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改为用胸腔呼吸。
慢慢的,肩头似乎有点潮湿。无暇细想,我睡着了。
夜里做了个被雨淋着的梦。
“To 小蒙:
我下周二回国,啊,中国时间的话应该是周三了,大约是下午六点左右。要来机场接我哦,我可是有很多、很多、很多
行李!
另,爸妈说你很少和他们见面呢,趁我这次回来,一起回家住几天吧。
By 子伊”
我呆呆地看着屏幕。在一堆学生发来的论文中,没想到有这样一封邮件,一瞬间仿佛看不懂汉字了,没有一个脑细胞能
够处理这封邮件的信息。
下午的阳光如此灿烂,以至于我不得不半眯起眼睛。
“师兄,要出门了哦,邮件还没收好吗?”
姜启介一手撑在门框上,一手插着裤兜,笑得一脸桃花地催促我。
昨天因为要上班没来得及庆祝五周年纪念日,所以商量好今天一起出去玩。
姜启介一大早就起来准备。做设计师的人平时要多不修边幅就多不修边幅,和流浪汉没有太大界限。但他的脸长得帅,
又有值得骄傲的身高,加上体格比例相当完美,认真打扮起来能让偶像明星自惭形秽。
我匆匆瞥了他一眼,应了一声开始关电脑。
“怎么了?”他突然走过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这个姿势就像将我禁锢在他怀里一样。
我很庆幸网页已经关掉了,电脑也进入关闭程序。
“没什么,我们出发吧。”我有点焦躁地拨开他的手,站起来走出去。
“师兄,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突然……”他拉住我的手臂,再度追问。
我知道姜启介总是能捕捉到我微妙的情绪变化,以往我很感激他这份体贴,现在却只让我觉得恼怒。人和人之间不够相
互了解是件好事,太过了解了,就像被赤裸裸地审视。我讨厌自己的隐秘情绪被人发现,那样的话就算想要强装若无其
事也没办法了。
但是,为什么不让我装作若无其事?为什么一定要问我‘怎么了’?
“不是和你说了没什么吗?”我挣了一下手臂,没有挣脱。手腕已经被钳制得发痛。然而我无法像平时一样给他一记爆
栗,我甚至连回过头看着他的脸都做不到。“到底还要不要出去了!”
“真的没事就看着我的脸说啊!”他用另一只手将我的肩膀扳过来,我连忙垂下头,头顶上传来他略带惊慌的怒吼。“
这是怎么回事啊!你给我抬起脸来!”
“师兄……你为什么要哭……”他怔怔地问,不可思议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脸。
被姜启介强行抬起的脸上,已经泪流满面。
姜启介贴在我脸上的掌心是如此冰冷。
第3章
我知道这很糟糕。
在充满阳光的房间里瑟缩发抖的三十一岁男人的形象很糟糕。
这五年来已经单方面地和苏子伊切断了联系,后来她加入了美国国籍,我以为不可能再有见面的机会。刚开始和苏子伊
疏远的时候她还定期和我联络,得不到我的回信后就渐渐彻底没了音讯。偶尔有她的消息,也是从养父母那里得知。
从此之后,苏子伊这个人在我心中,一直是我出国读书之前那张十四岁的脸。就像一张逐渐褪色的照片永远停留在记忆
的次元里,和三次元的生活不会再有交集。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苏子伊不过是我少年浪漫的一个梦。已经变成浅若无痕的一笔。
然而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所谓的淡忘只是逃避。事到如今我竟然害怕和苏子伊见面,害怕她再带一个男人出现在我面前
,说,“小蒙,这是我的男朋友,你觉得怎么样啊?”
除了“你的眼光不怎么样”这种刻薄又逞强的话之外,我还能对那个抢走本该属于我的位置的男人做出什么评价?
我自然很清楚人要跨过人生的伤痕才能成长,但有的伤痕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过。自欺欺人地说没关系的人,其实是
另一种形式的软弱罢了。
现在的我,就像被逼到绝境的穷途末路的人,不得不去面对自己不想面对的伤口。苏子伊回国,作为名义上的兄长我怎
么可能逃避得开“一家团圆”的场面?
背后传来开门声,姜启介的气息逐步靠近。我的肩膀忍不住颤抖得更厉害,直到被他有力的双臂收拢在臂弯里。
“没有关系的,我会陪你一起面对。”温暖的手覆盖在我眼睛上,睫毛从他合拢的指缝中煽动。带着他气息的黑暗给我
一种安心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向后靠进他的怀里。“师兄,我可以陪你一起吗?”
我捉住了他蒙住我眼睛的手,却不是要将它拉下来,而是紧紧地、用力地握住它。
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在我最狼狈的时候用体温和力量告诉我还有人在我身边的人,只有姜启介。
我并不想借用他人的力量让自己变得坚强,但总有某些特定的情况,不得不依靠他人伸出的援手才能站起来。
我想,这依然是软弱的借口吧。
“谢谢。”
最终我只能说出这句话。
无论心情多么抑郁,为人师表总要有为人师表的样子。本身已经够糟糕的了,工作上再受情绪影响那就是逊到无可救药
。
全情投入毕业生的论文中,把那帮孩子整得愁眉苦脸。果然把痛苦转移到别人身上,心情就会有所好转。
终于有一天狗急跳墙,这票孩子联名给我发了个请帖,将我架进学院附近的馆子里。包厢的门一关,人人正襟危坐,颇
有鸿门宴的味道。
我笑着看一桌子向我敬酒的孩子,扔下一句,“其实你们可以等到论文通过了再请我的。”
“呃,毕老师,您就不能手下留情吗?稍微放一点点水就好了。就这么一点点。”学生A用手指比划了不到一毫米的距
离,渴望地看着我。
“没问题,打成绩的时候我也会放水。”我喝了一口啤酒,很大方地同意。学生A抱着头哀号了一声。
“毕老师,我上个学期还体重超标,现在都降到标准以下变成偏瘦体型了,您就发发慈悲吧!”学生B踏着学生A的尸体
勇敢地再度进攻。
“哦?如果我的课减肥作用如此卓有成效,你可以介绍女朋友来上我的课。”
学生B阵亡,学生C顶着炸药包匍匐过来,“毕老师,我发现您最近时不时会眼神呆滞,这说明你用脑和用眼都有点过度
了。咱们毕老师这么一个人见人爱的大帅哥要是变成斗鸡眼那多囧啊。不要为了小的们的论文太过劳神了。”
“C同学,看来你还有富余的精力去关心为师的健康状况,来,为师敬你一杯。对了,听说你昨天陪女朋友购物来着?
劳逸结合嘛,看来我要向你学习才对了。”
“呃……我、我也有在家改论文啦!”学生C也歇菜了。
“毕老师,您太腹黑了!”餐桌上哀鸿遍野。
语言攻势无效,大伙儿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地望着我,女生的眼里甚至有了那么点泪光闪闪的趋势。
我无奈地摇摇头,“很抱歉没法接受你们的糖衣炮弹。所以今天为师请客,以慰藉徒儿们受伤的脆弱心灵吧。”
不得不说,现在的孩子真是现实主义,一听说我买单,纷纷拍着桌子叫服务员上酒上菜,摆明了要把我给他们心灵造成
的伤害在我的钱包上讨回平衡。
我虽然严厉又苛刻,却不会真的让他们挂科。尽管他们说我腹黑,却乐意将我当做朋友般接纳。有时候我也烦恼自己会
不会过于没有师长威严。
不过这样也不坏。
吃饭之后又被拖去KTV,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
在出租车上就告知姜启介到家的时间,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放好洗澡水等我。泡在舒适的热水里,姜启介蹲在浴缸外给我
擦背。
“师兄,今天玩得很开心吧。”
想到那帮家伙居然在KTV散场的时候给我声泪俱下鬼哭狼嚎地合唱《我的论文不是梦》我就喷笑起来。
“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
“还不就是那帮小鬼。”
“什么小鬼,师兄你也不比他们大多少。和他们出去鬼混,估计也会被当成学生之一吧。”
“呵,我知道我是没什么师长威严,不过你也不用这样刺激我。”我撩起小小的水花向后洒去,姜启介本能地闪了一下
。
“威严?”姜启介不顾会弄湿衣服,整个人贴在我背后,手也伸进浴缸里帮我清洗前面。因为心情好,我也没阻止他的
色狼行径,手臂摊开在浴缸边缘,舒服地把头靠在姜启介的肩膀上。“师兄明明是个平时面无表情看上去很难相处的家
伙,但认识之后却发现意外的亲切,很有吸引人靠拢过去的魅力。但是该严厉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含糊,让人更担心你认
真起来的恐怖了。不用怀疑,在你的学生心里,师兄是个既可亲又可畏的师长哦。”
“嗯哼,今天怎么这样抬举我?难道你也想让我请客?”
“呵呵,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说得你很深有体会似的。”
“我的确深有体会。我不就被师兄调教得服服帖帖的吗?”
靠在姜启介的肩膀上,仰脸看姜启介。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饱含柔情俯视我,抿起的唇像是随时会吻下来。
和学生们玩闹的余兴还在情绪里残留着。或许和年轻人泡在一起,自己也会分享到他们的青春与激情吧。此刻我突然起
了玩心,反手搂着姜启介的脖子轻轻抚摸,趁他意乱神迷的瞬间一用力,将他扯进了浴缸里。
“呜哇!咳咳……”姜启介匆忙地从水里爬起来,就算他反应迅速,还是被灌进几口水。我撑着下巴笑得乐不可支。“
师兄,你太过分了!”
我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不是说被我调教得服服帖帖的,居然敢冲主人乱吠?”
“就算是一只狗,欺负过了也会咬人的!”
“啊哈,恶犬竟敢欺主!”
早就预料他会扑过来还以其人之身,我事先吸了一大口气。被姜启介摁进水里的时候我还能游刃有余地微笑。随即,他
的嘴唇贴了过来。
牙关被强行撬开,他的舌头闯入口腔。蕴藏在肺部的空气被吸走,我有点慌乱地挣扎,但西周是光滑的浴缸内壁,一时
之间竟然摸不到浴缸边缘。
在快要窒息的时候,空气从启介嘴里渡入,我贪婪地索求空气的动作,就像急切地向他索吻。
我微微张开眼。
天花板上顶灯的橘色光芒在水底下看来动荡不定,暧昧朦胧的一团被激起的水波揉碎。从两人嘴唇交叠的缝隙里,细小
的氧气泡泡咕咚咕咚地向水面升去。启介微长的黑发在水中漂浮着,如同摇曳的水草。他的衬衫也被水的浮力撑起,被
背后水面上的灯光镀上一层金黄,仿佛会就此漂浮而去。
缺氧的感觉是如此痛苦,忍不住呼吸的时候,水一点点从鼻子里灌进来。我不由用力抱住姜启介。他是我唯一的浮木。
‘师兄,我需要你。’
五年前刚刚开始这段关系的时候,他像念经一样每几分钟就重复一遍这句话。
其实,是我需要你才对。这五年来,谢谢你在我身边。
子伊,苏子伊,也许现在的我可以笑着说,“这个男人很适合你”吧。
但愿我这份心情,可以一直、一直……
“啊……哈……”
“咳咳……”
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地从水里爬出来,像两条落水狗似的张大嘴巴趴在浴缸边缘大口喘气。
不知道是谁先笑了出来,另一个也边喘边笑,相互捶着对方的肩膀。
“你这个笨蛋。”
“你才是,笨蛋。”
“你才是。”
“是你啦。”
“真是的,不用谦让。”
“这种事谁要谦让。”
“呵呵。”
“哈,笨蛋。”
第4章
进入十月之后S市变得冷暖不定。周一的时候还是个尚带夏末暑气的暖天,周三就秋风乍起,扬起了冬季即将到来的信
号旗。虽然还能看到太阳淡淡的影子,但骤然下降七八度的气温还是让没有调整过来的皮肤有点发紧。
其实和降温没有太大关系,是情绪过于紧张导致了身体僵硬。
今天上课的时候又被学生C说眼神呆滞得变成斗鸡眼。我揉着太阳穴,还好提前找了讲师代课。中午过后,和同事打了
个招呼,我提前两个小时溜回家。
因为今天要陪我去接苏子伊,姜启介没到公司去,把工作带回家做。见我提前回来很惊讶,但似乎能够理解我的心情,
给我倒了一杯水之后继续回书房去工作。我百无聊赖地看电视。
今天虽然降温,可是十七度的室温其实算不上很冷,但我的指尖僵冷得有点发抖。
“启介……启介!”试着发出声音,声线也有些不稳。姜启介似乎没有听见,我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
大型犬的脸从书房门后探了出来。
“师兄,时间到了?”
“嗯,准备一下吧。我还要先过去父母家里一趟。”
“收到。”他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姜启介像个男模特似的风度翩翩地从卧室走出来。我愣了半晌,“你这是要去走秀?接我妹妹而已,没必要
这么隆重吧。”
“哼。”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我想也许是因为要见到我的养父母所以才如此郑重其事吧。但是他这样打扮的话,和
他站在一起的我未免显得太过寒酸。
“怎么,打算在我妹妹面前把我的风头都抢走?”我试着用轻松的语气夸张地说话,但心里的紧张感却越来越重。
“你都忘记了这款毛衣我们有同款不同色的吗?快来换上,都给你找出来了。”他说着,拉起我的手向卧室走去。
手指相触,我的冰冷温度就被温暖的手指用力地攥紧。无言的鼓励通过皮肤接触传达到我这边。
从客厅到卧室短短几步距离,拉着的双手用力得仿佛要赴汤蹈火。
几乎不用我自己动手,姜启介很快就甩掉我身上的衣服,并麻利地帮我套上衣服。原来他不仅脱我的衣服速度飞快,穿
衣服的速度也不赖。
最后给我套上外套、戴上和他墨蓝色的围巾同类色的围巾。都穿戴停当,启介却不急着走,两手捉住我垂落在胸前的围
巾两端。
突然用力一拉围巾,将我拉入怀里,他的脸紧紧地埋在我肩头。裹在银灰色风衣下线条流畅的肩膀和背,在我眼前略为
起伏。
“不要紧张,不要害怕。我会在你身边。”当我的手环抱着他的肩膀时,他松开揪着我围巾的手,紧紧地搂住我的腰。
我也顺势靠在他肩头。姜启介低沉的声音坚定、沉稳地响起。我点了点头。
但是其实,你也在紧张。对吧。
这画面客观来说很滑稽。只是去机场接一个五年未谋面的普通女孩,两个身高超过180cm、体重140斤以上的男人却抖着
肩膀搂在一起相互安慰说别紧张。
实在太好笑了。
于是我干笑了两声,用力拍打他的肩膀,拉起他的手头也不敢回地说,“快走吧,我爸妈该等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