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你常待在海上吧?’
母亲喃喃地向偶尔才归来的闵采尔说:
‘如果见到你爸爸的船,帮我告诉他,已经积了很多信件了。’
‘……啊啊。’
闵采尔含糊地回道,不过他的心中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在广阔的大海中,要和特定的船只偶然擦身而过,那机率有多
么微小,连外行人都能明白。母亲不理会此常识依然也要提出的这个请求,闵采尔没办法拒绝。
‘见到他的话,我会带他回来的。’
‘拜托你了。’
允诺了无法实现的约定,闵采尔再度回到海上。
回到海上。
回到克劳斯身边。
之后过了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便卷入了被称为“波罗的海悲剧”的海战中。
那时候,波罗的海沿岸遭到海盗团的侵扰。克劳斯率领的舰队,接到了讨伐海盗团的命令。那时闵采尔已经身为克劳斯
的副官,站在指挥舰队的立场。
海盗被海军的炮瞄准后,便巧妙地操纵船体隐藏于民船群之中。
恰巧那条航线上的民船往来十分频繁,遭到海盗骚扰的主要都是那些民船。
那个海盗团的不幸,就是不知道狙击自己的是克劳斯的舰队。一直以来,就算会牵连到一般人,克劳斯也都会毫不留情
地发出炮击。
因为这样比较有效率。
然后那时刻,克劳斯也对身为副官的闵采尔下令。毫不犹豫地。
‘击沉它。’
‘可是……!’
闵采尔在那时第一次对自己的长官克劳斯提出异议。不知是幸或不幸,闽采尔清楚地记得父亲所搭乘的商船外型。
挡在海盗船前面的船只中,也包括了父亲的船。
闵采尔没有对任何人说这件事。
他不可能说得出口。
一直以来,闵采尔在克劳斯的命令下,已经毫不留情地击沉了无数艘无辜的民船。这样的自己,怎么也不认为有什么权
利可以只庇护父亲的船只。
闵采尔敬仰克劳斯。
如同神明般的克劳断,他的命令是绝对的。
他的命令不容许一丝罪恶感的质疑。
但是,闵采尔第一次犹豫了。
‘民间的商船会……!’
‘那又如何?’
见到愈说愈激动的闵采尔,克劳斯打从心底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是当然的反应。
这是经常在做的事。“只有现在”他才产生犹豫,明显十分奇怪。可是这个理由,他绝对没办法说出口。那是违反信义
的举动。
过了许久闵采尔仍没传达命令,克劳斯开始露出焦躁神色。对闵采尔来说,克劳斯是等于神的存在。比起任何事,闵采
尔更惧怕失去他的宠爱。
此起任何事。比起人的命。
‘射……’
喉咙干渴,感到阵阵剌痛。
‘射击!’
如同往常,他发出号令。炮台喷出了火花。
闵采尔回想往事走在路上,路途短得令人有些意外,很快就抵达纸条所记载的场所。
夜半,无人影。
现在不是属于人的时间,是怪物的时间、雾气深重。
人们说会在这种深夜外出的都不是正常人。
闵采尔苦笑。
自己确实不正常。
男人指定闵采尔前往的宅邸,就在离开港口往远山方向前进,途中的一座小山丘上。
奇特的是这个路程,和闵采尔出生的故乡十分相似。这点令闵采尔的内心感到复杂。
依照纸条上的指示,闵采尔按了四次呼叫铃。可是宅邸内没有传出任何回应。
(没人在吗?)
闵采尔觉得讶异,再一次按下呼叫铃。
宅邸全部都被藤蔓覆盖住,感觉似乎没有人在此生活。门把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这是长久没有人进出的证明。
不能否定这个传唤有可能是陷阱。雷诺兹所率领的海盗团中也有许多敌人。身为副首领的自己被当成目标也并非奇怪的
事,闵采尔有此自觉。
闵采尔的手指悄悄摸上藏于怀中的枪。为了就是即使有人自黑暗的死角中跳出来,自己都能立即应付。
尽管如此,闵采尔还是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事?)
自己和他——克劳斯之间的关系,知道的人为数不多。
对闵采尔而言,和克劳斯的过去不是他会想积极说出来的那种回忆。值得庆幸的是,诺顿海盗团上的人不需要表明过去
。
诺顿海盗团上,只要是雷诺兹所认定的人,不问他们的出处与过去,大家都能接受。
那里是一个虽然简陋,但是却相当爽快、温暖,令人舒服的空间。闵采尔直到加入诺顿海盗团之后,才终于有种能够轻
松呼吸的感觉。闵采尔在克劳斯身上看到如同烙印般的执着,但是在诺顿海盗团上完全不存在。
(印象中知道我和克劳斯之间的事的人……)
闵采尔的记忆中,最后他曾诉说过的对象,便是金发的新人,路克利欧尔·阿利欧斯特。那是自己被克劳斯囚禁时,路
克利欧尔扮成女装来见自己的时候。
雷诺兹应该也知道自己和克劳斯的事,却一直佯装不知情。若是雷诺兹的情报网,应该轻而易举便可以调查出闵采尔的
过去吧?
可是,即使如此雷诺兹还是接受了自己,闵采尔对他怀抱着莫大的感激。
伫立在宅邸前的闵采尔头顶上方,突然响起了声音。
“是谁?”
“——!”
沉浸在回忆中的闵采尔立刻握起枪朝向头顶上方。二楼的窗户是门开的,闵采尔居然糊涂到没有发现。
(不,刚才真的……是打开的吗?)
因为根深柢固的习惯使然,闵采尔每次到初次探访的场所,就会尽可能掌握现场所有的情况。
他从未在这种可疑的场所中大意过,因为大意即代表死亡。
就连现在,只要头上那个男人静静扣下扳机,自己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好像要看穿天空般,眼神锐利地仰望着灰暗的上方,在那之中,看见了血一般的红色。
闵采尔陷入了迷失在梦幻中的错觉。全身竖起了寒毛,心脏快速跳动。
“大……人……”
他不可能错认的红色头发,在夜风中摇晃。
克劳斯·凤·法鲁克纳。普鲁士的赤红狂犬,闵采尔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知道,自己绝不可能错认他的模样。
(骗人,不是他……)
闵采尔仍然打算否定映入自己眼里的人。克劳斯应该已经死了,和雷诺兹交锋的那场海战中,他早已化为海中的澡屑消
失了。
闵采尔无意识地握紧拳头,伸出的手曾经一度触碰到,又被打落。
‘我不知道。’
那只手的触感,到现在仍然萦绕在心中。
‘你父亲在那艘船上的事,我并不知道。’
他不想听到这句话。之所以会想杀了克劳斯,是出自于对雷诺兹的忠心,而不是父亲被杀的仇恨。
不过克劳斯恐怕从未这么想过吧。正确来说,是他不愿意这么想。
闵采尔最后所选的主人不是自己的这个事实,他应该不愿意见到。
没办法救他,他没有得救。体温与罪恶感一起残留了下来,闵采尔张开了紧握的拳头。
“……大人?”
手上拿着枪,闵采尔问道:
“你是克劳斯·凤·法鲁克纳大人吗?”
红色头发摇晃。这次不是因为风,而是身体晃动的缘故。
一段时间过后,响起了怀念的声音。
“进来吧。门没有锁。”
积了一层灰的门把,十分轻易便转开了。
穿过大厅,缓慢步上阶梯,抵达二楼。要打开门还需要一点勇气。
克劳斯在这里。
不,或许不是克劳斯也说不定。或许是有人带了一个很像的人来,准备陷害他。
宁可是这样的发展,闵采尔如此祈祷着,同时将打开门。
冷风抚过脸颊。房间的窗户是打开的。
(……啊啊。)
闵辨尔逸出了无声的感叹。克劳斯落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脸仍朝向窗户外面。
光线来源只有一盏熏黑的油灯,十分简陋的房间。
闵采尔目不转睛地凝视那个人影,将他烙印在视网膜内。闵采尔承认,眼前的人无庸置疑就是克劳斯本人。
克劳斯在那场海战中被雷诺兹切断的右手臂,一如记忆并不存在。除此之外,现在坐在椅子上的他,右腿部份从膝盖以
下全都不见了。
“怎么了。”
克劳斯依旧望着窗外喃喃说道:
“你的表情好像见到鬼一样。”
明明脸没有转过来,也能看见自己做了什么表情吗?闵采尔突然觉得很可笑。他现在很想笑,想要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的疑问一笑置之,不去思考。
“您还好吗?”
带着和过去服侍他时一样尊敬的语调,闵采尔开口说道。克劳斯头也不回地回答:
“不是很好。看就知道了吧!”
“您是如何从那片大海中得救的?”
“不知道。”
对话就此中断。
他不晓得接下来还能够说什么。
闵采尔着迷似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克劳斯的侧脸。他看起来有些憔悴。
‘我会让你看到新的世界。’
过去年轻的时候,克劳斯曾对闵采尔如此说过。
闵采尔沉醉在那句话中。
不会有任何迷惘的世界,他期盼着。
没有丝毫迷惘这一点,克劳斯和雷诺兹很相像。然而他们在本质上却是似是而非。
闵采尔终于用勉强挤出来的语气说道:
“……这不适合你。”
克劳斯没有回头。
“待在这种地方,根本不适合你。”
“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克劳斯终于回头看向闵采尔。闵采尔发出脚步声,走近他的身边。
“你已经连被杀的价值都没有了。”
说完,闵采尔抓住克劳斯的红发,让他脸朝上。视线相交。闵采尔就这样啃咬似的覆盖住他的唇瓣。
闵采尔已经不会再跪在他的脚下。
而他也已经不会再说“趴下”。
唇瓣分开,短暂的拥抱后,克劳斯说:
“别再来了。”
“我还会再来。”
我已经没有义务听从你的命令。
闵采尔冷酷无情地笑了。
在朝阳完全升起之前,闵采尔回到船上。他下船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去向,无论对谁都没说。当然雷诺兹也包含在内
。
‘我要去女人那里。’
只要留下这句话,这艘船上的人便不会追根究柢。
这里的人不是海军而是海盗。果然自己还是适合当海盗,闵采尔由衷地感受到。
心情愉悦地上了甲板,已经有人在那里。是这艘船的船长,雷诺兹·诺顿。
雷诺兹让海风吹拂着他的黑发,缓缓转过头来。
“你回来啦,闵采尔。”
“你起得真早啊,船长。”
闵采尔平稳地向他的主人微笑。他已经没有任何迷惘。
雷诺兹耸耸肩,摸着脸颊。
“我被路克从寝室里赶出来了。”
“你又想做些什么奇怪的事了吧。”
“相爱的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禁忌。”
说出再正当不过的理由,雷诺兹从闵采尔的身旁走过。擦肩而过时,雷诺兹这么说:“你的红发女友还好吗?”
闵采尔的碧眼一瞬间张大了一倍。然后,闵采尔温柔地回答:
“是的,他很好。”
——番外完——
后记
《掠夺爱吧!》系列终于在本书《征服爱吧!》新装版的新增故事中宣告结束。这套《掠夺爱吧!》《征服爱吧!》《
君临爱吧!》三本书,前两本的初版因一些缘故,曾一度绝版(注:此为日文版发行时的状况),所以现在才会以新装
版的方式再度发行,但能在新装版发行时放进新增故事,真是十分幸运。《掠夺爱吧!》中新增了雷诺兹和路克的过去
,这本《征服爱吧!》里面则新增了闵采尔和克劳斯的过去。这两篇故事都是我原本就一直打算要在某处发表的小故事
,所以能够像这样顺利收录在书中,实在令人开心。
陪我度过这三本书的各位读者、藏王大志老师、责编T,真的十分感谢你们。这套《掠夺》系列已经全部制作成广播剧
CD了,广播剧CD的部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
回想起来,《掠夺》系列是我从B-BOY(注:本书的原书系名称)那里接到的第一份工作。有许多深刻的回忆。在写第
一本时,我还住在横滨,六月时我以为身体被跳蚤咬到,没想到却是出了荨麻疹——不知为何现在脑海中浮现的都是这
件事(笑)。然后因为想着“我无法待在跳蚤这么多的房间里——!”于是搬到附近的商务旅馆避难,从那里打电话或
送原稿给T责编。那时我每天都在谈论跳蚤的事,T责编真是对不起。而且最后的真相居然是荨麻疹……在那之后我立刻
去了洛杉矶,托那里空气干燥之福,荨麻疹消退很多。病症似乎是湿气造成的。这么说来,那间公寓的壁橱里会有水珠
凝结滴落,所以我把脸盆摆在那下面生活度日……虽然现在已经搬离了,不过因为那是第一次借来的工作室,所以真是
深刻的回忆。我想等到多年之后,这件事一定会变成我脑海中的青春一页让我回想起来吧。我也希望在脑中美化荨麻疹
的事,让它能够变成回忆。
那么,希望还能在下一本书中再次相见。下一本书就是07年5月由Libre发行的作品《西洋男娼馆~艾奇德娜的规章~(
注:暂译)》,内容是关于电波鬼畜管家攻君×傲娇少爷受君。
水户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