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别忙,大哥带了你堂中的‘守’字队十四名弟兄,都在楼下候着呢。”
“大哥?”
“去吧,小弟。”
“大哥对小弟好得没话说,当真一句都舍不得责备。”望兄弟走远,靳舞风笑着揶揄长兄。
“他须得自行打开心结,希望,还有机会吧。”
“堂主,悬崖下有血迹……”
缘绳攀下,果不其然,靳眉泽穿戴着中原武者服饰,举目四望,日光下,有浅黑的烟雾腾起。
“炊烟?”有生火做饭,便有人在,他颌微扬起,令下如山,“去打听一下。”
片刻回报:“堂主,有村民救起一个男人。”守七见主子不语,续道,“他们说那人运气好,那么高摔下才折了一臂,他们也
没见过那么多血……着忙送县城去了。”
靳眉泽咬牙:“我们走。”看来,秀一果然命不该绝,待他找到他,真的好好治治他。
自苍龙县到苍龙山,再回到这座县城,不过半日的光景,靳眉泽撇下众人,独自去问医馆。
那是不大的医馆,只一位看诊的老大夫。
“敝友摔下苍龙山谷,听说是老丈您治的?”他看似随意地问着,实则万分着慌,自己昏睡的一昼夜里,他或许离开得远了。
“啊,你说的那人,老朽记得。那年轻人性子好生倔强,来时右臂上扎进不少树刺碎石,他硬是自己都给拔了下来,半声没哼
。”老者感慨颇多,医者父母心,他好心提点,“老朽已给他用了些止血的草药,若无起色,你得劝他另觅高明良药啊。”
“他伤势如何?”
“右臂需静养一阵,倒无性命之忧。”
“那他现在去了何处?”
老郎中诧异,紧锁眉峰:“贵友人没与你联系?”看这人似个武林中人,莫不是仇家相寻?常人哪会在悬崖峭壁上摔下?从险
地求生,倒还有几分可信。
“不瞒老者,他那日实是自行跳崖,我怕他再想不开。”明知这番辞令未必被人取信,可那终究是事实,陷泽堂的堂主也便照
实了说。
“不会,年轻人,老朽这点眼力总还是有的,他那般性子不会自寻短见,倒是你印堂发青,该歇歇了。”
“打扰了,告辞。”
约略有些收获,出门时招来两人:“你们到对面守着,若见右臂有伤之人前来,小心别让他察觉,跟去看看,再来报我。”
“是。”
“守五,你看,那人来了。”
“我认识他……”
“怎么可能?咱哥俩儿在堂里看中门的,除了自家兄弟,还见过谁?难道他是你同宗,还是乡邻?”
“守二,你也该记得,早先远山堂专送信报的,不就是他吗?”
“果然,这人不简单,又是远山堂的老人,我们是不是要请其他兄弟来援手?”
“我看不必,既然知道是他,回去报堂主,想来不会怪罪。”
“也好。”
与此同时,医馆中,被盯过几眼的男人正自求诊:“大夫,我臂骨的伤,还需时多久能够痊愈?”
老者疑惑,将他长袖卷起,见臂肉上斑斑血痕,旧皮绽裂,新皮微紫,沉吟道:“你伤口未合,实不该着这麻布衫子,回去当
找些软和的料子制衣,老朽再给你开一帖方子,估摸着三五日便可结痂。”
“多谢。”
“小哥留步,你可识得一位丹凤眼,面相斯斯文文的年轻人?”
男人点了点头,却不多言语。
“老朽要倚老卖老多一句嘴,他若是你的友人,既然找来,便是有事。若非亲友,日后还得多留神,那人看来颇有煞气,不相
与之啊。”
他再颌首,掖了药方出门去了。
“堂主,守二,守五求见。”
“着他们进来。”靳眉泽凤目一喜,本未抱太大冀望,不想竟有音信,“那人落脚何处?你们怎不盯着?”
“我们跟丢了……”
“……”堂主双眉横挑,怒气瞬间勃发呈倾覆之势。
守五连忙抢话过去:“堂主容禀,我等曾见过此人,他是远山堂的高手,属下区区伎俩,难以……”
“哦?”他们的堂主闻言一愣,本以为秀一的一切他都知晓,却为何有这番故事自旁人口中得知,“说来听听。”
“约莫四年前,堂主向远山堂索取信报,常有一人送来,便是此人。”
守二也随声点头附和:“每次他离开五步,便再难追踪。今日,也是一般。”
“也罢,下去吧。”
武士要隐去行藏,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朝。
回转堂中,派人寻了四五日后,想着他伤势渐愈,靳眉泽觉着再难遣人寻踪,只得再行思量:四年前,秀一他为何要隐身在远
山堂中?瞧那时日,怕是在他之后一年来的中原,那缘何不现身来见?
是了,他若果然身属远山堂,待他找那人要去。
第十七章:问讯
远山堂在城南西郊,自正东的陷泽堂,拍马而去,不过一盏多茶的工夫。
“哟,小弟啊,稀客稀客,看茶。”黄衣的靳茗山端坐正厅,偷得浮生半日闲,倒也不在意有人打搅清净,转头笑说,“小弟
来早了,今日的信报尚在草拟中。”
并未感染到他的笑意,靳眉泽肃然问道:“他为何在你堂中?”定要问个究竟,这是,唯一能找到他的地方了……
“好问题,老八,你问大哥,怕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呢。”山,泽二位其实年纪相仿,当年若非排行第七的靳眉泽力争,远山堂
和陷泽堂,怕是另一番天地了,因而上,他们时而会称对方是“小七”,“老八”。
“这么说,大哥不知道?”
“区区小事,大哥还能都知道?”
登堂入室的男子沉默不语,等着他继续言说。
“我和你,是同一年被义父收养的。”
靳眉泽点头。
“那人出现,就是在我执掌远山堂一年后。”靳茗山沉浸于往日记忆,“起初,我遣他搜罗信报,他常誊清几份送来,老八你
那时索取得急了,我便直接拿了给你。再后,索性令他常抄录了给你送去……”
哗!咵!
靳茗山肘边的案几忽推开几许,露出内里的一寸白色。
“这是……?”靳眉泽再熟悉不过,曾几何时,小七这里也用上了暗器机关?
“喏,这是今日的信报,我嫌他们通报费事,索性用上你堂里的新玩意儿了,不错吧?”
“可否给我一观?”
“这机关,要拆开七哥我可没那本事。”似是觉得逗他也够,再捋虎毛可就没好果子吃了,靳茗山忙递出那字条,“要看信报
那着急做甚,你那份儿可不就送过去了?”
“这字,不像他的。”陷泽堂堂主疑惑至极,“小七,你这可是有多人抄录?”
“止此一人,他着实厉害,左右手同时抄录,字迹全然不同。”
“那他现在何处?”
“我想想,他抄录了信报会去你那儿送一份。”靳茗山暗自叹息,枉费他说了些废话,敢情这兄弟一句没进耳朵里。
陷泽堂的堂主得了准信,扭头便走。
“小弟!”幼他一岁的兄弟唤他,“你若与他有仇怨,就在你堂中悄悄解决掉吧。”
“谁也别想动他!”靳眉泽转头怒瞪,快步离去。
“想不到冷血如老八,也会有这时候……哎呀却忘了说,那人送信报是用的鸽子……”听不到却也罢了,那家伙对老八,总是
焦不离孟……错,趋之若骛的样子。
第十八章:终遇
策马狂奔,扔却缰绳,直入中门,正厅,客房,并无旁人。
“今日信报何在?”他平复急喘,落座后轻扣案几。
少时,右护法来到,奉上:“堂主请过目。”
熟悉的字迹一经入目,他无心看写了甚么,抬眉征询:“来人走了多少时辰?”
“堂主,远山堂并无人送来,这是飞鸽传书。”青衣护法迟疑着,终是未曾问出口,堂主离开约莫数月,怎连自家通讯事宜忘
个干净?
“你下去吧。”挥退左右,他踏入卧房,恍然有极大的疲惫袭来。
不对!靳眉泽坐于榻上,竟默然有所觉察,似有一丝异变,窗前,门闩,机关尽然皆在,合该显露盈盈蓝光的针刺,徒留雪亮
一片。
闲杂人等进不了此房,左右护法亦不敢轻动,那么,唯有兄弟……然,这毒萃取自扶桑极恶之花,中原难有解药,要擦尽这些
机关,非……非有出类身手而不可。会是他吗?他又为何要行此举?
靳眉泽扪心自问着,忽尔福至心灵,是了,莫非秀一仍道他要寻短?若真是他,倒是无妨试他一试?左右寻觅无踪,要破冢本
家静默之道,当要使他现身。
月上柳梢,烛芯结起个灯花,褪去外裳的堂主,抽一柄竹刀,手心运气,刀尖向己身刺来。
一团灰影破窗而入,随着他落地,叮叮叮铮铮铮铮,一串针如狂雨,那人进退趋避,口中不忘喝道:“殿下不可!啊……”
卧房主人要的正是此刻,他竹刀外翻,那刀两侧无锋,钝边抵到灰衣人的颈上:“秀一,你无路可逃了。”
“殿下,黑羽自知罪无可恕,本也没想过遁逃,但求一事。”
“说。”
“伊贺派求仁得仁,他们一定不愿看到殿下轻言生死……”
“若是你呢?冢本秀一?”随手抛去那柄未开锋的竹刀,靳眉泽拉近对方的衣领,问道。
“殿下,您记得?”灰衣武士疑惑抬头,皇子凤目中映出他呆愣的模样。
“滨野未死,他说月霓救回了一些武士……”靳眉泽闷闷地说着,其实若忠心如他们都活着,他如何会求死?
“滨野君,真不愧是伊贺派第一人。”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不过不重要了,只要打消了殿下寻死之念,就令他紧绷的心上
雀跃不已了。
“会对本堂主做那种事的,你才是第一人。”陷泽堂的堂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话锋立马一转,“罢了,虽然你那般叫人气恼
,但我还是决定,只要你活着回来,就宽恕你。”
“您不需要宽恕我的,说不定哪一天,我会再度冒犯殿下。”跪直在地,黑羽秀一捧起佩剑举过头顶,自请裁决,“所以,请
您动手吧。”
他的殿下见他托高的玉剑,眼神闪烁不已,黑羽秀一低下头去,闭目以待,手中轻了,玉的重量消失了,此后就是永恒的沉睡
了吧?
“秀一,如果愿意,就不是冒犯了。”
“那是什么?”被赐姓黑羽的秀一诧异睁眼,看到他将玉剑搁在桌上,拉他站了起来:“是,这个。”柔软贴到他干涩的唇上
,伴着些许湿润的轻舔,你情我愿,那么身份就变成多余了,无论是皇子还是堂主,武士或者庶民。
“秀一……”
“啊?殿下。”
“你愿意吗?”
“是的,殿下。”
“我已经不是皇子了,以后也别用敬称了。”
“那?”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泽。”
在温暖的怀中苏醒,黑羽秀一伸左臂给他枕了一夜,武者的胸膛略微起伏,呼吸绵长几近无声。
“是时候了,秀一,该你做决定了。”
“什么?”
“虽然我没有成为国主,甚至离开了扶桑,但我已有能力回报你的真心。”靳眉泽想听听他的心声,或许不是陪在他身边,但
也无妨,“你想要什么?金钱,地位,名声,哪样都可以。”
“那,把我调来陷泽堂吧。”当年他右臂难以再挥舞刀剑,无法及时赶到皇子身边,在习练左手剑后,也找不到路径加入陷泽
堂,而今应该可以了吧。
“就这样?”
“就这样,”蓝衣武者想了想,补充,“抄录,护卫,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哥哥有句话说对了,你是个傻瓜。”
“我没有哥哥,冢本德仁,是我弟弟。”
“笨蛋。”靳眉泽紧紧地拥住他的武士,一个死心塌地,不惜与家族决裂,一个好高骛远,却背离了故土家国。他们若在陷泽
堂中,厮磨个几十年,也算不负各自的情意了吧。
结局
女王开盛世,若干年后,扶桑无不交口称赞。
于是,某一日早朝已毕,在女主书房中,居日云阁学士的滨野望三呈上一册手书稿卷:“女王陛下,这是臣书写的本朝纪事。
”
“呈上来吧”月霓女王眉目间轻轻舒展,“恩,哥哥的这一段,勾了去吧。”
“陛下……”
“寡人知道,此乃卿家心血凝聚,不过,国人多以为东泽皇子亡故已久,一旦这册子刊印,哥哥旧日的跟随者必然会再次出现
。”她回眸看他,这是伊贺派元老,她也愿留用至今,当然无惧,“寡人不怕王座动摇,但哥哥他已脱离这权力是非之地,能
惬意生活,又何必要勉强他回到这冰冷如雪的宫廷呢?”
“陛下您,跟皇子殿下谈过吗?”
“没有,他与秀一离去后再无音信,便可以猜出一二。”
“可是陛下,皇子毕竟还活着,史书……”
“青史留名,不过是虚无飘渺。也罢,你既如此尽心,也不好叫你白忙一场。”她原也有此意,“你取一花名,刊出王兄的故
事吧,恩,就叫泽国逸闻,可好?”
“是,陛下。”
“哥哥如果读到他的故事,会是什么神情呢,真让人期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