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一)——白洛
白洛  发于:2013年05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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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月,你在这啊。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找了你好久。”

千魇听出来人是龙清黍,笑了笑,抬起已缩入衣袖的手,轻轻地揉了揉眼。

小胖子爬到千魇身旁坐下,看了看千魇的眼睛,担忧的问,“不要紧吧?你在这里坐了多久?”

千魇摇了摇头,抬起脸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小手怯怯的拉了拉他的衣角,在黑暗中仍显得莹亮无比的眼稍稍弯起,带着点讨好的意味,仿佛是那做错了事的孩子正在祈求长辈的宽恕。

龙清黍怔了怔,第一次见到杞月如此亲密的动作,他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小胖子慌乱的转着眼珠,直到视线无意间触到了琉璃盏内的沙白果。

“这是什么果子?好吃么?”

千魇瞪大眼,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龙清黍,冲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又点点头示意它的美味。

小胖子笑着拿起一个果子放进嘴里,嚼了两下,表情怪异的瞄了瞄一旁一脸期待的千魇,又慢慢地嚼了两下,抽搐似地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千魇随手递过一杯水,奇怪的看着龙清黍。明明是很好的味道,甜丝丝的,让他爱不释手。

小胖子将那杯水一口饮尽,大呼了口气,这才向千魇解释道,“太甜了。”

自己又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实在是太甜——甜的都能腻死人!”

转而问道,“杞月怎么会喜欢吃这种果子?”

怎么会喜欢这种果子?因为它足够甜啊。那种甜,浓烈得,像是可以让人忘记过去的无味。

或者说,他喜欢它。不是因为甜,而是因为它足够浓烈的味道。

青枫殿里德人都知道,供小殿下取用的食物,旁人是不能随意食用的。这无关礼数,只是那些膳食,无论是糕点,还是汤羹,他人食之,不是甜得发腻,便是咸得过了头。

小殿下不喜平淡之味,就连小殿下饮用的白开水,也是要加少许糖的。

为了青枫殿的这条规矩,每回有新人进殿时,菊红都要费好一番口舌。

千魇也知道下人们在背后是如何的讽刺挖苦,可在他在尝过有味道的膳食后,在第一次吐出没有味道的白开水时他便明白,这个怪癖,恐怕要跟随他一辈子了。

所以,他理解小胖子的痛苦,因为所有误食了为他特制的食物的人脸上,都是这个表情。

奇怪的,带着些苦涩与不解的表情。

柱子的另一头传来一阵细小的敲打之音,还在砸吧着嘴的小胖子慌忙向千魇道了别,矮下身从幕帘下钻了出去。

那是与他的侍卫约好的,在皇后或陛下唤他时给出的暗号。

千魇独自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气闷。

他站起身,走出了赤璃殿。

两旁来来往往的宫人与他擦肩而过,却仿佛看不见他似的无动于衷。

此时,月亮早已不见了踪影,绵绵不绝的春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千魇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一片阴暗,并没有放晴的迹象。

于是,低着头,冲进冰凉的雨中。

千魇讨厌春雨,潮潮的、腻腻的、时有时无、反复无常的感觉,跟女人一样。

顺带着,连春天都一起讨厌上了。

虽然,在他讨厌上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遇到过春天了。

许是雨势太小的缘故,路旁的宫灯还没有熄灭。仍是摇曳着烛火,在迷蒙的雨中化为一团团发光的雾。

朦朦胧胧的光影映在千魇稚嫩的脸上,却照不出他此刻的表情。

即将跨过第一个拐角,千魇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站定,静默片刻,而后抬头。

从这个角度,透过还未茂密起来的枝桠,借着路旁影影绰绰的烛光,远处有一个小黑点隐约可见。

那是晚秋亭,他这一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此生的生身之母殒命之所。

“杀了她,我要你杀了她……”

‘哦?即使失去灵魂也在所不惜?’

“无所谓……只要她死……”

……

千魇低下头,弯起了唇。

那一晚的夕阳,真的很美,他到今日还未曾忘记,那红得跟血似的颜色。

千魇又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垂下头,毫不留恋的继续往前走去。

或许是因为心情的浮动,他没有发现,有个人背着手站在殿前,注视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第六章:无尘(上)

宫里的生活是枯燥而无趣的。所以天性活泼的小胖子龙清黍便总会无事找事。

先前找事的对象是花鸟虫鱼,而今改为了他的十一皇弟龙杞月。

这一日,千魇正倚在床榻旁看书,小胖子又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杞月杞月——”

千魇抬起头,便见到小胖子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放下书,千魇不禁在心里哀叹一声,今日准是又不得清静了。

“杞月,我与母后说了,杞月可以重新选侍了。”

千魇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选侍?我还未曾开口,你倒是热心。

小胖子咕咚咕咚的将桌上的茶水灌下肚,这才缓过劲来。

“我们快走吧,周大人在外头等着呢。”

千魇无奈,只得披上外衫,准备出门。

小胖子拉着千魇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仔细的看了看千魇眼下的两道青痕,有些担忧的问道,“杞月,你怎么了?睡不好么?”

千魇心里一惊,见小胖子只是担忧,并无其他,于是笑着摇摇头。

“真的没事么?这几日你都是这个模样,无精打采的,叫人有些担心。”

千魇还是摇了摇头。

小胖子无法,只好说道,“算了,今日去武殿,过几日再叫太医来看看吧。”

出得青枫殿,抬头一望,是一片春光明媚,碧空万里。殿前菊红三年前种下的芍药如今舒瓣吐蕊,上红下绿,正开得妖娆。一支缀满白色小花的梨树枝伸出院墙,在风中颤颤摇曳,不时撒落几片晶莹的雪色。

暖暖的春阳柔柔的落在青枫殿森冷的檐上,竟给让这常年冷清之所添了几许暖意。回首遥望的千魇诧异的睁大眼,几乎有些认不得了。

周大人领着两位皇子向武殿走去,千魇将视线移向身后跟随的几名侍卫,瞟了几眼他们身上泛着金属气味的甲胄,随即又被一旁受惊展翅的无名小鸟吸引了目光。

面露兴奋,左顾右盼,一张小脸红彤彤的,惹人怜爱。

回头想要催促两位皇子走快些的周大人不由得闭上了嘴,无声的叹了口气。这十一皇子,怕是头一回光明正大的在宫里走动吧。

那几名侍卫也都面露怜悯之色,步伐稍稍放缓。

更别说一直注意着千魇的龙清黍了。

千魇的眼睛带着好奇向周围转了一圈,笑容愈发灿烂。

突然,周大人停住了脚步,躬身行礼。

“臣见过五殿下、六公主。”

听闻此言,因止步不及、脑袋撞上龙清黍的肩而被龙清黍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的千魇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五殿下、六公主乃是薛贵妃所出的一对龙凤胎,二人打小便形影不离,即便是二皇子依着宫规住进了皇子殿,两人仍会时常见面。

小胖子见了两人,不由得笑了起来,“见过五皇兄、六皇姐。”

想当初,五皇兄未入住皇子殿之时,他们三人,可时常在一块玩儿呢。只是两年来,由于五皇兄的离去,三人见面玩乐的机会少了些,感情也有些淡了。

可毕竟,是从小玩耍的兄弟,就算淡了,也不至于生疏吧。

果不其然,五皇子龙泽翔一见到龙清黍,原本不大好看的脸色霎时由阴转晴。六公主龙泽瑞更是笑靥如花,不顾礼仪的跑上前来,拉住了龙清黍的手。

“九皇弟,好久不见了,前些日子大皇兄的生辰宴上母妃管得紧,姐姐我都没来得及好好跟皇弟说几句话。”

两兄妹长的十分相似,都很像他们的母妃薛贵妃,浓眉大眼,下巴稍尖,也都是黑发黑眸。两人的眼角和唇角都是微微上挑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狡黠和傲气。幼时两人若不是有衣物之别,不知会被错认多少回。

小胖子听了她的话,便兴奋的与她攀谈了起来。

千魇听着他们三人的谈话,百无聊赖的踢了踢路旁的一颗小石子。可没有人发现,那颗碰着了树干的小石子弹出后,竟在空中反弹开来,就像是撞上某种看不见的介质。

周大人见那三人没有要停的意思,便向三人告辞,带着千魇走远了。

小胖子向千魇离开的方向瞧了一眼,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追上去。

刚结识的好友和久别不见的旧友,确实让人难以抉择。

‘澈,只是见面而已,就忍不住了么?’

空气里传来轻微的异响,千魇似乎闻到了愤怒的味道。

‘生气了?他要你死,你便先让他死。如此,不就好了么?’

风温柔依旧,方才的一切似乎了无踪迹。

千魇跟从周大人走着,笑容灿烂异常。

“武殿已到,请殿下入殿。”

周大人恭敬地言行,一如既往。

殿内,侍卫们都已经整齐的站成排,仔细看去,所有人额上都带着一层薄汗,面色尴尬。带头的侍卫长站在一旁,脚下正踏着一个白衣男子的头颅,破口大骂。

千魇好奇的将所有人的面孔一一扫过,最后,眼神停留在狼狈不堪的白衣男子身上。

“咳咳——”周大人轻咳了两声,接连用眼神向侍卫长示意。

“呃——周大人,什么风将您吹来了?”侍卫长向周瑾拱手行了一礼,这位周大人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平常他可是连见都见不到的,今个儿怎的到这武殿来了。虽是如此想着,他眼中仍有些许未敛去的森寒,一眼便可看出,这位侍卫长余怒未消。

“你这是?”

“方才捉到一个闯入皇宫的小贼,正在训话呢,让周大人见笑了……”捉个小贼都能三死八伤,这帮人真是不中用。

“咳咳——本官今日是陪同十一殿下来此选侍的。”周瑾赶忙截断了他的话,暗自抹了把汗。感情这不是等候十一殿下的阵势,而是这话儿。

侍卫长一愣,两只眼睛在来人中寻了片刻,这才发现躲在周大人身后,沉默不语的小皇子。

“小殿下要选侍?殿下可以先看看,若是看上了在场的哪个便说一——”

“小殿下看上了哪个,指一下便是。”又一串冷汗从周瑾额上滑落,这厮,这是怎么说的话。

千魇也不在意,扬起笑脸,抬起手指指向不远处趴在地上不住喘气的白衣人。

“他?”

“他?”

周大人同侍卫长都差点惊掉了下巴。就连那狼狈不已的白衣小贼都回过头,诧异的看着他。

千魇点点头,笑得春光都失了色。

不错,他要的,就是他们口中的小贼。

第七章:无尘(下)

千魇的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感到很是不解。包括跟了他两年,见惯了千百种诡异事件的暗侍无澈,此时都是一头雾水。

所以,待千魇回到青枫殿,让菊红将那白衣人带下去梳洗后,隐身侍于一旁的无澈忍不住开了口。

“主子,那白衣人气息悠长,身旁灵气隐隐有萦绕之象,怕不是凡人,主子此番带他回殿,无澈担心——”

‘无妨。’

千魇脱下外衫,躺在榻上,随手拿起先前搁在桌上的书翻看起来,淡淡的开口,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无澈立时闭了嘴。

跟了他两年,无澈当然知晓,此时的主子心情实在不能算好。要是他再开口说些什么,保不准下一刻他便会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那情形,必不会比被侍卫们揍得脸青鼻肿的那个白衣小贼好看上多少。

丝丝清风,袅袅茶香。千魇手执书卷已有半个时辰,却是一页未翻。

“殿下,人已带到。”菊红说完,看了一眼未曾抬头的千魇,撇下白衣小贼,躬身退出,顺便带上了房门。

‘你叫什么名字?’

已换去周身褴褛,正眼珠子乱瞟的白衣人心里一颤,抬起头盯住千魇的脸。

‘为何不说话?’

是真的,这小殿下未曾开口,声音却可在他脑中回响,清晰异常,这分明是妖狐族特有的魂音。运用此法,须振以己魂,捕捉到他人的灵魂振频,带动天地灵气,方可以音乱人心。这魂音,就算是在妖狐族,也不是个个都会的。

难道族长要找的,便是此人?

白衣人的身体猛地一颤,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回殿下,小的名叫应——”

‘算了,我不管你以前叫什么,从今往后,你便叫做无尘,什么都没有的那个无,尘埃的那个尘,如何?’

千魇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听在白衣人耳朵里却分外迫人。

一滴汗水落在地上,无声的碎裂开来,白衣人在千魇逐渐转冷的眼神下勉力维持着冷静,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地颤起了身,那张只可算得上俊朗的脸渐渐变得苍白。

这是怎样一种令人无力的压迫感,仿佛以一人之躯,与天地为敌。灵力,灵觉,五感逐一远离。最后剩下的,只有苍白无力的绝望。

他从没想过,没有一丝杀意的压迫,没有一丁点恨意的敌视,竟也能如此可怖。

‘回答我。’

“……”

白衣人蠕动着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等待了良久的千魇终于失去了耐心,像生气的孩子般将书卷掷于地,跳下床铺向外走去。

‘澈,杀了他吧,留着也没用。’

屋里的两人抬头看去,却只捕捉到一个甩袖而去的背影,再回首,却撞上了彼此的视线。

“你要……杀了我吗?”白衣人垂下头,低喘着,艰难的吐着字。

“你要真想死,”在空气中逐渐显出身形的无澈盯着那匍匐在地,几乎被汗水浸湿的白衣人,冷笑着将一把匕首扔在他面前,“这个倒可以借你用用。”

白衣人愕然,“你主子,不是让你杀了我吗?”

无澈勾起的唇角向上划起一个更大的弧度,杀了他?这人是白痴么。若是想要他的命,主子又何必花那么大的气力将他带回?

无澈饱含探究的眼神在白衣人身上打了个转儿,眯起的眼中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锋芒。

这个人,究竟是何身份,竟能让一向善于掩饰的主子失了冷静?

是主子以前重要的人,还是与那个人相关?

无澈忽然止了笑,摇头撇了撇嘴,消失在白衣人错愕的视线下。

千魇独自走出青枫殿,等怀揣心事的他回过神,已到了一处偏僻荒凉之地。矗立于眼前的,也已是一座不曾见过的宫殿。

皇宫他处已是一派春光融融、其乐洋洋之景,可此处,却是依旧春不至,残雪压枝。

宫殿前的台阶已有诸多磨损的痕迹,四角飞檐也已缺了一角,其余砖瓦破损之处更不必多说。显然已是破败之极。

但细观之下,殿前檐底却不见燕巢蛛网,干净的一尘不染。透过半开的殿门,院内开至极盛的寒梅隐约可见。

千魇颇有些诧异,环顾四周,见得一片萧然,才知自己已闯入寒庭。

这便是令宫内妃嫔惧怕不已的寒庭冷宫?

千魇走上前去,缓缓推开殿门。

一阵寒风突至,夹带冷香扑面而来。数瓣寒梅轻柔的划过千魇的衣襟,落在了殿前的台阶上。

院内栽着十数株梅树,层层叠叠的雪白与浅粉间,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仰坐着,右手执着半杯暖雾阵阵的香茗,一具古朴瑶琴置于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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