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着身边低垂着脑袋的青年,古谷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哀伤。但是,因为白井所度过的年月是如此的沉重,所以他
不认为那种千篇一律的同情话在这里能起到什么作用。
“我们去买衣服吧。我会为你选择一些适合你的明亮色彩的……”
听到了古谷前所未有的温和口气后,白井的侧脸上露出了一个隐约的笑容。
(中篇完)
七嫉妒
这里是古谷家朝南的温暖房间,白井正坐在家政妇泽木的旁边,看着她的针线工作。
“你在我面前不用坐的那么端正啦,放松一点比较好。”
泽木正在用古谷买回来的白花布料做着浴衣,这似乎是古谷家每年的惯例,今年她似乎是打算连白井的份也一手包办。
“我从小就在铺榻榻米的房间里面生活,所以正坐对我来说不算辛苦。”
“哎呀,最近的孩子很难得有你这样的了。”
泽木浮现出亲切的微笑,点了点头。
泽木从古谷小时候就一直在这个家庭担任家政妇,现在虽然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减少到每周只来两次,但是,是不是需
要叫园丁来整理花草啦,热带鱼水槽的管理是否可靠啦之类的工作,完全都是她以半个母亲一样的身份监督实行着。因
此古谷也把家务活上的一切事情都全权委托给了她。
泽木不会不知道白井住进这里相当的不自然,但是这位老妇人就好像迎接新的家人一样,用好像理所当然的温暖包围了
白井。
看着老妇人一针一线的动作,白井感觉到了从来没有在自己家人身上感到过的,仿佛身处母亲怀中一样的温暖。
“少爷他有没有给你添麻烦。那孩子有的时候特别笨拙,所以希望他没有为难到你才好。”
通风良好的房间有种自然而然的凉意,电风扇所送出的风轻柔的抚摸着白井的面颊。
看着凝视着自己手头的白井,老妇人用就好像谈论天气一样的若无其事的口气向他询问。
白井一瞬间没能明白泽木到底在问些什么,当终于察觉了她的意图之后,他立刻狼狈万分。
“自从老爷去世之后,少爷就变得相当顽固、不近人情。原本他其实是个开朗体贴的孩子,所以看着真的让人很痛心。
”
泽木似乎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只是停下了手头的针线,眺望着远方说道。
“说起来很丢脸,我是因为和婆婆处不好而与丈夫离了婚……”
老妇人混杂着苦笑叹息道。
“留在丈夫身边的儿子正好和少爷是同样的年纪。所以我从以前就非常疼爱少爷。就是因为他的本质非常老实善良,所
以老爷去世后的变化才让人格外心疼。看他的表情就好像全世界都是他的敌人一样……”
在古谷父亲死后,泽木也曾经一度辞掉了家政妇的工作,后来好像是在古谷进大学医院工作后才回到了这里。那个时候
古谷已经完全改变了。
“因为他很重视家人,所以对我也非常体贴,可是他几乎都已经不会笑了。但是,自从白井大夫来到这里之后,他的表
情逐渐恢复了一些原本的柔和呢。他还会很高兴的和我谈论,说是白井大夫适合蓝色或者绿色的衣服,下次应该去什么
地方买给你才好呢。不过我想他一定也勉强了你不少吧。”
泽木停下的针线活又继续了下去。
“尽管也许是给大夫添了麻烦,但是我真的觉得大夫能来这里,对少爷来说是非常好的事情。”
紧紧抓着裤子的膝盖部分的白井,在听到泽木最后的话的时候,终于有种得到了解脱的感觉。但是好像母亲一样关心着
古谷的老妇人的好意让他的心隐隐作痛。
“那个,谢谢……”
看着低垂着脑袋的白井,泽木好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样微微一笑。这个包含着无限的慈爱的笑容让白井几乎要哭了出
来。
“接下来请让我量一下你的身高和袖长哦。”泽木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细细的银针在进入房间的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古谷在白井的陪伴下,朝着A楼六层的个人病房走去。
“两天前室井小姐从CCU(重症监护室)出来之后情形就不太好,昨天晚上又发作了两次。现在勉强用药物控制住了……
”
一边因为跟随着步伐较大的古谷而加快了脚步,白井一边好像祈求着什么一样诉说着病人的状况。虽然他的口气还是和
以前一样战战兢兢,好像缺乏主见一样,但是从他那比平时要快,而且京都口音也格外强烈的部分,古谷可以感觉到白
井没能巧妙表达出来的意思。
和白井一起生活也已经过了几个月,古谷开始可以分辨出白井那些要是其他人一定注意不到的不起眼的示意。
这个看起来似乎只是逆来顺受的青年,其实比他人以及他自己都更频繁的表现出了对外的意志以及感情。只不过,因为
那些动作和表情实在过于轻微,有时候甚至只是语调上的变化,所以要看出这些并不是简单的工作。
而古谷之所以能分辨出来,也许是因为他和白井有过了肌肤之亲,也许只是因为他对于白井这一存在的本身产生了兴趣
。当然了,尽管古谷心里明白更大的可能性在于后者,但是对于一向看不起那个不起眼的实习医生的古谷而言,要承认
这一点是相当屈辱的事情。
于是,古谷就在并没有去弄清楚理由的情况下,就学会了察觉白井的感情变化。
古谷看了看白井所拿的病历,白井立刻狼狈了起来,原本暖昧的语音也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看着为了掩饰狼狈,拼命用手指捋着自己衣领的青年,古谷下意识笑了出来。
要伤害白井是非常容易的事情。这个青年原本就以自己的性癖为耻,拼命掩藏着自己的同性恋感情。对于古谷这样的男
人来说,要撕破他比白纸还薄的自尊并不是多么困难。
“哟!古谷大夫,我正找你呢。”
背后突然传来了大大的声音。一个满面红光、头顶微秃的中年男人正在冲这边摆着手,是副院长水泽。
“哎呀呀,你带着个大美人呢。”
水泽不客气的打量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白井的脸孔,高声笑道。
“你这里有颗痣哦。”
水泽指了指白井的脖子后面。
“这可是性感到让人心跳呢。长在男人身上真的有点可惜了。”
啊,用手上的病历遮着眼角,白井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回答了一句。水泽露出了好像戏弄年轻女孩一样的表情。
“他是实习医生白井,白井,你可以走了。”
因为水泽的大声而满面通红的白井,只是点了点头就立刻抱着病历好像逃跑一样离开了这里。
“哎呀,真是个美人。那么纤细白皙的脖子上带着颗痣,实在是有种难以形容的性感。如果那是女人的话,一定要让她
穿上最好的衣服,不分白天昼夜都陪在身边才过瘾吧。”
大家所公认的渔色家水泽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看着即使年纪一把,依然色心不减的水泽,古谷也挤出了一个笑容表示同意。
“我见过一次白井的母亲。那可是个美丽到让人吃惊的女人。让人完全无法想象她已经有个那么大的儿子,非常的适合
和服。”
“嚯,那么好的女人吗?”
水泽大概是被引起了兴趣,好像要从刚刚离开的白井的背影上想象出那个和风美女一样眯缝起了眼睛。
他那过于露骨的视线,让古谷皱起了眉头。
“先别说这个了,古谷大夫。今天和我一起去祉园怎么样?我已经预定好席位了。”
“祉园吗?”
古谷露出了疑惑的声音。对于一向把一掷千金的气派和金钱万能的暴发户趣味混为一谈的水泽,他有点难以理解。
“没事没事,不会有问题的,我和那里已经有二十年交情了。古谷你虽然也很会玩,但是祉园应该还没有去过吧?”好
像是误会了古谷的诧异,水泽瞪大了那双和大象没什么两样的小眼睛,摇了摇手。
“是男人的话就还是应该去看一次。”
水泽继续诱导着。
“好了,就这么定了。我请客!”
副院长拍打着自己心目中的女婿候选的美男子的背部。
“我说白井大夫,你听见了吗?那个老章鱼在说祉园呢!”
身穿白色护士制服,双手插腰的岛津抱怨个不停的跟在白井后面进入了房间。
“岛津,会被听见的。”
“有什么关系?章鱼就是章鱼!别管这个了!大夫!祉园啊!是祉园呢!大夫!你怎么还无动于衷!古谷大夫要被带走
了哦!”
“嗯。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好吧?”
看着白井只是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岛津不禁瞪大了美丽的杏眼。
“可祉园不就是那个吗?一堆舞妓什么的围在身边,说什么大夫你好帅啊,然后拼命的劝酒。开什么玩笑!怎么能让古
谷大夫去做这种事情!”
不知道呢,因为我没有去过……白井试着用微笑糊弄过去,但是被激动的岛津狠狠瞪了一眼后就老实的闭上了嘴。
“岛津好厉害啊。”
“我要说的不是这种事情!”
白井混杂着感叹的话被岛津斩钉截铁的打断了。
“白井大夫你也许不知道。副院长他想把女儿嫁给古谷大夫想的要命。就算是今天,他其实也是为了想说这个才招待古
谷大夫的。”
把女儿嫁给古谷,听到这句话后,白井的胸口好像被针扎到了一样疼痛。他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了胸口。
“可是,我其实和大夫不是那种关系……”
岛津弓形的眉毛吊了起来。
“那是什么?”
白井低垂着头翻弄着病历,眯缝起了以男人而言过于温柔的眼睛。
“该说是什么呢。不过,不是那种关系……”
看着避开自己的眼光,蜷缩起了脊背的白井,比他年轻六岁的护士的声调低沉了下来。
“大夫,这种时候可不能逃跑!如果讨厌被他玩弄的话,就老实说自己不喜欢!否则的话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任凭他摆
布,拖拖拉拉把关系持续下去。”
听到好像在劝慰同性朋友一样的年轻女性的声音,白井闭上了眼睛。
空调开的足足的,有八榻榻米左右的房间对于两个人吃饭来说似乎有些过于宽敞了。
在冷酒和料理被送进来的期间,水泽的嘴就没有停过。从祉园内部的人事纠纷,到哪家店子的天妇罗比较美味,乃至于
女人的事情,水泽的话题似乎无穷无尽。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时不时会在字里行间,好像探寻古谷的真意一样提到自
己女儿的事情。
水泽的大女儿二十五,二女儿二十三,都毕业自关西有名的只懂得玩耍和奢侈的甲南女子大学。听水泽的意思是古谷想
要哪一个都无所谓。古谷一边随声附和着他的话题,一边把身体埋进了椅子里面。
如果是几年前,他一定对于这样的机会求之不得。不过现在的他只觉得要和陌生人生活在一起是非常辛苦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逐渐失去了年轻时候的贪婪吧?现在他对于那种从没有为金钱烦恼过,只懂得玩乐,对家事一窍不通
的陌生女人已经敬谢不敏。
如果要进行婚事的话,要让周围的人理解他和白井的关系也是个麻烦。而且最重要的是,一旦真的这样,那个好像胆小
的小鹿一样的青年一定立刻就会因为害怕受伤而从他的身边逃走吧?
“打扰了。”
伴随着轻微的衣襟擦动声,从外面传来了一个柔和的声音。
“抱歉来迟了。”
隔扇打开后,一个穿着水葱色和服的艺妓向他们行礼。
“哦,我们正等着呢。进来吧,进来。”
大概已经是三十岁后半的艺妓,以及一个拿着三味线的艺妓,还有最后的看起来似乎还十分年幼天真的舞妓。
穿着桃色和服的舞妓,在这样的场所里看起来稚嫩到了让人吃惊的程度。少女小巧的瓜子脸上涂的白白的,给人一种没
有现实感的味道。古谷好像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兴趣一样,将视线凝聚了过去。
舞妓的眼睛犹疑的投向了房间中的客人,一瞬间和少女的目光接触之后,古谷皱起了端正的眉头。
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的熟悉感。
但是,在得出答案之前,古谷的注意力已经被那种好像京都人偶一样的华丽的化妆和服装所分散掉了。
“大夫,您好。”
水葱色和服的艺妓冲着水泽行礼之后,调转膝盖说到,这一位是……
“他是古谷大夫。循环器官科的主任医师。他将来迟早是内科主任,是我们医院的未来之星哦。”
“晚上好,欢迎光临。我叫佳乃,请多关照。”
然后她介绍拿着三味线的女性是久乃,最后的舞妓则是雪乃。
“哎呀呀,这位大夫好帅呢。水泽大夫,你怎么不早点带他来呢。”
真是的,佳乃含笑冲古谷飞了个媚眼。
佳乃非常饶舌。在几个女人中间就数她爱说爱笑,带动起了整体的气氛。小佳、小佳,从水泽对她的称呼里,古谷察觉
到这似乎是水泽相熟的艺妓。
反而是雪乃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在艺妓姐姐们开玩笑的时候随之点头,或是默默无语的替古谷倒满酒。
事后古谷才知道,舞妓一般不会在酒席上主动说这说那,只不过要为了让艺妓不会给客人们留下不快而尽量随声附和与
撒娇。这也是祗园这一花柳界用来维护严格的上下关系的不成文规定。不过那时候古谷只是觉得这个舞妓还真是不爱说
话啊。不过话说回来,原本就没有几个女人在第一次面对古谷的时候还能很多嘴,所以他也并没有觉得很奇怪。
古谷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见到舞妓。大学时代他偶尔会在志愿附近的地区和舞妓擦肩而过,但是像这样由她们亲
手替自己倒酒的经验还从来没有过。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只觉得是看个稀罕,但在这么近距离凝视之后,他就越看越
觉得这些女人不愧是经过古老传统由人工塑造出来的非现实性的梦中的生物。
雪乃微微泛红的眼角,时不时会带着显而易见的热度窥探着古谷的侧脸,但是一旦古谷把眼光转过来,她立刻又会逃避
的移开视线。
“你多大了?”
古谷一时兴起,冲着这个明显比自己小很多的舞妓问了起来。
尽管雪乃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也能明显看出她立刻露出了喜色。
“十七岁。”
少女低垂着脑袋,用几乎无法听清的声音回答道。
“噢,好年轻。”
古谷一边斜眼看着少女被白粉染的白白的脸孔,一边暗自感叹着彻底改变了少女的传统化妆法。
但是古谷对于这个年轻的舞妓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兴趣,而且在水泽的面前也不可能太放松,所以他最后只是埋头对付着
出色的料理。
也许是因为不习惯的关系吧,旁边女人们混杂着花柳界的莺声燕语只是让他觉得十分不自然,再加上工作后的疲劳,古
谷逐渐感觉到了醉酒一般的眩晕感。
当雪乃按照水泽的要求跳完座敷舞之后,古谷进入了洗手间。
看着洗手间镜子里面自己疲劳的面孔,他摘下了眼镜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这时候他想起来自己忘记告诉白井今天要晚
点回去,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十点。
突然,他想起了白井好像慢半拍的慢吞吞的京都口音。比起语言来,他更喜欢那种柔和的节奏。尽管是男人,但白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