重地拍上。
罗强坐下,勾勾手掌。
小禾垂着头,呼吸颤抖,本来身材就瘦,肩膀缩着更显单薄。他心知肚明罗强找他是为谁。刚才他在屋里听见楚少爷那一声“恭喜你俩”,就知道自个儿惹大祸了。
罗老二是什么人,一个眼神能让一屋人噤声,两根指头能把人捏死,一条钢管打遍半个京城没有对手。当年四大名草汤圆麻花豌豆那几个人,最得宠风光的时候,也不敢在罗总面前随便滋一根毛,不敢争风吃醋炸窝闹事儿。谁滋毛捏死谁,谁敢?
他竟然“沾”过罗总的人,罗总一定不会放过他。依照罗总以前的脾气,他今天能死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剁手,跺脚,剁舌头。
罗强眼神内敛深邃,并未发火骂人,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下。”
“小禾,今天打牌,你手艺好,帮我赢了姓楚的几十万,老子还没赏你。”
“到底咋回事儿,跟老子说说。”
罗强抬手拎起小禾的下巴,眼神安静而慑人……
邵钧这边,趁着楚珣架着沈博文去洗手间呕吐的空挡,出来寻觅。
他想寻么的不是罗强。他想找小禾,想要叮嘱对方。
邵钧也不呆不傻,打从晚上一进FiveStars的门,心里就不舒坦。不舒坦一是因为遥遥地瞅见小汤圆还是哪个小鸭子对罗老二泪眼汪汪旧情难抑的那副样子;不舒坦二是因为包厢赌桌上的荷官竟然是小禾,邵钧顿时开始心虚,喝酒上头,脑袋都疼了。
他问了一个服务生,一路摸着员工休息室找来了。
门口有人拦他:“甭进去,里面正打呢,掐呢。”
邵钧皱眉:“谁掐呢?”
那人发牢骚道:“一个特横的客人把我们赶出来,把小禾一人堵屋里了,纯粹你妈的找茬儿么,这日子没法过了!肯定打起来了!”
邵钧一听,用力撞开门就进去了……
俩人一起这么多年,老夫老夫了,邵钧其实特了解罗强的脾气,大老爷们儿的那点小心眼子,时不时需要发作一回,显示这人旺盛的控制欲占有欲。邵钧不怕打架,罗强要是因为那么个事儿,找茬想跟人打架,他绝对奉陪,别难为无辜的小禾。
姓罗的你没玩儿过小豌豆小汤圆小麻花吗?
你那一点心匣子的见不得人的小傍家儿,我跟你计较过?
要不然咱把一个排的点心都摆出来溜一趟,你当三爷爷怕你吗?
门被邵钧粗鲁地撞开,他一头扑进去。
罗强坐在沙发里,静静地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