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记得一个号码，我不知道是你的号码。”李绍君拿纸巾省鼻涕，他几乎是在用鼻音说话，苏秦已经听不出他原本的声音了。

“我不知道是你，我还以为会是其他人。”李绍君开始脱裤子，苏秦听到他在解皮带，他收起镜子，抽了两张纸巾擦脸，说：“我送你回去。”

李绍君穿上苏秦的裤子，他笑了起来，“你腰围比我大好多。”

苏秦回头看他，“本来就是你的裤子，我还以为尺寸会正好。”

李绍君眨了下眼睛，他眼睫毛上没擦掉的雨珠掉到了他眼睛里，他不舒服地揉眼睛，嘴里问：“你怎么有我的裤子？”

苏秦改口，解释说：“不是你的裤子，我的意思是我拿了我以前瘦的时候，我觉得是你的尺寸的裤子。”

“哦，这样啊……”李绍君系上皮带，拍了下裤腿，“谢谢你了。”

他突然这么有礼貌，收起了所有嚣张和狂妄，就像个懂事听话的好学生，张口就能背诵课文的那种。

苏秦想起来了，他认识李绍君的时候，李绍君确实还是个学生，不说话时看上去确实文静乖巧，他还见过他穿校服，白色的衬衣，灰色的裤子，黑色的皮鞋，远远走过来，整个人都和他的眼睛一样，干净，透亮。

“我帮你联系你的经纪人吧。”苏秦的语气又变成了公式化的客气，李绍君扒着他的座位，靠上来说：“你刚才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啊，刚才在外面的时候。”

苏秦没接他的话，他拿出手机要给桐姐打电话，李绍君却抢走了他的手机，咧嘴笑，“先别打电话，我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我知道有家夜宵烧烤很好吃。”

苏秦皱起眉，对他说：“把手机给我。”

李绍君充分发挥他的无赖本色，还冲苏秦扮鬼脸，苏秦的脸色更严肃了，“别闹了。”

“那你再和我说一遍。”李绍君抱着苏秦的手机缩在后面笑着看他，“再和我说一遍‘不会，但是喜欢过’。”

“你喜欢这句台词？”苏秦不耐烦地抿着嘴，“那好，你要听，我说给你听。”

李绍君又凑上来了，他侧耳倾听，表情认真。苏秦却在这时候打起了退堂鼓，推开李绍君的脑袋：“你要去吃什么？告诉我地址。”

李绍君孩子气地鼓着脸颊，鼻子里哼哼，“没劲。”

他好像已经不冷了，整个人又活力十足，在车里东张西望，也不坐在固定的位置，再后排宽敞的座位上挪来挪去。苏秦把车里的灯关了，偶尔瞥一眼后视镜里的李绍君，奇妙的是，李绍君总能捕捉到他的眼神，笑着和他打招呼。

“你车里好干净。”

“还好。”

“给我张纸巾。”李绍君拍了下苏秦的座椅，苏秦把纸巾盒递给他，李绍君说，“好像感冒了。”

“那记得回去吃药。”

“我下个月要进你们剧组拍戏。”

“我知道。”

李绍君和苏秦东拉西扯，苏秦说话言简意赅，到了李绍君说的吃宵夜的地方，两人下车，李绍君还一直抹鼻涕，两人都没做什么乔装，进去烧烤店，立刻吸引了许多注意。李绍君专心研究要吃什么，苏秦则不太自在，在他边上不苟言笑地。烧烤店老板问李绍君要打包还是在店里吃，李绍君看了圈，拱了下苏秦，问他：“你怎么样？”

“随便。”苏秦左顾右盼，说完还捂着嘴咳嗽。李绍君笑着拍他，“干吗？你不喜欢这种环境？体验一下啊，你看他们也不来打扰。”

店里的其他客人确实在看了几眼后都没再对他们行注目礼了，苏秦半推半就和李绍君在店里最偏僻的位置坐下了。李绍君还要了扎啤酒，苏秦再要打电话给桐姐，他也没阻止，桐姐听说李绍君和他在一起，说：“那麻烦你了，刚才秦朝然还打电话来问我绍君有没有来找我。”

“那……要我打个电话给他吗？”苏秦迟疑地看李绍君，李绍君歪着头看他，“打电话给谁？秦朝然？”

桐姐也不太想给苏秦添麻烦，说：“那我来接他吧，实在太麻烦你了。”

苏秦挂了电话，李绍君双手摆在桌上，撑着下巴嫌恶地说：“秦朝然要来吗，找他干吗，没意思。”

苏秦笑了笑，没搭腔。李绍君也不再提秦朝然了，他看苏秦不喝酒，就闹他，苏秦说：“我还要开车，不喝了。”

“没事啊，桐姐不是要过来吗，让她带你回去好了，你车停这儿，明天再来拿就好了。”

“明天一早就要开工。”

“你也有助理吧，让助理来接你不行吗？”

苏秦的表情越来越僵，李绍君却头一低，噗嗤笑了，“你这人真好玩儿，你刚才生气了？生气就发火啊，憋着干吗？”

苏秦这下明白，李绍君刚才是故意惹他，他用力啧了声，站起来板着脸就要走。李绍君拉住他，好声好气地说：“你臭着脸走，连路人都要说我们不合。”

苏秦垂眼看他，嘴里说：“不合就不合，你介意？我不介意。”

李绍君哈哈笑，靠在脏兮兮的墙壁上说，“你生气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

被他这么一说，苏秦更来气，正要发作，老板在这时给他们送来烤好的羊肉串，一大盆撒了好多胡椒粉的烤肉被放在桌上，苏秦猛吸了一口空气，被辣椒粉呛得直咳嗽。李绍君也不停打喷嚏，两个话也说不完整的人互相看着，李绍君给苏秦递上茶杯，苏秦喝了两口，又坐下，他抱着胳膊压低了咳嗽的声音，他的脸涨红了，李绍君则是红了眼圈，鼻涕眼泪一块儿往外流。就算被喷嚏折磨得这么难堪，李绍君还是坚持大口吃肉，他又不太能吃辣，吃了几口就要给舌头扇风。苏秦看得有些得意，喝着茶水说风凉话，“不能吃还能点这么辣，换些不辣的好了。”

“要你管。”

苏秦确实没管李绍君，他吃了串烤蘑菇，还抱怨，“不辣啊。”

现在轮到李绍君被苏秦气得牙痒痒了，他在桌下踩苏秦的脚，苏秦瞪他，“你干吗？”

“干吗？”李绍君在台面上装无辜，苏秦稍微侧过身，斜斜坐着，他把脚挪到了李绍君踩不到的地方，他小声嘀咕：“幼稚。”

李绍君伸长脖子，一手放在耳边，转过脸说：“你说什么？”

苏秦望向他身后，“我说有人要来找你合照，你擦擦嘴吧。”

说着，他拿起手边的纸巾用力擦过李绍君的嘴巴，李绍君回头看到有个拿着手机的长发姑娘朝他走过来，他立即换上笑脸，说：“要合照吗？没问题啊，要不要和苏秦一起拍？”

苏秦无缘无故被他拖下水，长发姑娘还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他也不好拒绝，只好笑脸作陪。

“发到网上就可以破解我们的不合传言咯。”李绍君和苏秦站在女粉丝身后拍了张合影后，李绍君说道。苏秦一味地笑，又有人来寻求合影，甚至连隔壁餐馆的人都跑来围观，场面有些失控时，桐姐正好赶到。可现场人实在太多，可怜桐姐被堵在餐馆外，怎么也挤不进来，苏秦看她在外面不停朝他们挥手，苏秦对李绍君使眼色，李绍君却还沉浸在和别人合影的乐趣里。苏秦往桌上放了点钱，叹了口气，拉起李绍君对周围的人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要走了。”

“要走了？你给钱了吗？”李绍君问他，苏秦回道：“给了，走吧。”

李绍君点了点头，他跟在苏秦后面，周围的群众听说他们要走，挤得更厉害了，他没走两步就被堵住了。苏秦回头看到他瘦瘦长长杵在人群里，脸上有点不知所措，又隐隐有些要发怒的迹象。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苏秦拨开人群，又回到李绍君身边，他拉起他的手把他往外面带。李绍君一路默不做声，两人到了餐馆外和桐姐碰了头，便快步往桐姐停车的地方走。直到桐姐发动汽车开出一个路口，苏秦才松了口气。他和李绍君坐在后座，听到桐姐问，“你们怎么到这里来吃东西？”

苏秦看李绍君，说：“他说……”

他话说到一半自己哽住了，他发现他还握着李绍君的手，意识到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举动后，苏秦马上松开了手。李绍君对他这一惊一乍的没有太大反应，他只是说：“我觉得我们以前一定合过，媒体写得不对。”

第二十四章

苏秦不知该怎么回答李绍君，多亏了桐姐给他解围，对李绍君说：“行了啊你，你看媒体写的，谁和你合过？他们写的你也信？”

李绍君用力揉鼻子，“我这不是失忆了嘛，我自己想不起来，只好看看别人写的，再听听别人说的。”

说罢，他拍了下苏秦的肩，“你肩膀借我靠会儿。”

苏秦有意回绝，道：“不太好吧……”

李绍君白了他一眼，“你干吗？别以为你和秦朝然长得像我就会看上你啊，你俩长得其实也没那么像。”

苏秦笑了笑，没等他再说什么婉拒的话，李绍君头一歪靠在了他肩上。他张着嘴呼吸，鱼一样。不知是心理因素在作祟，还是李绍君的额头真得烫到能穿透苏秦身上层层衣料的包围，苏秦小声地问他：“你发烧了？”

李绍君摇头，头发在他肩上蹭来蹭去，“没，有些头晕。”

苏秦也不再问了，反而是桐姐担心地说要不要直接开去医院看医生，李绍君不想去医院，拔高了声音言辞激烈地拒绝。他不肯，没人能让他就范，桐姐也只好作罢。苏秦拘谨地坐在车上，李绍君的温度和重量让他没法思考别的事情，桐姐和他说话，他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他不是能三心二意，同时兼顾很多事的人。他看上去聪明，其实笨手笨脚的，之前李绍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特质还让他心有余悸，李绍君太敏锐，苏秦怕的就是这种太敏锐的人。

快到李绍君家的时候，桐姐给秦朝然打了个电话，这时候李绍君已经睡着了，车里听不到他抗议的声音。桐姐说还有十分钟就能到，秦朝然似乎在电话那头说要下来接李绍君。等车开到李绍君的公寓楼下，苏秦还真得看到秦朝然站在屋檐下等他们。

“到了。”苏秦拍了下李绍君，李绍君没出声，他凑过去又拍了拍他的肩，“到你家了。”

他话说得轻柔，没能喊醒李绍君，还是秦朝然打开车门，探进大半个身子，握住李绍君的手，揉了下他头发才弄醒了他。

“到家了，下来吧。”秦朝然半抱着李绍君把他带下车，他还冲苏秦和桐姐笑着打招呼，“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没事，对了，他是不是又换新手机了？”桐姐问道。

“哦，是啊，以前的手机不见了，就给他买了个新的，号码我过会儿发你啊桐姐。”秦朝然和桐姐说着话，靠在他身上迷迷糊糊的李绍君扯了下他衣袖，嘟囔着，“快上去，有些冷。”

秦朝然低头不知和他说了句什么，李绍君竟然揉开眼睛对他笑了。秦朝然替苏秦关上了车门，还和他挥手道别。苏秦坐在车上保持着他紧绷的坐姿，他看秦朝然半搂着李绍君把他带进公寓楼，李绍君不抗拒也没生气，和刚才吃东西时提起“秦朝然”时截然不同。他就像是一个综合的矛盾体。他和刚才在雨里淋湿了，说着冷的李绍君不一样了，和在吃烧烤时有点孩子气他的也不一样，和在人群中被他拉着走，乖乖跟在他身后的李绍君更不一样。可这所有不一样的他，其实都是他。

他之前一定是和秦朝然吵架了，可怎么现在又和他如胶似漆，苏秦看不明白他，他以前隐约还觉得有些明白的，在李绍君失忆之后他通通都不明白了。

他想到从前有人和他说，只有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才能切身体会。现在故事不发生在他身上了，他不明白，也合情合理。

“车放在那里没事吧？”桐姐的话让苏秦回过神来，苏秦愣了下，道：“应该没事。”

“要不要我现在送你回去去拿车？”

“会不会太麻烦桐姐了？”

“没事，现在也不算晚，我送你过去。”桐姐笑呵呵地说，苏秦也笑，“那就麻烦桐姐了。”

“绍君大概下个月进剧组。”

“嗯，我知道。”

“剧本你看了吗？”

“还没拿到，桐姐拿到了？”

桐姐瞅了眼后视镜，“思明先发我看了，有你们的对手戏。”

“我觉得他现在状态不错，应该没问题。”

“嗯，除了记不得以前的事，都挺好的。”

失忆这个话题让苏秦又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他清了清嗓子，应了声后就沉默了。桐姐把苏秦送到他停车的地方，苏秦拿了车却没直接开回家，他中途去便利商店买了一包香烟。他在车里找到了一支塑料打火机，不知道是谁遗落下来的，他把车停在路边点了根烟。

他中学时就学会抽烟，进入演艺圈当了偶像，公司让他必须戒烟，他才戒了。现在再抽到，喉咙里和嘴里都受了刺激，竟然猛烈咳嗽起来。苏秦坚持着又抽了一口，那种全身舒爽，飘飘然的感觉终于降临。他戒烟后就很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抽烟，有人以为他是怕吸入二手烟，不健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怕烟瘾被勾起，又忍不住去点上香烟，吞云吐雾。现在他倒不怕了，兴许是有了些资本，有了那么点自信，想要挥霍一下。不过若是被人拍到他抽烟的照片，苏秦想，他大概也会和他的影迷解释说，是为了工作需要，为了契合人物。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要走什么样的路，有些东西对他有吸引，让他蠢蠢欲动，尝一下，没什么大不了，走了一点岔路，没关系，只要能走回原本的康庄大道，那就好了。

苏秦给慧晴打去电话，慧晴已经睡下，声音低低的，问他有什么事。苏秦问她：“你在家？”

“是啊，怎么了？你才收工？”

“没什么，有些想你。”

慧晴笑了，“平时都不想？现在突然想了？”

“我们结婚吧。”

“你说什么？”慧晴在电话那头说，“刚才在插耳机，没听到，你说什么了？”

苏秦把烟递到嘴边，深吸了一口，摇头道：“没什么，我说我要挂了，明天还要早起。”

“那晚安啊，拍戏加油。”

两人说了些情侣间会说的亲热话，苏秦把没抽完的烟和剩下的香烟都扔了，他回家后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在家里做起了家务，吸尘洗衣服整理房间忙活了一晚上。失眠让他的精神不怎么好，接下来他几天他的戏份又重，伍云成每每在监视器里看到他那张缺乏睡眠的脸，意见都特别大。他找苏秦单独谈话，问他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怎么见人就打哈欠，和人对戏都会睡着。苏秦说：“楼上新搬来的邻居没日没夜的装修，我失眠了。”

他说出这个理由，伍云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让他没戏的时候多休息，关照剧组里的人都别去打扰他。

苏秦在剧组里睡得安稳，戴上眼罩，坐在椅子上就能睡着。rose来看他时，问他要不要找个医生看一看，她知道苏秦住的地方根本没人在装修，明面上又不好拆穿他谎言，就说：“要不开点安眠药，帮助一下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