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尼依夫有刀，他早已一刀捅死了马利斯。

这个时候，有人推开了课室的门。来人是位黑发的亚洲裔男子。

亚洲人探头入课室，问：「马利斯……你旁边的孩子就是那位新来的加拿大人吗？」

「是的，他的名字是尼依夫。顺带一提，他讨厌法国人，可是不讨厌身为法国人的我……」

尼依夫的眉头屈曲，「你给我闭嘴。」

「哗，尼依夫生气的样子好、可、爱啊……」

尼依夫满脸黑线。

亚洲人嘻皮笑脸地付和，「没错，真的好可爱，就好像一朵白牡丹。」

「不会吧，尼依夫比较像朵白玫瑰。」

「是白牡丹才对……啊，尼依夫同学，你好。我是位中国人，是学校的保健老师。」这位亚洲人原来是中国人。

「……中国人？」

尼依夫正想问他叫甚么名字，那位中国人便关上了课室门，走了。

马利斯说：「没错，我们平常都称呼他『中国人』……因为大家都忘记他的名字了。」

尼依夫无言。

今天第四节课是美术课。美术老师要学生以课室为背景，画一幅画。

尼依夫想也不想，便拿起铅笔，在画纸上起稿。

马利斯转过身子，好奇地看着尼依夫的画纸。尼依夫好像是要画一张素描，对像是课室的一扇门。

尼依夫真是个特别的人。马利斯觉得自己更加喜欢他了。

当马利斯失神之际，尼依夫已经完成一幅素描。他把素描交给美术老师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一旁的男生不禁哗然。

「他好厉害啊，十来分钟便画完一幅素描了。」

「……好正点。」

尼依夫无视他们的话，只是一手托着下巴，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好无聊……

马利斯盯着尼依夫苍白瘦削的侧脸，突然回过神来，把身子转回前方，开始画画。

尼依夫把视线挪至马利斯长及肩膀的金发上。马利斯卷曲的金发令尼依夫想起了杰夫罗。

说起来，杰夫罗跟西法拉的婚礼应该已经举行了。两人已是夫妻。

他不伤心。真的不伤心。相较于杰夫罗的离去，失去自己最信任的人更令尼依夫感到痛不欲生。

人死不能复生。尼依夫希望自己能放下医生，这样医生的灵魂才能了无束缚地抵达天府之国。

尼依夫维持着以单手托着下巴的姿势，凝聚着天边的云彩。他并没有留意到马利斯的屡次回顾。

两小时过去了，马利斯终于把画画完。他把画放在尼依夫的桌子上。

「尼依夫，你看看我画的画。」

尼依夫把脸别过来，看着马利斯的画。

那是一幅水彩画。画中人是一位黑发的少年，他以单手托着下巴，脸向窗子，不知道在看甚么。画者画技一般，而且上色的技术不太好，令水彩画呈现颜色不平均的情况。

尼依夫望着马利斯的画良久，没有说话。

马利斯见尼依夫紧盯着自己画的画．以为他很喜欢，于是问：「怎么办？我画得很不错吧？」

「……很丑。」尼依夫直抒胸臆道。

「……你说甚么！」马利斯从座位上弹跳起来，「怎么会丑？画里头的人可是你啊！」

「我是说你的画画得很丑，整幅画都很丑。」

马利斯闭上了嘴巴，缓缓地垂下头，像只丧家之犬。

「尼依夫好狠心啊……这幅画是我为你付出了一番心血画的……」他的嗓子发颤，声音细小如呜咽。

尼依夫怔住了：马利斯不会哭了吧？

他茫然地环视课室，发现班上所有同学都看着自己。

「……尼依夫，你弄哭马利斯宝贝了。」

「你真没良心……他花尽心思画出你的画像，你竟然吐他的槽……」

尼依夫脸容僵硬起来。他瞄了马利斯一眼，发现后者正双眼含泪地看着自己。

「……谢谢你为我画画。」尼依夫别过脸时抛下这句话，

马利斯一听见尼依夫的话，眼内的泪水全消弭不见。他展露出招牌笑容，对尼依夫说：「尼依夫害羞了啊，嘻嘻。」

尼依夫见识到马利斯的变脸神功，心中无那。

这个马利斯怎样会哭。他只是在博取观众的同情心。尼依夫忖度。

他无意中对上马利斯的视线，看见那靛蓝色的眼睛，心里竟传来一阵鼓动。

尼依夫把手放在胸口前。胸膛里面的东西为甚么会忽然跳得这样快？好奇怪呀。

尼依夫再次望向马利斯的脸，惊见他一副深邃的神情。尼依夫马上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07

马利斯以尼依夫的样貌入画一事，令尼依夫更了解马利斯的兴趣和喜好；马利斯好像挺喜欢画画的。纵然他的画技未算精湛。

尼依夫来法国以前从未踏进外狂的世界一步，所见的人不多；像马利斯这样的少年，尼依夫更是从未遇见过。

马利斯无疑是位热情的法国人，又爱缠人，却是位挺快乐的人。他还声称喜欢自己呢。

他在自己的生命中，到底会占多少位置呢？

尼依夫来到学校图书馆。他在摆放外国翻译小说的书架前徘徊，目光被一部英语小说吸引住。

那是安．荚丝所写的著名吸血鬼小说，《夜访吸血鬼》。

尼依夫忆起医生曾说过的一番话：

吸血鬼是一种传说中的生物。他们原来是已死的人，后来不知为何复活，变成了好吸人血的妖物……

尼依夫下意识伸出右手，把《夜访吸血鬼》一书拿下来。

他随便浏览小说一遍。小说文字的页数至少也有三百四十多数。他把小说抱入怀，然后把书借了来看。

尼依夫抱着小说回课室。班上的男生又再起哄。

「噢，是尼依夫公主啊！」

「白雪公主去图书馆借了甚么书？给我看看好吗？」

尼依夫一如既往无视他们的话。

马利斯瞥见尼依夫怀中的小说，好奇地问：「甚么小说来着？」

「安．荚丝的《夜访吸血鬼》。」

「我看过这本小说，篇幅是长，但角色的感情描写得很仔细，吸血鬼之间的关系也很奇妙。这是《吸血鬼纪事》系列的第一本小说。」

尼依夫微微点头，表示知道。

「尼依夫，原来你对吸血鬼有兴趣吗？我实在看不出来。」

「……也不算是很感兴趣。我只是觉得吸血鬼是一群很孤独无助的生物，有种想帮助他们的欲望而已。」

「你想帮助吸血鬼吗？你不害怕他们吗？」

「为甚么要害怕他们？」

「因为他们……会吸人类的血，也可能会乱杀人。」

「那是你幻想出来的吧？我相信，吸血鬼中也有较为善良、温和的一群。」尼依夫脑海中竟泛起了医生微笑的脸孔。

马利斯怔愣一下，「尼依夫好善良……我好喜欢。」

尼依夫看见他痴呆地注视着自己，有点窘困地别过脸。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两人不知所措地保持沉默，直至有人插话。

「两位同学，你们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人家正听得高兴啊。」

两人往声音的源头看去，是那位中国保健老师。

「……啥？」

中国人嘟起小嘴巴，「为甚么你们突然沉默起来？方才不是聊得兴起的吗？」

「……老师，为甚么你会在课室里？」尼依夫半眯着棕眸，打量着这位中国人。

「甚么嘛！人家刚刚听见你们在谈吸血鬼的事情，所以便过来了。」

「中国人，你对吸血鬼的传说有所认识吗？」

「不，我对吸血鬼的知识有限。但我对吸血鬼这种传说生物有感兴趣。」

「为甚么？」

中国人停了几秒．没有说话。他墨黑的眼睛闪过一丝隐约的光芒。

「因为在中国，也有吸血鬼存在。」

尼依夫颇为震惊。他望向中国人，后者脸上全是笑意。

尼依夫倏忽有种鸡皮疙瘩的恶心感觉。

中国人见尼依夫的神色不对劲，马上解释，「呵呵，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尼依夫同学……你可不要信以为真啊。」

说罢，中国人便向两位学生道别。

尼依夫瞄了马利斯一眼，发现他的脸色也不太好。

「马利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老师说的话是真的。」

「你是指……中国也有吸血鬼的事？」

尼依夫轻轻点头，「我相信吸血鬼是真实存在的。」

「其实我也是……」马利斯呢喃着。他蓦地想起，方才尼依夫唤了他的名字。马利斯内心欢喜得狂跳起来。

「尼依夫，你刚才……」

「我刚才怎么了？」尼依夫懵然不知自己方才以名字称呼马利斯。

「……没甚么。」马利斯笑意盈盈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尼依夫不解地看着马利斯笔直的背影。他真是个奇怪的人。

马利斯很喜欢尼依夫。不是因为他对尼依夫的美貌一见钟情，而是尼依夫的气质吸引住他，尼依夫活像一朵默默等待着盛放之期的白玫瑰──纯洁，高贵，诱人而美丽。在马利斯以往的人生，他都未遇见过这么吸引自己的人。

马利斯想，就算尼依夫是男性，他也不会介意的。马利斯认为，爱是无分性别，年龄和种族的。他不介意世俗的目光。

只是……尼依夫好像对自己不太感兴趣。究竟要怎么做，尼依夫才会爱上自己？

只要能令他对自己心动……

历史课结束后，马利斯来到学校的花园跷课。尼依夫没有上历史课，他不知去哪儿了。

其实马利斯来花园，是为了找尼依夫。

尼依夫到底在哪里？

此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马利斯抬头，惊见来人是尼依夫。

「尼依夫，你怎会在这里？……咦？你的嘴角怎样了？」马利斯留意到尼依夫的右嘴角渗着澹澹的血丝。

再仔细一看，马利斯发现尼依夫的衣衫有点儿凌乱，而尼依夫眼里全是忧郁。

马利斯的心被揪紧了，他走上前，扶着尼依夫的双臂，「尼依夫……你是不是跟别人打架了？」

「我……没事。我只是不小心摔倒了。」尼依夫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迹，整理好自己的衣衫。

「骗人……」马利斯知道他并不只是摔倒了。

尼依夫看也没看马利斯，便迳自离开了。

马利斯呆在原地。有几位男子从前方走来，他们一副不屑的模样。

他们跟马利斯擦身而过。

「可恶……」马利斯听见其中一人低声骂道。

马利斯似乎想到甚么。

尼依夫可能是遇上甚么可怕的事情了。那些男人……

他靛蓝色的双眼变得沉郁，其中不乏恨意。

08

自那天起，马利斯开始跟踪尼依夫，主要是放学的时段。原因是他放心不下尼依夫。

像尼依夫这样弱不禁风的公主，绝对需要骑士的贴身保护。一想到这，马利斯暗自高兴起来。对，自己是尼依夫的骑士。

今天放学后，马利斯偷偷跟踪着尼依夫。这种行为是很点糟糕，但马利斯的立意是良好的。至少他是这么认为。

尼依夫从学校大门离开，徒步回到家。马利斯尾随着他。

原来尼依夫是以步行的方法回家……马利斯一直以为尼依夫出在大富之家，因此出入必定有专用司机接送。

可是，马利斯并不知道尼依夫来法国以前，是位一直足不出户的少爷。

尼依夫感觉有人尾随着自己，心里有点儿发慌。他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故意停下脚步，回头。跟踪他的人马上躲到一旁。

尼依夫实在是汗颜；哪有人会如此光明正大地跟踪他人？

他知道那人躲在旁边的石墙后，于是问：「你是甚么人？为甚么要跟随我？」

那人踟蹰着该不该出来。没甚耐性的尼依夫主动上前，把躲在墙后的人揪出来。

跟踪他的人居然是马利斯！

「你为甚么跟踪我？」尼依夫难得生气起来──他不讨厌马利斯，可是马利斯竟跟踪他！

「尼依夫，我……我没有不良意图！请你相信我！」马利斯脸有愧色，不敢看尼依夫。

「既然你没有不良意图，那你为何跟踪我？」

「我……我担心你……」

「你担心我？」尼依夫不太相信马利斯的话。

「上次在花园里，你不只是摔倒了那么简单吧？就算你不说，我也大概猜出来了……我担心你会成为那些人的目标，所以便尾随着你……对不起！」

尼依夫听后，怒气才平息下来。

原来马利斯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全。

心坎中彷佛有道暖流涌现，此刻正温限温存地抚慰着自己空虚的心灵。

原来除了医生以外，还有人会关心自己，在意自己。

马利斯……

马利斯不知道尼依夫正在暗暗感动，只瞧见他冷酷的表情，误以为尼依夫仍然生气。

「尼依夫，对不起！请你不要讨厌我……」

「……我没有讨厌你。」

马利斯「咦」了一声，直视着尼依夫。后者脸颊染着玫瑰红，微微别着脸。

马利斯盯着尼依夫，盯得出神。

「……尼依夫，你……」你现在的模样好可爱啊。

「我……走了。」尼依夫羞涩地说。

「尼依夫！你……是不是原谅我了？」马利斯握住尼依夫纤细的手腕，紧张地问。

尼依夫以细如蚊子的嗓子说：「你是笨蛋么……」

马利斯困惑地看着尼依夫的背，「那即是……甚么意思？」

尼依夫回头，瞅了马利斯一眼，脸更红了，「我可以原谅你。」

「尼依夫、谢谢你……」

「条件是，你不能再跟踪我。」尼依夫对被人追踪的感觉甚为反感。

「可是……」

「我会保护自己。你……不必担心。」尼依夫坚决地说出这番话。

马利斯还未反应过来，尼依夫便再次踏上归途。

「尼依夫……」马利斯一直呆立在原地，远看着尼依夫的身影。

一黑影忽然在马利斯眼前掠过。马利斯心中一惊，发现黑影只是一只路过的黑猫，才放松下来。

马利斯喜欢猫。他打算走上前，抱抱黑猫，却见黑猫的视线正死死的望着尼依夫身影消失的位置。

它的瞳孔不断收缩着。

马利斯感到不寒而栗。

黑猫回头，瞪了马利斯一眼，便向着尼依夫离去的方向跑走了。

尼依夫已经来到法国一段时间。他跟班上的同学亦渐渐熟络起来。但基于杰夫罗及母亲的前监，尼依夫始终无法全心全意信赖别人。

马利斯却是例外。尼依夫对这位法国少年慢慢生出了好感。

尼依夫放学后，回到公寓。他在法国没有家。

公寓的管理人把一封信件交给他。寄信人是杰夫罗．姬特斯。

尼依夫想起现下已是九月，杰夫罗已经成为自己的姊夫。

他读过信件。在信中，杰夫罗对尼依夫的留学表示高兴；同时，他也询问尼依夫在他的婚礼上缺席的原因。

尼依夫嗤笑起来。他不出席杰夫罗的婚礼，因为他不希望看见姊姊跟杰夫罗成婚的一刻。

尼依夫把信捏皱，将之扔到垃圾桶里。

他曾经仰慕过杰夫罗，只是单纯的仰慕，因为杰夫罗拥有他得不到的一切。如今……

还是忘记杰夫罗吧。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尼依夫脑海中浮现出杰夫罗沉郁的眼睛，那是一双秋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