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老太师笑得何不拢嘴。他为朝廷操劳半生,门生无数,仕途之路走的坎坷无比,有今日的成就,日后总是要找个人来
接班的。如今有这一个争气的儿子接他的班,他就算明日就踏进棺材里,也算得上瞑目了。
御书房中。
已入夏,前些时日里一场暴雨过后,气温骤升。朝服太过厚重,只上朝那不长的一段时间,便把须桓之热出一身的汗。
张公公伺候他脱了外面明黄的龙袍,端上一壶专门用远山顶上终年不化的冰块泡的凉茶,便无声的退了下去。
韩泠风和韩太师都候在外间。
须桓之穿着月色长衣走出来,坐在了宽大的书桌后面。
父子二人立即下跪叩拜。
因天气太热,韩泠风白皙的小脸上浮着一层薄汗。然而,借着日光,他脸上那一层湿润的水色让他看起来不仅不狼狈,
皮肤更显透亮了一些。
须桓之十分公子做派的甩出一把绸缎面的扇子扇风,开口道,“朕这皇宫虽说鸟语花香,花草树木枝叶繁茂,可是……
朕每日在这深宫之中,除了批阅奏折,实在是无趣的很。今后,朕若是想下棋,泠风,就招你进宫陪陪朕,如何?”
其实,满朝上下会下棋的人又哪有少数?且不说个个都精通博弈之术,能支上几招的人也不在少数。
须桓之之所以单这样吩咐韩泠风,也只是稀罕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秀纯净罢了。
况且……明戈下棋时总是思来想去的让着须桓之,虽说赢了棋局让须桓之很有些虚荣感,但每次想到明戈是故意输的…
…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好像……自己总在委屈他一样。
时间久了,便不爱与他下棋了。
韩泠风道,“臣遵旨!”
“韩太师,”须桓之狭长的双眼带笑,“你教子有方,果真是太师啊!”
韩老太师立即俯首,“皇上过奖。”
“今儿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叫泠风过来闲聊聊,”须桓之起身,负手而立。颀长的白色背影异常挺拔,帝王的气势时
时都在显露。
“皇上,老臣……”
“嗯?说。”
韩太师斟酌了一下语气,“皇上今年也……自古以来的皇帝,都是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如今皇上后宫清冷无一人,…
…老臣以为,或许是时候,该立个皇后、添几个妃子伺候皇上了。”
这事,还是须桓之上位以来第一次有人提出来。
群臣一直都以为,皇上一直绝口不提这茬,是因为年纪轻轻碍不下面子。先皇膝下并无多少皇子,之前须濂之上位之后
又杀了除须桓之之外的所有兄弟,如今皇宫中海真是只剩下须桓之一个人,这样日日夜夜孤单寂寞的守着偌大的皇宫。
皇上的终身大事没有太后之类的妇道人家操办,几个忠厚大臣便操起了这份圣母心,都寻思着该什么时候给自个儿的国
家物色个国母。
本来这事儿商量的还未成形,今日韩太师见皇上面色不错,也是被自家儿子这事儿喜昏了头,也就提了出来。
谁都没想到,须桓之听了这话,却是背后一僵。
他这一僵,让四周的空气都跟着僵硬起来。
连韩泠风都觉得自家老爹这建议提的,有些不是时候。
不然,怎么他听到这提议之后,那么烦心?
须桓之许久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背对着两人站着。
偌大的御书房,红木书桌后,白色的背影仿佛立于苍茫的天地间,孤单零落。
韩太师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唤道,“……皇上,若是老臣……”
须桓之抬手,止住了他下面的话。
接着,他便说了句让韩太师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自古以来,真正能够坐拥江山美人的帝王,屈指可数。朕也是
逃不掉的……不论取谁舍谁,都是要负了他人……”
韩太师哑然。
这时,张公公踩着小碎步无声的走了进来。
他站到须桓之身边小声道,“皇上,付大人到了。”
须桓之并不对张公公的禀告作答,他回过身,看着清秀年轻的韩泠风,道,“你说,朕刚说的,你可明白了?”
韩泠风不知道那是不是错觉。这个或眯眼邪笑、或冰冷犀利,永远都是王者风范的皇上,此刻脸上居然出现了一抹惨淡
的荒凉……?
“臣……”
“罢了……天热,朕有些不舒服,退下罢。”
说完,须桓之便头都没回的走了出去。
——明戈,此刻,我只想见你。
第五章:明戈
付明戈恭敬的站在大殿中央,听到须桓之轻微的脚步声,立即下跪,“臣叩见皇……”
“明戈,”须桓之几步走到他面前,一只手拖住他一侧手臂,示意他不要跪。
付明戈于是便就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抬头疑惑的看向须桓之,“皇上……?”
两人就这样对视半晌,谁都没有说话。无人的大殿中,安静的诡异。
须桓之在对方清澈如水的双眼中,看到缩小的自己的影子。
“前几日的事……你不怪朕罢?”须桓之放开手下的人,语气里略有些愧疚的问道。明明年纪不大,他却是犯了糊涂了
,才会那样对待明戈。
付明戈立即低下头道,“……臣不敢。”
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须桓之转过身,在大殿中徘徊起来。
并非是有心事不知所措的徘徊,好像只是无所事事的闲逛。
只不过似乎每一个转身都仿佛带着忧伤的弧度。
“……明戈,朕问你……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最愿意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是做你当朝一品的大将军,还是……
”
付明戈一愣,思虑半晌,才道,“……臣不知皇上这样问是……”
“说你想说的……明戈。”
“臣现在有皇上御赐的宅邸,俸禄丰厚,衣食无忧……便很好。”
须桓之眯起眼睛从喉间发出挑高声调的一声,“嗯?”
“而且,臣会……从始至终都忠于皇上,一切为了皇上,一切取决于皇上。”
“那如若,朕不是皇上了呢?”
“……明戈也不会变。”
情绪中有些莫名的怅然,听到了这句,须桓之脚步突然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狡黠起来,“哦?这么说就是,你的
一切都是朕说了算?”
付明戈抿抿嘴唇,“是。”
“那好,”须桓之声音里带上了笑,“今后如果是你我二人独处,你不许自称‘臣’,也不许叫我‘皇上’。”
付明戈看向年轻的帝王,表情疑惑。
须桓之走到阳光明媚的大殿一边,月白的长衫让他的身形看起来修长无比,轻淡柔和的颜色让他似乎脱去了帝王的气势
,此刻翩然宛如谪仙。
他忽然转过身说,淡淡的说,“明戈,过来。”
付明戈缓步走了过去。
须桓之一把拉过人,力气霸道,转过半个身,直接将人按在了墙上!
两手撑着墙壁,将当朝一品的大将军被困在了皇上身前!
须桓之认真的看了半晌眼前绝美的容颜,便毫不犹豫的,吻了上去……
灵巧的舌尖舔过微凉的唇,描画出唇线完美的弧度。
而此时,舞起剑来落花流水无懈可击的付明戈,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在……吻我?
——在这圣殿之中?
也难怪付明戈会有这般反应……须桓之做了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多了,眼线也变得多了起来,天下千万双眼都盯着他们
的帝王,付明戈怎么可能忍心因为自己的原因便让人以为须桓之是骄奢淫逸……且有龙阳癖好的皇上?
三年里,除了眼神上的交流,除了陪皇上舞剑时的刀剑相碰……他们甚至连对方的手都没有多碰过一下……
而现在……
付明戈知道此时若是有人进来,那将是大大的不妙!
然而久别的那种熟悉的感觉,却强烈的充斥着他的理智,他不禁回应起了对方的索取……
那股子清凉柔滑让须桓之微微勾起了嘴角。
——有什么,能比发现自己曾经熟悉的那些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依然美好如初更治愈内心的呢?
稍稍分开了一些距离,须桓之淡淡的唤了一声,“明戈。”
付明戈的双眼已然蒙了一层迷蒙的水雾。顺着须桓之的语气、加上现在两人之间亲密的感觉……他似乎是下意识回应他
道,“……桓公子。”
仿佛有什么情绪从须桓之眼中迅速炸开!绚丽的色彩只需一瞬间,便将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染上了美好的情绪!
他拥住他,紧密的拥抱,热烈的亲吻。
耳边是人轻声急促的喘息,手下抚摸过的肢体是曾经熟悉的线条,闻到的是怀里人身上熟悉的淡淡清香。
规整的大殿中,墙角处的两人忘情的回应着对方,带着些许禁忌色彩的情感却让二人更加热烈起来……
须桓之将两人的距离再一次分开一些,单手撑着墙壁,另只手紧紧扣住人的后腰用力向自己的方向带过来,同时控制着
自己的呼吸频率,“明戈,我问你,你最想过的日子,是怎样的?”
付明戈薄薄的双唇因为刚刚的激吻染上了诱人的色彩,在光线照耀下晶亮无比。
他慢慢搂住须桓之,轻叹一口气,“……你真是……都做了皇上的人了,还这么任性。”
实际上,须桓之这句问话,付明戈不是没有听过。
他熟悉的要命。
当日,阳春三月,江南阳光明媚。站在一树粉红的桃花下,听到身后的响动,他转过身,看到须桓之双眼带笑的走过来
,便叫了一声,“桓公子,你看,这景色实在让人醉心,仿佛仙境的十里桃花……真是,一入桃花源,再不愿回人间。
”
须桓之道,“哦?明戈是想过仙人般的日子?那若是我不想呢?”
他笑,“你不想,我便陪着你就是了。桓公子是想穿金戴银,做一辈子纨绔子弟,还是想流浪江湖,做一辈子逍遥侠客
?在下一定奉陪到底。”
说完这句话之后发生的事情……每每想起,付明戈都忍不住面红耳赤。须桓之摄住他的嘴唇,将他推到粗壮的桃树干上
,怎么也不肯放开……在那浓密的粉红色阴影之下,光天化日之中,那处再无第三人的小桃园里,他被须桓之没完没了
的霸道的占有着……
须桓之不依不饶,“……原来,你也还记得?那你说,当日说过的话,现在,还是否作数?”
付明戈依然笑,连唇角勾起的角度都跟当年一样,似乎穿越了时光,从未改变。
他对如今的一国之君说,“……桓公子,你是想穿金戴银,做一辈子纨绔子弟,还是想流浪江湖,做一辈子逍遥侠客?
无论怎样,明戈都至死相陪。”
情人间最催情的便是情话……就算他是帝王,也逃不过被情话俘虏的可能,听觉上的盛宴让须桓之几乎下一个瞬间理智
全部崩盘!
倾覆而下的吻让付明戈急促的喘息起来,缺氧造成的头脑发昏让他愈发想要沉醉在这久违的盛情之中。
须桓之轻啄着付明戈的耳廓,暗哑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明戈,我要你。”
付明戈在下意识的“嗯”了一声之后忽然全身僵硬!
他猛得推开了人,有些紧张和慌乱,“须……皇……”顿了顿,干脆省略了称呼,“这可是皇宫啊!”
被推开的人显然情绪有些郁卒和轻微的发怒,“那又如何?!”
付明戈咬住下唇,半晌才道,“这样的话,明戈岂不是成了媚惑朝纲的罪人……”
“谁说的?!”须桓之忽然危险的眯起眼睛,“朕为一国之君,难道连自己的爱人都回护不了?!谁这样说你?!”
付明戈偏过头,不去看对方危险的眼神,“没人这样说……只是,如果的话……”
须桓之语气更加不慎,“皇上的人,谁敢说?!”
“谁都不敢说,”付明戈淡淡的道,“自古以来,皇上身边的人,就如皇上的一部分,有了皇恩宠幸,任何人都侵犯不
得。可是……即便是皇上,又怎么堵得住悠悠之口?只要是事实,总有人知道,有人流传。若是那样的话……百年之后
,‘付明戈’这三个字后面跟着的评价,便不会是杀敌如麻的一品将军,便是当朝圣上的禁脔、男宠……”
“闭嘴!”须桓之听到那些称呼,很是愤怒。继而又发觉自己不够理智,又道,“可那也是百年之后,人无完人,何必
在乎史官笔下的评价,”须桓之问道,“你在乎?!”
“我在乎,”付明戈苦笑,“须桓之一世英名,百年以来再无第二人可匹敌,这样完美无双的帝王,却把将军当男宠用
……因为一个付明戈,玷污了名声。——我在乎。”
须桓之眯着双眼半晌未动,半晌,又释然。
他果然还是那个付明戈。
从认识他的那天开始,他便跟着他,相信他,想着他,事事为他。明戈轻淡温柔的微笑中,有着属于他的倔强和坚持—
—全部都写着“须桓之”三个字。
须桓之从未怀疑过明戈对他的爱,然而此时,他却觉得这爱有些沉重,他甚至有些不敢接受……
——他忽然害怕负了他。
“那么,如若我取了别的女人,立了皇后,她母仪天下,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也是我身边最亲密的人,给我生子
……你也不在乎?”
付明戈略微一愣便道,“为皇室开枝散叶,使得君主之位后继有人,也是一个皇帝该做的事罢……明戈在乎,但可以理
解……并不介意。”
须桓之胸口发闷起来,“那你怎么办?!”
付明戈淡笑,“明戈不是说了……一直做将军,辅佐左右,直到再骑不动马,提不动剑。明戈会一直在皇上身边,至死
方休。”
他的语气淡淡的,像是柔软的春风,抚平了须桓之胸中的焦躁,让他再没了言语。
皇上是最风光无限的人,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然而世间毕竟没有白来的,换取这些的代价便是身不由己。
不然,谁会管他是否睡了自己的将军?!谁会在乎他是否龙阳断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