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回忆在歌唱——薇诺拉
薇诺拉  发于:2012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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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走之前,替他拉起了窗帘,把他还给了黑暗,轻轻带上门。

开着自己的小本田在路上漫无目的地乱跑,简森心绪不宁,浑然不觉悲伤已在胸口翩翩起舞。满脑子想的就是找辆车追

尾找它的车主干架。入冬的阳光轻盈且美,水灵灵嫩生生的梨子黄。常青的树木直指天空,散发出一种干燥而凛冽的香

。很多关于倪珂的回忆,就在这般暖人脾胃的景色下一字排开,无遮无拦地呈展在他的眼前。

小学一年级升向两年级,换了个班主任。新来的小老师是个挺年轻的小姑娘,扎了个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马尾巴,青春

凭借青春痘一览无遗。她要改选班委,对一众小朋友说,我们选班上最好看的小姑娘当文艺委员,大家说好不好?班上

炸了个声音,好。然后那小老师甩着一蹦一跳的马尾巴跑到倪珂身旁,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你当我们班的文艺委员好

不好?倪珂小朋友不紧不慢地抬眼扫了扫小老师热情洋溢的小脸蛋,爆出个声音几乎掀了课桌,“滚!大爷是男人!”

小老师觉得大庭广众下被驳了面子又羞又愤,屡次想给他穿小鞋。还是倪珂从他妈那里偷了只香奈儿的包包,才算把这

事儿给平了。

倪珂对别人说他像女人一直耿耿于怀。简森老安慰他,说那是夸你貌美呢,你该欣然接受。一次瞅见倪珂站在镜子前,

拿了把小刀子在脸前比划,眉飞色舞地嚷嚷,要不我弄一刀疤出来?他吓个半死,连滚带爬地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说,别

,别这样。你要真介意,改明儿留胡子吧,留那种络腮的大胡子,留那种一扒光衣服系上树叶就能演人猿泰山的胡子。

倪珂恍然大悟似地吭了声“有道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了进去。

他见过的倪珂他认识的倪珂,裹着松果坚硬的外壳,全是一色儿的骄傲和不讲理。不是现在这样,忐忑的,委屈的,绝

望的。就和刚学步的小孩子一样,特别好骗,随便扔几个糖块就能拐回家玩儿。回忆里的那些久远而泛黄的画面,慢慢

向现实连贯起来,连成一只特别粗糙而巨大的手掌,把他捻得皮开肉绽,体无完肤。

简森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不能袖手旁观。他趁了个红灯的间隙,翻出手机找到那个已经陌生很久的号码,拨

通电话,说,陆艺思,是我。简森。

本来已经风平浪静的间谍门,一夜间来了个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所有人都为费小多和倪珂扼腕叹息掬一把热泪的时候,

报上又铺天盖地爆出了最新消息,马凯伦的确盗取了法拉尼的赛车资料。这回向媒体作证的车手不是别人,恰恰是马凯

伦的当家车手,罗恩的掌上明珠,季米。

即便季米已经接受传唤,答应出席车协的听证会指正罗恩,罗恩对此依然只字不信,全当是媒体炒作,妖言惑众。还对

马凯伦的全体员工发出最后通牒,谁他妈再传这不靠谱的谣言就撵谁回家当奶妈!直到法拉尼的传票寄到了马凯伦的总

部,他才恍如梦醒。季米没有看到罗恩接到传票时的表情,只是听人说,罗恩跌在位置上呆坐良久,冒出一句“我把他

当儿子啊”就哑了。

面子工程的精髓,就在于内有蝼蚁啃噬外也如泰山岿然。间谍门的听证会搞得巨体面,各个车队里只要四肢俱全能跑能

跳的基本都得出席。热衷于捕风捉影的记者和车迷,山呼海啸般全涌向了车手们下榻的酒店。没人相信素来寡言少语心

无旁骛的季米会趟这浑水,卖了马凯伦。火星撒蹄子飞扑地球了也不信。保安寡不敌众,群情激奋下难免有人成功突围

,溜出那么十几条漏网之鱼,直扑季米的房间。

房内的音乐放得震耳欲聋,与房外阵阵的砸门和叫嚷交相呼应相得益彰。阵势之大,惊得同一层面的车手纷纷出门查探

究竟。直至警笛声声,场面险些失控,房里的人才呼啦一声打开了门。

突现在众人面前的季米,一如既往面如钻石。也许是太阳光线过于猛烈的纠缠和骚扰,他整个人被炫目的金光笼成一团

,五官模糊,神情莫测。不由让人莫名心悸,明明咫尺的距离,他却反像个山间精灵一般遥不可及。季米的眼睛从左至

右依次扫过众人,和两挺机关枪似的,扫哪儿哪儿消停,扫哪儿哪儿安静。不消片刻,十几号人,全部陷入了尸横遍野

的寂静。最后那双眼睛找到了归属,笔直地望向了在人群背后,侧足而立的简森。

简森本想躲开他的目光,可是没来得及。以前他一直认为,如果倪珂的眼睛是一江春水,那季米的就是冰封湖面。表面

的冰层其实薄如蝉翼,下面是冷冽而清澈的水流,湍急汹涌,还隐约加了点白糖的甜味。常常让人看得心神恍惚。对别

人而言季米的目光是机关枪,对简森来说就是原子弹。有二战时期美国扔曰本的那两颗一样惊世骇俗的杀伤力,他一直

不怎么敢与他四目相对,怕心一软,就会缴械投降。

但是季米这回的眼神里已经全然不见涌动的水潮。那束目光黑得吓人,完全变成一潭死水,深不见底。干净至极的脸孔

又白得吓人,像扑上了一层痱子粉。

也许“大哀无声”,就是这么个意思。

排头的一个小姑娘哭得跟死了妈似的,一抽一抽地问自己的偶像,季米……一定不是你……出卖马凯伦的吧。

季米一直看着简森,一直看着,带起似笑非笑,悲喜莫辨的表情。随后,慢慢把目光移向众人,抛出一个比金属还冰冷

的声音,“是我说的。怎样?”

坦白至此,反倒让人无所适从。大伙儿傻了眼,挖空心思想出来的要套话的语句忘得一干二净。和一帮子哑巴对峙了几

分钟,他转身进屋,咣的砸上了门。

季米走向听证会大厅的时候,指指点点的议论围了他个全满。他当职业车手这些年,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拉

风拉出了习惯,但凡瞅见他的小姑娘个个都叫得和遭了强奸似的,浑然不怕回家后起码失声一周吞半月的金嗓子喉片。

可现在不同了,排山倒海的欢呼退如海潮,只剩下怪石嶙峋一般众口哗然的非议。

法拉尼老板娘叫杨晓琼,多少年前也和陆艺思一样,算是影坛一个不大不小的腕儿。添柴加薪煽风点火的伎俩门儿清,

扳倒了老冤家马凯伦,每每出现在媒体前,她都频抛媚眼,笑得五颜六色乌七八糟,好比被雷劈过的老树开出了满枝头

娇嫩的花。还当众放话,要给在间谍门里出力的车手一个法拉尼车队的席位。首当其冲,便是季米。

听证会结束,季米避开众人,悄无声息地一个人从后门溜了出来。拐进一条小道,垂头慢走之际,被一个人吸引了目光

。那人很奇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分明是个中产阶级小白领的打扮,但是手上却提了桶不合身份的油漆,

稀里哗啦洒了一路。还是最正的那种大红色。更奇怪的是,季米往左他往左,季米往右他往右。使人无法大路朝天各走

一边。

正是最最心烦意乱的当口,脸色阴沉可怖,开口就说,让——

“开”字还卡在喉咙里没来得及吐,季米便听见了一声惊天动地的“你个不要脸的法拉尼红猪”。以此同时,那桶油漆

劈头盖脸地从天而降。

那人后来被巡逻的警察给拖走了,依然边蹬腿儿边嚎,你个卖主求荣的法拉尼灌肠!你个不要脸的法拉尼红猪!跟个将

赴刑场的烈士似的,特悲壮。一小警察一溜小跑来和一脸红艳的钻石脸同志打招呼,三两句话把这事件归结为了“爱之

深责之切”,说那是个极端的马凯伦车迷,以前把你爱惨了。这回受不住间谍门的双重打击,疯了。我们关他三天,一

定严肃教育。

有时,一线相隔的爱恨,也和变天的阴晴一样,忽然之间。

季米弓下腰,猫在一个小喷泉的旁边洗脸。身后的脚步叩得地面啪啪作响,他从水中的倒影看清了来人,简森。那真的

是张英俊非常的脸,正挨着自己现在这张狼狈不堪的脸,盘结起满目不化的内疚,屁用都没有的,内疚。季米仔细端详

起水里那一天一地的两张脸,挺直身体回过头,看向那个人,突然露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既响亮又放肆,直到跌坐在

地上也合不拢嘴。即便刚才被人兜脸一泼的不是油漆而是糖浆,他也不该笑成那样。

第17章

季米还在笑。“哈哈……你不觉得他形容得还挺贴切的么。”

简森站在他跟前,口腔滚烫,跟活吞了一只长毛腿儿的苍蝇一样难受。他想说话,所以把两片唇纠结出一个形状,如同

一只微微启口的蚌。但是他又无话可说。那蚌胎结出的不是光华璀璨的珍珠,而是一团面目可憎乌糟糟的水藻。

慢慢安静下来的季米等待对方开口,道歉虽无用,也聊胜于无。不过他失了算,只等来这么一句话:“你千万别怪倪珂

。他对这事一无所知。”

“我知道。他不是这种人。”把头点得如插水秧,目光透出赤裸裸的皎洁和剔透,他说,“你只想和我说这个?”

简森被这种目光扫得浑身上下且疼且痒,感觉奇异无比。可他实在不确定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又想事到如今覆水难收,

说什么也都为时已晚,所以只是一言不发沉默相对。后来季米蹒步走远,背影变成一粒针尖儿似的墨点,他仍然杵在原

地不知所措。

冬季测试被间谍门的风波拖去后腿,一直磨蹭到了鞭炮乱放的春节。为了节省时间统筹管理,车协让所有车队把冬测的

赛道安排在上赛场。

季米提前抵达马凯伦的总部,钻进安静如空的楼内。没人愿意和他打招呼,他便目不斜视独自一人走了一路。连绵的白

炽灯光把封闭的空间刷成一大张干净的纸,凌厉的白眼和哀怨的叹息此起彼伏四处翻飞,像龙凤飞舞的乌黑狂草。最后

一个平日里和季米玩得好极的技师拦在了他的面前,满脸怀伤,小声又小心地对他说,我很抱歉,季米。我很抱歉。可

是,马凯伦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那个人还告诉他,罗恩个人已被法拉尼提出了刑事诉讼,搞不好得吃上几年牢饭。费小多由于间谍门的恶劣影响,得以

提前解约重返雷纳。马凯伦赔了主帅又折兵,几乎一蹶不振,董事会商讨再三,决定撤掉罗恩车队经理的职位。反正掉

井里的人也是将死,多加块石头,天经地义。几日的报纸都登出了罗恩上法庭的照片,作为被告的绅士大叔,依然背脊

挺直,倨傲十足。当真马还是马,即使蹲进大狱换上囚衣,也不愿自我糟践成邋遢的斑马。

那个夜晚,季米突然想给自己多年不联系的老子打个电话。他老子的脸,儿时清晰可见,如同在漫漫金黄的海边沙滩上

,手脚并用,一气呵成的画。时间的浪一朵一朵钻上了岸,风像镰刀一片一片砍过,直至沙砾漫天,日月无光。记忆里

不会变老的脸,随风随浪日渐隐去,变得遥不可及,模糊不清。整整五年马凯伦的朝夕相对,他也逐步相信,那张沙画

,也会随自己的成长一同衰老。它有了一张新的脸。

罗恩的脸。

季米从小话少,像个自闭症儿童。季米爸妈为此急得火上梁,哪怕省吃俭用到一分钱掰两半儿花,也要带他去看心理医

生。那个心理医生是个老不识调不知安分的女人,脸蛋涂得姹紫嫣红,人鬼难辨,简直是毕加索的嫡传弟子。小季米看

看眼前双手托腮呈花朵状的阿姨,开口说话了:你是不是演员?此言甚是撩人心肝,心理医生美得呲开血盆大口又及时

阖上,故作姿态地娇羞一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漂亮?

“不是,我觉得你长得像个谐星。”

心理医生一口气没提上来,呛出一句“这孩子智商挺高的,不说话是懒,嫌动嘴费劲”,拔腿便跑。

可这回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仿佛要让一生的言语干涸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他说他在一次赛车事故里手的背面留下个疤

,说他把一枚耀眼的小太阳纹在了上面。那个太阳一直微笑一直微笑,与他老子每次注视自己时眉宇舒展的温暖面容如

出一辙……如此反常,致使话筒那边的人受宠若惊,不敢插嘴。日暮途穷,挂断电话前,他说了句让他老子更加丈二和

尚的话——爸爸,对不起。

因为油漆事件,季米妈妈陷入精神极度恍惚的浑噩状态,食卧难安,不舍昼夜。她说自己老梦见文化大革命时冤死的阿

爸,季米的外公。当时她还是个穿红袄吮指头的小姑娘,总看见双目炯炯热血澎湃的红小兵,把乒乓球一个一个戳出小

眼儿,串成一条项链,挂上他的脖子,拽他出去游街。澎湃极了以后,还拿喂猪叶儿和马粪块儿砸他。那些喂猪叶儿甩

在脸上比砂纸更糙,马粪块儿又和石头一般硬。心气儿足的人,能用它垒出一座雷峰塔,压不死白娘子,也臭死她。季

米外公每次回家,褪下奇脏无比的衣服,便会露出一身淤痕累累的青紫。他在唉声叹气里惶惶度日,愁眉一刻难展,闭

嘴就落泪,张嘴就吐血,流下的泪比痰液还腥,还浑;吐出的血比老抽还黑,还稠。因为人世实在苍茫,那阵子通往黄

泉的高速列车严重超载,季米外公也是混在里面的积极份子。冤得憋屈冤得病,没多久就随了造反派的愿,撒手人寰,

直接投奔了阎罗王。

一个给季米外公看过病的医生悄悄告诉她们家属,季米外公的胃里全是烂出来的小窟窿眼儿,活像一个马蜂窝——

季米妈妈年轻时候日子拮据,一只冬瓜一把葱能烧出不带重样儿的四菜一汤。那种不向生活屈服的牛逼劲儿如今泄了个

精光,上了年纪反而如丘而止。一句话未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肥硕的身躯跟猪刨坑似地拱进儿子的怀里,嘤嘤言语

,儿子,你可不能死啊……我们不去法拉尼好不好,我们不玩了好不好……你可不能死啊……

季米轻轻微笑,伸出手拍着姆妈肉乎乎的肩头安慰她,傻瓜,怎么会。

闻言仰起脸,季米妈妈擤擤鼻涕抹干眼泪,说,先前有个小姑娘给你打电话,声音细细柔柔像初生小猫的叫唤。她说她

是你大学时的朋友,她叫韩娜。

简森出门前瞟了一眼皇历,上面写着,忌远行。他对“远”的概念不明不白,于是对穿衣镜里人见人爱的帅哥咧出个大

笑容后,依然跨步离家。这是个悲剧。如果当时他脑袋好使或者觉悟足够,也许故事会有另一个结局。

陆艺思挽着他走出酒店,行人艳羡的目光稀里哗啦跟雷阵雨似的往下砸。可不,上天入地,哪儿都找不出这么天生一对

的金童玉女。可走到酒店门口,简森忽然觉得背脊一阵一阵发凉,脊椎骨噼噼啪啪地炸响。像被孙悟空卯上的白骨精,

浑身是原型将露的不自在。他屏息静气,悄然回头,结果一看见身后的人,登时连迈腿开溜的力气也扬长而去。

他的女伴,从头至尾面呈不食人间烟火的淡静微笑,容光焕发,倾国倾城。陆艺思侧眸看见简森一脸想死的表情十分不

解,便满眼诧异地看向了他的身后——

“哦,原来是老朋友见面,那你们好好叙旧吧。我先回去了。”说完妩媚一笑,想吻简森的嘴唇,对方却一个抽搐把脸

侧开,让她的亲吻只落在了脸颊上。

跳上出租车前,她向简森身后的人挥了挥纤葱似的手,把娇柔的声音放开一些,“阿珂,有空带李夏上家里坐坐。你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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