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小小一片兰花叶子,逆风而来,竟能这么爽快地削下自己一片耳朵,恐怕这世上也只有一人能做到。
容成百部
容成峰峰主
顾一鹤慌忙抬头。
石桥上已然站了一人,红装依旧,锦袂逆风长扬,雍荣闲雅,独舍的气质显山露水之后无人能及。
眉目间好似流淌一脉月光,月光花下漏,宜嗔宜傲;月光碧波徊,若清若辉。
狭长的水眸只斜斜往这边瞟了半眼,又望向天际闲云,似乎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入他的眼,绝傲的人。
容成百部,人如其名,傲世绝立。
这可不是充好汉的时候。“走。”顾一鹤低吼一声,下一刻三人夹尾而逃。
第十三章:一捻红
四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风穿堂过巷的声音,蔓笙脑袋晕得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勉强打撑起来,只糊糊地看到眼前一掠红
影。
容成百部在他面前站定。
面容仍旧傲世,但茶色水眸中笑意却漾开,此韶华,万物具黯。
心腹邑人也在旁侧,自己从小跟随公子左右,也快十七载,这却也是第二次见他一展笑颜,自己清楚地记得,上次见到是上个
月的事在花坊。
邑人好奇不由得去看地上的人,少见的俊俏姑娘,韶龄,只是怎么看着有点怪,也不知哪里不对。
细细看了一翻,就是鼻梁比一般姑娘要高庭些,身子也要修长好些,眼睛滚圆,一脸迷茫,额前顶个大包,好生逗人。下一刻
眼睛一闭又晕了过去。
“既然兰花已到手,不去花坊也罢,走。”容成百部淡淡开口,声线清朗气爽。
“是,公子。”滴溜溜转眼看着地上昏迷的人:“那她呢?”
容成百部不语,转身就走。
就当公子默认便是,邑人板板脸命令:“你们两个,将她带上。”
黑幕已经渐渐地压了下来,禹雷在屋里踱步,几乎要将地都踩穿。这么晚还不归,莫非他遇到不顺?心里蓦地升腾起不好的预
感,破门而出,运功向东飞踏而去。
半路撞上狼狈极致顾一鹤等三人,见到禹雷躲得比地沟鼠还快。不好预感加剧,禹雷一路狂奔到石桥,隐约看到前面一抹紫色
还有一抹红色。
蔓笙,禹雷暗暗唤道,急急又追了上去。前面的人一路向东行速极快,自己几乎要跟丢,追了一个时辰,待力气用尽时已经快
到壁江边上。
壁江,纵贯南北,横穿容成峰,江阔水缓,南越一带主要的水道。
当禹雷赶至江边,只见一行人已登上了一只画舫,逆水北上。
“蔓笙……。”禹雷面江虎吼,声音随风而散,化作天际点点墨鸦,也许真不该让他一个人去的,两腿一软颓然跪在江边。
江波浩,霭迷烟渚
过了许久,画舫有人轻轻细语轻念。
“……蔓……笙……”
无神的走了大半夜,回到花坊。大厅中大大小小的花瓶碎了一地,花、叶,被践踏成稀泥,里里外外寻了个遍,空空如也。
定是墨玉谷的人来过了,只觉得疲惫难当。
“你回来了……。”小伙计从半倒的花架下爬出来,下一刻就抱住了禹雷,抬头眼睛忽闪瞧得很认真。
还是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这么有神,不过自己下一刻就一把拎开了他:“就剩你?南门半夏呢?”终于看到个人了,心里还是
觉得安慰,虽然他的动作让自己有不点舒服。
小伙计眨巴眨巴眼睛:“墨玉谷的人来过,我只顾自个儿,没……没瞧见他,大概逃了吧。”
“就知道早晚会被他们找到,没想到这么快。”蔓笙被那红衣人带走总比被墨玉谷的人劫去好。
伙计向门外一阵张望:“蔓笙呢,你没与他接头?”
“他被一行人扛走了,只远远看到带头的人一身红装。”
“红装!”伙计歪头琢磨了一会儿:“今日是何日子?”
“今天什么日子都不是。”
“我是说节气。”伙计补了一句。
“节气,应该是霜降了。”
“刚好一个月,若没猜错,那红衣人是容成百部。”
禹雷眉头拧成花:“容成百部?”
小伙计扶起跌倒的椅子,拂去上面的土,架腿一坐:“容成峰的主人,嗜养兰,素喜红衣,人称:;‘一捻红’,可是天大的
美人儿。”
又叹气补充了一句:“亏你连他这名儿都没听过。”眼睛望上天花板。
管他什么美人,一直待桃奴苑,没听过也是正常,自己没听过不认得的人,蔓笙也肯定不认识,禹雷疑道:“既然咱们不认得
他个美人,他抓蔓笙作甚?”
“被个美人扛去,多少人还巴不得呢。”
“哼,有些人巴不得被扛了去,可惜就是没人要。”
“你……”伙计接气困难,用手在胸口顺了半天,才慢慢正色道:“容成峰的人向来不谙世事,行事低调,但是江湖上也是没
有几个人能得罪的起。”起身甩袖:“我听主子提过,他这次来应该是来取兰花的。”
“兰花。”禹雷脸由红转青。
小伙计见他郁闷至极,宽慰地来一句:“兰花既已得手,他应该也不会为难蔓笙,放心。”
“不行,我还是得去趟孔府。”话还没说透,已没了人影。
第十四章:容成峰
天微亮,蔓笙醒来,额头隐隐还传来麻痛,身体轻轻摇摆,原来自己在一只小画舫中。
画舫以红木为身,绫绡为蓬,华丽而雅致。
透过蓬上开的小窗,江上月光莹莹千里,水禽悠扬,远山如烟眉,眉际稍翘拉长,一派天高水阔,任自由。
深深吸一口气,满鼻满腔的清爽逸凉,舫头的人迎风,挺拔精实,青丝丰盛飘垂,红袂随风意,以远峰阔江为底色,衬得这一
抹嫣红如此鲜明跳眼。
好美的山水,好美的人。
自己昏倒前也看到过这一抹红色,蔓笙四下一探,舫尾有一少年约莫十七八,模样清而不秀,娴熟悠闲地摇着木浆,还时不时
用木浆与水草周旋,透出些顽劣。
蔓笙磨叽半天才问出半句:“请问……”便没了下文。
舫头的人转身进了船篷,红缎白底长靴,腰系穗带,红色锦衣绣丝繁复,左袖上俊兰含苞,红衣能如他丝毫不觉得俗气,而是
铅华弗御。
茶色水眸,让人一望便此生再难忘,看向自己是却是空空一片。
竟是他?见过他。
见他挽袍而坐,极为简单的一个动作,在他做来却很是与众不同。
和这样的人近相处着,不由会觉得自卑。
“这你种的?”他食指轻撩木几上的兰叶,在他的轻抚下兰花低头娇羞,自叹不如其华美。
蔓笙木木点头算是回答,又弱弱地问道:“……花已经给你,你不会再为难曾老板……了吧?”
却只听他答非所问来一句:“蔓笙,你叫?”
蔓笙点头,一下又想到这人好像不怎么好惹,又摇摇头。
他也便不再言语,安静去看那株兰花。
舫尾少年一下窜进了船蓬,赖在蔓笙旁边:“你撞傻了么,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了?”
承认了才傻呢,蔓笙瞟他一眼没搭腔。
少年却来了兴致:“搞了半天扛回个傻姑娘,白辛苦兄弟们了。”
边说边又去偷偷看他家公子,见他缄默无趣,又朝蔓笙挤眉弄眼半天,突地又皱起眉头,吓人地来一句:“竟然还是个平胸,
哀……”甩下这句自个儿百无聊赖出去荡浆。
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平胸而被人嘲笑,闷气蹭蹭地上窜,是男人都会被气炸。抬头又刚好看见木几旁的人正拿眼看自己胸脯
。胸口闷气是再也按之不住。
跌撞起身来到舫尾,整个人趴在木板上,用手挽起江水,在自己脸上撮洗了半天。
“你这是做甚么?”不会是自己说她平胸,刺激到她了。
蔓笙这才洗好站起,水珠一滴一滴从眉头滚落,将胸前衣服湿了大半,伸手把头发一散,将上面簪子全数取了下来,瞪上少年
的脸:“如果我是平……胸……那你也是……”
“天,你是男人,这怎么可以?!”男人怎好生得如此柔美粉糯?少年连浆都忘记把住,扑通一声落入江中。
少年忙去捞浆,也许太过讶异,脚都不听使唤,人也一并翻入江中,水花溅满船头。
已是深秋,江水就算不刺骨,也肯定是透心凉。蔓笙下意识又一下趴上了木板,尽量将手臂伸到最长:“抓住我的手。”
少年使劲向船滑动,可逆水而游十分吃力,与船的离越拉越大,自己不会游泳,这可怎么办,刚才真不该和他计较的,急得有
些冒汗。
这时一红影从身后腾跃而出,红靴点水,掠江而过,一个侧空翻衣摆铺展飞旋,像一朵红莲在江上怒放,抽手连人带浆一并拎
上了船。
未等蔓笙反应,又转身进蓬取出一包衣物抛在自己怀里,蔓笙才意识自己的袖子昨天被撕去了大半,手臂正光光吹着冷风。
“你还好吧?”蔓笙帮少年拍背。
少年咳了半天才喘过气来:“公子……你早就看出他……他是男的不是……”咳咳咳
“想风寒后让我拎你去看大夫么?”容成百部甩去袍子上的水珠,进了篷。
他早就看出来了,蔓笙脸色发青滴汗。
两人随他进了篷子。少年一进蓬把就将身上衣物扒了个干净,麻利地换上一套干的,见蔓笙盯着他发呆,少年眨眨湿漉漉的眼
睛:“怎么,这会儿又成姑娘了?”说完又忍不住咯咯地笑。
“你……”卡住,作罢,不想他再次翻进江去,费事再救一次。
自己要当着两个陌生人脱个干净么,蔓笙皱眉,下一刻已经把半湿的紫杉脱下。
呼,出口气,又把里衣除去,篷子两端对通,凉风一阵好冷,蔓笙蜷了蜷。
“纤而不瘦,好漂亮的。”
抬头只见少年对自己一脸淫淫,蔓笙脸上七色倒翻,急忙拽了一条白缎袍子裹上,慌乱之下拌磕到木几,肩膀大片乌青不说,
皮肉被蹭掉一块。
“邑人,也闹够了。”
自己主子发话,邑人一下乖顺得巧,出蓬把浆去了。
蔓笙缓了半天,才角落坐定,忍住肩膀生痛。
秋阳已高,江上金灿灿一片,一座数丈高的青峰占目,峰腰白雾缠绵,壁江浩渺从峰底横穿而过,如游龙潜水,风生水起。画
舫驶进山峰投下的巨大阴影中,形成强大的压迫感。
好高的一座峰,蔓笙探出蓬瞻仰它的威仪。
“啊,我们到了,容成峰。”少年的声音徘徊于山水于之间,惊起悠悠地一行寒鹭。
邑人轻巧跳上岸,牵绳泊船。
前面一队人疾风劲草而来,恭恭敬敬:“恭迎峰主。”
邑人提高一个八度,高喝一声:“都退下。”众人千依百顺地退去。
落水后的窘样和顽劣都被藏在了不知名的角落,蔓笙忍不住嗤笑出一声。
“你做甚么笑?”
“就是……。就是想我该走了。”这可是铁铁的心里话。
“走?多少人想来,都还不让呢。”嘴巴一翘,不屑到天上去。
蔓笙却是阴云密密,自己这一走就是失踪好几天,禹雷肯定上天入地了,虽然是眼前这人救了自己,但自己也不至于要当这么
久的跟屁虫。
邑人见蔓笙刚才得清松一扫而空,心事重重,补道:“又没说不让走,既然来了,就留几日再走,是吧,公子?”巴巴地望向
容成百部。
没见容成百部回答,只见他一个纵身稍施轻功,人已登上峰腰。
邑人干干一笑:“我家公子脾气,不回话,当默认就是。”
蔓笙怎么也没看出他家公子要留宿自己的意思,还是长得漂亮的人待人都这么冷淡,暗想这‘默认’九成是他邑人一厢情愿,
不过这会儿自己人生地疏,也无他法,便跟着邑人上了峰。
第十五章:冰兰
暗室,空无一物,徒有四壁,唯有石壁上开的小窗透进点幽光。一男人脸上带着银白面具背墙而站。
身后跪着一人,额头抵着膝盖,左耳缠着厚厚纱布,身体打颤。
“你的耳朵怎么?”银面男人声音沙哑,但听得出是特意为之,转过身看着地上的人。
男人抬头,露出一张瘦削的脸,深深地眼窝中泛出浑浊的光:“属下无能,被容成百部所伤。”
“一捻红。”银白面具下瞳孔紧缩,含着阴冷,递出一封函:“你把这个交给九疑。”
顾一鹤接函:“属下这就去办。”匆匆退去。
屋中只剩一人,龙涎浓盛,连身影都愈渐模糊,只能看到一张银面。
墨玉谷
玉案上堆着厚厚一打玉石开采资料,封裔粗粗瞟过一眼,拿起玉觞呷一口竹酒:“来人。”
黎南推门而入候命:“谷主。”
“近日新增不少劳力,为何玉石产量相与上季只减不增?”
“玉石开产,一直是由副谷主负责,只能问他要来底账盘查才知。”
玉石产量有蹊跷,封裔阖眼只觉得有些倦,轻声:“北销的玉石装运得如何?”
“已经装运妥当,再加盖一层防水料子,明日便可起运。”
商船北上壁江乃必经之水道,而容成峰一段,南峰为迎风坡四季多雨水,沙石易被冲刷到江中,泥沙堆积水位最浅,现又正赶
上旱季,大商船必将搁浅,玉石船又比一般商船吃水更深,船要继续北上,不得不要容成峰特备的纤夫纤船过峰才行。
容成峰历来培养精壮武士为纤夫,峰上金银早已积如山,何况峰主容成百部心性高傲,世间之物未能入其眼,何况这钱财俗物
。所以上门求纤船者,九有十拒。
这批玉石订量大,不得已才旱季运货,势必要亲自去一趟容成峰才行。
“谷主。”黎南踟蹰着,打断封裔的思路。
封裔回神,摇着杯中醇酒,眼神随着杯中的液体旋转,下巴微场示意黎南继续。
黎南低头:“派出的探子回报蔓公子在西街花坊留住过,可是当我派人前去,人已不知去向,是属下失算。”
墨眸望着杯中旋转绿液,眼神荡漾涣散成一片寂寥。
“下去准备,明天就起程。”
天微明,暗霜未融,封字大旗已升上主桅。
船头
封裔肩覆玄色戟氅,眺江万里,长氅飞鼓,风领竖挺将刚毅的脸挡去大半,只稍稍留出侧面一截直挺鼻梁,不见神情,嘴唇一
动:“起锚。”
黎南即墨一同嘹亮:“起锚。”
大船破浪北上。
容成峰
自从被带上峰,就被安排在一个布置典雅华丽的宽大内阁,每天除了邑人会过来送食物,就再没见过什么人,时间过得有些慢
,蔓笙推门而出,屋外便是白色琉璃拱廊,拱廊环嵌于峰腰,廊外一片厚厚云海,云雾翻腾溢满白廊,好似灵鹤仙道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