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变得空阔而寂静。

在猫又还没有成为人的那近一百年间，他曾经经历过无数个这样的白日或是黑夜。

独自一人，无人问津。

一瞬的失神，他摇了摇头，拿起牛奶，轻轻啜了一口，然后点开浏览器，娴熟地点开那人浏览过的网页，懒散地看着。

突然几行对话吸引了他的视线——

“收音收得怎么样了？”

“还好吧，老样子，新人勤快，大手们都挺忙的。”

“也是。对了，听小M说把主角受换了？”

“当然要换了！我搜了一下，那人配的都是些龙套角色，还是两三年前的，这是怎样的奇葩……”

“三年龙套？果然极品了。这种人就是没潜力走错路了……你是不知道，我才从亲友那里知道，那货是抱大腿才能配《绿衣》的……”

“抱大腿？抱谁的？想红想疯了吧？”

“这种人多得很。你看，本来黑桃K就退戏了，这下另一个主角还是个龙套，这剧不得毁完了？怎么也得找个知名有看点的CP搭档吧？”

“对了，你有没有听他的干音？”

“当然没有！听这种人的干音不是浪费时间吗？有那闲工夫，我不如先去刷一下网游呢！再说，要是声音惊艳早就在龙套时期就火了，何必等现在呢？”

“也是，这年头新人没出路，何况这种老油条了。”

对话是在微薄评论中穿插而现，因为混杂的留言太多，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完整的对话。

猫又不知道李齐夕有没有看到这些，只是刚才他在刷网页的时候，表情确实有片刻的凝固。

窗外阴云密布，沉闷压抑得仿若末日降临一般。

他刷新了几次论坛，看着李齐夕以前写的微薄，然后顺着历史记录，一页一页没有尽头的翻看着。

天空越发阴沉，最后，大雨终于如期而至，但是李齐夕还是没有回来。

第三十三章：挫败

大雨瓢泼而来，更衬得屋子里空旷和安静。

猫又走到窗边，看着街上匆匆避雨的行人，急速行驶的车辆，却始终没看见那人回家的身影。

天气阴沉得可怕，窗外更是乌云密布，雷声轰隆。

李齐夕出门的时候没带手机，现在根本联系不到他，而且这雨……

猫又隐约有些担心，心里还想着刚才在微博上看到的话，心里又是一紧。

如果那人看到了呢？如果他看到了，会是什么感想？

这时，天边倏地一声惊雷，猫又被惊得一颤，便赶忙关了电脑，拿起雨伞就往外面跑去。

才出门，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声：

“喵——”

一只白色的小猫跃然出现在他脚边，仰头看着他，晶莹的瞳孔中充盈着狡黠的光。猫又看了片刻，便一下把它抱起来，然后飞快地冲下楼梯。

外面的雨大到无法想象，猫又没有束发，那头长发便显得异常惹眼。还好现在雨势过大，行人都忙着去寻避雨的地方，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

雨雾中，猫又一手抱着白猫，一手撑着伞，艰难前行。

离家不远的地方他都跟李齐夕一起走过，徒步回家的时候、闲暇无聊的时候，只是现在，那里除了瓢泼的大雨，什么也没有。

猫的记忆力很好，但凡是它走过的路，抑或是它经历过的事情，它都不会忘记。仿佛时光和空间的流逝，都被它们画上特殊的印记，无论怎样的时过境迁，都永远不会迷失。

而猫又更甚于猫，那是一种精通于幻术的妖怪，只是，再强大的术法，却仍是虚幻而已。就像现在，即便是强大如他的妖物，但是仍然对自然的电闪鸣雷毫无办法。

就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他不是人，只是猫又而已。所以，尽管他一直想知道李齐夕现在的心情和想法，但却始终琢磨不出。

毕竟，人是有悲欢感悟的，而猫的喜怒，却没有它们的记忆来得绵长。

暴雨中突然一声巨响，一辆行驶不及的大车急忙刹车，惊起了一阵鸣笛。

猫又的思绪被拉回了一些，四顾而看，却发现自己竟孤身站在雨中。

没有那人的身影，哪怕是幻象也没有。

这里不是那个异想的空间，这里是冰冷的现实。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你现在不是已经修炼成人了吗？而且，现在我会记住你。”

突然，手中的白猫一跃而出，跳进了雨中。

猫又一下回过神来，以为是那小猫嗅到了什么气味，赶忙跟了过去。

由于步子迈得过大，溅起了些许泥水，那人却丝毫没有在意。

白猫跑得很快，即便是在雨中，即便浑身都已经泥泞不堪，却还是执意朝着街边奔去。最后，那个小小的身影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直到那影子消失在一堆乱放的杂物中，猫又的步子才慢了下来。

他撑着雨伞，迟疑地站在一堆废弃物前，斜着身，看那小猫去了哪里。

一会儿，便听到里面传来了几声猫叫，一会儿，又是几声，掺杂在一起，这里面的小猫竟不止一只。

猫又顺势掀开最上面的那几块木板，入眼便看到两只依偎在一起的白猫和花猫。毛色不纯的似乎是路边的野猫，白色那只则是家养，尽管如此，它们却甚是亲密地依靠在一起，像是许久未见的伙伴一样。

“猫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你修炼成猫又用了快一百年的时间，那你的朋友呢？我的意思是，你以后可以活这么久，那跟你一起长大的小猫，它们呢？”

猫的寿命是很短的，如果不修炼成猫又，那么……它很快就会死了。

“它们死了，你会难过吗？”那人又侧头问道。

雨声仍然叮咚，只是四周却突然变得诡异般寂静。

猫又伸手抚了抚那白猫的毛发，这时，那花色小猫竟倏地从身后的的空隙处找来一块新鲜的鼠肉，一下递到了那白猫面前。

家猫生性娇惯，主人哪种食物不同它分享，怎么会稀罕这样的杂食？

那白猫看了花猫许久，却一下将那肉块接来，吃得倒也香甜。

猫又看着那安详的街边一景，不觉笑了笑，他为什么要修炼成猫又，这么久，他都快忘了。

他再次伸手抚了抚那两只小猫的背脊，便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天气沉闷，夜幕临近。

灰色压抑的空间里，悬空而起的雾气，猫又兜兜转转了好久，还是没有找到李齐夕，最后还是丧气着回了家。

只是才走到楼下，竟又看到了那只白猫，蹲在房檐下避雨，明明应该是冒雨回来，浑身却并未湿透。

它俏皮地仰起头，微微摇着脑袋，似乎正在等他回来。

猫又有些诧异，正想靠近，那白猫竟一下又窜到了角落里。他循着它的步子向前，却发现那里蹲坐着的，竟是浑身浸湿的李齐夕。

“你……”

“我没带钥匙，敲了半天门，还以为你真想鸠占鹊巢呢……”语调还是调侃的意味，只是声音有些虚弱，中气不足。

猫又忙上前去，一把扶住他：“我去找……你怎么这么烫？”

那人仰头笑了笑，便一下跌倒在猫又怀中。

雨水湿了他一身，猫又却顾不及，赶忙扶着那人，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在那两个蹒跚的身影后面，一只白色小猫摇着尾巴，看着那两人在楼梯口消失，便转身不见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

“回来的路上下雨了……”

“也不找地方避避雨？”

“忘了……对了，说要去买东西……我也忘了……”

李齐夕嘴里喃喃说着什么，无力地笑着，似乎使不上力来。

然后两人都不再说话，猫又皱着眉，直到把那人扶回家，他才又开口道：“我去给你倒点水，你家里有退烧……”

“猫又……”话还没说完，沙发上躺着那人却打断了他。

“嗯？”

“你喜欢听我说话吗？”

猫又抬起头，正对上那人笑盈盈的眼。

“要是能让更多的人听到我的声音就好了……”他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晶亮晶亮的眸子，像极了天真的孩童。

“听别人说，如果真的只是爱好，不如就录给自己听，何必那么虚荣……但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耳语般的低吟，“已经三年了……”

他的眼里尽是朦胧的雾色，额头也烫得刺手。

猫又看着他，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却不知该作何表情。

“三年了，在黑桃k还没出剧的时候，我就开始为各种龙套配音了……”

“……但是，从来没有人在意过……”

“猫又，你知道网配圈一共有多少CV吗？”

“你知道每年都会有多少新人进入网配圈吗？”

“只要拿了麦，人人都可以当自己是CV……”

听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猫又却兀自皱起了眉头。

其实，这话说得不假。这年头，CV这名号果真是越来越不值钱了。就算并没有让人津津乐道的几部作品，但是拿着麦，也能去YY上唱点歌，娱乐下大众，只要迎合了听众的口味，你也可以照样被人记住。

最苦逼的是只想认真配剧的CV。不卖萌不卖腐，老老实实的配剧，通常也只有两个下场：要么一鸣惊人；要么就像李齐夕这样，沦为龙套，甚至可能永不翻身。

现在已经不是“默默努力”就能获得成功的年代了，水深岸远，若不是“惊才艳艳”，又怎么能“流芳百世”？

大家要的是什么？

是华丽魅惑，是亦攻亦受，是妖娆悦耳，是动人心魄。

如果连这些都没有，凭什么要别人记住？

猫又看着眼前那人越来越迷离的眼，轻叹了口气，将他在沙发上安置好，便起身去倒了一杯热水。

窗外仍旧是狂风骤雨，而房间里，是一屋子遮天蔽日的压抑。

有时候一次又一次的努力，换来的也许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挫败而已。

尽管如此，还是要无数次的尝试，再无数次的坚强，之所以堕入这样的死循环，不过是因为“不甘心”三个字罢了。

只是……

总有一天，还是会觉得熬不下去。

猫又倒了水，蹲在沙发边，将那人轻轻扶起，喂了他几口热水，便听到那人无力的咳嗽了几声。

他赶忙放下水杯，拍了拍他的胸膛，过了好一阵，李齐夕才哑着嗓子笑了几声。

“猫又，你刚才用术法了吗？”

男人睁大了眼，狐疑地看着他。

“我好像看到我蹲在电视机前面，配小丸子时候的样子了……”

“……西少在我旁边跟我搭台词……”

“还有……”

“那天你整夜陪着我，帮我录音，分析台本……”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猫又怔愣地看着他，还是不知言语。

“你还说要帮我成为出色的CV……像黑桃k那样，一句话甚至一个词，都能让听到的人喜欢……”

“那样的人我永远做不到……但是……”

“还是有人会因为听到我的声音而开心吧？”

李齐夕说话的时候意识并不清醒，梦呓般的声音，却并不像完全陷入混沌的样子。

猫又还是不说话，只是听他说，不回应一个字，甚至连表情都不甚变化。只是在听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他的眼里竟有一刻的失神。

然后，李齐夕也不再继续喃喃低语了。他靠在沙发上，微蹙着眉，神情黯淡。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会只是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就会开心欣喜的吗？

“当然有。”

猫又突然笑了起来，唇角微微上扬，满脸都是淡淡的温暖。

他俯下身，在那人脸上落下一个浅吻，然后紧紧拥住了他。

他用脸颊轻轻摩擦着那人的鬓发，静静回想着那人轻声细语的样子。

第三十四章：怀疑

曾经看过这样一个故事。

故事里，死去的女孩依靠被人记住的声音活在了异次元里。在那里，“声音”是生命存在的象征。然而，如果声音慢慢微弱的话，那么那个人也会从人们的记忆中逐渐消失。

也许很难理解，不过有时候，“声音”确实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再然后，大概也很少有人能够知道，人之于“爱好”能付出的努力究竟会有多少。

李齐夕这人就是个配音狂，逮着台词就能来几句，各种角色各种性别，虽然配得极烂，但至少能让他自己乐上半天。

这样积累下来，以前的半吊子也逐渐摸到了一些门路，发音不再突兀，语调自然，竟也可以流畅的配些短剧。

那时候，黑桃k还没出道，李齐夕连CV的英文全称都念不好，可也在翻唱网站上给自己建了个主页，放上一些录好的小片段，还有一些完全不在调上的翻唱曲子。

那里浏览量极少，不过，他这人一向没啥大追求，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听，自己倒是乐呵呵地忙得快活。

当然，也有运气极好的时候。偶尔一些路人经过那里，撒花称赞一下，可是往往真是顺道路过，之后便再也没了影儿。

等到RP爆棚，甚至也会跟天降的剧组人员来个美丽的邂逅。加个Q联系一下，帮忙配个龙套，倒也是发生过的事情。

就那样默默无名的一年，李齐夕觉得很开心，只是，龙套配多了，自然也向往起主役来。

“都是从低处做起的，当年六弦空谈也不知配了多少龙套呀。”

“是有那种一鸣惊人的潜力股，但是毕竟是少数，多数人还是在底层摸爬滚打……”

“相信自己，坚持一下，总会成为大神的！”

诸如此类的鼓励实在是多不甚数，说着说着，李齐夕也当了真。不过他志不在大神，只是想着只要配了主役，说不定就能让更多的人听他说话了。

当时他还在读书，这件事也就那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罢了，洗个澡就全抛在了脑后，然后又开始周而复始的录音，过着他无人问津的小日子。

直到之后的那一年，网配圈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多年不配主役的六弦空谈重回圈子，竟还挑起了大梁。

第二，多部经典古风耽美剧集纷纷剧终，就在众人感慨一个时代已经过去的时候，竟诞生了一部质量不输经典前作的古风剧。

第三，新晋CV黑桃k横空出世，单凭处女作便一下红透了圈内圈外。

也是从那一年，李齐夕才知道，原来迷恋上一个声音的感觉，竟是那样的。

他每天辗转难眠，听剧写剧评，背台词，竟从来没有那么上心过。

《易水两岸》的原作他看过不下数次，光是人物分析和剧情伏笔就让他写了整整一个本子。李齐夕跟其他CV不太一样，他一直坚信，只是透彻的理解了人物处境之后，才能用虚幻的声音让那个纸上之人变得生动起来。

之后，他开始听各种剧集各种歌会，一来是为了吸取前辈经验，二来也确实是来了兴趣。只是他听剧配剧的这一年时间里，唯独让他惊艳欢喜的，还是只有黑桃k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