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吧,前方就有个客栈。”我指了指不远处。
秦归跟在我后面默不作声。
刚到客栈门口,小二哥殷勤地迎上来,笑脸盈盈,“两位客官,要住店还是打尖啊?”
我想了想,“两间上房,我们先住一晚,一会我会下来点菜,你先带我们去看房间吧。”
那小二哥答应了一声,带路去了,经过二楼靠外的一间房时我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不像寻常的麝香,花香,倒像是……龙涎。我往里头看了眼,没有人在,便试探地问那小二,“这间房有人住吗?我看它的位置不错,它的西面靠窗,挺僻静的。”
“对不住啊客官,你们来之前它已经被一位公子包下了,他指定了要这间房,现在他出门办事了一会应该就回来了,要不他回来的时候我知会您一声,您自己和他打个商量?”
“不必了,我也就是说说,麻烦小二哥了。”我说着塞了点碎银到他手里,“小二哥还是带我们去原来的房间吧。”
那小二收了银子,便带路了,一路上他插了一句,他说,“两位客官不如多留几日,我们镇上每年中秋时分都会有花灯会,主要地点在城隍庙那边,当然这条街上也有分布,公子看来不是本地人,若无要事在身不如也去凑凑热闹。”
我恍惚了一下,算算日子,可不就在这两天。我们那都是吃月饼的,这边显然没这习俗,却是要举办花灯会共聚一堂的,据那小二哥介绍到时很多年轻男女都会聚首,很多情侣都是那时产生的,大家戴着面具隔了层纱,你猜我我猜你各怀心思,最后看谁先找到谁,点缀着精致的花灯,满街的车马琳琅商品,雾里看花人更美,镇上的首富陈老爷还出了猜灯谜的游戏,猜中有奖,彩头想必很吸引人,因为很多人都是冲着这个去的。后来我好奇的打听了一下,竟是云忧公子的一曲。
这个我倒是不怎么感兴趣,不过反正日子正无聊,去看看花灯也不错。
走到房门口的时候脖间一阵凉意袭来冷飕飕的,我缩了缩脖子,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我,灼灼的视线,盯得我不寒而栗,每次回过头去却是空无一人。
我心中一寒,捉住了身边人的手掌,握在手心。
秦归僵了一下,却没甩开我,他没有动,任我握着,似乎察觉到我手心流出的冷汗,他轻声问,“公子怎么了?”
我暗自镇定心神,“没什么,就是有种古怪的感觉,说不上来,很奇怪,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公子说的是。”我感觉到他握了下我的手,他的手掌很有力,现在变成了他包裹着我的手。
我看了眼,心里怪怪的,好像虫子爬过,麻麻的刺刺的。
我说,“那我进去了。”
秦归随即说,“我的房间在公子隔壁,公子若有什么事,喊我一声便是。”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看向他仍然握着我的手掌,用眼神表示你一直握着我的手我怎么走?
秦归愣了下,而后大梦初醒般飞快放开我的手进了隔壁房间。
古怪!这人!
第八章:暗紫
今夜的街道真是繁华而喜庆,对面有芳龄女子热切的视线投来,我端正仪容,回之一笑,那女子朝我点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正戴着美若桃花的面具,她款款施个礼,从我身边走过去,视线一直不曾中断投注在我身边那位穿着打眼的家伙身上。她走过去却还在离我们不远处,从刚才我就注意到她了,她一直在我们周围打转,却不上来同我们搭话,从她的姿态看来,莫不是看上了谁?
我推推秦归,对他挤眉弄眼,“怎么样?有兴趣吗?我看她对你有意思。”
秦归不语,只快步走前面去了,我硬着头皮跟上去,这家伙真是!居然无视我!
瞄到一边街道上有卖面具,我兴致勃勃地上去挑选。随手拿起个金黄镶边的,刻着很精致的花纹,可惜亮澄澄的太打眼,我可不想万众瞩目,放下后看到角落位置有个银灰的,这个颜色不错,样子也很古朴,素净不繁复,就它了。细想了下替他选了个暗紫的,含蓄的深沉的暗沉色泽。付完钱我拿着面具冲他招手,他立在不远处,微笑地望着我,他看起来眉眼温柔,含着浓浓情意,我揉揉眼,我以为我转昏了头,我以为我看到了另一个人。可仔细一眼,那眼睛是眼睛,眉毛是眉毛,脸是脸,没什么不同的,可组合起来总觉得有点不一样了。
我快速走过去,将面具抛给他,“嘿!别太招摇了,戴上吧。”
他依言附在脸上,遮住了头脸。他的头发不知什么放下来了,随着他附上面具的动作落下来,垂在脸庞两边,黑亮的色泽,在暗红的花灯下显出盈盈的墨光。
“喂!你刚才怎么不高兴了?我说错了?突然不甩我,怪没面子的。”我摸着鼻子抱怨,身为主人居然被一个侍从骑到头上去了,真是让我郁闷。
他默默着注视我,不出声,盈盈透亮的黑眸如墨般沉郁,但它注视着你的时候,你会感到紧张,心悸。我忽然想起一句话来。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当然这和此时此景搭不上边。
“好,那我不问了。”撬不出答案,我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你是不是累了?这阵子赶路挺辛苦的,要不要回客栈休息一下?我自己在这边看会就回去,不会太久。”
他摇摇头,表示要跟我跟到底。
忽然街上涌出很多人流,往这边一个劲的推挤,有人兴奋地大喊,“云忧公子到了,云忧公子到了。”
接着又有人喊,“大家让让!”
道路越来越拥挤,简直可比世界末日,我被推挤的往后去了,秦归随着人流到了另一边,我拼命往前挤,但秦归早没了身影,周围只有在暗夜里发着光的形形色色面具,谁也无法辨认谁是谁。
算了,那就各完各的吧,反正一会都会客栈,也就碰面了,没什么的。
就是一个人的时候难免有些寂寥,这几日身边有人相陪,我就什么也不想,无知无觉的,日子过得很快,这会突然一个人了,有些无所适从。
我爬到高处去看,夜风吹起我的发,我张开双手,迎着夜空,深深呼吸,再呼吸。
下面繁华似锦,人群川流不息,交错混乱,到哪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哪里有秦归的身影?
忽然望到不远处搭起了舞台,周围满满快溢出来的人群拥挤在一起。他们欢呼着,期待着,气氛喧嚣达到了极点。舞台上走出一女子,那女子轻移莲步,身姿曼妙,她到了台上,朝下面的人躬身,开口说了几句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台下人群反应热烈,他们纷纷鼓掌,很多姑娘探头探脑往前看,她们的脸上涨红一片,兴奋的欢欣鼓舞。
我认出了舞台上说话的那女子,便是之前在我们周身绕来绕去的那位,不知她是何身份。
恍惚中,有人高声喊,“云忧公子到了!”其兴奋之情可想而知。
暗红精致的花灯高高挑起,舞台后面的帘子轻轻被人掀起,有个人款款走出来,他步履轻盈,衣带随风起舞,脸上覆着一个银质面具,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袍,腰间扣玉色腰带,悬挂着一枚晶莹剔透的雅致玉佩,他的面容掩在面具后面,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静静地在舞台中间站定,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人们摒着呼吸等待着。
原先在舞台上站着的女子早已退下,她扯了下线绳,有袭帘子缓缓垂挂下来,挡住了人们的视线,那男子的身影也掩在了帘子下,风吹过来,那纱做的帘子轻轻飘动,男子的身影显得沉浮不定,帘后隐隐有暗香浮动,引人遐思。
有人恭敬地奉上七弦琴,他坐好了,拨了几下琴音,古怪的旋律缓缓流转出来,他开始吟唱,唱的却是……
在很久或者不久以前人们在传诵
人影憧憧有人倒下来就有人获得光荣
一个人跌倒总有旁人为他而心痛
你的英勇是他的残忍
谁能够为所有人效忠
看谁看懂想谁想通
谁都忘记了宽容只想着自己的英勇
谁提着灯笼看左看右
都有他苦衷
坚持执迷顽固说到底
每个人只为自己效忠
我们等待改变世界的英雄
看谁在最后成功
染红整个天空
成全了谁的梦
这世界需要有人被歌颂
我们等待保护自己的英雄
轰动好让自己感动
染红整个天空
成全个人的梦
这世界需要有人被歌颂
我们等了一个又一个英雄
看谁在最后成功
染红了谁天空
成全了谁的梦
只是为了叫千万人鞠躬
……
一幕终了,他拍了拍手,有人上前拉开纱幕,他举步走出来,他仍戴着那个面具。
在他唱出第一句时,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说,居然在这里遇到!
我以为还要找很久很久,至少不会这样轻易。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那么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挤上去找他问个清楚?
我们,并不相识。虽然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但,能说什么呢?
当初我在村子的私塾林二叔那边看到一幅画,素描的,画的是一个男子,端正的五官,留着现代人的刘海,笑的肆意张扬。后来听说林二叔请人代送书信的事才有心包揽下来,沿着北向的方位一直追随而来,现在眼前这个人就是我要找的人吗?
我忽然退却了。
在我愣神的时候他又唱了一曲,这次他没用上琴,他是用哼唱的,他说,“这曲献给我的一位朋友,希望他能听懂。”
他闭上了眼……
你的轮廓我的迷惑
什么时候都那样深刻
那些折磨那么快乐
每一刻都是种享受
缘份是一种最短暂的不朽
他仰起头,黑色的长发在夜空中飞扬,迷眩了众人的眼。炫目的灯花自半空飘落下来,落在他的发梢,落在他的掌心。
他一扬手,那些花儿随风飘扬,空中弥漫了芬芳的香气,清新的热烈的。
能不能让我们爱了再说
如果注定要犯错
何不错在这一刻
能不能让我们爱得洒脱
请你不要再拦我
你是我无法抗拒的奢求
你的眼眸你的温柔
你可知道我等了多久
他的眼中深情流露,却又难以捉摸的不见踪影,欲说还休。
有话就说有梦就做
有时候爱不必理由
犹豫是缘份最可怕的杀手
也要错在最快活
请你不要再闪躲
……
他的声音并不高,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在场的人能听到。
台下很安静,他的嗓音带着某种磁性,蛊惑世人,明明是怪的旋律,在他唱来却是那样理所当然,不由得让人沉入他的歌声,而忘了歌的本身。一曲已终,在他唱完很久以后才有人回神,渐渐地掌声响起,震耳欲聋。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在唱歌的时候往我这边瞟了一眼,仿佛是看到了什么。
我默默退开一步,打算往客栈的方向回去,我承认我胆怯了,也许是近乡情怯,我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此刻的心境。茫然的错乱的,唯独没有欣喜。
我转过头的时候,有个覆着暗紫面具的人站在我身后,他不知看了多久。我茫然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好明亮,好像暗夜的星空,我从前怎么没发现。
他朝我伸出手,“公子,回去吧。”
“嗯。”我把手掌交出去,任由他牵着我往回走。他的掌心很炽热,几乎烫伤我的手,夜里的风吹拂在脸上,冰凉凉的,快入秋的天气,已有了凉意,我瑟缩了一下,他有所察觉,执起我的双手,包裹在双手掌心。脸颊上有暖融融的气息拂来,唇边有渐急的呼吸,我轻轻撇开头,唇与唇一擦而过,只是轻微的触碰。空气中响起轻微的叹息声,不知是谁的。
我仰头望天,有美丽的灯花缓缓飘下,落在我的肩头。我忽然想起一首诗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九章:师傅
夜里我发现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躺在那里心里痒痒的,总想找点事做,我霍地起身,跑到隔壁房间去吓人,找个人陪我失眠。嗯,不错的主意。
隔壁的门关着,我正打算敲门,发现窗户那开着条缝,我扒开窗户,翻身跃下,我这手功夫真是越发纯熟了,以后没事来个午夜惊魂,吓他一吓。
我没得意多久,因为我发现床上没人,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没有被睡过的痕迹,莫不是秦归那家伙一回来就偷溜出去了,半夜三更的,一定有鬼!
我猫着腰小心翼翼从客栈的高墙翻出去,径直走上之前回来的那条小路。
夜深人静的,正常人都在睡觉,街上安静的恐怖,一路走下去,半个人影都没有,突然眼前窜出来一团东西,我心脏一阵紧缩,全神贯注看过去,那东西喵了一声跑了。
原来是猫啊!传说猫总是出现在诡异的地方,发生诡异的事。我再次紧张起来,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跟上来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不行,真的太安静了,冷风吹过,我抖啊抖啊开始后悔了,早知道就乖乖在客栈等着,出来找什么人啊。好像真有东西跟着我,我下定决心,猛地转过身,竟瞥到一袭白衣在风中摇曳不定,形同鬼魅。
我想也没想往回跑,没命的跑。
可惜我的记忆里并没有轻功这种东西,以平常人跑步的速度,自然跑不过鬼魅,我感觉到身后的白衣在飘近,逼近,我的呼吸渐渐困难,我急喘着气,挣扎再挣扎。然后,我理所当然的……晕了过去。
悠悠转醒,我四处摸啊摸,身下是冰凉的地面,我马上跳起来,原来我并不是在做梦,我确实从客栈跑出来,然后不争气的晕了。
咦!这边有个小亭子,走近一看是——望月亭。
那亭子中间的石桌子上竟摆着酒壶,还有几个玉色的杯子,几枚瓜果。我正好口渴了,本能去碰酒壶,
忽然后颈一痛,沉沉陷入黑暗中。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竹塌上,周身环境已全然不同。这是个竹屋,布局十分清新雅致,朴质大方,外头是一片茫茫的竹林子,交错的道路,望不到边际,脚步不由自主踏出去,我有个模糊的念头,我是不是曾经在这里生活过?记忆里闪过模糊的片段,一种莫名的熟悉油然而生,而这里,似乎还住着一个人。
我不知道我脑子里怎么会浮出这些念头的,而且我这样确信。
我似乎进入了那个梦里,我走在一片竹林子里,随着那悠扬的琴音一步步前行,只是现在少了琴音,而我此刻正在这片林子里,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走到一半,止住脚步,前方依稀有个身影立在那里,我抬头望去,月光从林间洒落下来,那人周身罩着一层淡淡的荧光,他背对着我,身形挺拔修长,如兰芝玉树般立在那里,他的头发松松的挽个髻,莹莹的墨发间别个古朴的玉簪子,刻着精细的纹路,他的白袍随风舞动,动而显静。
我呆呆的不知道看了多久,忘了动弹,直到他忽然转身朝我走来,一步一步的,不见他的衣袖有任何动静,听不到任何脚步声,甚至看不到他迈出步伐,但他确实在迫近,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屏住呼吸,几乎觉得自己要死了,做不出任何反应,我想要往后退,脚步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视线凝在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上。心中说不出的震撼,我听见自己倒吸凉气的声音,在寂静的竹林间显得无比突兀,打破沉寂。
这人身上那种冷清的气质,更甚的是那双沉寂的双眸,在黑暗中如古井般幽暗无波澜,当月光投射进去的时候深沉如幽谭,发出泠泠幽光,怎么不叫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