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枢留在别墅中，渡过了一个夜晚。

当晚，夜色迷人。狄枢单独坐在阳台的长椅上，正磨着牙齿。

他曾因为磨牙而被卡米拉责骂了一顿，甚至被她拳打脚踢（只是姊弟间的交流）；但他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虽然听起来是怪怪的就是了……

狄枢自顾自地磨着犬齿，完全没有留意到愈发接近自己的身影。

一股轻柔诡谲的灼热气息拂上狄枢的后颈，他警惕地回头，只看见一片狄中带白。

白色，如雪般洁白无瑕的白色。狄枢看得发怔。

耳边传来几下笑声。那片白色远离了狄枢的血瞳，让狄枢睹见来者的真面目。

站在狄枢身后的，是一位脸色惨白泛紫，长相却异常俊美的男子。白发，灰白眸子，白衣。

吸血鬼的王，伊斯利奥。

「陛、陛下……」惊讶的狄枢赶忙向王下跪。

「平身吧。」

狄枢不知所措的样子令伊斯利奥心中一乐。

呵呵，这孩子挺单纯的椒子。

对狄枢兴致勃勃的伊斯利奥挪步至他身前，一手托起他尖细的下巴。

伊斯利奥问：「你叫甚么名字？」

羞怯的狄枢被陛下的举动吓得紧张起来，回答时颇为口吃。

「我……我的名字是、狄枢……」

「……你是狄枢？我记得你……刚才珍兽被人亲吻时，你好激动的啊。」

狄枢欲低头，逃避伊斯利奥的注视；可陛下没有抽回托着狄枢下巴的手，强逼他面对自己的凝视。

「我很抱歉……陛下……」

「你为甚么要感到抱歉？你没做错甚么嘛。」

狄枢的脸染红了。陛下好像靠得愈来愈近了，害自己的心一直疯狂地跳动着。

「狄枢……呵呵，你害羞了啊？」伊斯利奥的手游移至狄枢的脸蛋上，抚摸了一阵。

狄枢马上闭上眼睛──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这不是真的陛下！这不是真的！

「狄枢，你的眼睛好漂亮……这种红色，就像是熟透的石榴果实的颜色呢。你拥有一双石榴的眼睛啊。」

石榴的眼睛？不是鲜血的眼睛呢？

狄枢忘记了原来的羞涩，单纯地问：「可是……别人都说这是血的颜色……」

「血美是美，但不适合你。你的眼睛是石榴的红色才对。」

狄枢向伊斯利奥投向感激的目光。

「陛下……」

伊斯利奥暗笑着，抽回了抚着狄枢的手。

「我要走了。保重。」他在狄枢耳边轻语道。

待狄枢回过神来，陛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陛下……」

狄枢忆起陛下手心的温暖触感，心跳未曾止息。

09

离开狄枢以后，伊斯利奥来到别墅一暗角处。

「出来吧。」他对着一角说。有人从黑暗中现身，来到陛下面前，并向他下跪。

「陛下。」

「你都看见了吧？你觉得狄枢怎么样？」伊斯利奥询问对他下跪的男子。

「狄枢……是位单纯且心地善良的孩子……」语毕，男子似乎察觉到自己用词错误，连忙更正，「不，是先生才对。」

「呵呵，连你也觉得他是位孩子吧？狄枢还是位没长大的孩子呢……嗯……」

沉默片刻，伊斯利奥看着从黑暗中出来的男子，「杰夫罗，你可以跟狄枢交个朋友啊。」

男子闻言，向陛下抬头。光芒映进了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

「是的，陛下。」

尼依夫睡醒时，夕阳的馀晖正洒落在他和马利斯身上。

他打算唤醒马利斯，定眼一看，才发现对方早已睡醒，正两眼觊觎着自己。

「马利斯？」

「尼依夫……午安。」马利斯给了他一个拥抱。

尼依夫看了看床头的闹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下午六时三十八分。

「马利斯，我要出外了。」尼依夫晚上要进行交易。

「我跟你一起去！」

尼依夫没好气地点头，脸上挂上一抹若笑。

兴高采烈的马利斯飞快下了床，到浴室更衣。

尼依夫望着窗外的夕阳，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失去了的东西，现在竟然回到自己身边了。

这真的是自己应得的吗？自己是不祥的人，是被人讨厌的人，是不应该拥有这一切的。

但是，自己对马利斯的感情仍旧不变。明知这是僭越，但自己仍然无法制止自己的情感。

自己是不是应该放下芥蒂，不再介意自己的身分？

可是……自己真的能做到吗？

尼依夫回头，看了看浴室的门。

为甚么马利斯还不出来？

想着想着，他竟看到一抹黑影掠过。

惊愕之际，尼依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重新把焦点投回放才看目黑影的位置。

一只黑色的猫正蹲在那儿，悠游地摇晃着尾巴。

喵。

「黑猫？」尼依夫蹲下来，但仍跟它保持一定的距离，显示出他的警惕。

黑猫谄媚似的上前，前肢贴近尼依夫的膝盖，张开小嘴巴「喵喵」叫了几声。

黑猫可爱的模样令尼依夫放下戒备。他把黑猫抱入怀里，以有点生硬的动作爱抚着黑猫的后背。

喵。

黑猫舒服得把头挨在尼依夫胸前，双掌扶上尼依夫的手臂，轻轻磨蹭着。

尼依夫被猫儿逗得羞了，想放下它，但自己一松手，黑猫便用爪子死死抓着尼依夫的衣衫，不肯离开他的怀抱。黑猫哀叫一声，后尾无声无息地缠上尼依夫的左手，拨弄着尼依夫的手指，似乎是在求他不要放开自己。

尼依夫被黑猫一连串的撒娇行为害得于心不忍，马上放弃了放下黑猫的念头，还把它紧攒在胸前。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尼依夫以他最为柔弱友善的嗓子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喵。

黑猫张大了嘴巴，露出了口中四颗特别尖锐的牙齿，位置大约跟人类的差不多。

你不记得我了吗？

有把声音硬生生楔入了尼依夫的脑海中，令他一阵晕眩。

他清楚听见有把男性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刚才……明明没有人说话！到底是谁入侵了我的脑部？

尼依夫失去了表情，不禁深思起来。

没多久，他听见一阵开门声。马利斯从浴室出来了。

「尼依夫，我们可以走了……咦？怎么它会在你怀里？」注意到黑猫的马利斯，咬牙切齿地问尼依夫。

「这只猫……你知道它从哪里来的吗？」尼依夫没有放开黑猫。

「我当然知道，它是我养的！」马利斯顿了一会，原本澄澈的明眸变得深邃不清，「你这只臭猫，给我滚出尼依夫的怀抱！」

马利斯的话中充满妒意，令人咋舌。

黑猫无趣地喵了一声，嘴巴凑近尼依夫的脸，舔了一会，才舍得跳出他的怀抱。

马利斯目睹自己的爱人被只猫儿占尽便宜，怒火中烧，「你这只臭猫！看我怎样教训你！」

黑猫向马利斯吐吐舌头，既得意又嚣张。它回头看了尼依夫一眼，冰蓝色的妖瞳中流露出不舍。

那双眸子，彷佛带着千言万语，唯猫是不晓言语的生物。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尼依夫总觉得自己曾在哪儿见过。

「臭猫，看我厉害！」

马利斯凶狠地向黑猫出手。黑猫懒得跟他玩，一个跃身便没了踪影。

「真是养猫为患！那只死猫，竟敢碰尼依夫……」马利斯极其不满地嘀咕着。

「马利斯，那只黑猫叫甚么名字？」尼依夫很喜欢黑猫，于是下意识问了出口。

没想到妒火中烧的马利斯听见尼依夫的问话后，心中的不忿更甚。他扑到尼依夫身上，死死捉住他的手臂，「尼依夫，你是不是想勾引那只死猫？你好啊，那只臭猫在你胸前蹭几下便讨得你欢心！那我呢？想当初，你把我丢下，我还不是夜夜等着你回来！尼依夫，现在你竟然关心那只猫更甚于我！你还不是贪新厌旧了！」

自己想勾引一只猫？自己贪新厌旧？马利斯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了？尼依夫实在汗颜。

「马利斯，你在胡思乱想甚么？我怎会为了一只猫而放弃你？」既然马利斯耍脾气，尼依夫不得不抛开面子来哄他。

「你会的！你之前也抛弃过我！」

「马利斯，你是人，它是猫，两者怎可以相提并论？」

「我不听、你根本就是在围护那只死猫……」

尼依夫快被他气得吐血身亡！这个马利斯，跟他解释，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马利斯一会儿哭哭啼啼，一会儿又大吵大闹，情绪起伏十分之大。

唉，怎么马利斯会变得如此婆妈？就像个小心眼的女孩子一样。

不，其实马利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子的，这点尼依夫很清楚。

10

两天前，吸血鬼的圈子里发生了一件重大事件。

话说一星期前，一位女性人类被一位强大的吸血鬼强暴了，并被那位吸血鬼吸了血。那位女性被吸血后，不幸变成了吸血鬼。她对眼前一切生起憎恨之意，怨恨世上所有的生物，可以说是成了个疯子。

就在两天前，她不仅杀死了好几位吸血鬼，还四出跑到红十字会的捐血站捐血！她体内的血液含有能令人类变成吸血鬼的元素，接受了她的输血的人类，有的即时暴毙，有的则昏迷不醒，亦有几位人类因此变成了吸血鬼。

女性吸血鬼的行为震惊各界，门外汉必须尽快解决事件。

吸血鬼之王已发遣人手追寻该位女性吸血鬼，但还未能捕获她。

尼依夫和马利斯接到迦南的密讯，迦南安排他们到西班牙会见新任吸血鬼之王伊斯利奥，好让人类和吸血鬼能尽快达成共识，平息事件。

尼依夫和马利斯立刻出发。马利斯不顾麻烦，把黑猫带上了。

狄枢担心尼依夫的安危，主动请缨同行，尼依夫答应了。马利斯似乎不太喜欢狄枢，一路上都在排斥他，还禁止尼依夫跟狄枢独处。

＊＊＊＊＊＊

翌日，三人一猫抵达目的地──西班牙，加利西亚。

他们办妥签证和酒店事宜以后，来到了迦南给他们的地址。

伊斯利奥现时居于山上，没有出来抛头露面。

上山时，尼依夫瞥见一棵大树上坐着一位男子。是美拉利。

今夜无月，美拉利没有痴痴地凝望着天空，反而是从上俯瞰着三人一猫。

「哥？」狄枢看见自己的二哥，不自觉流露出讶异，「哥，为甚么你会在这里？」

「狄枢，我是来看你的。」美拉利是初次在门外汉前开口，他的嗓音实令人惊叹不已。

美拉利的嗓音略为中性，带着惊艳的唯美感，悦耳极了。

「哥……」狄枢的心被亲情填满了，脸如一贯地染红。

「狄枢，我也要同行。」美拉利一跃而下，来到狄枢身边。

看见这温馨的场面，尼依夫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姊姊西法拉。

虽然看不起自己，对自己的态度也很强劣，但尼依夫不恨她……

恍惚之中，尼依夫隐约听见马利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尼依夫，人死不能复生，何况你姊姊对你根本不好。」

尼依夫心头一暖，「马利斯……」

……咦？自己明明没有向马利斯提及过自己的家人呀……

「马利斯，你怎么会知道我有位已过身的姊姊？」尼依夫注意到不妥的地方，反过来质问他。

马利斯愣了几秒，用手搔了搔后脑，一副被人识破的模样。

「尼依夫，现在我不能告诉你……迟些儿，待你知晓一切后，你自然会明白了。」马利斯没有向尼依夫解释清楚，只是以笑蒙溷过去。

尼依夫相信马利斯，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下去。

四人一猫继续往前进发，直至他们抵达一幢看似是堡垒的建筑物。

堡垒的面积很小，外墙以粗糙的石头建成，全幢堡垒只有三个外形似窗的通风口。没有华丽的贲饰，堡垒已经被丢空多年，外墙周遭都长满了蔓藤和树木，在黑夜之下显得异常可怖骇人。

「陛下真的住在这里吗？」狄枢皱起眉头，神情有点不安地问尼依夫。

「你这是不信任我和尼依夫吗？」马利斯怒瞟着狄枢。

狄枢被他瞪得不禁作声。四人一猫正式进入了这幢荒废已久的堡垒。

「为何此地会淼无人烟？」尼依夫默念着。出乎他所料，堡垒内很冷清，没有生物的气息。

「伊斯利奥该不会是被仇人所伤，于是躲到这儿疗养吧……」马利斯不知死活地揶揄着吸血鬼的王。

尼依夫看向狄枢，「狄枢，你能感觉到陛下的所在位置吗？」

狄枢合上眼睛，以他的力量探测着陛下的气息。突然，他的身子一震，随后立刻回首。

伊斯利奥无声无息地伫立在众人背后。

狄枢和美拉利看见王，马上下跪。

伊斯利奥带着倦意的眼神扫过尼依夫和马利斯脸上，令两人感到一阵莫名心寒。

此时，伊斯利奥缓缓地开口，「我知晓你们为何事而来。跟我来。」

说罢，伊斯利奥不等来拜访的客人，迳自往前走了。

马利斯抱着黑猫，牵着尼依夫的小手，两人并肩而行。狄枢和美拉利不知何故，分别变身成一只黑蛾和一只黑蝙蝠，追随着门外汉的步伐。

厅中

伊斯利奥懒洋洋地躺在一古老石椅上，灰白色的眼珠子窥伺着来客们。

「长话短说，我会把那只该死的害群之马抓回来，把她处死。」伊斯利奥用手托着形状美观的下巴，无情地说。

「……陛下，你打算如此处置那位女性吸血鬼，门外汉没能力干涉，也不会插手。」尼依夫以平澹的语气道，「但是，我希望陛下可以从轻发落。」

马利斯诧异地盯着尼依夫，「尼依夫，你为甚么要帮那女人说话？」

尼依夫没有回答，他只是重复着方才的说话，「希望陛下能从轻发落。」

伊斯利奥澹笑一番，但他的笑容实在教人胆颤心惊。彷佛有一瞬间，变身成黑蛾的狄枢瞧见陛下看了自己一眼，但陛下的视线很快又回到尼依夫身上。

「你希望我从轻发落？为甚么？她已经疯了，死亡是她唯一的解脱方法。」伊斯利奥嘁嘁地窃笑着。

「陛下不会明白她的感受吧。」尼依夫的眼睛黯然失色，「她根本不想杀人，也不想害人。她变成这样子，罪魁祸首是那位对她施暴的男性吸血鬼。」

「哼，你是这么想的吗？」伊斯利奥把目光挪至马利斯身上，「那你呢？马利斯……我没有叫错你的名字吧？对于那女吸血鬼的做法，你有何感想？」

马利斯瞄了尼依夫一眼，然后说：「我觉得……那女吸血鬼是挺可怜的，但她毕竟犯了错，就必须接受应有的惩罚。」

「很好。犯了错的人就必须接受应有的惩罚。」伊斯利奥拨弄着自己那头柔长的白发，「那你认为她该不该死？」

马利斯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该怎样说……她是罪不至死，但我觉得她唯有死了，才能得到解脱……其实她根本不希望生存下去……」

尼依夫没有说话。

伊斯利奥眯起眼睛，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对，你说中了我心中的想法。」

黑蛾知道陛下是真的要杀死那位女吸血鬼，心有不忍，急急飞到陛下面前．拍着半透明的翅膀以示反对。

伊斯利奥一手捉住黑蛾，让它困于自己手心之中。

「呵，凭你就能令我回心转意么？」伊斯利奥的动作看似残暴，但其实他放轻了力道去捉住狄枢，免得狄枢受伤。

尼依夫见状，急得额角冒汗，「陛下，请你不要伤害狄枢……」

美拉利没有说话，只是飞到伊斯利奥附近，在困着狄枢的拳头旁边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