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竖起了耳朵，“那还真是巧。”

苏秦笑了笑，“是，我听说之后也和人说好巧。”

“当时为什么要去那里我也想不起来了，大概是因为风景不错吧，风景真的不错，天很蓝，没什么污染，就是医生有点凶。”

“医生凶？还好吧……”苏秦困得眼皮打架，人也有些迷糊，靠在沙发上嘟囔了句，记者听到，就问他：“苏秦认识那个医生？”

苏秦揉了下眼睛，勉强又往外多挤了几个字，“嗯，认识。”

“你这么困，你睡会儿吧，小林是不是好了？就先拍我的单人照好了。”

话虽这么说，可要拍谁先拍谁，还是得摄影师说了算，给他们拍照的摄影师小林硬是要先拍两人的合照，苏秦拍了两下脸颊，喝了一大口水说：“没事啊，我不困，拍吧。”

苏秦强打起精神，李绍君在拍照的间隙和他说话，一直拉着他，说怕他真站着睡着了，摔在地上，毁了容，没法拍照，那这期采访恐怕就没机会登了。

棚内的拍完，还要去出外景，小林找两人一起选照片，李绍君没什么兴致，他在摄影棚里乱晃，看到墙上挂着许多从前的封面人物图片，认真欣赏了起来，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脸，更年轻一些时候的脸，头发剃得很短，眼神凶悍，好像要吃人。

杂志社怎么会用这么凶的一张照片当封面，而放在他边上的苏秦的封面照就柔和许多，他在笑，儒雅大方，完全符合他现在的定位和形象。

李绍君正看得出神，苏秦走过来拍了下他，李绍君捂着胸口回头瞪他：“你干吗？想吓死我？”

“要走了。”苏秦指着门口说，小林也凑了过来，“你说你失忆归失忆，习惯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老爱盯着自己看，还爱拍自己的封面照。”

李绍君不太相信：“什么？我以前干过这么自恋的事？”

苏秦笑了，“确实有可能。”

“你今天怎么老针对我，我现在要怀疑我们以前不合了。”李绍君板着脸，好像真生气了似的环抱胳膊昂起下巴看苏秦。小林一副出来打圆场的姿态，说出来的话却更像是来捣乱的。

他道：“什么针不针对的，你以前不还拍苏秦的封面照嘛！”

“我拍他干什么？”

苏秦搭了下他胳膊，“走吧。”

小林翘着兰花指勾住李绍君的肩，“我怎么知道你拍他干什么，反正我看到过，还鬼鬼祟祟的，用手机拍的。”

“哦，那一定是用来比较我和他的封面照哪个好看。”李绍君还嫌不够尴尬似的问苏秦，“你说是吧？”

苏秦按着太阳穴，头疼地说：“我怎么知道。”

他加快步伐跟上rose，挤在一堆人里，没给李绍君再来骚扰他的机会。两人拍外景照时也是相安无事，到了晚上，他们分开，各自在助理和经纪人的陪同下去了不同的酒店，听rose说李绍君在这个城市还有别的工作要作，会再多留几天。苏秦则是明天一大早的飞机赶回片场继续拍戏。

凌晨一点半，苏秦正躺在床上和失眠作斗争，有个宣称客房服务的人来按他门铃，苏秦瞅了眼猫眼，外面站着的确实是一个穿酒店服务生衣服的人，他低着头，也看不清脸，推着个餐车不停敲门。

苏秦将信将疑地打开门，还说：“抱歉，我没有订客房服务。”

服务生却解起了外套纽扣，苏秦四下看看，紧张地说：“我也没有订这种服务……”

他正要关门，把外套挂在餐车上的服务生抬起了头，对他笑，“喂，要不要一起去玩？”

“你干吗偷酒店衣服？你不是住别家吗？我帮你联系桐姐。”苏秦转身往屋里走，李绍君倚在门边说他无趣又无聊，他上半身探在走廊外，没等苏秦找到手机，他忽然冲进来拽着苏秦就跑。

李绍君转头，吐了吐舌头，“被发现了。”

苏秦着急往后看，原来是酒店保安和两个服务生追了过来，苏秦甩开李绍君，他可没心思和他在这儿疯，再说了要抓抓李绍君一个就好了，他着急跑什么。

李绍君走到他身后推他，大声说：“那你听好了，我现在就绑架你作我的人质！”

“你说什么？”

“前面的两个，别跑！”

“快走啊大明星！”

苏秦头疼得厉害，他被李绍君拉着一直往楼下跑，他想松开他的手，想说句“别闹了，赶紧回去”，可他悲哀地发现，他身体里竟然还残存着一些冒险的基因，让他放不开手，说不出口。

第二十六章

李绍君带着苏秦从后门溜出去，到了大街上，终于后面没人再大吵大嚷地追着他们了。李绍君站在路边兀自笑了，他问苏秦有没有带钱。苏秦指着自己脚上的饭店拖鞋，又扯了下自己身上宽松的t恤和运动裤。

“你觉得我会带钱？”

李绍君两手一拍屁股，说：“那正好，我们两个穷光蛋夜游去。”

苏秦不同意，他要回去。李绍君忙拉着他说，“你看啊你这么从酒店正门回去，门口说不定有狗崽，被拍到怎么办，你怎么说？指不定他们要怎么编故事。”

形象这回事像是苏秦的命门，一点儿也马虎不得，他和李绍君大眼瞪小眼，李绍君怂恿他，朝他挤眉弄眼地，“我带你去个没人的地方啊，一定好玩儿，要是不好玩儿，你躲起来，我给你找路人借手机打电话给桐姐，让她来接我们，你说怎么样？”

苏秦还是不太情愿，他低着头，又不放心周遭有没有路人在看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看。

“干吗找我？”

“你好玩啊，”李绍君歪着脑袋，弯腰看他，嬉皮笑脸地，“再说了，我也不认识其他人。”

“还有啊，我现在绑架你，你是人质，不能跑了。”李绍君手上小动作多，勾住苏秦脖子作凶狠状，“小心我撕票。”

苏秦竖起肩膀拱开了他的手，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行行，赶紧走吧。”

他倒不是着急要和李绍君去夜游，穿着拖鞋睡衣睡裤在街上让他觉得不舒服，浑身上下都痒，就算站在无人的小街也好像裸体置身于千万人的视线中一般。听到苏秦说行，李绍君笑着把他往路口拉，他和苏秦说：“我带你去的地方一定很好玩，你相信我啊，我这个人从不骗人。”

苏秦没空理会他的话，他现在担心的是这副邋遢模样会不会被狗崽拍到，走到马路边他也是小心翼翼的，还顺手拉起李绍君帽衫的帽子给他带上。李绍君对他笑，捂着帽子说：“我知道，要保密是吧，放心，这一带狗仔应该不会留意。”

他朝苏秦眨了下左眼，抬起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车停下，他把苏秦推进后座，自己也挤上来，和司机说：“师傅，去动物园。”

苏秦紧张地看他，又不好高声宣称自己没钱，他拉着李绍君耳语，李绍君拍了下胸脯，“你没钱没关系啊，我有啊。”

苏秦气得直翻白眼，他拉了下车门，李绍君按住他的手，“你别想不开跳车啊。”

苏秦对他笑，看他的眼神里却藏着刀，把李绍君逗乐了，直说：“我就说你好玩啊。”

“那你带手机了吗？”

李绍君老实地点头，苏秦撑着下巴平静地看他，李绍君坏笑了起来，“你想干吗？想抢我手机？那我们别去动物园了，直接去找警察得了。”

“有病。”苏秦骂了句，扭头不再看李绍君，李绍君还不依不饶地，“你说谁呢？”

“我说我自己。”苏秦用手遮住了嘴，他的呼吸声扫过手指，听上去十分粗重。李绍君乖乖地把手机拿出来，凑过去和苏秦解释，说他的手机没电了，开不起来，有也相当于没有。

苏秦慢慢眨了下眼睛，他不怪李绍君突发奇想拉着他跑出酒店，也不怪他连蒙带骗把他弄上出租车，他怪自己鬼迷心窍，竟然放纵自己和这个疯子一起疯。

圈子里谁不知道李绍君是个疯子，疯子就是疯子，失忆了还是疯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他。

“你这么看我干吗？”

“你是不是明早的飞机？”

“放心啦，我明早一定把你送回去。”

“你说你房间空了，有人会发现吗？我反正常溜出酒店玩，桐姐不会担心，你呢？”

李绍君连珠炮似地说了一通，苏秦连“嗯”，“啊”之类的回应都没给他。李绍君说他在看他，他就彻底转移视线，一味望向窗外。他问什么他都不答，要是这是档访谈节目，他就要被制作人冠上极不配合，耍大牌的“美名”了。

“原来上访谈，主持人不停问，对方一句话也不说，主持人是这种感觉啊。”

苏秦奇怪李绍君怎么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瞥了他一眼，李绍君正忙着扣大衣扣子，他说动物园快到了。苏秦往外面看，他现在还看不到动物园的影子，街上车来车往，热闹非凡，他们还身处市中心，霓虹闪烁，商业大楼上悬挂的宽幅液晶广告牌上正在播苏秦的轿车广告。李绍君靠在他边上看那则广告，他柔软的头发蹭着苏秦的下巴，一只手搭在他腿上，另一只手扒在窗口，啧啧感叹：“真是大手笔。”

“广告里没有真人帅。你说是不是？”李绍君还故意拍了下苏秦的腿，让他看外面的广告。

李绍君身上有清爽的香味，苏秦怀疑他出门前擦了香水，这股味道让他闻上去像夏天里晒过太阳的植物。为了搞明白究竟是哪种植物，苏秦又嗅了嗅。

“我想吃牛肉面，师傅，你把我们放在这里就行了。”

李绍君忽然挪到了另外一边，那股香味也随之飘散，再想细究它的成分也无从下手了。苏秦略微失望地下了车，李绍君在路边给他买了双人字拖还买了顶帽子让他戴上，然后他双手一拍，“好了，我就剩下吃牛肉面的钱了。”

“具体是多少？”

“这怎么能告诉你。”

苏秦也懒得追究了，他和李绍君一块儿去吃面，李绍君挑的这家店人多又吵，进去了买好了面也只能和人拼桌。吃面条时两人都坚持不脱帽子，李绍君自己还说：“不脱帽子会不会很奇怪。”

苏秦摇了摇头，李绍君往自己碗里加辣椒酱，吃得鼻涕直流，他和苏秦说：“我以前得过一种毛病，就是不能吃牛肉面的毛病。”

“怎么可能有这种病，你怎么记得？”

“你别管了，我就是记得。反正我就不能吃牛肉面，吃了就恶心。”李绍君把筷子横在碗上，拿纸巾抹鼻涕，说，“但是我真的很喜欢牛肉面，牛肉多好吃，面多入味，汤多香，我这个人嘛，我妈都说我天生犯 贱，就是这样啊，越是让我难受的我越想尝试，后来有一天我不再喜欢吃牛肉面了，我想通了，它有什么好，我还可以去吃羊肉面，担担面，干吗非得吃它，吃了还恶心难受，过敏，发痒。然后，我再吃牛肉面，就再不会过敏了。”

“你这病有点奇怪。”苏秦低着头吃面。

李绍君大口喝面汤，被辣椒呛得直咳嗽，他猛喝水，把杯里的水喝完了还去喝苏秦杯里的水。

“欧阳医生问我要不要看以前的诊疗记录，说可以帮助恢复记忆，但是我没看，我不太相信别人，过去的我肯定和现在的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我也不相信。”李绍君吃完了，他笑着问苏秦牛肉面好不好吃。苏秦点头，说：“不错。”

“你喜欢啊，那下次可以带你太太来吃，以后我吃到好吃的东西再推荐给你们啊。”

苏秦也吃完了，他舔了下嘴唇，拿纸巾抹嘴角，笑说：“吃完了？那走吧。”

他们挤到面店外，李绍君要带苏秦去动物园，晚上当然没人卖票给他们，他们翻墙进去，动物园里味道很重，正在搞一个非洲动物的展览，能看到斑马和长颈鹿。

“我比较想看非洲狮。”李绍君看着宣传海报，遗憾地表示。

“那可以去非洲旅游。”苏秦说。

他们在夜间的动物园闲逛，笼子里的猫头鹰瞪着它们炯炯有神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立在枝头，李绍君冲它们扮鬼脸，它们也是无动于衷。他在猩猩面前手舞足蹈，猩猩也同样不理他，他去找长颈鹿玩，长颈鹿太高了，根本看不到他，李绍君靠在栏杆上，说：“你看，人的一生要作多少无用功，要白白浪费多少时间。”

他摸出香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还问苏秦要不要来一根。

苏秦说：“好的。”

李绍君扬起嘴角笑，他用自己嘴边的香烟给苏秦点上了一根，递给他。苏秦把烟夹在手指里，李绍君站到了栏杆上，他摇晃起护栏，“去听演唱会挤在第一排的歌迷是不是经常这样？”

他欢呼起来，举起一只手，“大声喊我爱你，或者跟着大声唱。”

“不会大声喊我爱你，有些丢脸。”苏秦说。

“你挤过第一排？”李绍君回头看他，好奇地问。

“很久之前，还没出道，去看偶像的演唱会。”

“你偶像？谁？”

“一个已经解散了的乐队。”

“解散了？真遗憾。”李绍君的表情也跟着遗憾了起来，可他又说，“不过世上的事都是分分合合，说不定哪天又重组了。”

“主唱过世了。”

李绍君怔住了，半晌才说：“那还真遗憾啊。”

“我想和你演一本电影。”李绍君夹着香烟指了指苏秦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两个，演情侣。”

“啊？”

“你干吗，我又不喜欢你，不过我可以把你当成秦朝然那样去喜欢，我想在银幕上爱他一回，让他看到，让所有人都看到。”李绍君张开了双臂，他没掌握好平衡，整个人向后仰，苏秦接住了他。李绍君嘴里叼着烟，笑，“我刚才开玩笑的，你是不是又被吓到了？”

苏秦微低着头，好像在沉思。李绍君背靠着护栏，双手架在栏杆上，他的烟快抽完了，这忽然让他想起刚才那碗牛肉面。

“好想再去吃一碗牛肉面啊，可惜我没钱了。”

“等我退出演艺圈我就去开一家面店算了。”

苏秦直直看李绍君，“你要退出？”

“是啊，不过还没和别人说，还没有人知道，我有点累了，等家里的官司打完，我就消失。”

“隐居？”

“不知道，你这么关心干吗？”李绍君调侃似地说，“你要来找我？”

苏秦忙岔开话题，“你家在打官司？”

“嗯，有点烦人的事，不提这个了，说些别的吧，我觉得你老家不错，干脆我搬去那里好了。”李绍君抽完了手上的烟，又点了根。

“你一个人？”

“当然不是，我找大老板养我啊。”李绍君正色道，“没钱可不行。”

苏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索性沉默，李绍君边抽烟边哼歌，他哼的歌是首苦情歌，苏秦一下就听出来了。他在哼《忘记他》。

李绍君将嘴边的烟缓缓移开，他直勾勾地看苏秦，他伸手捂住了苏秦的眼睛，哼着哼着把歌词都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