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个多月以后吧。」

尼依夫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你千万不要遇上意外……」

医生被尼依夫深沉的呢喃吓了一跳，「少爷，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等我回来吧。」

尼依夫凝视着医生冰蓝色的眼睛，总觉内心有甚么东西在搅动着似的。

03

就在医生离开的第二天，杰夫罗突如其来探访尼依夫一家。

尼依夫看见杰夫罗从车子里下来，打算走近他身旁，却见西法拉已率先靠近杰夫罗。

杰夫罗目无表情地牵着西法拉的手，步入了尼依夫的家门。他没有跟尼依夫问好，只是瞄了他一眼，便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发生甚么事了？

尼依夫对于杰夫罗的冷澹感到悲痛。一个念头在尼依夫脑海中闪过。

难道杰夫罗讨厌我了？

尼依夫拖着颤抖的身躯，踏步回房间。

在走廊上，有几位女仆人经过。尼依夫隐约听见她们在咬耳朵。

「……你知道吗……姬特斯先生跟西法拉小姐定下了婚约……」

「甚么……西法拉小姐怎么配得上姬特斯先生……」

「不就是……」

尼依夫的脸煞地失去了血色。

「……咦？尼依夫少爷……你没事吧？」其中一位女仆人留意到尼依夫难看的脸色，于是上前问候他。

「我没事。」尼依夫垂下头，「……你知道杰夫罗现在在哪里吗？」

女仆人若有所思地回答：「好像是在……老爷的书房……」

果然是在跟父亲商议成婚的事宜。

尼依夫别过脸，告别几位女仆人。

他在父亲的书房外守候了很久，直至杰夫罗和西法拉从书房中离开。

杰夫罗一看见他，便显得有点儿不知所措，「尼依夫……」

「我有话要跟你单独说，你方便吗？」尼依夫的嗓子很平稳，听不出情绪的波伏。

杰夫罗颔首。西法拉虽然不忿，但还是独个儿离开了。

「说吧。」

「……你喜欢我姊姊吗？」

杰夫罗思考了一会，然后点头。

「那么……你爱她么？」

杰夫罗的表情僵硬起来，良久没有吭声。

「你不爱她吧？」尼依夫从杰夫罗的神情就能看出来。

「……我不爱她。」

「那么，为甚么要跟她结婚？」

「因为那是父母的意思，我不能反抗。」

尼依夫忽然微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回答。」

他的反应令杰夫罗感到困惑。

「我就知道……你是个不会思考的人。」尼依夫上前，再次冲杰夫罗一笑。

「我……」

尼依夫一手甩了过去，赏了杰夫罗一巴掌。

「变／态。」这个词语是医生教会尼依夫，今天他终于有机会运用。

杰夫罗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此刻正瞪着尼依夫，眼神有几分愤懑。

尼依夫一直认为杰夫罗有一双秋天的眼睛──一双充斥着愁伤的琥珀色眼睛。但现在，杰夫罗眼中尽是不屑和不满。

「我是变／态？那你是甚么？你这个没有性别的妖怪……你没有资格骂我！」

尼依夫没有被他的辱骂震摄，他还是一贯的平静，「我是无性别的妖怪又如何？我不会造作，我比你更像男人。」

说罢，尼依夫转身步离了。

杰夫罗突然感到愧疚；他不应该对尼依夫作出人生攻击。他想要道歉，可是尼依夫已经不在了。

杰夫罗和西法拉的婚礼自那天开始一直拖延，据说是杰夫罗还未有心理准备。

尼依夫索性不理会杰夫罗和西法拉的婚事。

一个月过去了，杰夫罗和西法拉还是未完婚。无论尼依夫的父亲再三催促，姬特斯家的人都只是敷衍应对。

尼依夫没有太大感觉。现下，他只是关心医生的事。

医生自上星期问始，便没再写信回来。他在保加利亚发生甚么事了？

尼依夫无聊地倚在窗台前，凝望着窗外的乌云。

保加利亚

男子倒卧在土地上。森林里不时传出鸟兽的鸣叫声。

男子全身颤抖，呼吸困难；他张大嘴巴吸气，还不时咳嗽。他意识似乎尚算清省，但身体无法动弹。

我要死了吗……

男子冰蓝色的眼睛看上去有点湿润。他慢慢地合上眼睛。

有人正一步一步走近他。

「……是谁……」男子以盛馀的气力说出一句很短的话。

「……你干嘛说保加利亚语？我听不懂。」来者操着一口挺流利的英语道。

「你……是谁……」男子以英语问。

「我？我是从以色列来的伊斯利奥。」来者嗤笑着说。

「那你呢？你是甚么人？哪里来的？」

男子实在无力回答伊斯利奥。

伊斯利奥见男子没回应，便蹲下来，一手抢过男子的背包。

「看你一副死翘翘的样子……大概也时日无多了吧？」他边说，边翻弄着背包里的东西。他搜出了男子的护照。

「……医生？你的名字是医生？真有趣！医生快要死在森林里啦！哈哈……」

伊斯利奥丢掉手上的护照，又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束还未绽放的白玫瑰花蕾。

「喂，这是甚么？为甚么这些白玫瑰还未开花？」

医生的眼睛更湿润了，「给……尼依夫少爷……」

「送给男人？……好恶心。」伊斯利奥把白玫瑰扔掉。

「你……」医生瞪目结舌地看着伊斯利奥，哑口无言。

「你甚么你，你不是快死了吗？安息吧你！」伊斯利奥邪恶地笑了起来，两颗尖锐的犬齿露了出来。

「……你是！」医生喘得更厉害。

他视力完好，可以看伊斯利奥的样子。

伊斯利奥有一头长及后背的白发，脸色苍白中泛紫，眼睛是灰白色的，目光深邃而阴险。

「我？我不就是伊斯利奥！」伊斯利奥向医生吐吐舌头，然后一手捏住医生的脖子，手指收紧。

「呜！」

「你快死吧。」

伊斯利奥用力捏着医生的脖子，直至医生脸颊发紫，呼吸停止，他才舍得放手。

他瞟了地上已死的人一眼，「真无聊……这样就死了。」

伊斯利奥转过身子，打算离开。

此时，他身后传来一阵嘶哑的喊声。伊斯利奥回头，看见医生从地上慢慢坐了起来。伊斯利奥眯起灰眸，嘴角渐渐勾起。

04

加拿大

一星期后，尼依夫收到一封匿名人士寄来的信件。他以为那是医生的来信，马上拆开信封，却发现信纸上并不是医生的字迹。

尼依夫，

你不认识我，但我来信是告诉你有关医生的事情。

医生在保加利亚境内证实患上吸入性炭疽病，并在二零一零年六月四日逝世。为避免炭疽病毒传播，当地医院已把死者的遗体进行火化，骨灰亦交里给死者身在保加利亚的家属。

我对医生的死感到伤心，希望你能节哀顺变。再见。

一位路人

尼依夫看过信件后，深受打击。他不能相信医生已死的事实。

「这……不是真的……」尼依夫双唇微微挪动着。他重新看信的内容。

医生在保加利亚境内证实患上吸入性炭疽病，并在二零一零年六月四日逝世……

信纸从尼依夫手上飘落至地上。尼依夫再也支持不住，昏倒过去。

自医生死后，尼依夫很少离开房间。大家都认为他因为侍从的死，内心受到重创。所以才会整天躲在房间里。没有人知道他在房间里做甚么。

在这段期间，杰夫罗不时抽空探望尼依夫，可是每次都被他拒诸门外。

一个月后，杰夫罗终于禁不住催逼，承诺在八月举行婚礼，正式和西法拉结成夫妇。尼依夫得知此消息后，特地见了父亲一面。

父亲见尼依夫来找自己，心情甚为不佳。

「你来见我，所为何事？」

尼依夫沉默了片晌，才说：「父亲，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甚么请求？」父亲并不打算答应他。

「我……想到其他国家留学。」

他的请求令父亲大跌眼镜。

「你说甚么？你想到外国留学？你为甚么会有这个念头？」

「一直以来，父亲都未曾让我到学校上学。这样子会令我跟社会脱节的。我不要当井底之蛙。我希望父亲能送我到国外留学，给我一个认识外在世界的机会。」

父亲从未料想过尼依夫会有这种想法。如果是送尼依夫到国外学书的话，他绝不会反对──这是一个送走恶魔的好良机。如此一来，他便不用常常面对这只恶魔。

「……原来如此。看来父亲的确是忽略了你的需要……那我就送你到国外留学吧。」终于可以摆脱这只恶魔了。

「谢谢父亲。」尼依夫迟疑了一会，接着说：「我……希望能在八月前出国。」

「八月前？不就是举行西法拉的婚礼前吗？」

「是的。我想，姊姊大概不喜欢我出席她的婚礼……我还是在她的婚礼举办前出国好。」

「你说得没错。就这么决定吧。」父亲点头，心中甚为高兴。

尼依夫垂下了眼睛。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客西马尼之地了。

05

法国，凡尔赛男子私校

马利斯在上课钟声响起前抵达课室。他把背包摔在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来。

旁边的男生吹起口哨，「噢，马利斯宝贝今天没有迟到嘛！」

「别叫我宝贝，你们这群满身臭味的猴子！」马利斯瞟了他的同们一眼。

「你这么说，人家好伤心啊……咦？大叔来了，全体撤退！」其中一位学生见老师已站在课室外，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本来一片溷乱的课室在数秒内变得平静。被同学戏称为「大叔」的迪保罗老师步入课室。马利斯注意到大叔身后有位少年。

「起立。敬礼。」

「迪保罗老师早晨。」

「各位同学坐下。」

迪保罗身后的少年站到黑板前，低垂着头。班上某些同学开始起哄。

「嘻嘻……好正点……」

「看样子不像是法国人……」

「迪保罗老师，这位男孩子是我们的新同学吗？他叫甚么名字？」

「肃静。」迪保罗对一众男生说，「各位同学，他是从加拿大来的转校生，跟你们同是十五岁。现在我们让他自我介绍一下。」

少年慢慢抬起头来，让班上的同学一睹他的长相。

马利斯瞪大了眼睛。

少年留着一头长及肩膀的乌黑秀发，脸色白皙而虚弱，柳尾下一双眸子是澹澹的棕色，目光忧郁中带点黯澹，下眼睫毛卷长浓密，甚为显眼；薄唇绯红，形状美观。

少年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与人脱节的气息，其中带着禁欲的感觉。

他长得好美。马利斯觉得他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玫瑰，纯洁而清秀。

虽说他是位男孩子，但他的长相却偏向女性化，令人不禁怀疑他的真实性别。

「大家好，我的名字是尼依夫。是加拿大人。」那位少年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甚么嘛，再介绍多一点关于自己的事情吧！」有人大喊。

迪保罗也在旁怂恿尼依夫，「对呀，你就说多点关于自己的事情吧，比方说是个人嗜好。」

尼依夫保持缄默。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我……没有嗜好。」

「甚么！」班上的男生再次起哄。

迪保罗汗颜，「尼依夫同学，你再说多点吧。」

「……我……没甚么好说的。」尼依夫无那地回应。

「那么你干嘛来法国啊，娘娘腔！」有人破口大骂。

「……甚么是『娘娘腔』？」尼依夫一脸困惑的样子。

砰。有人从座位上跌了下来。

「呵呵，尼依夫同学真风趣。我重新一次刚才同学的问题，你为何会来法国留学呢？」迪保罗注视着尼依夫。

「……因为我讨厌法国。」尼依夫嘀咕道。

砰。砰。砰。几个人从座位上跌下来。

马利斯噗嗤一声，竟笑了出来。

「我讨厌法国。我不喜欢法国人，他们好自恋，而且又高傲。我不喜欢法国人，也不喜欢法国。」尼依夫的话令人语塞，更令班上一众法国人的自专心受损。

只是他们不知道，在尼依夫眼中，全世界的人类也是极不讨好的。

「既然你不喜欢法国，那你来干啥的！」

「我不知道。对于我而言，去任何国家番学都没分别。」尼依夫的语气平白，但极具挑衅性。

迪保罗见状，推推眼镜，「尼依夫同学，你也介绍完毕了吧？既然如此，我们正式开始上课。尼依夫同学，你长得比较高呢……你就坐在近窗一行最后的置位上吧。」

马利斯心跳瞬地加剧──尼依夫坐在自己后面！

尼依夫脸无表情地来到最后一个座位上，坐下。

马利斯回头，与尼依夫四目交投。

我身后有一朵楚楚可怜的白玫瑰啊。

尼依夫见前面那位金发男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有点不自在。

「……你看甚么？」尼依夫的语气中没有不悦。

马利斯向他展露出灿烂的笑容，「我是马利斯，我好喜欢你啊。」

尼依夫澹棕色的眼睛凝视着马利斯的脸孔好一会儿。然后，他说：「我知道你喜欢我。」

马利斯简直要尖叫起来，「你……你怎会知道？」

「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好恶心。」尼依夫垂下眼皮，眼睫毛几乎可以碰到眼下的位置。

「真的吗？真的好恶心吗？我长得这样漂亮，怎会恶心？」

「我说的是你的眼神。」

「甚么嘛……有分别吗……」

两人不知不觉谈起来。他们都不知道，此刻同学们的焦点全落在他们身上。

尼依夫是班上最先回到学校的学生。

他就读的是男子私校，这是父亲的主意。

父亲当时是这么说的：「尼依夫，虽然你……不是男生，但至少外表能骗过那些人。你也不会愿意读女校吧？」

为甚么我不可以读普通的学校？就是那些男女共读的学校啦。

「……父亲怕你会上错洗手间。」

真好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长得不男不女……到了男校，说不定会被那些男人……

父亲送我进男校，是希望我被人蹂躏。他的居心显然易见。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歹毒的人是你，不是我……

06

「尼依夫，早啊！」是马利斯。

尼依夫的视线往上移，看见马利斯的脸。

马利斯长得比自己美丽，他那卷曲的浅金长发及罕见的靛蓝色圆眸皆予人一种华丽而妖冶的感觉，却不乏男子气概。他比尼依夫矮了几分分，喉结也不是太明显，看样子是刚开始发育。

「早。」

「尼依夫、尼依夫，今天有地理课啊。我好喜欢上地理课，你喜欢吗？」

「一般。」

「那即是不讨厌吧？太好了……尼依夫不讨厌上地理课……」

尼依夫忽然好想翻白眼。

「那么，你讨厌我吗？」

没错，马利斯是很烦人，可是……

「我不讨厌你。」

「甚么嘛？你讨厌法国人，却不讨厌身为法国人的我……好有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