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好似早就准备好，飞快地传入了武帝的耳朵，身体愈见疲态的武帝听了之后，气的吐血而晕，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三皇子打入大牢。

任皇后如何哀求都不能动摇一丝决定。

平时三皇子狎玩小倌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这京都之内，喜好男风亦不是什么稀罕事件。可是这一次，他却大逆不道地强上了自己的亲弟弟，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让武帝急怒攻心，身子再度垮了下来。

青诀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很寒心，他终于知道那夜为何公孙玄要拖着他，不让他去找君怜，可是就算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君怜所为，青诀除了深深的自责之外，却无法再多出一丝的怨愤。

贤妃曾经对他说过，君怜对他是在乎的，这孩子想的比他所知道的要多得多，让他好好地引导他走向正途。可是他被假象蒙蔽，辜负了贤妃之托。

公孙玄知道自己帮君怜的事情对青诀很残忍，可是他知道青诀的身子已经等不下去了。就连大夫都无法确切指出以青诀的身体状态还能支持多久，公孙玄没有告诉过青诀他知道，因为当年那个人就是如此去的。

青诀的身子最多能支撑三年，这还是不要再次心力憔悴的结果。

公孙玄知道青诀的心愿，那就是看到君怜达成他的心愿，而君怜的心愿，便是登上帝位。

助君怜登上帝位，只是为了让青诀早日安心。

可是君怜并不知道青诀的身体状况，公孙玄也没有告诉他。

这个精于算计，心机深沉的皇子，对青诀的感情是真的，这个他能看得出来。也正是因为不会算计青诀，才没有派人监视他的所有一切。

公孙玄叹息，也不知道这君怜不知道这一切，是好，还是坏。

君怜仗着青诀再怎么生气，也无法狠下心责备他，厚着脸皮赖在锡王府，让青诀无可奈何，恨也恨不起来，骂也骂不得，原本的心寒生气，就似打在一团棉花上，泄了力，再也发不起来。

听了青诀的话，君怜去了廉王府。

如今的廉王府死气沉沉，仆人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在管事人的紧张气氛之下，也敛了平日的活力，一个个安静下来。

引着君怜去见君皓的仆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到了门外匆忙告退。

君怜推开门，被屋内扑面而来的药味呛得咳嗽了几下。

屋内很静，徐贵妃已不见当初的高贵气势，更像一个憔悴心痛的母亲，似是几夜未睡，未施粉黛的脸颊之上，有着浓重的黑眼圈。

看到君怜的到来，似是想要扯出一抹笑，可是牵动的面部肌肉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做出一抹笑。

君怜急忙说道。“儿臣见过娘娘。”

贤妃一脸的疲惫，“不用多礼了。皓儿他睡着了，我们出去说。”

退出了里室，贤妃的眼角立刻蓄满了泪水，“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皓儿他还小……”

说着似是说不下去，拿出手绢掩住嘴角，低声抽泣起来。

君怜只能开口说道，“娘娘不要再难过了。”

贤妃似是没有听到，自顾自地开口，“看到他回来的时候本宫吓坏了，从来没见过皓儿那样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目光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屋顶，一动不动，似是魂魄都飞走了，不吃不喝，连觉都不睡……”

贤妃一个人说着，说着说着，似乎是几天的疲惫一起袭来，支撑不住地睡了过去。

君怜叫来侍女，命侍女将贤妃带到寝殿休息。

君怜一个人起身来到里室，目光淡淡地望向床上昏睡的人。

君皓的模样消瘦了太多，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似乎在昏睡中也坐着无法清醒的噩梦，长长的睫羽不住的颤抖。

君怜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没有光亮，不知道在那脑海的深处，有着怎样的情绪。

第三十二章

君怜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君皓从昏睡中醒来，对上的就是那么一双不可琢磨的深邃眼眸，不再是以前的笑意盈盈，那里的毫无情绪，让他的心揪了起来。

躲闪的眼神，不敢再看向自己爱慕的人，君皓用力缩着身子，似乎要将自己藏起来，不要让眼前的人看到。

君怜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他蜷缩着自己，躲避着自己，可是死神的镰刀正在倒数着计时，还有三天。

死寂的空气，就仿佛没有任何生气，屋内萦绕不散的草药气味，浓重让人晕眩。

君怜没想到能遇上武帝，衰老病重的武帝被老公公搀扶着，颇有些费力地走着进了里间。

这个帝王这一生最喜爱的儿子就是这个老八，老八生性天真，没有一丝宫内的勾心斗角，那是这深宫之中所有人都缺失的特性，就是因为没有，所以才格外珍惜。可是无论怎么珍惜，这样的孩子，还是无法生存在深宫之中。

武帝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仔细地看着这个被他忽视的老七，这个老七从第一次见到时就唯唯诺诺，安静无话，武帝忙于国家大事，自是不会对这个儿子多加瞩目，贤妃被困冷宫多年，武帝还能如此待他们母子，已是不易。

武帝看向君怜的眼神颇为感慨，这个被他无视许久，就算重新找回也没有重视过的皇子，如今也长了这么大了，那种淡漠的气质，与当初那个怯懦的孩子哪里还有一丝相似，人不得不服老，许多事情都力不从心了，他是不是太过忽视自己的儿子了，不然，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人老了之后，特别是经过这么多起伏的事情之后，变得更加感性，就算是一代帝王，也不过是凡人一个，武帝看向君怜的目光突然慈爱了许多。

君怜规矩地行礼，不作停留，要求告辞。

武帝不知道如何挽留，便是让他离开。

君怜离开之后，君皓颤抖地身子才缓缓平静下来，看向武帝的目光中有着这几天所没有的异样光亮。

他开口说道，“父皇，儿臣有最后一个心愿。”

武帝满面的哀伤，语气带着颤意，“皓儿，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会好的。”

君皓摇了摇头，执意说道，“父皇，皓儿希望您能立七哥为太子。”

似乎被君皓的话吓倒，武帝没有开口说话。许久之后，才缓缓张口。

“皓儿为什么这样希望如此？”

君皓的眼眸中仿佛燃着最后一簇火光，那样明亮，“因为皓儿知道，七哥能够担此大任。”

武帝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儿子。

如此回顾而看，如今朝中还在的儿子，便只有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老九。

老九年纪太小，而且品质一般，无法胜任家国重任。

老八为人虽然单纯，却聪慧，特别是有着一颗慈爱的心，只是却从来不想要帝位。

老五资质平庸，在朝中亦没有什么势力，这太子之位是无法做长久的。

老六醉心琴棋书画，封王出宫之后，更是卸下宫中的职责，无重大事件，就不回宫。

看来看去，只有这个老七自己最不了解。

无法下定论，武帝只能有些头痛。

没有给君皓答复，武帝便回了宫中。

看着手下调查而来的情报，武帝的心头吃惊，以前自己也不是没调查过各个皇子，那时候老七的情况很是一般，看不出一丝端倪，如今才把探子派出去一个下午，便是得到了很多从来没有见过的情报，仿佛有人在暗中控制着情报的泄露，这老七的势力，竟如此庞大了吗？

其中有一点，让武帝明白，这孩子从小的时候就不像表面上那么懦弱，边关的六年征战，没有一条关于君怜的重大战功，可是在如今的情报上来看，当初能够逼退匈奴，君怜功不可没，但是这一切，都没有人知道。

武帝心头思绪过重，突然发病，激烈的咳嗽，让身侧的众人惊慌失措，太医鱼贯而入，宫殿之中又乱作一团。

相比皇宫之内的慌乱，武王府却是颇为宁静。

锡王爷不是第一次来了，而看自家主子的态度，似乎并不反感，府里的仆人不了解情况，可是接近事实的人，却是明白，这锡王爷跟自己的主子，是一条战线上的人。

青诀静静地坐在君怜的房间里，自从上次在偏厅等了许久，却没有人通报，君怜便吩咐了下去，如果锡王爷来了，就领到他的房间。

这屋子整洁干净，没有过多的装饰，有些清冷的味道。

青诀喝着茶，等了有一段时间了，他无意中发现在暗中有双眼睛一直盯着他，四下寻找之后，却是没发现任何人的身影，猜想到是个高手，可是高手还故意露出破绽让他发现，青诀有些好奇。

青诀开口说道，“既然让我发现你，就让我见见你吧。”

短暂的安静之后，有个清朗的男声从角落传出，“好。”

青诀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一张清秀的脸，不是特别张扬的美，可是看上去却让人心生好感。

青诀笑着问道，“你叫什么？”

角落里的人似乎有些犹豫，可是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桑落。”

青诀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桑落，桑落，很好听的名字。”

桑落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年近三十，却偶尔泛着孩子气的男人，有些五味杂陈。

青诀的笑很真挚，有种看破了红尘的洒脱，很能感染人，就算是桑落，都无法不为之动容，难怪那个人会喜欢这个人，这样一个人，是他这种低微的人无法比拟的。

桑落的内心挣扎着，可是眼前前一刻还在温暖地笑着的人，下一刻却痛苦地蜷缩起身子。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脸色瞬间惨白，毫无血色的唇被紧紧咬着，泛出深深的印记。

桑落急忙把手搭在青诀的腕上，凌乱的脉象让桑落震惊。

青诀大口地吸着气，费力的开口，“不要……告诉……君怜……”

桑落目光复杂地看着苦苦硬撑的人，知道不该把如此重要的事情瞒着君怜，可是眼前人的请求让人无法拒绝。

桑落起合的唇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我答应。”

似乎是放下心来，青诀安心地昏厥了过去，仿佛在昏厥中，可以减轻丝微的痛苦。

桑落把昏过去的人抱到床上，静静地守在床边，等待着这漫长的时间过去。

第三十三章

时间静静地流逝，痛楚渐渐减轻，蜷缩的身躯渐渐舒展，只是脸色的惨白无法掩饰。

君怜回府的时候，青诀正坐在椅子之上看不出情绪，苍白的脸色带着病态的美。

桑落如同影子一般隐在黑暗之中，目光在空中追随着君怜。直到接到君怜的暗示，才退了下去。

离开之前看到青诀浅浅笑着的脸颊，那眼眸之中似乎说着无声的谢意。

桑落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如果是这个人，自己也能甘愿认命吧。

只是……看着那苍白的面颊，再看向那笔直挺立的身影。如果失去了这个唯一的羁绊，眼前的人，又会怎样。

君怜的关切让青诀心中甜甜的，却也带着苦涩，躲避着君怜的追问，笑着将话题转开。

能瞒一天，便是一天吧。

君怜冷漠的脸颊对着他生动起来，恍惚中似乎看到幼时那个因为年幼，还很不成熟的孩子。

回想起那一段日子，青诀的嘴角不住地扬起笑意。

那时候的自己还不知道以后会喜欢上这个孩子，可是想想，那时的自己被这孩子不自觉的吸引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在那段连情感都分不清的日子中，便是开始了这一辈子的纠缠么。

回忆带着甜蜜，带着酸涩，可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人这一生才没有白白地生存这一遍。

明明就在自己的眼前，可是心中的想念却是愈加的强烈，青诀将身子偎在君怜怀中，如今这孩子，比他都高了一些了。

君怜飘忽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一句句的小小话语，安心，带着幸福的晕眩。

刚刚的痛苦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双眼渐渐合了起来。

君怜的目光紧紧注视着怀中的人，自己的话竟然让他如此的困倦吗？

修长的手指拂过那愈加消瘦的脸颊，将吻轻轻地印在青诀的额头之上。

很快，一切就要结束了。

三日之后，八皇子去了，八皇子的死，对外说是病死，可是所有人都认为是因为三皇子的禽兽行为，让得八皇子羞怒之下重病不治，终是熬不过去。

武帝的苍老愈加颓显，这些日子的打击，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崩溃，可是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帝王，还是撑了过来。

就在八皇子的大丧过后，武帝颁布了一道让所有人不可思议的圣旨。

早朝之上，公公尖细的声音念出的字一道道狠狠敲在大殿之中人的心上。

武帝宣布立君怜为太子。

这个从未被百姓熟知的皇子像是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可是朝堂之上，除了面面相觑，原本该意见不合的众臣，却是没有人反对此事。

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武帝在心中叹气，看来他真的是小看了这个从未被注意的孩子。

百姓只要自己能过上好日子，便不会在意是活在谁的统治之下，那么尊贵的世界离他们太过遥远，就算不想，也无可奈何。

这件事情如此便是定了下来，新太子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天下。

这年的冬日雪下的很少，可是昨夜却是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夜。

君怜坐在镜湖边，镜湖是京城城郊的一处小湖，因湖面程亮如镜，故而得名。

如今还是冬日，湖面结着白冰，一眼望去，所有的景色都被昨日的大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

青诀抱着狐皮的裘衣，一步步地向着君怜走去，脚印在雪地上落下一串，蜿蜒出曲折的弧线。

人的身影在这纯白的世界里，突然显得十分渺小。

这万千世界，芸芸众生，人在其中，亦算不了什么。

刺目的白，模糊了距离，青诀走到君怜身侧的时候，他的肩上都已经落了被风吹起的一层细雪。

伸出手轻轻拂去那层细雪，青诀将裘衣披在君怜的身上，紧紧掖了掖。

暖暖的呼气，碰到冰冷的空气，氤氲出一片白气，青诀开口说着。

“今日是你的生辰，府中众人早就为你筹备了盛宴，为何要一个人坐在这里？”

回过头，看着站在眼前的人，逆着光的人影看不清面孔。君怜抬手把青诀拉到怀中，张开裘衣将愈加消瘦的人紧紧护在怀中，仿佛怕他下一秒就消失。缓缓传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意。

“诀，我昨日梦到老八了。”

青诀静静地听着，没有开口。

君怜紧了紧手，“老八临走前那日，他看着我的眼神没有一丝恨意，他说，七哥，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真的喜欢你。”

青诀伸出手抱着眼前的人，君怜不知道，可是他明白，君怜对那个孩子，还是有着那么一丝的眷恋，君皓对君怜的好，青诀也是看在眼里，可是君怜是个倔强的人，他认准的事情，便会做到底，如今一切都已结束，心底那一丝潜藏许久的眷恋，终于是有了松动破土的迹象。

不过，就算有着眷恋，也改不了如今的结果了。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青诀的声音轻轻地，在白茫茫的世界中空空地回荡。

一双人，就这么依偎着坐在雪地之中，仿佛周身的寒冷都不存在，仿佛在这雪白的世界中，自己的人生也能够得到一点救赎。

很久之后，君怜才开口说道，“诀，你欠了我六年的长寿面，今年，要全部还给我。”

青诀听着耳畔安稳的声音，嘴角扬起淡淡的笑，“这辈子的都还给你。”

武吉二十九年，武帝驾崩，举国哀痛，皇城之中被沉重的氛围所包围着。

随即，便是太子君怜的即位，称汉帝，改国号盛世，南曜迎来了又一代的帝王更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