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啊？”李绍君端起碗，拿筷子戳晚里的菜和肉，眼皮也不抬的说，“我没什么好看的，你们要是不吃，就去客厅坐坐吧。”

桐姐也道：“我也吃饱了，要不我们去客厅坐会儿？”

说罢，她就拉着辛馨和慧晴往客厅的方向走，苏秦也跟着，他从李绍君眼前走过时，李绍君喊住他，他指着挂在墙上那张他和苏秦的合照问他：“上面的是你吧？”

苏秦手里拿着围巾，微笑点头，“是我。”

“哦，是你啊。”李绍君又低下头专心吃东西，不说话了。坐在他左边的方淳耀和苏秦打招呼，“好久不见啊。”

“是啊，好久不见。”苏秦应了声，离他不远的，剃着光头的驴哥拉住他，道：“我和你也好久不见，来来，苏秦，喝两杯。”

驴哥是个生意人，以前也当过演员，不过他当演员实在没什么天赋，也不红，后来就去做生意，他商业头脑倒是发达，眼光也敏锐，现在日子过得比任何影视红星都舒坦。苏秦认识驴哥还是因为李绍君，《信鸽与我》驴哥也有投资，当时一起吃了饭，留了电话，驴哥为人豪爽，喜欢交朋友，三不五时就约苏秦出来玩儿，只是近几年查出肝不怎么好，才没那么疯了。

“上回还是在莉莉家里，是不是？莉莉生日的聚会？”驴哥硬把苏秦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苏秦看他给自己拿了罐啤酒，推说：“还要开车，就不喝了。”

“那怕什么，你睡这儿不就好了！”驴哥摸了下光头，开了啤酒罐就塞到苏秦手里。方淳耀在边上帮苏秦说话，“驴哥你行了，苏秦不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

有方淳耀帮衬，驴哥和他东拉西扯了一堆，没再强求苏秦喝酒，自己闷了一大口说，“你们这些搞文化的，说不过你们。”

方淳耀抱着胳膊笑，苏秦感激得看他，他和方淳耀其实没什么交情，顶多是点头之交。方淳耀是个作家，现在还兼职大学教授，不知道怎么和李绍君认识的，两人关系还很密切，方淳耀出书，李绍君没少去帮忙站台。

再看李绍君，他这会儿正和秦朝然靠在一起说话，他看秦朝然往碗里捞木耳，看着他说：“你吃这个？我怎么记得你以前不吃的。”

秦朝然笑了，“是吗？人口味总会变，木耳口感不错。”

苏秦很快将眼神从两人身上移开，阿美从厨房给他拿了副碗筷，递给他说，“要不也吃点？”

苏秦本来想去和辛馨她们汇合，转头看到她们在客厅里看娱乐新闻，就又没了兴致，他接过阿美手里的碗筷，说：“嗯，吃点儿，凑凑大家的热闹。”

驴哥看他有了碗筷，热情地往他碗里塞东西，苏秦脱了外套挂在椅子后面，回头再看自己的碗已经堆满了热乎乎的食物。他开玩笑地说：“你们遇到rose千万别和她说我今晚吃了两顿。”

伍云成问他：“你在节食？”

苏秦不好意思地点头，“最近体重有些超标。”

驴哥捏了下他胳膊，“我看挺好的，这不挺结实的？我和你说，保持身材是好，就是也别太瘦，瘦成李绍君这猴样，你说有啥好看的？”

李绍君翻了个白眼，“干吗又扯我？我觉得我也挺好的，你看人走秀的模特身上有多少肌肉吗？”

“你干啥？要转行当模特？”驴哥一板一眼的，嘴里却说着调侃的话，“找你去菜市场给猪肉摊走秀卖排骨还成。”

众人哄笑成一团，李绍君也觉得好笑，指着驴哥回敬了他一句，这两人你来我往就没个消停，任谁都插不进去话。苏秦默默吃着碗里的东西，他不爱吃木耳，把木耳都剩下了。桌上人的闲聊他也没听进去，不知怎么，他总是瞥到墙上那张他和李绍君的合照。

无论他躲的有多远，他们总能被人扯在一起，他和慧晴谈恋爱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到她有个表妹，她表妹还和李绍君认识。他签下《心有所属》的合约时，又怎么会想到李绍君会来客串。他从李绍君身边逃开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到他会失忆，反而是他将他先遗忘。

“你在看什么？”

李绍君忽然在苏秦身后出现，拍了他一下，苏秦转身看到他，说：“没在看什么。”

李绍君手里夹着香烟，“你抽烟吗？”

苏秦摇头，李绍君扫了眼饭桌上的人，笑了：“我还以为来了个能陪为一起抽烟的人。”

“伍导和驴哥都抽啊。”苏秦不解地看驴哥，驴哥忙摆手，“我最近戒烟，不抽了。”

伍云成地借口倒是别致，“外头太冷，这小子屁话又多，我不想冻得嘴唇打哆嗦。”

李绍君的手按在苏秦的肩上，俯身凑到他颈边嗅了嗅，“真的没烟味，酒不喝，烟也不抽，哇，新好男人。”

他的头发扫到苏秦的脖子，苏秦伸手抚着脖子，身子微微往左侧倾，笑着没搭腔。他看秦朝然，秦朝然正在低头弄手机，他又看李绍君，李绍君的手还是搭在他肩上，他另一只手夹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昂着下巴看墙壁上的黑白照片。

“你当时在和我说什么？”他目不转睛地看，轻声地问。

苏秦说：“不太记得了，很久之前的事了。”

李绍君低头看他，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他眨了下眼睛，认真地看苏秦，向他发问。

“我们认识多久了？”

苏秦说很久了，驴哥帮着他们算，伍云成也在算，最后大家得出一个结论，“你们认识得有十年了。”

“哦，十年啊。”李绍君把烟塞进嘴里，他掏出打火机要点烟，打火机不怎么好使，点了几次都没擦出火来，他让阿美给他拿一盒火柴。秦朝然听到了，放下手机，对阿美说：“我去拿吧。”

他从厨房里拿出一盒火柴送到李绍君面前，李绍君划了一根，没有划出火，还把火柴折断了。苏秦看到后，毫不犹豫地把火柴盒拿过来，点亮了一根火柴，举起来凑到李绍君地香烟上。他坐着，李绍君站着，两人的眼神并没交汇，李绍君只能看到苏秦微侧的脸颊弧度和他碗里那几片木耳。他突发奇想，有个问题非常想问苏秦，于是他就真的问了。

“你说一句‘不会，但是喜欢过’来听听。”李绍君看着苏秦，看着他的耳朵，他的脖子和他修长的手指。

秦朝然在身后问：“怎么突然想听别人说这个。”

李绍君抬起手，让他别多话，他道：“一句台词，我从前好像听人说过，大概是苏秦演的电影吧。”

一桌人都看着苏秦，驴哥还在活跃气氛，场面上不至于太冷。苏秦忽然拿起他的酒杯喝了一大口酒，他靠在椅背上，左腿搭在右腿上，手臂伸长了，手指摸着筷子的一端，犹犹豫豫地，终于还是满足了李绍君的要求。

“不会，”他的嗓音有些低哑，说完这两个字还笑着抬头看李绍君，“你一说我有些印象，不是我的电影，是别人的电影。”

他还自作主张地改了词，把转折去掉，加了主语，“我喜欢过。”

李绍君拍手笑，“对对，是别人的电影，里面有个哑巴，后来他不哑了，对主角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驴哥皱起眉，问伍云成：“真有这么个电影？我电影看得少，你们别唬我啊。”

阿美说：“是啦是啦，有这么个电影，里面的角色是因为吃了过期的凤梨罐头才变成哑巴的。”

骗人，根本没这部电影。吃了过期凤梨罐头变成哑巴的电影里，哑巴到底说没说话苏秦不记得，就算说了，也肯定不是这一句，他记得的是里面的一首歌。歌手唱：忘记他怎么记得起铭心刻骨来永久记住从此永无尽期。

苏秦没继续留在饭桌上，他骗大家说他去阳台打电话，其实他是去阳台装作打电话，然后看李绍君。他怀疑李绍君已经恢复记忆，狡猾地想要欺骗他，伪造依旧失去记忆的假象。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他有什么好处？

苏秦为李绍君仔细盘算了番，他装失忆，也不可能换来更多同情，再说，他也不像是需要公众同情的人。

他需要的是爱，所以他和秦朝然如胶似漆，两人腻在一起嘻嘻哈哈。这副快乐景象真该找个摄影师拍摄下来，印成照片将墙上那张过时的合影换下来。

苏秦耳边又回想起那首在电影里听过的歌。他转过身，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李绍君这时出来喊他去吃水果，他撑着玻璃移门，对苏秦说：“你和朝然长得好像。”

苏秦摸了下鼻子，笑了，“是有些像。”

“你最近有空吗？找时间一起吃个饭啊。”

“最近在拍伍导的戏，拍完又要进下个剧组，你有事找我？”

李绍君说：“没有，只是想，交个朋友也不赖，”他指着屋里说，“我们以前就认识吧？还一起拍过电影，可惜我都不记得了。”

“那就交个朋友吧，”苏秦伸出手，“从头开始，交个朋友。”

李绍君和苏秦握手，两人表情都是落落大方，随时随地都能给媒体记者拍照一样。

这次聚会结束后，没过多久，李绍君就到剧组来探班，妍丽当天也在，中午吃饭时他们几个聚在一起和他回忆他以前的事，李绍君一边露出迷惑的表情一边笑。“原来我还干过这种事。”是他说得最多的话。不过以前的事他听了些就听烦了，让他们别再说了，他说他要重头开始，过去有多少想不起来的事他也无所谓。

媒体写他失忆，他也不否认，还当着记者的面说：“既然我失忆，那你帮我个忙好不好，把你们以前写我的报道集结成册给我，怎么样？”

然后他还真的收到了粉丝送收集的他从影以来所有新闻的剪报集，他拿着剪报集来和苏秦说话，指着上面的新闻开门见山地问他：“听说我们不合？”

苏秦想了下，不知该如何作答，李绍君自说自话地坐在他边上，翻看着剪报说：“你看上去人不错，是不是媒体乱写，还是，”他顿了下，抬眼看苏秦，坏笑着说，“还是我们以前好过，你背着我和人劈腿，我们就不合了。”

苏秦没动气，还反问他，“你怎么不说是你劈腿？”

李绍君合上剪报哈哈笑，“你还挺有意思的，我怎么会劈腿，我要喜欢一个人就是一心一意。”他把本子的一角抵着下巴，笑眯眯地看苏秦，“你说对吗？”

苏秦坦然面对他的神秘微笑，“这就是你的事了，我又怎么会知道。”

李绍君赖探了这么一次班，说了些让人云里雾里的话，就再没出现，苏秦也没去打听他的消息，他最近报纸也看得少，除了拍戏就是睡觉，再不然就是和自己的未婚妻吃个饭，一会儿逛逛街。他再听到李绍君的消息是从一通深夜打来的电话里，电话是李绍君自己打来的，他没问候没打招呼，一个劲地在电话那头吸鼻子，没说几句他就哭得说不出话了。

“你在哪里？”苏秦耐心地问他，他被李绍君的哭声弄清醒了。李绍君说：“我不知道，你是哪位，我突然想到这个号码，这里有些冷，我没带外套。”

“那你告诉我你周围什么样？”

“我在湖边，对面本来在放烟火，现在下雨了，停下来了。”李绍君问他，“你会来找我吧？我没有其他人的号码，你会来找我吧？”

苏秦愣住了，没法立即回答他。

“喂喂，你还在吗？你会过来吧？”他哭着，恳求一个确定的答案一样。苏秦扶着额头，他想他可以帮李绍君联系他的经纪人，他的朋友，但是沉默半晌后，他对李绍君说：“你等一下，我去找你。”

第二十三章

苏秦出门前拿了两条浴巾，一套干净衣服还有雨伞，他把这些东西放在后座，开车往郊外的湖边去。他找人打听今天是不是哪里有举行什么活动，有放烟火。从一个记者朋友那儿确定了一个地址后，苏秦找了过去，搞活动的是一间新开的会所，会所靠湖，湖对面是一片待开发的荒地。苏秦把车在路边挺好，打起伞，手里抱着浴巾下了车。他还带了个手电筒，可找了半天也没照到一个人影，雨却越下越大，苏秦穿着厚外套都觉得冷，风吹着雨，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打进了眼里。苏秦眯起眼，手电筒的白光一晃，在一棵枯树下让他看到了一个人。他抱着胳膊在树下发抖，苏秦跑过去，将他罩到伞下。他试探地喊李绍君的名字，李绍君头也不抬，只是在不停发抖。他黑漆漆的头发被雨水洗刷得更黑更亮，苏秦关掉了手电筒，他把浴巾给李绍君披上，李绍君抓着毛巾的一角，颤抖着说：“怎么是你……是你啊……”

苏秦拍了下他，“走吧，上车里去。”

李绍君站在原地不动，他说：“冷。”

苏秦用浴巾将他好好围住，李绍君还是觉得冷，他抬头看苏秦，周围这么暗，可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他脸色苍白，嘴唇冻得直打哆嗦，比电影里他掉进冰窟的样子还要可怜。苏秦伸出手，按在李绍君的肩膀上，他记得李绍君演那出落水戏时就像现在这样，话也说不完整，抖得厉害，好看的脸变得憔悴，睫毛和眼神好像都被冻住了，只能茫然地望住一个方向，一个他祈求能看来些温暖的方向。

苏秦拉开了外套的拉链，他握住李绍君的手，将他拉到怀里，让他的手贴在自己最温暖的胸口。他抱住他，低着头，也不说话，用自己干燥温暖的身体来缓和他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寒意。

“去车上吧，车上暖和，给你带了套干衣服。”苏秦在李绍君耳边说。他说话的声音那么低，却轻易地盖住了雨点噼里啪啦砸打在雨伞上的声响。李绍君靠在苏秦身上，他好像在哭，苏秦轻拍他后背，“走吧，再待下去就要直接去医院了。”

他劝说的语气软绵绵的，李绍君不走，他也不生气，还是拿温柔的语调和他说话。李绍君的手稍微暖和了些，他也说没那么冷了，苏秦就拉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他们一同挤在伞下，肩膀抵着肩膀，走路时难免会打到对方的手背，这种时候，苏秦就会赶紧说抱歉，李绍君则吸着鼻子看他，面无表情的，似乎还没从冷的感觉中缓过劲来。

到了苏秦的车前，苏秦先上去发动汽车开暖气，他让李绍君到后座去换衣服。李绍君却愣在路边，一脸不知所措地看苏秦。苏秦拿他没办法，竖起衣领又跑下车，替他打开车门，收起雨伞，把他安置到了后座。李绍君的手指被冻得不太灵活，脱衣服的动作又慢又笨，苏秦原本已经坐到驾驶座上了，在后视镜里看到他半天还没脱下最后那件衬衣，他转过大半个身子，问李绍君，“要帮忙吗？”

李绍君微抬起头看他，迟缓地开口：“不用，谢谢……”

这种时候他却在逞强，苏秦看不下去了，他伸长手臂抓住了李绍君僵硬的手指，他替他解开所有纽扣，用浴巾擦他的脖子和胸口，他的手指无意碰到李绍君的胸口时，李绍君才如梦初醒般自己拿过浴巾擦起了脑袋。苏秦转了过去，这会儿车里已经足够暖和，他脱下自己被淋湿的外套，翻下镜子整理发型。李绍君在后面接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他说：“和人吵架了，拿了新手机就跑出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一直走下去，走到这儿看到有烟火就停下来看，后来就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