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车站——飞鸟琳
飞鸟琳  发于:2013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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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说:“我跟小余挺投机的,我们两个住在一起又互相做了伴又解决了住宿问题。”

余锡赶紧搭腔,说:“是啊,是我跟小白提出来的。我那里本来就地方挺大的,而且我跟小白都是男人,年龄又接近,本来就该住到一块儿的。从前是我太邋遢了,懒得收拾,就没提出来,怕把小白吓到了。现在我发发勤快,把窝里收拾好就没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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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两个饭桌上都鸦雀无声,突然二狗哼了一声。像二狗这样带着鄙视的眼光看余锡裕的不在少数,所以余锡裕不说话;白染早知道二狗对余锡裕有成见,所以也不说话;其他人唯恐他们在饭桌上闹起来,更不会说话,低着头吃早饭。

村长说:“你鼻子不通拉?在饭桌上擤?别人怎么吃饭?滚出去擤爽快了再来。”

村长一直对儿子们很严厉,所以二狗屁都不敢放一个,端着碗出去了。

村长说:“你们两个男孩子安排在一块儿住的确是正理,不过,从前是我疏忽,没把小余照顾好,让你一个人在粮草垛那里住了那么久。现在正好给你解决一下住宿问题。小白不用搬了,你搬来跟小白一块住吧,大家在一起也比较容易照应。”

狗子妈一听村长这样说急得五脏六腑都快要翻腾过来了,嘴巴动了一下想要说话,又鲠住了没有说。

余锡裕和白染当然知道村长只是在跟自己客气,再说,余锡裕那个窝,叫他丢弃他还舍不得呢。白染望了望余锡裕,余锡裕说:“不用拉,我们两个男人住一起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那个棚子其实挺好的,小白挺喜欢那里,所以才说要搬过去的。你就别操心了。”

村长说:“你们一定要坚持的话,就要懂得好好照顾自己。小余平时对过日子不太上心,小白在这方面还懂事些,可以好好管管小余。”

村长这话怎么听怎么古怪,白染还是只能连连点头。

村长又对着狗子妈说:“以后用不着领小白的口粮了,这个月剩下的份也分出来给小余一块儿带回去吧。”

狗子妈在心里长舒了一口大气,当然忙不迭的答应了。余锡裕和白染还不那么关心口粮什么的,几个女孩子却羡慕透了,有人给做饭当然是好,但自己的口粮自己管着不是更好吗?吃过早饭,几个女孩子接着去小学校里刻印教材,余锡裕则帮着白染搬东西。白染昨天才搬到村长家里来,行李还没怎么拆。余锡裕找了一辆自行车来,随手拿了两个最沈的箱子搁在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走了。

才一会,白染又听到背后有踢踢踏踏的脚不声,说:“不是刚走吗?怎么又回来了?忘了什么东西下趟再回来就行了。”

回头一看,却是苏姣。

一看到她,白染有些惭愧。是苏姣先说的要跟他做伴,最后他却背弃了她完全跟余锡裕混在一起了。苏姣脸上的神情不是恼怒,而是悲伤。白染说:“是你呀。有什么事情?”

苏姣说:“其实你不用管齐芸和李红英那两个白痴。她们两个跳出来说你的是非,你就以为所有人都跟她们俩一样讨厌你?根本不是的。我们其他几个人都很讨厌她们两个,而不是讨厌你。我说了要跟你在一起的,你也没有反对,那就应该遵守我们的约定。就算她们不愿意跟你住一起,我也要跟你住一起。如果她们有意见,就让她们搬走好了,为什么你要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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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笑起来,说:“我搬走也许只是因为我想搬走,为什么一定就是我认输呢?”

苏姣咬了咬嘴唇,说:“你很想搬走?你那么喜欢余锡裕?不要骗我,我很会看别人的眼神。你看着余锡裕的时候……”她说到这里,毕竟还是说不下去。

白染说:“这不是我喜不喜欢小余的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去麻烦他。但是乡里真的条件有限,我也不可能不顾别人的困难硬要自己一个有个单独的住处。最开始来的时候,我就不想跟你们几个女孩子住在一起,怎么想都不合适啊,对不对?昨天的事情,齐芸当然会不高兴,我自己也不愉快,这又是何必呢?”

苏姣说:“相信我,跟我们住在一起,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而且,那些无聊的事情没关系的,根本不用在意。”

苏姣讲的话,在白染听来总是有一种奇怪的可信度,唯其如此,才更加奇怪,白染完全听不明白苏姣在说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自己这一个男孩子跟七个女孩子住在一起呢?连问都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白染说:“话不是这样说。我觉得人活一世,可追求的东西本来就很有限,只要不打扰别人,总是得考虑自己的心愿。我也不是在赌气,而是觉得跟小余挤一挤比住在这里要心情舒畅得多,而小余也没有不愿意。”

苏姣说:“你觉得跟余锡裕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要心情舒畅得多?”

苏姣的眼里已经有眼泪开始聚集,但白染还是实话实说了:“是啊,可能因为我们都是男孩子吧,在一起的时候更有共同话题一些。”

苏姣“嗐”地一声叹了一大口气,说:“我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但我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你就当我这个人不存在吧。”

白染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一直觉得你很好。”

苏姣说:“你是男孩子,当然不觉得什么,可我觉得丢脸啊。如果你以后都当我不存在,我还能稍微好受一些。”

苏姣的脚边有小水滴在增加,那是她的眼泪。白染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不太能明白,她为什么会难过到那种程度,自己只是细微如草芥不足道的小人物,哪里值得她那么伤心呢?

白染没有说话,怕再说话更惹她伤心,她僵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跑了出去。正好余锡裕送完了第一趟行李又回来了,进屋的时候差点跟她撞上。

苏姣没敢抬头,直冲出去,余锡裕还是看到她眼圈红通通的,进来对白染说:“她又跑过来跟你表情意对不对?”

白染说:“你少乱说。”

余锡裕说:“她表了情意之后你就拒绝她了对不对?”

白染当场傻住,那表情分明在说“你怎么会知道”。余锡裕双手抱在胸前,得意洋洋地看着白染,嘴巴咧开,露出两排又白又亮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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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没有接话,因为觉得余锡裕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余锡裕自动自发地说:“其实很简单呀,如果你没拒绝她,她哪会哭着跑出去。”

白染说:“这事是我做得不好,不过你干嘛笑得那么恶心兮兮的。”

余锡裕说:“你拒绝她,我很高兴呀,高兴到忍不住要笑。”

白染皱着眉头说:“你这样幸灾乐祸,好吗?”

余锡裕一时竟语塞了,说:“算是我不好。那别说她了,我们快点搬东西吧。”

这一回,余锡裕带回来的是一辆板车,两个人把东西都堆上板车就可以一趟全拖走了。

大狗有些尴尬,觉得这件事到底还是因为牵涉到了自己的婚事,如果去帮忙搬东西,就好像有点赶人的意思,如果不帮忙,又好像太无情了。想了一下,还是进来,说:“我帮你们搬点东西吧。”

余锡裕和白染当然不会拒绝。除了大狗之外,再没有别人来主动帮忙,不过三个人也完全够了,很快就全部把东西装车妥当了,连属于白染的那份口粮都被大狗算好分出来一起装了车。大狗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只能傻笑几下。余锡裕和白染跟他道了谢,就一人握一边车把,把板车给拖回去了。

东西运到了,事情远不算完,小棚子里杂物实在太多,白染的行李根本放不进去。

余锡裕有些惭愧,说:“其实里面还放得下东西的,只不过堆得太乱了,稍微收拾一下就行了。”

白染留意到,余锡裕说的是“收拾”,而不是“扔”,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也无话可说。两个人把行李从板车上卸下来,余锡裕出去还车,白染就先进去收拾。棚子里跟废品回收站差不多,一眼看去,眼都要花了,只能收得一点算一点,把能叠放的东西尽量叠起来,把能搁东西的架子稍稍腾出来。挪开了一些东西,才发现隔床不远的地方有个架子原来是一个书架,自己的那些闲书总算是有地方放了。顺带着扫了一眼架上,原本摆着的全是修理类的书,什么拖拉机拉半导体拉,其中却夹了一本比较与众不同的,牛皮纸包着的厚本子。不知不觉就伸手抽了出来,封皮上是空白的,翻开原来是本相簿,扉页的左下角写着两个极小的字“童颜”。

白染想起之前在余锡裕的饭盒水壶上也见到过这两个字,才醒悟这是一个人的名字。看看里面的照片,是个约摸初中的男孩子,从穿着打扮来看家境相当不错,一张脸长得极清秀,大多照片里都笑着,而且笑得非常灿烂。白染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心里有些刺痛,接着向后翻,明白自己大概是在嫉妒这个男孩子。他本身的长相倒不重要了,最吸引人目光的是他灿烂笑容,还有那双眼睛,闪着宝石一样的光。那种灿烂的光辉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动人的,但在白染看来,却极其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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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想到自己,不论是思想还是言行,都那么灰暗,整个人生,好像一点光彩都没有,为什么在同时在同一个世界上,另外一个与自己年龄差别不大的男孩子会活得那么阳光明媚呢?这样的怀着嫉恨之心的自己就显得更加阴暗了。

白染不想再看下去,正要合上相簿放回原处,余锡裕回来了。

余锡裕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压根儿没想到自己的窝里还有这些“危险物品”,一回来就看到白染拿着一本似曾相识的相簿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吓得魂儿都飞了。他赶紧试探着说:“小白先过来一下,帮我把这个箱子塞到床底下去。”

白染果然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说:“你这什么东西这么大一箱?还有用吗?”

余锡裕说:“这是之前修理打谷机的时候换下的一些零件,一时用不着,但将来可能还需要,就先放床底下吧。”

白染乖乖地跟他一起抬箱子,非常重,几乎要闪了腰。搬到床边,才发现,床底下基本上已经快堆满了。只好先把床底下摆摆整齐,否则塞不进去。

白染一边收拾,一边问:“‘童颜’到底是谁呀?是你很亲近的朋友?我刚才无意翻到一本相簿就是他的。但是他不在黄平乡。”

余锡裕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说:“童颜是我之前下乡的地方认识的。你之前看到过我用的饭盒和水壶就是他的。”

白染说:“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待在黄平乡的?”

余锡裕摇摇头,说:“黄平乡实在是太偏僻了,所以一直都不是知识青年学习基地。近几年下乡的知识青年越来越多,普通县乡都安排不下了,今年开始才把你们几个派来的。”

白染大为意外,说:“怎么不是知识青年学习基地?你之前不是就在这里了吗?”

余锡裕说:“我到这里来跟学不学习没什么关系,是惹了祸事被别人讨厌,才会被独个儿赶出来的。而且,黄平乡也不是我待过的第二个乡,而是第三个了。”

白染想问“你到底闯了什么祸”,又觉得有点问不出口,改口说:“那童颜现在在哪里呢?”

余锡裕说:“他家里帮他托好了关系,他下乡只两年就回城了。”他说了一半突然想起,童颜走了这么久,东西却还被自己留着,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就转口说:“他家里条件很好,不缺这点旧东西,走的时候,家当都送给我了。这相簿你要不提,我平时都想不起来的,大概是一直夹在旧书里面。”

白染想问童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又想起,余锡裕的同伴先走了,他自己却滞留下来,肯定是很难过的,于是只好把这个疑问放到心里不说了。虽然不说,但奇怪的是,童颜这个名字,还有那种阳光一样的笑容,魔咒一样印在白染的脑海里。其实从小到大,比自己条件好的人数不胜数,母亲出走之后,更是如此,为什么只对这个童颜有这么强烈的嫉妒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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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决定不再提起童颜,因为不想让余锡裕看透自己的嫉妒之心。但余锡裕却紧张到了极点,搜肠刮肚想了半天,说:“我刚刚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我看书看太久了,最后一点灯油也被我点完了。前几天我刚跟赵保贵吵了几句嘴,你替我去跟他领一点灯油吧。”

白染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余锡裕找出一个黑黝黝的油瓶子给他,他就去了。

赵保贵就住在离稻草垛不远的地方,余锡裕能利用的时间实在不多。他手忙脚乱地拿出白染刚放下的那本相簿,翻到最后几页,把有自己合照的照片抽出来。仓促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突然想起有一本很旧的俄语词典,很厚还且封面还有夹层,赶紧把拿出词典,打开夹层,把照片塞进去。刚把夹层叠好放回书架,白染就回来了。

白染带回来的不止是灯油,一边放下东西,一边说:“刚才跟赵保贵说了几句话,才发现你是在骗我呀。什么跟他吵嘴呀!他还说你早上出去借板车的时候遇到他,问他能不能领个新脸盆呢。”

余锡裕无话可说,只能嘿嘿地傻笑。

白染说:“你帮我搬东西肯定很累,我出去拿点儿东西也是应该的,这么简单的事,你直接说就行了嘛。”

余锡裕说:“明白,明白,以后再不骗你了。”

白染说:“不过说起来,昨天刚提到要洗脸,你今天就要去领脸盆,该不会说你之前连盆子都没有,所以才没办法洗脚的吧。”

余锡裕说:“你看我这儿杂七杂八的东西还不够多吗,哪儿塞得下盆,没盆子当然就不用洗脚了。”

白染说:“真巧,你这儿就偏偏只多了一个盆子?”

余锡裕说:“又没有用处又占地方嘛。”

白染说:“说来我也不能影响你的生活习惯,如果不喜欢,这盆子是留是扔都随你。”

余锡裕说:“你说要洗脚,我当然听你的。”

白染笑起来,说:“听人劝,有饭吃。”

余锡裕说:“听人劝,有觉睡。”

白染听了很奇怪,说:“没不让你睡觉啊。”

余锡裕嘿嘿一笑,也不解释,只是暗暗庆幸,白染暂时忘了相簿的事。

两人收拾了一早上,直到中午肚子饿了,才勉强收拾完。白染说:“之前都没有机会,不过我是真的会做饭的,今天中午就我来做饭吧。”

余锡裕说:“行啊,要不你先等会儿,我去挑水。水缸里好像水不多了。”

白染点头答应,拿起小刀开始刮土豆皮。

小木棚距离河边不远,打水挺方便,余锡裕总是只把桶打半满,轻轻松松地挑回来,用完了再打。就水而言,这并不是最好位置,在全村的最下边,河水被所有人用过了才流过来,也之所以余锡裕会一个人住在这里。不过白染和余锡裕都不在乎这一点,村子的上边并不是河的源头,村子的下边也并不是河的最下游,所以说到底也还是一样。相反,白染觉得黄平乡的水很干净,不论什么时候,水都是清澈见底。挑回来的水,不用明矾似乎也没有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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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灶和水缸都会安置在屋外,可余锡裕却把炉子锅碗菜刀砧板之类的东西放在小棚子里,离床很近的地方。白染疑惑着,在这样的条件下,余锡裕竟然没有被煤气呛死,真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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