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依夫，你明白吗？狄枢是一只吸血鬼，但他却会磨平自己的獠牙。你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是甚么吗？」

「……」尼依夫大约猜到了原因。

被人当成人体标本的狄枢又羞又恼，无奈不能向迦南发脾气，只好适趣地求饶，「迦南先生……求你不要再说了……」

「为甚么不要说？你自己也觉得丢脸吗？」迦南啧啧地道，「尼依夫，这家伙知道自己对人血有欲望，于是特意磨平自己的犬齿，以为那样子便能减低自己的食欲！哼！」

「迦南先生……」狄枢眼泛泪光，一副想哭的可怜模样。

迦南没有理会吸血鬼求饶的声音，转而问另外一人，「尼依夫，怎么样？这位吸血鬼是不是好笨？」

尼依夫本来想答「是的」，可是看见狄枢的眼神后，决定把话吞回肚子里。

尼依夫以另一种方式去回答：「狄枢他不是笨；他只是心地善良。」

狄枢的红眼睛瞪大了，「尼依夫先生……」呢喃过尼依夫的名字后，他再次窘迫地垂下头。

「尼依夫，你不用对这家伙客气的……不过你说得对，狄枢不是笨，他只是心地善良而已。他并没有做错。」迦南说着，放开抓紧狄枢下巴的手，让狄枢回复自由。

尼依夫是有点讶异──世上竟有这样的吸血鬼。

「尼依夫……如果你还不相信狄枢是吸血鬼，我可以让他证明给你看。你要试试吗？」

尼依夫知道迦南口中的「证明」，就是让狄枢吸血的意思。但他一点也不畏缩，甚至觉得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尼依夫点头，「你就证明给我看吧。」

狄枢原来已经煞白的脸倏地降色，他以惶恐的眼神看着尼依夫，「不要！迦南先生、我不要！」

「乖，只要一下就好……尼依夫，你过来，站在狄枢面前。」

「不要，迦南先生……不可以这样子！」

「你放心，尼依夫的体质不会令你疯狂的……你就浅尝一口，让他相信你的身分吧。」

狄枢听见迦南的话，才稍为平伏下来。

尼依夫来到狄枢面前，适趣地解开自己的衣领，露出白皙的脖子和锁骨位置。

「尼依夫，你真聪明……吸血鬼，还不快点吸他的血？」迦南用手肘推了狄枢一下，催促着他。

「……」狄枢焦言。他低头，看了尼依夫暴露出来的脖子一眼，不由得咽下了一口唾液。

不可以的……他根本不认识尼依夫，他下不了手……

在旁等着看好戏的迦南打了个呵欠，「你这吸血鬼！虽然尼依夫的体质对你没太大引诱力，但还不至于毫无吸引力吧？你还踟蹰甚么！」

「不是的，尼依夫好诱人……可是……我跟他不熟悉，我不能放心吸他的血……」狄枢一脸委屈地看着迦南，希望迦南可以从轻发落。

「你是笨蛋么！就是不认识的人，你才能放心吸他的血！如果我叫你吸你母亲的血，你做得到吗？」迦南差点没被这吸血鬼气死！

「是这样的吗……」狄枢从上俯瞰着尼依夫的脖子，再次咽下一口唾液。

「去你的、你动作可不可以快点！」迦南怒气冲冲地吼了句。

「是、是的……那我开始了……」

狄枢的双手不自在地按在尼依夫的肩膀上。他故意避开尼依夫的视线，缓缓地把头垂下来。

狄枢的唇碰到尼依夫脖子的肌肤的一瞬间，他的兽性暴发了。他失去了原来的理智和忌讳，张开嘴巴，上颚两颗尖平不一的牙齿狠狠地刺入尼依夫的皮肤下。

那种刺痛令尼依夫一阵目眩。

还没有结束。狄枢在尼依夫的颈侧刺穿两个小洞以后，双唇用力吸啜着洞口，把皮肤下的血液吸出来。

颈部的血液像是被人强行抽走般，尼依夫的头开始变得沉重欲昏，唯脖子位置的痛楚令他不得不清醒过来。

原来，被人吸血的感觉是这样子的……他甚么时候会停下来？他会不会停不下来，然后一直吸干我的血？

「狄枢，停下来！尼依夫的脸发青了！」迦南注意到尼依夫的脸色，马上上前制止陶醉的狄枢。

狄枢本来闭上的眼睛顿然睁开。尼依夫看见他眼睛里的澄澈和歉意。

狄枢带着眷恋，把犬齿抽回，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他惊觉自己方才在陶醉之中，竟把尼依夫纳入了怀里，连忙彻回双臂，放开了尼依夫。

回过气来的尼依夫，身子有点儿摇晃，似乎是因贫血而站不直身子。迦南从后扶着尼依夫，免得他跌倒。

「狄枢，怎么样？刚才的感觉好棒吧？」迦南的话听起来坏坏的，使得狄枢涨红了脸。

「迦南先生、你在说甚么……」

尼依夫正喘着气，没有把迦南的说话放在心上。

「尼依夫，你现在相信狄枢是吸血鬼了吗？」

尼依夫按着脖侧的伤口，「我还能不相信吗……」

「那么，你愿意加入门外汉吗？」

「……你真的没有骗我？」

「尼依夫，你的疑心未免也太重了……我没有骗你。」迦南对尼依夫温柔一笑。

纵然，尼依夫觉得迦南的笑容很骇人，但他感觉到迦南的真诚。

如是者，尼依夫答应了迦南的请求，成为了门外汉。

03

门外汉，是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秘密组织。据迦南表示，这个组织之所以不为人知，最大的原由是成员太少。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成为门外汉，能当上门外汉的只有一种人：身体内的血液对吸血鬼的吸引力很低，甚至不能吸引吸血鬼的人。可是，这种人在世上为数不多。迦南声称自己为寻找同类型的人，已经走遍了大半个地球。尼依夫是迦南找到的其中一位同类。

门外汉是为了帮助在世的吸血鬼而成立的，他们主要的工作是为吸血鬼提供血液、血浆和暂时居所。住处方面，一向都是迦南负责的范围（其实他是假公济私，藉机出售手上楼盘）。另外，门外汉必须不害怕吸血鬼，而且须十分信任吸血鬼。

或许门外汉此组织曝光后，世人会批评门外汉为吸血鬼的走狗。但每位门外汉心里都清楚明白，他们虽是为吸血鬼服务，可他们最终的目的是要维持人类与吸血鬼之间的和谐及友好。

门外汉为吸血鬼提供食物和避世住处，能减少吸血鬼自行觅食的次数，这避免了吸血鬼误伤人类凡情况，也保障了人类的安全。

尼依夫成为门外汉后，仍然对此组织不太了解。他认识的门外汉就只有迦南，没有其他人。

迦南不介绍其他成员给尼依夫认识，是因为在加拿大，就只有他们两位门外汉。

身为门外汉的尼依夫，毅然离开自己的家。他不留恋那个地方。说实的，那里没有甚么能令他低徊。

二十四岁的尼依夫跟迦南一起离开了加拿大，来到了一个他很陌生的国度──香港。

原因？没甚么特别原因，纯粹是尼依夫和迦南想到香港转转而已。

一年以后。

二零二零年，中国香港。

尼依夫正窝在一间封闭式的小型酒吧里。酒吧内除了尼依夫是人类以外，其馀的全是吸血鬼。

迦南不知用了甚么手段，向酒吧主人包下了酒吧一个晚上，让一群志同道合的吸血鬼群聚起来。

「珍兽先生，你要的白开水。」一位吸血鬼向尼依夫送上一杯水。

尼依夫接过水，向眼前的吸血鬼道谢。

成为门外汉以后，尼依夫为自己想了个假名，以免招来风雨。他的假名是珍兽，意思为奇珍异兽。所有吸血鬼都尊称他为「珍兽先生」。

此时，一位女吸血鬼正坐在舞台中央。她的名字是卡米拉，是狄枢的同胎大姊。

她正在自弹自唱着一首民歌：

“The valley green was so serene，

In the middle ran a stream so blue……

A maiden fair， in despair，

Once had met her true love there and she told him……

She would say……

‘Promise me， when you see a white rose you’ll think of me.

I love you so，

Never let go，

I will be your ghost of a rose……‘“

尼依夫听着女吸血鬼绕梁三日的歌声，脑海不禁浮现出起自己心爱的人的脸孔。

当你看见白玫瑰的时候，请你想起我……

我爱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马利斯……

卡米拉唱完歌后，以很酷的姿势站了起来，丢开了手上的原声结他。她的三弟狄枢在台下接着结他。

「姊，这是迦南先生借来的，你这么粗暴对待它，它会损坏的。」

「狄枢，你少唠叨，快给我闭嘴。」卡米拉没有理会弟弟的提点，反而盯着台下的另一位吸血鬼。

那位吸血鬼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意识到卡米拉想要自己手上的电子结他，马上适趣地把电子结他送上台。

「哼，算你适趣。」卡米拉拿起电子结他，便立刻弹奏起来。

她正在弹着一首重金属歌曲的前奏。尼依夫从座位上站直身子，打算离开。

他是打从心里讨厌重金属音乐的。他不喜欢那种震耳欲聋的结他声和敲鼓声。

他只喜欢令人心安的事物。

今晚，他来到酒吧，主要原因是有吸血鬼光顾（顺带一提，门外汉为吸血鬼提供血液，是需要收费的）。那位吸血鬼约他到酒吧处进行交易。

尼依夫望了天空一下。香港的夜空很光亮，难以看见天上星星，这反映了光污染在香港的严重性。

时间也差不多了吧……那位吸血鬼应该也来到了。尼依夫想着，走到后巷，看看客人来了没有。

后巷很黑暗，没有灯光照射，尼依夫根本看不见那位吸血鬼是否在巷子里。

「请问，有谁在吗？」尼依夫禁不住询问。

没有人回答他。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有谁在吗？」尼依夫的身躯已没入一片漆黑之中。

暗黑的冷巷令人不安。尼依夫认为那位吸血鬼还未到，拔腿打算回去。

当他刚踏出一步时，有人从后环抱着他。

「你、你是谁！」尼依夫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随即挣扎起来。

可是，身后的人双臂有力，体质孱弱的尼依夫根本无力反抗。

那人没有吭声，只是用力搂紧着尼依夫的身子。由于他站在尼依夫身后的缘故，尼依夫无法睹见那人的脸孔。

「你干甚么！放开我、放开我！」尼依夫以英语叫喊着。

身后的人没有回应，令尼依夫误以为他听不懂英语。

那人该不会是劫匪、强盗之类的吧？但香港是个治安良好的城市啊……

难不成……是黑帮份子？不会吧？一想到这里，尼依夫的脸色即时变得惨白。

事到如今，唯有靠自己了！

尼依夫提起左肘，勐然向身后人顶去。

这是一些基本防狼术的其中一招，是卡米拉传授给他的，今天终于有用武之日。

没想到身后的人居然没有被尼依夫的手肘击中，反而趁机抓住他的手肘，轻力一扭，让尼依夫转过身子，脸撞上那人的胸膛上。

「呜……」尼依夫整个人被男人拥在怀里，脸埋在那人胸前。

那人听见尼依夫的呻吟声后，才愿意放松力道，但仍紧捆着尼依夫，不许他逃。

尼依夫仰头，可是后巷的光线不足，令他无法看清男人的长相。

奇怪的是，正拥抱着自己的男人竟带给人一种安全感，平息了自己心中的不安宁。而且，尼依夫觉得他很熟悉。

「你放开我……」尼依夫对着眼前这位面貌模煳的人，无奈地道。

那人没回话。他渐渐垂下头，脸贴近尼依夫的。尼依夫感觉到男人鼻子里呼出的灼热气息，内心竟一阵悸动，心扑扑地跳动着。

尼依夫一个失神，他的唇便被男人夺去了。

男人的吻颇为强暴，牙齿甚至咬上了尼依夫柔美的唇瓣，咬得他的唇皮破了。

不只如此，男人的舌头还强硬地征服了尼依夫，进入了他的口腔。

尼依夫虽然不知对方是何人，但他被男人的强吻打动了，慢慢的，他开始不再抗拒男人的占有。

这种感觉……很好……

要是我眼前的男人就是马利斯的话，那多好……

马利斯……我好想你……

当两人正在忘情热吻时，有把愤怒的嗓声介入两人之间。

「你在对珍兽干甚么！」

吻着尼依夫的男人明显被来人的质问吓了一惊。他马上放开尼依夫，动作带着眷恋。他离开前，还恶意地啃咬了尼依夫的下唇一下。

男人转身就逃。来人以非人速度赶上前，想要追逐那可恶的强吻魔。

「狄枢，别追了！」尼依夫连忙抓住来者的手，不让他追上那男人。

狄枢回头，尼依夫看不清他的脸，但隐约感觉到狄枢的怒气。

「为甚么不让我追他！」狄枢激动地甩开尼依夫的手。

尼依夫再次捉紧狄枢的手，把他拉近自己，「别追了……我是心甘情愿的。」

「……珍兽，你说甚么？」狄枢的血红眼睛在夜色里发出令人心寒的红光，「你……是心甘情愿的？」

「没错。我不会追究，就当是飞来横祸吧。」

「怎么可以放过他？他……他强吻了你！」

「那又如何？我根本看不见他的长相，我不知道他是谁。」

「可是……」

「狄枢，够了！」尼依夫垂下头，「不要再说了……」

狄枢听见尼依夫哀求般的话，怒意全消。他靠近失落的尼依夫，轻轻搂着他那娇小的身躯。

「珍兽……尼依夫……」

尼依夫没有回话。两人就这样站在黑巷中，保持缄默，站了许久许久。

04

强吻事件只有尼依夫和狄枢两人知道，没有泄露出去。这是尼依夫的要求，原因是假若此事被吸血鬼们知道，他们一定会抓狂……

「甚么？珍兽先生被人强吻了！可恶！我们不会放过他！」

「……我会用妖术诅咒他……」

「我会将他吊死！」

尼依夫脑海里浮现出幻想的画面，嘴角渐弯。

尼依夫没有把自己是无性人的秘密隐瞒，还在成为门外汉的第一天便把这件事告诉大家，就正如吸血鬼把他们的身分暴露于门外汉眼前一样。这是双方之间信任的证明。

出乎他所料，吸血鬼没有因为他的性别而排斥他，反而对他敬爱有加。

尼依夫认为，这是因为他们都是弱势社群的缘故。他们都是以卑微的身分存在于这个世上，而且同样不为人知。

尼依夫在吸血鬼身上，感受到无限温存。

＊＊＊＊＊＊

翌日晚上，尼依夫来到一山上。当夜月已圆。

一众吸血鬼在山上一别墅中举行社交舞会（当然是由迦南负责），尼依夫被邀请到场。

据尼依夫所知，吸血鬼的社交舞会中会有向爱人示爱的环节。他是被这个环节吸引而来的，他想看看有哪位吸血鬼会被同类示爱。

说不定连狄枢也会被同类示爱……嘻嘻。

尼依夫窃笑起来。如果狄枢真的被人示爱，他一定会满脸通红，然后……

尼依夫忽然感应到甚么，仰望天空，见一轮明月。

一男子稳坐于大树的树枝上，正情深地凝视着黑夜中的月亮。

男子一头棕金色的短发，眼睛是美丽的钴蓝色。他的肌肤在月照之下显得更为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