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珣玩儿哪样他不灵?
邵钧从小到大混这么多年,谨记一件事,玩牌绝不带小珣珣。沈博文就是他妈的一喝高就开始犯傻冒泡,贼不长记性,小时候吃过那么多次亏,你还跟楚珣“这种人”玩儿?!
楚珣眯起眼,突然转向罗强:“内谁,嗳,你哪样最灵,要不然你挑。”
罗强眼皮没抬,粗糙的手指摸了摸熟悉的赌桌台面:“随意,你说。”
楚珣动了动手指:“就打德州吧。”
楚公子十指细腻修长,指甲磨得形状很好,光滑发亮,右手背最凸出的骨头贴了一块创可贴,刚才撞破皮了。
邵钧摸鼻梁,白了罗强一眼:你个熊货,你咋不选麻将呢?麻将牌多,桌上乱,而且老二你擅长那个。德州扑克桌面牌太少,对姓楚的这家伙简直太容易了!
118、发小的秘密【二】:千王VS千王
小禾的手指细腻灵活,洗了个漂亮的花式,一副牌在墨绿色牌桌上流畅地来回摊开,再魔术般收回掌心,最后“啪”得落定,请几位搬牌。
三个人伸手依次搬过牌,将牌重新打乱。只有邵钧没动,他搬不搬牌无所谓的,因为不懂千术。
小禾给四家每人发两张底牌,扣住送到面前,手势十分规范。
他给罗强送牌时,睫毛下闪了个极其细微的眼色。罗总是他昔日的大老板,只是这种生意场赌桌上,双方都不说出来,心领神会。
德州扑克这几年在帝都和沪上大城市年轻人中间很火,京城有好几家专业德州扑克俱乐部,在高档会所,酒吧,常举办牌局。甚至有个别俱乐部涉赌,赌现金,赌证券,赌楼盘。邵钧公司正策划的项目里,就有商界高层人士之间的牌局交易会,所以他也能凑合来两把,生意场上的需要。
邵钧用手掩着,揭起自己手里两张牌。
红A,黑Q。
可惜不是同花。
楚珣的一双细眼瞟过来,带着光,眼神逗弄邵钧。
邵钧迅速用黑布垫子盖住自己的牌,还觉着不保险,干脆两胳膊肘压上去,把自己面前一块地儿牢牢压在身下,瞪楚珣:咋着?你看?我让你那两只忽闪忽闪的小眯缝眼四处乱看?!
楚珣绷不住乐邵钧那副小样儿,可爱。
荷官让四人依次下注。
沈公子迅速推了一万。楚珣磨完一只手的指甲,跟了。邵钧用很别扭的姿势在桌沿上趴了一会儿,也跟了。罗强似乎想了很久,捏了捏眉头,最终还是跟了,没有第一轮盲注时候就直接弃牌。
邵钧手里攥的AQ,其实已经是不错的起手。他环视其余三家,估摸着姓楚的手里顶天大也就是一副AA。
沈博文心情也不错,他底牌不比邵钧差,他握有双K,很自信地往池里推注。双K在德州扑克里赢面已经相当不错,关键在于桌上有没有人扣到双A,或者有人手里有同花顺子。他不信楚珣还能每次都摸出一副皇家同花顺。
罗强仍然冷冷地吸着烟,像是置身桌外。楚公子跃跃欲试,一双眼盯着罗强压在黑布垫子下的牌,屏息,眼珠像黑曜石,眼底闪出略微异样的光芒,那架势像要用视线把木头桌子掏个洞,把罗强那两张牌撬出来。
罗强描摹楚公子的诡异视线,盯了一眼。
邵钧瞧出来了,手指一点楚珣:小珣儿,不带你那样儿玩的!别欺负人哈!
楚珣唇角卷出不怀好意的笑:干嘛啊钧儿,啥意思?还不让我玩儿?
邵钧眯眼威胁楚珣。
楚珣手指在桌上一划,声音带着磁性:“钧儿,你们家‘司机’要是输了钱,也得算你账上吧?”
邵钧哼哧着说:“你知道就好,别给我整太大的。”
楚珣笑道:“让你出血,我怪不好意思的。”
邵钧心想,三爷爷认识你姓楚的多少年了,我不知道你撅屁股拉什么屎?!等我回去咬你的……
各家视线紧张地投射到桌上,小禾缓缓翻出三张公牌。
沈博文看见公牌的一瞬间眼睛都亮了,是那种能反射出屋内所有灯光的亮度,公牌是K,7,4!
沈公子三张K在手,现在已经是一副三条,7和4均是小牌零牌,凑不成顺子,他这局形势大好。
沈公子再推两万,楚珣摸着金丝眼镜边框,表情勉为其难似的,跟两万。
邵钧下巴架在胳膊上,趴了好一会儿。A,K,Q三张大牌在手没准能凑个顺子,桌上倘若没有楚公子,他一定继续加注,但他一直注意楚珣的表情,他直觉楚珣今天叫德州扑克,就是奔着露一手来的,这人一准儿要后发制人。
邵钧长考三分钟,向后仰过去,轻松地说:“我弃牌。”
楚珣撅了个嘴:“真没劲。”
罗强吸完一只烟,皱眉端详邵钧,深沉思考了一会儿,加注,继续。
……
邵钧瞪了罗强一眼。
他其实想让罗强跟他一起弃牌,让楚珣耍沈博文那个冤大头玩儿去吧。
楚珣的镜片下闪出不同寻常的细致的光芒,像是默默品读对手一张张神态迥异的脸,视线的尾端最终落在罗强脸上。
你还长考?
你还深沉地琢磨?
你一准儿是使诈,想要套注,我就跟你的注,我看你有多大本事,我看你能撑到第几手……
邵钧实在忍不住了,离桌出屋。
他们在套间牌桌上赌牌,外面有闭路电视大屏幕,大堂的人全部看得到桌上的牌局。
邵钧一进大堂,黑压压一大片看牌的客人,口哨声嘘声一片,有一张桌的公子哥儿嚷了一嗓子:“你有A你他妈的弃牌,你傻逼啊!”
你丫才傻逼呢,邵钧在心里咕哝着,皱眉一看那仨人的底牌,差点儿一口水喷出来。
他自己竟是桌上唯一一个底牌攥了A的,让姓楚的诈得,头一个弃了。
沈博文有双K,确实是好牌。
罗强的底牌是Q,7,很不咋地。
楚珣下了三万筹码,手中底牌竟然是对4,两张小破4!
底下有客人议论,老子玩儿这么多年德州扑克,没见过有人用一对4能赢双K和AQ的,这人傻逼竟然不弃牌还跟注,除非他是神,除非这牌桌上有鬼。
邵钧盯着沈博文酒精作用下兴奋异常踌躇满志的脸色。底牌公牌凑一起看,大文子有足够理由感到胜券在握,他手握三条K,除非楚珣手里有A亦或同花顺,除非这局有问题,而罗强手里一副散牌,根本没有赢的希望。
罗强和楚珣面对面坐着,透过迷蒙的烟雾互相端详。
罗强六年没沾赌桌,技艺都有些生疏,搬牌手抖。他方才看小禾用一双手轻盈流畅地洗牌,眼底恍惚……
罗强在三里屯酒吧街地下赌场混迹十多年,什么花哨牌局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没赢过?这一桌他只要想赢,他就不可能输。少年时代少管所里关押四年,棍棒皮靴的折磨下在地狱夹缝中求生存他学会了赌,手指上一层一层皮被削掉,露出红肉,再磨成茧,每一根手指每一个关节各司其职,物尽其用,桌上的技艺他曾经练到炉火纯青,老子当年就靠这手活儿吃饭。
楚公子又是什么人?楚珣从小到大,但凡他有记忆以来,但凡他出手的牌桌麻将桌,他就没输过。军区司令在桌上他也赢,军委主席他都敢赢,因为他就不可能输。桌上每一张牌,明的,暗的,公牌,底牌,全部在他一手掌控。他不信有人能从他手里偷到一局。
小禾正要出牌,一直沉默不语的罗强,突然盯住楚珣开口。
“你近视?”
楚珣挑眉:“哦?”
罗强玩味地动了动嘴角:“眼镜多少度数?”
楚珣微笑着耸肩:“不深,两百度。”
罗强从牙缝里磨出一句:“就这么几张牌,不至于看不清楚,你那俩眼珠子都瞪出血了。”
大堂的客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大伙都听出罗强话里有话——姓楚的眼镜有问题?!
楚公子抬手,慢慢地,摘掉眼镜,搁在桌子上,露出本来面目,一双细长的眼因为略微近视而微眯,五官俊秀,脸型瘦长,确实挺好看的。
楚珣捻一下手指:“能继续吗?”
小禾稳稳地出手,亮出第四张公牌,竟然又是一张7!
公牌现在是K,7,4,7。
大堂里突然静下来。
“怎么又是7!”
“三家手里都是葫芦牌?!”
沈博文三条K,楚珣三条4,罗强三条7。
沈博文一愣,流露失望。
楚珣脸色微微一变,知道眼前对手是个硬点子。
罗强眯着半瞎的眼,盯死楚珣每一次优雅的动作,每一个不寻常的眼神。他已经觉察到姓楚的有问题,明摆着的,但是他又说不清,这人到底哪里有问题?眼镜摘掉了,难道这公子爷的眼睛有问题?!
邵钧盯着这一桌牌,突然看明白了,喃喃得:“大文子,赶紧弃,你今儿个又让人玩儿死了。”
输赢就在最后的河牌。
邵钧作为白看热闹的,心里已经笃定,河牌绝对不会是沈博文想要的那张K。
这回轮到沈大少陷入长考。他自己心里开始画魂儿,他需要最后一张K,可哪那么巧,一副牌的四条K都能让他翻出来?万一对面两家手里有K呢?再者,公牌里偏偏有两张7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起来如此刺眼……
双K在德州扑克里胜率已经可以有八成,不比双A差多少,因此沈公子舍不得弃。而此时牌桌上罗强和楚珣早已经顾不上沈博文,沈公子无论弃不弃牌,白扔的三万筹码,今天这一笔是吃定了。只是避免一开局就把此人吓跑了,因此楚珣和罗强一直跟,没有加注。
沈博文手里颠着两只塑料筹码,翻来覆去把玩儿,突然转向身边人:“我忘了问,你真是钧儿他们家司机?”
罗强裸露的深褐色手臂露出几处旧伤疤痕,点点头:“对,我是他司机。”
沈博文问:“你叫啥名儿,我听听。”
罗强面无表情,极其平静地吐出两个字:“罗强。”
沈博文:“……”
沈博文俩眼珠子几乎对上了,对在罗强脸上。而坐他对面的楚二少纹丝不动,眼皮都没眨一下,显然了然于胸。
大堂里瞬间寂静,鸦雀无声。
“你是小钧儿的‘司机’?!”
沈大少盯着罗强这张脸,傻愣了十几秒钟没说出话,突然没绷住,嘿嘿嘿乐了出来。
带着酒精味道的眼泪和口水喷出来,喷了面前一桌子,沈博文囫囵抹了一把脸,似乎终于弄明白一些事,自嘲地笑道:“妈逼的,老子今天出门没看风水,算我倒霉。”
“小钧儿这没良心的,混蛋,半道弃牌跑了,把我一人扔这,真他妈的不够意思,不陪我!”
“是哥们儿的,还瞒我!”
沈博文一甩头,特别爷们儿,跟罗强比了个大拇指,“老子今天跟到底,舍命陪君子”,说着往彩池里推了两万,继续来。
楚珣轻轻地一吐口:“我All-in。”
罗强粗糙的手指一弹桌面,脖颈后仰,声音带着嘶哑沧桑的烟火气:“老子全押。”
最后一张牌。
那两人全押,沈博文已经知道自个儿今天输定了。总之是自己人玩儿,沈博文不在乎输几万块钱,但是忽然发觉欣赏桌上某两位爷暗中火星四溅的掐架还挺带劲。他兴致勃勃且十分迫切想要知道,这局牌那二人谁能赢下,最后一张牌到底是个啥?!
小禾从手里慢慢移出最关键的一张,河牌。
所有人视线死死盯住那张决定胜负的纸牌。
纸牌扣着划过桌面,在小禾手掌心下露出半张背面的花纹。
楚珣脖颈微弓,两手压在桌面上,一头花纹斑斓皮毛华美的猎豹从暗处蓄势待发的动作,像是用全副注意力盯死那张倒扣的牌。他眼光骤然一变,伸手按住小禾那只手!
“……”
小禾:“二爷,您?……”
楚珣:“这张牌不对。”
小禾惊愕,脸色也不自然,楚珣死死压住他的手,不让他翻开牌面,因为这张牌一旦亮相,牌局便不可更改。楚珣手指一动,罗强迅速出手,一掌狠狠压住楚珣的手。他的力道几乎把那俩人的手一起拍进桌子里。
罗强咬着烟,舌尖拨弄一下过滤嘴,哑声问:“牌还没翻开,你咋就知道,这张牌不对?”
楚珣面不改色:“我就知道不对。”
罗强话里有话:“难不成你看得见?!”
楚珣:“……”
楚二少的手骨被罗强捏着,捏得有些疼了,关节发白,快要捏出两个坑。
楚珣寸步不让盯着罗强的眼,用口型威胁:姓罗的,你是老千。
罗强冷笑一声,呲出一口白牙,以牙还牙,用口型还嘴道:彼此彼此。
馒头倘若不弃牌提前离席,罗强打好了算盘这局要玩儿个隔山打牛兼借花献佛,出千让邵钧手里那副牌赢下来,敲邻座哪俩二傻子一笔,哄大馒头开心。没想到邵钧直接弃了,罗强怎么可能让楚小二在他的场子里赢牌?
大堂上一片哗然,经理都出来了,有人站起来,看这场热闹。
牌桌上三只手叠摞着压在一起,摁着那张牌,互相较劲,有人要翻牌,有人偏不让翻。
邵钧无奈地摇头,低声骂“这一桌熊玩意儿的”。
他推开包间门进去了,双手抱胸:“你们俩,够了。”
邵钧不耐烦地拍拍桌子:“牌翻开,你三爷爷也想看看,最后一张到底是个啥?你俩死命摁着不给我看?!”
牌桌上三只手纠缠在一起,动作快似闪电,摄像机下近景镜头都没看清楚,手指互扼,纸牌翻飞。
啪。
最后一张牌从几个人手里飞出来,从半空飘落。
那张牌让两只掐架的豹子给撕了,落到桌面,裂成两半,一半是半张4,另一半是半张7。
邵钧目瞪口呆,沈博文一口红酒喷了邵钧半边脸……
……
双方都把宝押在最后一张河牌,这局没有同花顺,最大的牌就是通天四条。
楚珣赌的是四条4,罗强要的是四条7,双方拼命抢最后一张。
精妙绝伦的千术,就是自个儿想要哪张牌,就能拿到哪张牌,手指在牌桌上稍微动一个手脚,足以令整个局势颠倒乾坤。
沈博文看明白了,喷着酒液爆笑:“这算谁的?半张牌怎么算?姓罗的你三条半的7,小珣儿你三条半的4!”
罗强嚼着烟头,冷笑道:“7比4大,我大。”
楚珣手指一捻,隔空不知道从哪一维黑洞空间里抓出半张牌,气不忿儿地丢在桌上,可不就是被他撕掉的另外半张7。
楚珣盯着罗强,咄咄逼人:“我那张4呢?”
罗强从挽起的西装袖口与白衬衫夹缝处,抽出另半张被他撕烂的4,甩给楚二少。
邵钧用一根手指摇晃着指着罗强,简直了,你太不像话了。
邵钧指完罗强又指楚珣,还有你,又耍那套!
沈博文招手,再来一瓶红酒,饶有兴致地用眼神示意:“钧儿,不地道了吧,给哥儿几个介绍介绍,这位是你们家谁啊?”
罗强坐在赌桌前,静静地抽烟,侧脸和下巴袒露出刮净后泛青的一片粗糙感,青色的胡茬一直连缀到脖颈,胸口微洇,整个人气场静谧慑人,令人不敢直视,气质仿佛与包间和赌桌彻底融为一体……
邵钧撇嘴,咕哝道:“你不都认识了吗,七拼八凑那些个事儿,你不是都听说了吗。”
楚珣掸了掸扯皱巴的衬衫,重新戴回眼镜,主动向罗强伸出手。
罗强缓缓起身,眼神探究。
两人握住的手,在半空暗暗较劲,把对方五根手指挨个儿捋了一遍,狠狠地捏固,最终意犹未尽蛮不甘心地撒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