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赵先生的确居住在此,他是我们少爷看为极重的朋友,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暂居于此疗养,您说一个多月前他到您那躲过
雨,也正因为那场雨,赵先生生了一场病,到现在还不太能下床呢。”
听见那人竟在那天后病倒,不知为何汤尤娜心里竟产生了一股异样,她转头看着眉头已经轻轻皱起的汤奶奶,不知怎地,冲口
而出说道:“请让我们看看他吧,不会打扰太久的。”
汤尤娜永远也忘不掉那样的一个场景。
空洞,凄慌,茫然,与无望……
哀莫大于心死,但是一个哀莫到心死的人,又该是怎样的面貌……
汤尤娜只要想到那样的赵兰衿,心里总是一阵发怵,眼眶热辣……
这样的一个人,背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过往,才能将他折磨至此……
车窗外的街景呼啸而过,汤尤娜默默凝视,看的却是被玻璃折射映照出那专注开车的身影……
与之重叠的……是管家将房间浴厕门打开的那一瞬间……
浴房的双人浴缸中,墙壁上的莲蓬头水不断的喷洒着,赵兰衿静静的坐在里头,浑身湿透,左手腕就着洒下的水,随着水流冲
刷而下的,则是一道道从手腕里流出的淡红血水……
汤尤娜看了险些失控尖叫……
管家则是几乎软脚的想要往前冲去……
却在这个时候,汤奶奶一手挡住管家的身影,一边说道:“没事的,你去帮我拿个急救盒来就行,尤娜,你到外边去……”
说罢,一脚踏入了浴室,迳自走到了赵兰衿的跟前……
缓缓的关起了水阀,汤奶奶转头看着坐在浴缸里眼神失焦神情憔悴的男人,继而,轻轻的叹了口气:“孩子,让奶奶看看你的
伤口吧……”
“……”
“奶奶知道你疼,给奶奶瞧瞧好不好……”
“……”
“你忘记奶奶了吗,一个多月前,也是我帮你包扎伤口的……那时候可也像现在一样呢……你浑身湿淋淋,简直像是个无家可
归的小猫似的……”不再等待男人的回应,汤奶奶执起赵兰衿那布满割痕的手腕,一手按压住尚汩汩冒着鲜血新割出的伤口,
轻轻的开口说道:“奶奶知道你心里疼的想发疯,所以才不得不这样做是吧,其实我也曾经想这样做过呢,那时候阿,奶奶刚
失去丈夫,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胸口很疼很疼,但眼泪却怎么也流不出来,后来,胸口不觉疼了,却是麻麻的,闷闷的,闷
得我觉得就是死了,也没法摆脱哪种又慌又麻的感觉……”
说着,汤奶奶慈蔼的另一手抚上了赵兰衿的脑杓,一下一下的,如同母亲安慰着那受尽委屈的稚儿:“孩子,哭吧……好好的
哭……一次不够,就哭两次,两次不够,就哭三次…… 哭到你觉得疼痛好像可以减轻为止,放心……奶奶陪你……”
放心……奶奶陪你……陪你一起哭……
哭吧……尽情的哭吧……孩子……
没有预警的……赵兰衿的眼泪,就这样一串又一串的掉了出来……
汤奶奶坐在浴缸边缘,抚慰脑杓的手,转而将那已经哭的发颤的身子轻轻的拥进身侧……
伴随着,是一声又一声的叹息,还有悄然滴落赵兰衿发璇的热液……
赵兰矜带着汤尤娜稳稳的将车开到了郊区的别墅住所,直到停好车,取下行李,便见一抹颀长的身影早已伫立门口,含笑望着
联袂而来的两人。
赵兰衿一看那人,跟着回了一抹无奈的笑容,扬声说道:“你怎么出来了,外头有风,快些进屋吧。”
汤尤娜见了他,却是开心的挥着手:“傅大哥,我来叨扰你拉……”话落,人以经一蹦一跳的到了男人跟前,仰头笑道:“不
错不错,气色不差,也没瘦多少,看来病情控制的挺好……”
那人自是来德国养病准备再开次心脏手术的傅濯然。他一听汤尤娜的话,淡淡的笑了起来:“那是自然的……这都是兰衿的功
劳,要不是他无微不至的看顾着,我怎么可能出来迎接你这位大小姐。”
“唉阿……说的好听,我看你是怕阿衿被我拐跑了,特地在这站岗守人的吧。”
傅濯然一听,哈哈一笑,伸指轻点了一下汤尤娜的额头,“鬼丫头,古灵精怪,真不知亨柱怎么镇得住你……”
汤尤娜抚着额,一扫车内那为赵兰衿而引起的忧思情绪,嘻嘻的笑道:“就凭他这个二楞子,想镇住本姑娘,还早的很呢……
”
“是是是……你是心甘情愿……不然有谁拴得住你……”赵兰衿一手拉着行李走了过来,对着汤尤娜出口揶揄笑道。
不待汤尤娜出声抗议,他已越过两人,随即用另一手拖着傅濯然的臂膀将他往屋里带,口中温言却不无责备的说道:“进屋去
吧,别要着凉了,你可是一点风都招不得的。”
收拾好行李,换上轻便的家居服,走出客房的汤尤娜下了楼甫一到客厅门外,便见壁炉边傅濯然悠闲的躺靠在单人长沙发上,
身上盖着薄毯,手中端着精致的法蓝瓷杯有一口没一口的轻啜着,而赵兰衿则是蹲在壁炉边一边调着火势,一边叨念,“都跟
你说已经入秋,天气变化容易招凉,你到好,衣服也不多穿就站在屋外傻呼呼的等,要真感冒还得了……”
傅濯然嘴角微微弯着,一脸笑意的说道:“不过站了一会罢了,瞧你紧张的,我没这么脆弱……”
“还说呢,现在可不比之前,你过些时候就要住院开刀,身体没养好,这刀怎么开……”
傅濯然听了,饮茶的动作顿了一顿,神情有些恍惚的盯着赵兰衿忙碌的背影,一会,却听他喃喃的说道:“如果可以一直这样
,我宁愿不开刀。”
傅濯然这句话说的极是含糊,赵兰衿根本没有听清楚,不由转过了头问道:“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眼神一闪,傅濯然连忙将杯缘放到了嘴边,有些心虚的闪躲着赵兰衿探询的目光,低头假装的饮茶。
赵兰衿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心里却无意追问,转身一个抬头刚好见到汤尤娜站在厅门,登时笑颜逐开,朗声说道:“小娜……
怎么站在那,过来阿……”
傅濯然一听,连忙随着赵兰衿的视线回过了头,不期然两人目光相撞,便见汤尤娜眸光流转,似笑非笑,表情却透着一丝玩味
调侃的直盯着他,傅濯然被她瞧的一阵脸红心跳,呐呐把头转了回去,继续低头喝茶。
赵兰衿又那里知道两人间的无声暗流,笑着朝汤尤娜走了过去:“下来怎么不吭一声,饿了吧,我去弄吃的。”
汤尤娜朝赵兰衿吟吟一笑,捂着肚子撒娇似的说道:“好饿,我想吃面。”
赵兰衿对汤尤娜的要求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纵容至极,二话不的应了声“好”,随即对着傅濯然说道:“你呢,晚上想吃什么
?”
傅濯然哪里舍得他两头忙碌,摇头笑道:“小娜想吃面,就都吃面吧,我什么都可以。”
“那好……”赵兰衿点头朝两人浅浅一笑,转身而离。
望着赵兰衿一闪而过的浅笑,傅濯然有些失神的盯着赵兰衿离去的背影,不知怎滴,心窝忽然一阵酸疼,他有些难过的捂着心
口,深深的吸了口气。
汤尤娜走了过去,坐到了他身旁的沙发上,看他神情不对,担心的蹙起秀眉,“怎么了,心脏不舒服吗……”
傅濯揉了揉胸,许久,缓缓吐出胸口的闷气,微微的摇了摇头。
汤尤娜看他否认,怕他是强自忍耐,不由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确定他并无苦痛之色,这才放心了心,脑中却依旧想着傅濯然
突然不适的原因,随即心头灵光一闪,她霍地瞪着傅濯然,慧黠的眨了眨眼,嘻嘻一笑的说道“不是心脏的问题,那就是心里
的问题拉……”
话落双臂抱胸,两腿交叉的倒进沙发,目光依旧追逐着傅濯然的脸庞,却是闲闲揶揄了起来,“我说傅大哥,人家是近水楼台
先得月,你却是夸父追月,越追越远,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了。”
傅濯然心头一跳,眼神一转,回避着汤尤娜紧迫盯人的目光,“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汤尤哼的一声,交叉胸前的手紧了一紧,蓦地神色一沈,阴阴的笑了起来:“傅大哥,你以为当个谦谦君子就可以虏获人心不
成,对着女人或许成,但你对着的可是个男人,还是一个伤透心,死过两回的男人,没有非常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你以为打
动的了他……”
第二十章:回忆
傅濯然怎么会不明白汤尤娜的意思,他也想如汤尤娜说的,想尽办法,用尽手段,让赵兰衿的心转而到自己的身上。
然而,与赵兰衿近半年的相濡以沫,陪伴相处,却只是让傅濯然更加看清傅崧青在赵兰衿心中的位置。
那一颗心,纵使已经化成了灰,在一堆的灰烬里,仍然清晰的刻画着傅崧青这三个字。
诅咒般的名字,不但抹不去划不掉,甚至像荆棘蒺藜般,任其生根长刺,在所有有关连的人身上割出条条血痕。
如今的赵兰衿看似平静安稳,但实则更像破除红尘超然物外的化外之人。他的步伐悠然,却彷佛要甩脱所有羁绊般无比绝决的
往前而行,听不见,看不见,更不愿回头去寻找在他身后喊的嘶声力竭的同伴。
尤其不愿意寻找他傅濯然。
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最接近赵兰衿的他,其实是离他最为遥远的人。
到现在他怎么也忘不了那一晚,当他听见管家惶恐不安转述赵兰衿出了事情的刹那,当他冲入赵兰衿的房里,看到他渗着殷红
血迹的手紧紧抓着坐在床边的老妇的瞬间,当他看着他苍白如纸,虚弱不堪的闭眼躺卧,傅濯然的心被狠狠的拧痛之馀,身子
更如坠冰窖。
从那一刻他清楚的意识到,赵兰衿是宁可对着一个外人展露自己的软弱自伤,也不会接受自己的关怀爱意,赵兰衿的伤,赵兰
衿的痛,赵兰衿的绝望与哀鸣,除了傅崧青,他也只愿意在一个老妇的面前发泄。
那时傅濯然内心深处对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老妇与女子,实在是充满了愤恨与嫉妒,一瞬间他有了了几欲发狂的妒意,想要那坐
在赵兰衿床边的老妇立刻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只是下一个瞬间,他也明白的知道,真要这么做,他将彻底失去赵兰衿这个人。
努力的克制住情绪,他傅濯然表现了前所未有的风度与耐性,彬彬有礼,谨慎竭诚,询问着一切的过程,然后他才知道,原来
自己对赵兰衿的关心了解,是那样的贫乏粗浅。
当初赵兰衿愿意到自己的住宅修养,实是是经过齐亨柱好说歹说的相劝,然而住进府邸二楼客房的赵兰衿,不但足不出户,甚
至连房门几乎都未曾踏出,傅濯然每每进房看他,多是见他坐在西式的窗台前,望着窗外,动也不动。
这样的场景每见一次,傅濯然都不由心惊胆跳,总感觉赵兰衿瞬间就要跃出窗外。
赵兰衿没有跃出窗外,他选择伤害自己。
而这样的选择,如此的自伤,竟然只是因为傅崧青说过,不要再拿死威胁他。
赵兰衿不敢死,死不了,所以只好这样子活着。
明明是痛不欲生,却又感觉不到疼痛,所以只好一刀划过一刀,逼自己不能麻木,努力感受疼痛,然后证明自己是一具尚且活
着的肉体。
三个月,手腕以上,无数的伤痕,一条一条,有深有浅,所诉说着的,是一次又一次的痛,一次又一次逼迫自己存活的证据。
傅濯然始终没有发现这样着结果,如果那一日没有汤奶奶的临时造访,只怕他永远也不会发现。
也从那之后,他彻底的明白,心如死灰的赵兰衿根本不会看见自己的关怀爱意,不会仰赖自己,更不会以爱着傅崧青的心,从
新爱上任何的人,不论那人是男还是是女。
这个人从内而外,从心到身,从魂到灵,那怕哀莫到已经心死,也只会将那早已化成灰烬的心紧紧的覆盖在傅崧青这人身上。
赵兰矜从冰箱冷冻柜里将熬好的大骨清汤拿出,放到一旁稍为退冰,接着便开始洗菜切肉打蛋,稍微过炒一下葱花肉丝爆香,
倒了一碗清水后再将冻成冰块的大骨清汤丢入锅中,这前置作业甫一完成,人便倚在料理台的边上,开始等着锅里的冰块逐渐
化开,与着料一同翻搅熬滚。
等待的人,神情一片宁静,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他就如同锅中慢慢沸腾的汤水,满心的烦躁与不安。
傅濯然的那一句话他其实听见了。
不但听见,更知道那话中的意思隐含了多少深切与期盼。
当时候的他,难以回应,只好故做不知的再问一遍,但是问的时候,他却心跳如鼓,如果,傅濯然回答了呢?他该怎么办,该
怎么回应,又该怎么拒绝?
每每面对傅濯然,赵兰衿便觉心口堵着一块大石,无能为力,无以为继,无可奈何。
如果当时候不听从齐亨柱的意见住进傅濯然的家中,或许这一切的困扰,也不会存在了。
只是困扰不存在了,他便见不到那对他意义重大的老妇人,见不到老妇人,那么他赵兰衿大概也不存在了吧。
对于傅濯然,赵兰衿抱着十分矛盾的心情。他敬重他,感激他,也动容他细腻温柔,无微不至的情意。
但也仅止于此,傅濯然再怎么的优秀完美,再怎么深情款款,赵兰衿只觉自己的这一颗心,有很大的一部份已然荒芜,荒芜到
无法感受喜悦,感受温暖,甚感受心跳。
他是用尽全力,才让自己可以这样平静安稳,重新活着。但有些部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他就是想抓回来,也不知道该往何
处去找了。
不由得,回忆笼罩而来,他想起了远在家乡兀自为他担心的老妇人,想着老妇为了仅与一面之缘的自己不辞辛劳,四处打探,
为了帮助自己,日日探访,夜夜照看,为了让自己重新站起,她或轻声细语,柔声安慰,或严厉斥责,含泪苦劝;她带着他重
新走入早已被他丢弃的世界,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的告诉着他……
孩子,这个世界,唯有喜乐与悲苦是不能比较,我们是人,只要是人,每个人的感受便是不同,但是,我要你好好的睁开眼看
着,就是你觉得最悲惨的人,可能到了最后,也会露出喜悦的笑容,因为他终究知道,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受苦。
我们都在受苦,但绝对不能说你比谁苦……
人只要经历过失去,那总有一部份,就像死了一样,再也回不来,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那些都是痛苦,都是让你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