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一实先生!一实先生……”
阿敬赶紧将痛苦地弓着背的一实抱住。轻拍着没什么的肉的单薄背部,还帮他把浏海从汗涔呐的脸上拂开。
“一实先生……”
“我……我没事……”
在痛苦的剧咳的空档,一实用沙哑的声音轻声回答。
“我原本……就有轻微的……气喘……”
“我看你还是躺下来休息好了。对不起,都是我害你这么劳累。”
阿敬沮丧地垮着肩膀,轻轻地将一实华奢的身体放网在床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帮还轻微咳着的一实盖上毛毯。
“我会再来看你,明天我再来。”
“……嗯”
一实用他那因为瘦了一圈而更形显得圆大的眼睛看着阿敬,点点头。
“我等你……”
桃子灵巧地将前脚叠在一起,把下巴搁在上面。它没有睡觉,只是摆出睡觉的样子而已。
这样比较不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桃子!”
阿敬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桃子就把眼睛睁开来便是最好的证据。
“我看到一实先生了。”
桃子张开了眼睛,慢慢地起身。
“我告诉他,我还会来看他。”
阿敬一拉起拉绳,桃子就迫不及待地往前走了。看来它似乎已经感到厌倦了。
“结果他就说他会等我,他说他会等我耶!”
桃子连头也不回。它不但陪阿敬来探病,还要取悦一个小小孩。它的态度再再地表明了“如果你再无精打采地回去,我
就不管你了”的样子。
“桃子。”
阿敬牵着脚踏车,在西沉的夕阳余晖里慢慢地走着。
“我……好像……”
阿敬抓住了自己的感情去向。
“好像……喜欢上一实先生了。”
桃子倏地停下脚步。它咕噜一转身,用漆黑的眼睛看着饲主。
“我不是……很明确,但是……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
桃子走到阿敬的脚边来。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饲主。
“……你不用顶着那副表情看我,我自己知道自己刚刚讲的话有多离谱。”
她摇了摇尾巴,然后又站了起来,慢慢地走着。
“我……”
她仍然一边摇着尾巴一边走着。
不用一字一句地表明:不管谁来制止、如何制止,往前飞奔的感情就是停不下来了。因为停不下来……这就是爱。因为
不能计算……所以那就叫爱。
“我是不是会撞得粉身碎骨呢……是不是会尸骨无存……”
缓缓走着的人和狗,影子被夕阳拉得好长好长……不久之后就溶进深深的蓝色当中。
一实躺在床上,啪啦啪地翻着写真集。
“……真可爱……”
一实不由得笑了起来。
阿敬刚刚一定很紧张吧?写真集的包装纸已经被阿敬所流的汗水所濡湿了。他拼命地用笨拙的措词说话的声音、真挚的
眼睛。他确实是造成一实这次住院的罪魁祸首,可是很不可思议的,一实却一点都不怪他。
“鸣原……”
一实下了床,走近窗边。走在前面的茶色杂种狗和跟着它后面的高大青年正好映入眼帘。他那松垮的肩膀显得有点无奈
,却让一实觉得莫名的可爱。当他走进病房的那一瞬间,一实仿佛感觉到一股春风吹了进来。悠闲而巨大、温暖……同
时又有点手足无措的风……
“……谢谢你……”
一实落寞地喃喃说道,然后把百叶窗放了下来。他没有发现自己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第五章
一实是在住院三星期之后的星期天出院的。
“这个感冒拖得可真久啊!”
披着蓬松的外套的一实说着轻轻地笑了。
“差一点就回不了家了。”
“一实。”
牵着实晴的森川很沉稳地安慰他。
“医生说没有恶化成肺炎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如果真的染上肺癌,只怕你还得再待个三个礼拜才行。”
“要不是气喘发作,我想应该可以再早一个星期出院的。”
“哇!一实先生,不要再说了嘛!”
拿着装了一实的换洗衣物和毛巾的手提包的阿敬抱着头。
“对不起,一切都是我不好。我道歉嘛!就别再提住院的事了。”
一实住院并不纯粹是高烧,最主要是他从小就有的老毛病气喘又发作了。平常是控制得很好,可是一旦累积了过多压力
之后就会发作。
“一切……都是我的错。”
“所以我说就别再提了嘛!”
一实吃吃地笑了。
“我想起来了……如果你请我到上次提过的那家餐厅吃一顿饭,我就不再追究。”
“啊?这样就可以了吗?”
阿敬闻言惊讶得回头问道。
“可是,那边……不是很高级,不是很豪华哦!”
“谁说只有我一个人去啊?”
一实眯起眼睛承受着许久不见的阳光。阳光透过他那干爽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戴着一顶华丽的王冠一样。光点落在他的
眼睛和嘴角上,使得他的笑容更让人心动。
“啊……?”
“那还用说吗……”
他微微笑道。
“当然是我跟……露西的份了。”
“露西也……”
“那还用说……”
森川的车子相当大。实晴已经坐在里面,朝着一实挥着手。
“一实舅舅,快点!”
森川也坐进驾驶座。阿敬加快脚步,走近车子。可是一实仍然踩着沉稳的步伐走着。
“一实先生?”
“鸣原,你是怎么来的?”
阿敬把一实的手提包放进车子里,回过头来看着一实,略带犹豫地回答道:“啊……我骑脚踏车。
“你的脚踏车可以坐两个人吗?”
“怎么不能?不过后面的人是要站着的。”
“嗯,没关系。
一实停下了脚步。
“老师,我跟鸣原一起回去。”
“啊?”
“一实?”
阿敬和森川几乎同时叫出来。
“你说要一起……”
“没问题吗?”他们又同时难以置信地问道。一实轻轻地点着头,吃吃地笑着。他略嫌刺眼似地拨开浏海,慢慢地摇摇
头。
“好久没晒太阳了,我想做一下日光浴。”
“日…日光浴……”
阿敬本想说别开玩笑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一实那白晰而娇小的脸孔、纤细的身材瘦弱的四肢……跟每天在太阳下
奔跑的阿敬简直是极端的对比。
“嗯……我是说真的。”
一实笑了。
“不…不是的!”
阿敬慌张地摇着手。可是,随后又加了一句。
“唔……我想你是当真的。”
“我的确是当真的。
一实笑得比以前还开朗,森川对着他轻轻点点头。
“……你跟鸣原在一起,我就放心了,是不是,一实?”
“是的。”
“如果觉得不舒服,尽管打电话回家。我会马上去接你。
“好。”
车门碎的一声关上了,车子随即扬长而去。当车子慢慢地转过弯时,从窗口探出头来的实晴一直挥着手。
“BTY—BYE—BYE—BYE—BYE!”
一实和阿敬配合着那个不懂得什么叫疲累的小孩,一实跟她猛挥着手。
随着车子穿过绿油油的行道树,小孩子的尖叫声慢慢地降低了下来。当车子转了个大弯消失在视线中后,两人相对而视
,马上放下手,也不知道是谁就先笑了起来。
“……小孩子总是重复做同样的事情。”
阿敬说。
“应该说是顽固吗?我现在正负责训练的LUCKY就最讨厌这种事。只要一看到小孩子,它逃得比什么都快。”
“患了艾尔发综合症的狗吗?”
一实一边慢慢地将披在身上的外套合拢一边抬头看着阿敬。
“……它逃跑过吗?”
“嗯……要说是逃吗?我倒觉得它只是不想惹麻烦罢了。我觉得它的意思好像在说:随你高兴!”
“因为小孩子就像……国王、王后一样。”
一实落寞地说,便慢慢地往前走。阿敬赶忙追了上去。
“任谁……都比不上。因为他存在,就想把四周所有的人事都纳到他的势力范围之内。这不是以好坏就可以说得通的。
甚至有小孩只因为自己存在,就要把整个世界拿到手。”
一实的声音是那么地淡然,几乎没有任何抑扬顿挫。
“或许不只是小孩子会认为存在本身就有其价值在。或许……我姊姊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一实先生……”
“她……只要存在,就是一个最好的人。她的存在就会吸引四周所有的人……她就是那样。其实她是一个一点也不特别
的人,可是,怎么说呢……她的存在就是一种魅力。”
不知不觉当中,他们两人来到了脚踏车停放处。阿敬这辆原先绑着桃子的越野车今天却孤零零地晾在那边。阿敬松开了
铁炼回头看着一实。
“你知道怎么站在后座吗?”
“啊嗯……”
一实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凝视着阿敬。他的嘴唇瞬间颤抖着,随即化成了温暖的微笑。
“虽然……我不常碰脚踏车,这点概念还是有的。”
“一实先生,你好像跟这种东西扯不上什么关系。啊……你把脚搁在这边。”
阿敬用力往地面上一踩。脚踏车稍微晃了一下之后便跑起来了。风吹过耳边。景色开始以和走路或坐车时截然不同的速
度跑着。一口气穿过行道树之后,透过树缝间闪动跳跃的阳光便落在他们的脸上和头发上。
“好刺眼……”
一实叫了起来。
“好棒……好快哦……”
“要不要更快一点?”
由于风在耳边吹拂着,彼此间的对话不容易听见,声音自然就放大了。
“你要抓牢哦!”
“嗯。”
一实的手指头紧紧地吃进阿敬的肩膀。他那比阿敬低了一点的体温和比阿敬快了一点的心跳声从紧贴着阿敬背部的胸口
传了过来。
“感觉……好舒服哦……”
一实那还没有完全复原的沙哑声音在阿敬的耳边低语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连吐息都可以感觉到。阿敬使劲地踩着踏
板。
“我不想直接回家。”
在风的吹拂下,好像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了。
“一实先生,我们找个地方去玩吧?”
“嗯!”
阿敬可以感觉到一实摇着他干爽的头发点着头。
“好吧!”
两人共乘的脚踏车慢慢地靠近T字路。往右边是一实的家所在的住宅区,往左的话——“我们去海边!”
阿敬把龙头往左边一转。
“哇……”冰冷的易开罐从后面抵上一实的脸上他吓了一跳,叫了起来。
“久等了。”
阿敬笑着把红茶递给他。
“自动贩卖机刚好卖完了,我只好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补货的。”
“还不是玩水的季节。”
一实沉稳地说,轻轻地笑开了。
阿敬坐到一实旁边,看着一实那张小小的脸。
“或许吧!不过,基本上我是很喜欢海的。寒冬的时候偶尔也会来,虽然冷得快死人了。”
“不是观光季节的时候人不多,反而比较好。”
一实用两手夹着罐子,咕噜地喝了一口说道。
“我多半都是因为户外实习的需要到这里来的……仔细想想,倒还没有好好看过海……”
“户外实习?”
在微微西沉的太阳的照耀下,静静的海面闪着亮晃晃的光。缓缓地涌上来的波浪……在沙滩上画出几道弧线,一层叠上
一层……
“就是……去看云哪!”
一实一边拢起落在脸上的头发一边说道。他们坐的地方是从防波堤倾斜向海的阶梯上。远处飘来令人怀念的海水味道。
“因为我研究的是风向或风的强弱等因素会形成什么样的云之类的知识啊!”
“哦。”
“云这种东西啊……”
一实那修长的手指头在堆积于阶梯上的沙堆上画出几个不可思议的形状来。
“基本的形状有十种。也有人以类来区分……浮在天空中的云一共被分类为十种。当然每种云又会有各种不同的变化。
这种变化又以种、变种来区分。”
“那积雨云呢?”
“那是一种……形状发达的积云。也有人称为雄伟积云……积云的头部都是圆的。
一实轻轻地笑了。
“以学术的分类法来区分,可以分为各种不同的形状……,但我倒是觉得用想像力来形容的说法比较能表现出云的特色
。应该说是……人类的感性吧?”
“譬如?”
这是一实第一次谈到自己的专业知识。平常总是扮演听众的他用温和的声音不停地说着。阿敬催促他继续说下去,因为
他想多听听一实的声音,多了解一实的内心世界。
“譬如什么?”
“这个嘛……”
一实想了一会儿,突然举起手来。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他指的是浮在水平线上的几朵云。轻飘飘的云井然有序地并列在发出淡淡香摈色的水平线……仿佛一群优雅地走在路上
的贵妇。
“那叫……云的通道。”
“云的……通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