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擅长机关术的堂主,一朝挂佩而去,有何用意?
千里相随,一群隐藏在黑暗中的武士,苦苦为着最初的信仰。
那曾经失去的皇权,是否能再度拥有?
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还是山穷水复疑无路?
且看这一篇吧。
楔子一
少年用尽全身的力量,奔跑,破败的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污黑纠结,似乎是血未干涸,而露出在外的膝弯,擦伤无数
,可他仍沿着荆棘丛而去,痛感在此刻渐渐淡去。
不能停!不能停!
喉头甜得发腻,血流被阻隔在舌下,显得他面色更白,胸膛中有股冒烟的干燥,压抑着他。
不眠不休跑过多少路,他自己也算不上来,只记得,发足奔跑,不要停,中原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失落
在身后的影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神智渐渐模糊,超越身体极限后,少年昏迷在了荆棘外侧海岸内里,离他想要掬取的水源仅几步之遥。
渺无人烟,哪有问津?
许久之后,足音渐近清晰,来者是单身还是一众?是敌是友亦或路人?
楔子二
红梅,翠竹,丹桂,白菊,青莲。
初入昊天门的人,不论贵人小厮或是偷儿刺客,若无人指引,不识门中路径,便极易迷失在九宫八卦一般的格局里。
曾有江湖豪客,应邀到访,对怀火居的刀枪剑戟,大加赞赏,不禁央了屋主,上前一遂技痒之心。忽然又到一处,殿前迎风挺
立一株月季,须知月季素为世人所鄙,呼之为奴,与那花中十友、花之君子,犹如污泥之仰青云一般遥不可及,然此株月季则
颇为不同,它一枝独秀却无孤傲之感,色做桃红不觉太艳,风中不移分毫,自显一番别样风骨。江湖人不怎么懂得风雅,他回
头向门主赞道:“老兄真是妙人,重振昊天门已属不易,你竟还有余裕弄这些雅物件。待哪日我得清闲,定要向你老兄好好讨
教。”门主微微一笑:“这你太冤我了,那是小儿的雕虫小技,当不得夸。四处皆看过了,还到正厅再叙,兄台请。”
武林大亨去得远了,殿堂偏门略开,探出黑色发顶,头微微仰起,露出一张健康的面庞,一双丹凤眼睁大看着,少年有一丝激
动,是时候了,冢本,联络旧日余部……“冢本?”怎么忘记了,那次随他多年的武者,怕是早葬身在不知名的地方了吧,不
然,他亲口许诺过的,又怎会至今音信全无……
少年孑然一身,默默回到屋里,铺天盖地的画纸上,天是墨黑的,海是血红的,独独那些花卉,展现了最自然的色泽,几可乱
真。而他,改名为靳眉泽,已经能适应中原的生活了,远离生死讹诈,这一刻,似乎望断前尘,敞开护卫严谨的心扉,描绘故
乡的天空,青幕下,无人,无花。
无人,因他不知从何处着笔。
无花,国既易主,弱如草木,怎当得起擎天之任。
“天儿。”
“义父有何吩咐?”
“适才飞过一只鸽子,是甚缘故?”
“我这就去……”
“回来,不必了。”
老少对立,相向默然。老者面上掠过精光,那是能飞万里的识途信鸽,在昊天门门主眼中,自不会是寻常折翼鸟雀,看来,他
救回的少年,并非池中之物,如此,甚好。
第一章:画影
“远山堂的信报在于何处?”
“辰时刚到,堂主给过目。”青衣属下恭谨垂首,束手等待,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面前那袭华服之上,宝蓝缎面看不出绣了
什么,只觉浅色深色的蓝无穷无尽,周身上下,竟不知缠入了多少亮金丝线。
“未能克时抵达,罪在延迟。”蓝衣男子略瞥几眼,便抬起头来,一双丹凤眼透着凌厉之光,似乎很是不悦,“告诉下去,晨
光卯时、午间午时、黄昏酉时,需得按时报来。”
“堂主,他们远山堂专司情报消息,而我堂主攻机关暗器,日日令他们报来,属下怕太过越俎代庖了……”青衣人在陷泽堂中
任右护法一职,虽不知堂主因何对近日的信报如此执着,却也不免暗自担忧。
“七哥那里,我自会去解释,就算是大哥怪罪下来,也由我担待。”蓝袍男子微转半圈,目光扫过一幅书画,略扬起下巴示意
,“这幅迎春图,你送到陈大人府上去,还照往日的说辞。”
“是,属下这就去办。”
扑棱。
宝蓝华服的男子似未闻一般,依旧作画,笔下不见一丝停顿。
一道黑衣身影自隐身处窜出,身法快极,将迅捷飞掠到窗棱上的灰鸽一把擒住,仔细检查,才将其脚环上的字条递上:“皇子
殿下,您看。”
蓝衣男子接过手中,凝望那抹灰羽飞离,这批鸽子养驯多时,不需吩咐,便飞回了屋顶的那间与它翅尖镶有同样标记的舍内。
良久,方展开字条,清隽的字迹跃然纸上,只有五个字,“事已毕,即归。”一如那人简洁之风。若那鸽儿不幸,落入猎人掌
握,也难窥知个中奥秘。
“松吉,我说过很多次了,叫我堂主。”被称为皇子的男子丹凤眼略微挑起,唇角一弯,显出一丝杀气,“下去和其他人说,
想回去的,今夜起程。不想走的,我也绝不勉强!”
“是,堂主得天庇佑,我松吉史郎愿誓死追随。”黑衣属下依言改了称呼,将佩剑直抵胸臆,在获准站起后,他垂首告退:“
堂主,松吉去去就来。”
“不必了,本堂主这里无须警戒,你去休息吧。”
见主子似乎无意多说什么,吉本次郎应道:“哈。”
空荡荡的室内,只有孤零零一个身影。
男子面目俊秀,与其说他是绿林豪杰,不如说更像一位文人,只有在他舒张右掌,泼墨挥毫下,疾劲指风飞旋,那股卓尔不凡
才展现无余。
小半盏茶的工夫过去,雪白宣纸上落下一幅缤纷花影,淡粉的花瓣漫天遮盖,日光透过它们普惠大地,美到极致,却让人由衷
升起一份感伤。
刹那芳华,落地成春泥尘土。
离乡背井,不得回还话凄凉。
笃笃……
“进来。”他加盖印章,画已成。
“小弟,此花何名?”扣门而入的男子眉目清秀,额头偶有发丝顽皮划落,在光洁的面庞上垂下虚影,他正是排行第五的风堂
堂主。
“此乃扶桑樱花。五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他这个分舵地处偏僻,何况他执掌的是以机关暗器闻名的陷泽堂,要大喇喇地走
入,就是自家兄弟,也绝非易事。
“三哥身入公门,大哥让我给捎句话。”靳舞风擅长轻功,一路腾挪,不见疲累,此刻他四下张望,略露惊讶神色,“小弟,
你那护卫怎么不在?”他们兄弟虽是都随义父姓靳,却实非同胞骨肉,天资禀赋也各不同,他的幼弟靳眉泽,到昊天门不过三
五载,画技出众,却不见他施展过什么武功,于是不知从何时起,有了一抹黑衣与他如影相随,或许,是义父的意思也说不定
啊。
“护卫也是人哪,我让他休息去了。”似乎不愿多谈松吉的事,靳眉泽扬眸浅笑,“五哥可喜欢这幅落樱图?”
“花柔而不媚,于飘零中见坚毅品性,真是不错。”靳舞风也喜侍弄花草,品评起来头头是道,眉眼之间透出向往,“小弟你
……”
“五哥若是喜欢,就拿去吧。”靳眉泽并无半分不舍,他惯于丹青,结义的金兰兄弟,既喜欢便拿去无妨,何况,他们也会时
而送来一些可用的物事呢。比如二哥念他不擅于武,赠他玉制古剑防身,五哥送过海外花种,六哥寻觅来奇异配方……
那么,如今箭在弦上,这幅画,能觅新主,也是美事一桩。他的眸光落在宣纸上花瓣之间,瞬间瞠大,有着自己都不敢置信的
神情,只是当时,无论是利索收画的五哥,还是立时陷入沉思的他自己,都不曾在意。
第二章:东归
“松吉。”这个贴身的影子侍卫,在他身边三四年余,自已了解了主子所想,立刻躬身报道:“禀殿下,本部共四十七名武者
,一十二名带伤,三名重伤。”
“留一人照顾重伤者,其余四十三,随本宫出发!”蓝衣人摘下全黑的帽冠,一袭深蓝劲装,不复文人的倜傥,清秀的面容隐
隐透出杀气,此刻,如同恢复了旧日尊荣一般。
他在离开分舵前,将一枚玉制佩饰抛下,日后,无论事成与否,皆无靳眉泽此人了,有的,只是他这名为东泽的扶桑皇子。
“殿下……”东泽闻言听他续道,“我们,不等秀一君了吗?”
秀一,那个只有名没有姓的人,飞鸽传书后,应是日夜兼程赶回吧。
“不必等他,出发。”
“是!!!”众人齐齐应声,纷纷飞身上马。
驭马,登船,二日三夜,踏上归乡之路的一行人,听到了澎湃的海潮声。
离开数年,不知何时,禁海之畔,建起一栋客栈。
“客官,想要住店,还是打尖?”客栈老板是位妙龄女郎,约是双十年华,笑语盈盈。
接到皇子的眼色,松吉史郎忙张罗开了:“这个客栈我们包了,住一晚,明天就走。”他将一个金果子按在柜上。
“客官,楼上请。”女郎笑意纯净,无邪双眸回转出一丝妩媚,张开五指,金色闪烁于指尖,“少时,想吃茶点,尽管招呼后
厨。”
“殿下,请小心,此间多半是黑店。”下榻时,已近黄昏,松吉史郎也不点灯,于暗色中言说。
“唤五人警戒,其余养足精神。”
“是,殿下。”
“一路上没见到秀一,难道是错过了?”松吉史郎手刚触碰到门楣,听得身后东泽皇子出言,立时转过,肃然回应:“请殿下
放心,有池上君留下驻守,秀一君会找到我们的。”
追随东泽皇子的,都是早年习练过坚忍之术的精英,大多生于皇城,自小就拥护这位殿下,时日弥久,当年禁海边,皇族相杀
,他们一派居于劣势,幸而东泽皇子安然无恙,使他们有了卧薪尝胆的机会,这五年不到的岁月中,伊贺派个个摩拳擦掌,譬
如秀一君,游走于皇城,或化身小贩,或扮做褴褛乞儿,搜集有利情报,观察着每一个适宜起事的时机。又如留下照顾重伤患
的池上信悟,多次往复扶桑与中原,秘密地刺杀了一些官员,从未失手。再比如他松吉史郎自己,贴身随侍殿下,不敢有一丝
懈怠,他以前任为例,无论如何也要护住皇子,即便牺牲自己也在
所不惜。还有……
一夜无虞。
“起程。”
“嗨!”渡过禁海,已回到故土,他们无须隐藏乡音,植根于心底深处的意念逐一苏醒。
毗邻皇城的小县里,有三五人入住客栈。那是四散了的伊贺派,照皇子吩咐,有落脚客栈,有入寺院歇息,有化身艺人混迹戏
班,种种不胜枚举。
“殿下,接藤原线报,海战败北后,国主献出降表。”
“此刻城中民心如何?”
“与往日并无不同。”
“松吉,你再遣两人,将此事宣传出去。”
“殿下不可,您的安全……”
“无妨,我身边不是还有你吗?”何况还有两人,轮换也足够了,他靳眉泽,既能执掌陷泽堂,又怎会是别人轻易能击溃的小
角色呢?呵,皇子旁若无人地笑了开来,原来在中原的四年,也不是全无好处啊。
在静候皇城异动中,某日楼下传来争吵声,更有锁链拖拽的声响。
“出什么事了?”东泽问余下的两人,他们中的一个,迅速翻身出去,少时归来,面色难看之极:“松吉君被抓走了。”
“为何?”
“据说是皇城派员拿人。”
另一人喃喃地催促:“殿下,此地不宜久留。”
“我不走,走了岂不是坐实了松吉的罪名?”东泽并不担心,他的手下,一众都是从小受过苦练,素来坚忍。至于皇城那边,
随随便便拿人,怕不几日就放归来。但,他心中略有一丝疑窦,莫不是,伊贺派中,出了叛徒么?否则,他才与松吉议定遣人
去皇城播撒真相,怎不几日就来拿人,还拿得如此之准?伊贺派,大多人出身显贵,世代供奉神主,以追随皇族为荣,纵然跟
随的主君无法成为一国之主,也断没有改投背叛之理,那么,出身平民的呢?秀一,唯一没有姓氏的男人,他自两年前来到,
贫家不见寒酸,况且经他手,传回的信报无一差池,或者,不该疑心他的……
第三章:影武
“殿下,殿下,好消息啊,松吉君被放回来了。”
几乎是立时搁下了笔,东泽吩咐着:“快让他来见我。”
“殿下,松吉君来不了。”灰衣武者低下头去,那天他领命翻下楼潜身追踪,隐约窥见松吉史郎被锁链绑住双臂,随牲畜拖行
的景象,大庭广众尤能如此,背地里不知会被怎样的酷刑折磨,“他受了重伤,还在昏迷。”虽是经严苛训练而成的武士,也
难免心有凄凄然。
“……”
皇子挥退两名近随,自顾自踏入西北角的厢房,说是厢房,其实过誉了,那不过是个与后厨相连的休憩场所,记得当初安顿下
来,还是松吉主动提出要住这间的,为的,自然不是要走水前尽快逃离,而是在忍受无止尽的锅碗叮当,生了火后的烟熏呛人
之下,绷紧心力,无一丝懈怠。
入住后,松吉对室内布置做了些许改动,窗台种起一盆雏菊,未到开时,只见绿叶,桌椅分置在屋的正东与西北角,配上原有
的浅色榻榻米,简朴素净。
随侍他身边的影子武士,来来往往总有十多人,松吉算是时间挺长的了,他剑术高强,忠心不贰,更难得的是他处事细致妥帖
,颇有冢本的风范。唉,那姓冢本的武士,东泽素来惯于以姓氏呼名,近身随侍,更是想不到会再难谋面。武人护主,本就应
当,在主君身边服侍,如同虚影,不影响分毫,也是正常,为何,对那人,他总无法忘怀,难道,因了他说“我会去找您的。
”便就此牵挂上了?
平卧在蔺草编织而成的床铺上,松吉史郎面色苍白,束于头顶的黑发半垂到榻榻米下,他和他的前任,长得并不相象,只有发
丝乌亮,似曾相识,他的眉眼,鼻翼,唇形,沿着昏迷中属下的面颊滑动指尖,抚摸自是有了温度,脑中的黑衣人与他渐渐合
二为一。
不知道这样失去血色的唇,尝起来是什么味道,东泽半俯下身,一手支在枕上,四唇轻触,是有些粗糙的感觉,不太凉,温温
热的,却奇异地给予了他激灵灵的触动。
舌滑入没有防备的淡红中,再迅速收回,东泽的头抵住他的额头,看着没有苏醒的眼睑,轻声问道:“谁送你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