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弓刀 第三卷——大雅不作
大雅不作  发于:2012年0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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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冷笑着扬起眸子“李广违抗军令,若是我当场便杀了他立威,也是舅舅老实,还安抚他,嘿嘿。”虽然住口,其意自明。

“李广德高望重,就算是朕也要尊敬几分,你舅舅做得对。”听霍去病这样说,刘彻喝止 。

“是倚老卖老吧!”霍去病毫不示弱“若是他自杀了大将军就得自责,就得承担责任的话,那以后将军们不是都可以拿抹脖子来威胁主帅?世上岂有这等规矩,此例一开,叫主帅如何御下?”

“霍去病!朕警告你不要随便乱来!”为了这事,李慕死了,刘彻举得自己下手已经有些重,不想再节外生枝。

“陛下放心,臣明白该怎么做,不会随便乱来。”霍去病嘴角勾起一弯笑意,刘彻却似乎在笑容里看到了冷冽的杀机。

“霍去病,不乱来是你答应了朕的,你可得记住。”

“看陛下说的,臣像是说话不算话的人么?”霍去病飒然一笑,轻松洒脱。

刘彻并不相信霍去病的话,着人悄悄盯着他,而霍去病却毫无任何打击报复的行为,每日该做什么做什么,似乎真的要遵守给自己的承诺,刘彻也就慢慢将心放进了肚里。

一月后,刘彻驾临温泉宫,霍去病等人随行前往。

刘彻已经很久没来这里,心情格外愉快。在雾气蒸腾的温泉水里痛快地泡了两天后,举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便觉着众人到宫苑中狩猎。

山林中宁静舒展,出没其间的动物听见杂碎的马蹄声,纷纷躲了起来,成群的禽鸟在半空中环绕盘旋。

李敢带领着侍卫们将猎物从树丛中驱赶出来,惊慌的兽群四散奔头。

“今日狩猎开始,猎获多者赐金爵。”刘彻活音刚落,一众儿男便纵马而出,争先恐后地直奔猎物而去。伴着羽箭破空之声,不时传来野兽的哀鸣。

“去病啊,以往每次都是你拔了头筹,且看今日能否也把这金爵得去。”

霍去病点头一笑“金爵不金爵的到不要紧,臣只想猎自己想要的。”说罢取出弓箭,稳稳对准兽群的方向。

“陛下,此弓为铁胎,重八十斤,跟随臣历经沙场,痛饮虏血无数,臣看看它还好使不。”霍去病半眯上眼,箭尖在前方稳稳地移动,寻找着目标。

阳光从一个倾斜的角度投射在霍去病的脸上,令他原本就明晰的五官更加轮廓分明,嘴角一挑,一道冰冷的杀气瞬间滑过面庞。

远处的李敢依旧尽责地驱赶着猎物,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了霍去病猎杀的目标。

刘彻发现不对,却已来不及制止。随着弓弦的一声轻响,李敢从马上翻身跌下,身边的卫士发出一阵惊呼,急忙下马查看。

“霍去病,你这是干什么?”刘彻又惊又恐。

霍去病优雅地收起弓,挽在右臂上,向着刘彻微微一欠身“臣久不经沙场,弓马生疏,误伤了郎中令,还望陛下恕罪。不止郎中令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刘彻阴沉着脸向李敢落马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卫士飞奔过来,跌跌撞撞地跪在刘彻马前“陛下,郎中令他死了。”

刘彻脑袋里“哄”地一声响,恶狠狠地瞪了霍去病半晌,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由更为恼怒。

半晌,刘彻才道“郎中令为朕驱赶猎物,不幸被鹿触而死,忠心可嘉,要好好安葬。”

众人先是一楞,立刻明白了天子的意思,再不敢乱发一言。

刘彻强作平静地带过马缰,回到甘泉宫。

霍去病紧跟在刘彻身后,一言不发。

及至进到宫室,左右都退下。

刘彻“霍”地回头,猛挥右臂,给了霍去病一记响亮的耳光。

刘彻心中气极,手下并不留情。霍去病被打得一个踉跄,鲜血顺着嘴角淌下。

盯着霍去病不屈的脸,刘彻的愤怒渐渐淡去,随之袭上心头的是痛惜和遗憾。这个自己全心培养 的孩子,是大汉最勇猛的战士,更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将军重臣,而今天,他却要亲手断送自己。

“霍去病,你可知错?你可记得自己是如何答应朕的?”刘彻的语气沉重而心痛。

霍去病用手背拭去血迹,倔强地回答“臣没有错,也没有随便乱来,臣只是在执行大汉律令。”

“霍去病,你还敢狡辩!你,你太让朕失望了!”

霍去病冷笑一声“李敢行刺我汉军统帅,他死有余辜。”

“这个罪名是谁定的,嗯?连大将军自己都说是私人恩怨,并未计较,就凭你一张嘴,就可以定下他行刺大将军的罪名?何况大将军的伤并不重,你连这都不知道吗?就算要替你舅舅报仇,就非要这么嚣张跋扈、明目张胆吗?你干出这样的事,叫天下人怎么说,叫士大夫怎么想?”刘彻几乎是在吼叫。

“臣不管,天下人怎么说臣不想知道,士大夫怎么想更不关臣的事,臣只知道李敢冒犯了大将军,那他就必须死。臣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胆敢冒犯大将军者,必死!”霍去病用同样的声音吼了回去。

刘彻闭嘴,目光却依旧盯在霍去病身上,气息难平。

年轻的将军满脸通红,眼中跳动着暴戾的火焰,嘴角还残留着血迹。

刘彻放低了声音,言辞却毫不留情“李敢刺伤了卫青,卫青非但不记恨,还代他隐瞒,这是何等的顾全大局,又是何等的胸襟。而你,鸡肠鼠肚,睚眦必报,就凭你这样的气量也配做卫青的外甥?”

霍去病咻咻喘着气,那破天的气势却暗淡了下来,只是不断重复“他敢冒犯舅舅,我就要他死。”

刘彻暗自一声长叹,毕竟还是个孩子!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你不会真的以为天下人会相信,堂堂郎中令会被鹿触而死吧!”

霍去病不答,依然喘着粗气。

“去朔方戊边吧,过几年再回来,你的烂摊子朕来给你收拾。”

霍去病站立片刻,咬牙不答话,旋即扭头快步走出殿去。

战靴重重踏在地板上,发出的巨大声响昭示着主人的愤怒。

那天夜里,霍去病在长平侯府外终夜徘徊,及至天明时分,卫青的车架出门,霍去病伫立凝望,直到招展旌旗渐渐隐没在晨曦轻雾中,才进府与卫母告别,而后便匆匆离去。

到卫青得到消息追出城门时,灞陵古道上唯余青霭暮烟,那年青将军的身影早已杳然难觅。

一阵难言的孤独毫无预警地袭上心头。

霍光低声道“哥哥临走时叫我转告舅舅,杀李敢的事他不后悔,如果一切重来,他依旧会这么做,只要他还活着,就不能让任何人冒犯舅舅。现在到朔方也没什么,唯一的遗憾便是好几年不能侍奉舅舅。”

卫青心中荡漾起一片温暖,转眼又被伤痛替代。

百里泰川奔来眼底,独独少了那意气风发的身影。

风咋起,青衫飘动。

第155章:平衡

丞相自尽,郎中令被射杀,大司马骠骑将军被贬去戍边,滔天风波被压抑在平静的湖面下,朝堂看上去一切如常,实则按涛汹涌。

为了平息这场风波,刘彻召见了李氏全家,善言安抚。言辞间对李广大加赞誉,对李敢的死深表痛心,也流露出自己无意杀李慕的意思来。

“老将军戎马一生,立下汗马功劳,是我大汉的功臣。当朕初下诏给大将军,不让李老将军为前锋,为的便是保全老将军,没想到……”说道动情处,一声喟叹“没想到……哎!是朕的错啊!”刘彻看上去十分悲痛,李家人更是震惊万分。

需知刘彻的这道旨意本是密旨,除了卫青以外并无人知晓,李佳一门簪缨,虽然明白军令如山的道理,但毕竟失去了亲人,难免对卫青心怀怨恨。加之霍去病射杀李敢,更对卫家深恶痛绝。此时忽然知道是天子的旨意,李家人百感交集,顿时不知自己该怨恨何人。

刘彻走下御阶,在一名七八岁的男童面前停下,抚着他的头道“好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面对天子毫不胆怯,睁大了一双亮晶晶的虎目“臣叫李陵,是李广将军的孙子。”

刘彻喜道“好小子,有胆气,一看就是个将军的料,朕喜欢。过几年到朕身边来吧,先做个建章监,历练历练。”

李家人喜出望外,建章监事天子两只贴身卫队之一的队长,也是大将军卫青当年的职务,前途无量。

刘彻鼓励地拍拍李陵的肩“好好努力,小子有前途。 ”

这才一脸沉重地询问李家人“朕记得李敢是有儿子的,他在哪里?”

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在家人带领下走到刘彻面前跪下,刘彻叹了声气,将他扶起来。

那少年似乎非常害怕,脸色赤红,不敢抬头。

“你叫什么名字?”刘彻感受到少年的畏惧,刻意把声音放得很温柔。

那少年绞住衣角,半晌才挪揶道“臣……臣……”便象没了气般停下来,隔得片刻,有鼓起勇气“臣……臣……”声音细若游丝,且又停下。

家人见他实在说不出来,只好代他道“启禀陛下,这孩子叫李禹,十二岁了。”

刘彻点头道“君子温良,若冬涉川,若畏四邻。好啊,李氏果然是人才辈出。太子也不小了,也该有些私人,李禹和太子差不多年纪,以后你就给他做个伴吧!”

李家人这才明白了天子见李家人才凋敝,有意培植。

太子是未来的天子,一旦登位,身边的私人都会受到重用,很快便能身居高位。

一旦明白过来,赶紧欢天喜地地谢恩。

刘彻这才放下一颗心。

刘据不独是大汉的储君、自己的儿子,也是卫青的外甥、霍去病的表弟。李家中有的是聪明人,这其间的深意应该不难理解到。

在这场风波中,受害的不独是李家,卫家又何尝没有受到伤害。

究根溯源,李家虽然死了好几个人,让人同情,但卫青却没有任何过错,平白无故遭到非议,又是为何?而为了这事,贵为大司马骠骑将军的霍去病虽然在自己的袒护下没有丢掉品级,实际上却被贬为边将。难道卫家就不委屈?

刘彻看着李家的人退着走出宫门,眼神渐渐锐利起来,转身坐上御塌,沉声道“来人,拟旨。”

当值的侍中备好笔墨,只听天子一字一顿道“郎中令李敢,谋刺大将军,其罪当诛。如今李敢已死,且大将军并未告发,念其一门忠烈,不予追究。”

虽是恩旨,却定了李敢的罪。

圣旨颁下,卫青有些意外,不禁悄悄抬头看向刘彻,御阶上的刘彻也正朝他看来,虽只是惊鸿一瞥,卫青却清楚感受到了他目光中有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散朝不久,卫青便被刘彻传进宫去。

王顺将卫青带到沧池边躬身请卫青上船,卫青点头回礼,这才走上画舫。

画舫幽幽离岸,在宫台的倒影中穿梭。原本平静的湖面被船桨划出一道水痕,红羽的水鸟试探着立足于船头突起的龙首上,转眼又被语声惊得高飞而去。

“好家伙,这鱼不小,仲卿你说,是烤着吃还是煎着吃。”鱼竿离水,带起珍珠般的水滴,钩上的鱼儿平四挣扎,明晃晃的鳞片折射出点点银芒。

卫青放下自己手中的鱼竿站起身来,将刘彻吊到的大鱼取下放进鱼篓,那鱼一着水,便慌慌张张想要逃走,却四处碰壁。

“这鱼头大,肉却不厚,烤着煎着都不合适,还是炖汤最好。”卫青一边说一边专心地给刘彻的鱼竿换饵。

刘彻望着他笑“既然仲卿说炖汤那就炖汤好了。”说着叫过王顺将那鱼送去御膳房。

“仲卿中午就在宫里用膳吧,尝尝朕钓的鱼。”说着,刘彻活动了一下胳膊,端过案几上的差慢慢品了起来。

见卫青欠身谢恩,刘彻轻轻晃了晃茶杯,眼看这杯中一泓琥珀色的波纹,似乎心不在焉地道“据儿不小了,朕现在想给他身边多配备些人,也好帮帮他。你是据儿的舅舅,不妨推荐几个人,朕来选选。”

卫青不知他的用意,沉默片刻,才徐徐道“臣愚昧,平素不曾留意,未能为国荐贤,还请陛下恕罪。”

刘彻也愣了愣,苦笑着放下茶杯索性挑明“朕记得你有个叫任安的家臣,他现在在做什么?”

听刘彻提到任安,卫青不由暗自一紧。刘彻要所有人都离开自己,只有这个任安不肯,这自然是违背了刘彻的意愿,本以为任安人微位卑,刘彻不会注意,不料他今天却忽然问起!

“任安过去确是臣的家臣,却在宫中为郎已久,臣对他也不太了解。”卫青只想和任安撇清关系,表面却依旧从容不迫。

刘彻的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笑容,微吁一声“仲卿不了解他,朕到了解一点。前些日子,所有人都离你而去,唯有这个任安不肯,这样的义士朕总该嘉奖才行。”说着似笑非笑看向卫青“庄青濯做了丞相,太子身边少缺个少傅,朕看他就挺合适。”

离开自己的人刘彻都给了封赏,但没有一人能到达太子太傅的高位,刘彻此举自然想挽回当初孤立自己的举动。

“卫广跟着朕也好些年了,还是个骑郎也说不过去,过些日子,朕想封他为中郎将,任期门统领。”说到这里,刘彻故意停顿下来靠近卫青,故作亲昵地压低了声音 “朕的贴身卫队长还是卫家人好,又聪明又漂亮又可靠,从来就最可朕的心。还有霍光,温良敦厚,办事干练,这性子倒比去病那小子象你多了,朕会好好重用的。”

卫青俯身谢恩,刘彻扶起他,借机握住他的手腕“去病这孩子真是让人操心,不教训下他可就真的要翻天了。哼,一定要让他吃够了苦头才行。”刘彻用假意生气的口吻,向卫青透露着自己过几年就会把霍去病调回长安的想法,心知这是卫青最关心的事,却更知他绝不会开口来问。

刘彻又是封官又是许愿,卫青再笨也明白了其中的示宠之意义。纵然这之中依旧有着平衡各方利益的权谋,卫青却也感受到了在这权谋之中有着隐隐的回护和温情。

“这些日子事情多,可忙死朕了。”感受到卫青渐渐松弛下来,刘彻浑身散架般倒在甲板上,不一会便蠕动着靠到卫青身边,头悄悄枕到那修长结实的腿,异常享受地闭上眼睛。

虽说内侍们都回避了没有人看见,但毕竟是光天化日,卫青不禁略有些尴尬,却又不好将刘彻掀下去。

正左右为难间,刘彻已经响起轻微的鼾声。

卫青松了一口气,又坚持了一会,便轻轻抱起刘彻的头,想要逃脱出来。

刘彻此时却忽然翻了个身,张臂搂住了卫青的腰,将头脸埋在他的小腹上“仲卿也休息会吧,内朝的那些事情等着你,可别累着了。”

刘彻搂得很紧,透过并不算薄的衣物,卫青依旧感受得到他呼吸的热度。

“臣还好,陛下辛苦了。”

第156章:秋猎

一切似乎回到了从前,却又明显不同了。

卫青再次执掌了内朝的政务,门前又如过去般人流如织。

霍去病去了朔方,刘彻对任安的重用让先前离卫青而去的家臣们又陆续回到了长平侯府,先前还难免有些尴尬,发现卫青一如过去般接纳他们,并无丝毫不悦,这才渐渐放下了心。

自从多年前田忌被免去太尉之职后,朝廷便再也没有置太尉,权力被刘彻亲自抓在了手中。后来为了大战整合协调的需要,其职权一直由卫青代行。

如今战事已平,卫青开始刻意回避军权,小心翼翼地远离着刘彻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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