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 上——千朵桃花一树生
千朵桃花一树生  发于:2013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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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傲得不得了的小家伙,只被他那么隐晦的轻薄了一句,便气得不得了,眼里彷佛要喷出火来一样瞪着他,一张白玉似的脸也涨得通红,像个浑身是刺的小刺猬,又像一只咧着嘴,呲着牙,不许人亲近,也不许人摸的小老虎。

明明怒气冲冲的,却又好看得令他心动。

其实从头到尾,心动的,也不过是他罢了。他那时到底为了甚么,竟会觉着,总是在他面前垂目低眉的沈梦,对他,也是有一些些心动的?

大约是不能替他真正解毒的缘故,骆钢对他,总有些歉疚,知他使刀,便取了一把钢刀送他,说:“此刀叫做鸳鸯刀,可以做单刀使,”说着,把刀一分,竟然是雌雄两把,“可以双手使。”

何燕常接到手中,看两刀合做一把,竟然天衣无缝的一般,丝毫也看不出来,便笑着说道:“你哪里得来这样一件稀罕的宝贝?”

骆钢“呵”的笑了一声,半晌才说:“这是我仇人之物,他坏我一双手,我取他一对刀,也不为过罢?”又说:“怎么,何教主不敢用?”

何燕常笑了起来,骆钢心里转什么念头,他毫不在意。

他把那刀拿在手里舞了一路,才说:“这样好刀,正当配我,怎么舍得教它在你这里埋没?”

于是,他竟痛快的收了下来。

这刀上曾有过甚么样的恩怨情仇,他是丝毫也不在意的。就好像罗铁生送他的那把刀中,藏着那样惊天动地的秘密,他也从来不曾放在心上过一般。

就好比那时他留刀,不过是为情,如今他留刀,不过是为着杀人罢了。

别的什么,一概与他没什么相干。

何燕常正要将雌雄两刀分开,却听到门外脚步声,原来是何林走了进来,大约是见他手执钢刀,也吃了一惊,竟停在了那里,动也不动的看着。

何燕常便忍不住要取笑他,说:“怕什么?我若要杀你,还费那个力气救你做什么?”

何林果然被他激到,立时还口道,“谁怕你杀?”

只是停顿片刻,却又说,“你平白无故的,拔刀做什么?”

何燕常奇道:“拔一拔刀还要什么缘故么?”想也不想,便又忍不住逗他道,“许久不曾使刀了,怕忘记怎么拔而已。”

何林半晌不曾说话,突然劈手将刀夺过,蛮横的塞在柜中,才又说道,“你都看不见了,难道还想做什么蠢事不成?”

何燕常哈哈大笑,取笑他道:“小鬼,看不出你这么爱操心。”

只是说完才又想到,他如今果然是什么也“看”不出了,正等何林反唇相讥,将他嘲讽一顿,却不料竟听到何林低声说道:“你既然救我一命,我就欠了你的,你若是想做什么蠢事,我自然要阻拦于你。”

有那么一瞬,何燕常的心颤了一下。这番话由何林说来,彷佛也没什么不对,只是无缘无故的,却教他想起了阿谌。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善心的人。那一夜自桃源归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到底是为了甚么,竟会救了这人回来。

或许,还是为着阿谌的缘故罢。

他从来都是不信命的,可他心底,大约还是有些怕的。

怕永远也见不着阿谌,怕老天拿这个拿罚他。

可就在他最茫然无措的时节,偏偏遇着了何林。冥冥之中,就彷佛一切早已注定了的一般,让他从半路上救了这个人,让他忍不住要想,或许这人与他的阿谌,有那么一丝半缕的牵连罢。

他抓住了何林,就彷佛溺水之人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他用骆钢给他的药喂何林,他用内力帮何林驱寒去热,他用尽了全力去救一个陌路之人,却连自己也不知究竟为何。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彷佛有些明白了似的。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曾经浑身滚烫,神志不清的蜷缩在山路上的人,一个若不是他,就会丧命山中的人。

虽不是他的阿谌,却让他心中生出了一点期望,让他的心里不再那么的空,让他觉着,或许他的阿谌,也被谁救了,也还活在哪里,等着他,等着何剑。

这样的念头,让他的胸中不再那么的空虚,让他想要为了这样的念头去做数不尽的好事、善事,让他想要好好的活下去,而不是任由心中那股厌憎犹如野火一般,愈烧愈烈,令他自己都觉着陌生。

“我若是真想怎样,只怕你还拦不住哩。”何燕常微微一笑,终于开口如此说道。

何林彷佛是疑心的看了他一眼,有点粗鲁的拽了拽他的衣裳,说:“全是泥,你在地上打滚了?还穿什么,脱下来!”

何燕常哈哈大笑,说:“我从地上把你抱起来的,你说呢?”

虽是瞧不见,他也知道何林的脸红了。

“你这个……!”何林扯住了他的衣襟,气得声音都发颤了。

虽然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可何燕常却觉得,其实仔细的听听,倒也不是很难听。

“别怕,虽说我喜欢男子,可也不会对你怎样的。”何燕常见他当真生了气,只好一本正经的出言安抚。

“哼!”何林粗暴的把他的衣裳扯了下来,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冷冷的说道:“何教主喜欢男子?哦,我倒真是想像不出,堂堂圣天教教主,彷佛一个女子一般,在男子身下婉转承欢的样子。”

何燕常听他口气嫌恶,倒同罗俊青昔日里嘲讽他那些男宠的口气如出一辙,便忍不住好笑,不以为忤,反倒觉着有趣,便愈发的要逗他,说:“你若是生得好看些,给你看看也没什么。只可惜啊,……”他略顿了一顿,何林果然紧张起来,屏息听他说话,何燕常哈哈一笑,低声的说道,“我摸过你的脸了,可惜呀,小鬼,你不是美人。所以呀,不给你看。”

何林重重的揍了他一拳,何燕常揉了揉胸口,叹息一声,觉着自己几乎听能到他的磨牙声,于是忍不住放声大笑,转身走出门去,说道:“小鬼,别怕,我当真只爱美人。”

身后一片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何燕常好笑的想着,原来这小鬼也蛮不经逗的啊,只是这样,便不理睬人了。

外面阳光明媚,他扬起脸来,只觉着眼前一片朦胧模糊的白光,轻轻的落在他的眼睑之上,带着融融的暖意,让人心情都慢慢的舒畅了起来。

第二章

沈梦至今仍记得他初入教时,前去服侍何燕常的那一夜。

那一夜他在教主宫中留宿,白衣被尽数扯碎,衣上遍染层红。教中之人私下里议论之时,都以为他如何的不懂事,才会将好端端的一桩情事,弄得如此惨烈。

其实,所有的人都想得错了。

那一夜,何燕常当真并不曾对他怎样。

他忍着羞耻,面见何燕常,求此人宠爱于他,于他,不过是无尽羞辱的开始罢了。只是,令他胆颤心惊的那一夜,却迟迟不曾来到。

在那之后,赵灵命他等了数日,终于才说,“你今夜前去侍奉教主,若是侍奉得好了,自然留你在教中。”

若是侍奉得不好了如何,却丝毫不曾言说。

也是赵灵,吩咐人替他沐浴更衣,尽心妆饰,事无巨细,都一一吩咐尽了。

沈雁林见他年纪尚轻,一副纨裤子弟的模样,手里还拿着一把纸扇,轻轻摇动,心中便十分厌恶,又想到自己迟些要去做什么,只觉着这宫中之物之人,竟然无一不令人作呕。

赵灵犹如审视一般的将他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才说,“教主天生便喜爱美人,你生得好,教主心里自然有几分爱你。只是你此番前去,休要作态拿乔,不然惹得教主心生厌烦,宠爱便不能长久。”

也不知是为了教他死心塌地的前去侍奉,还是怎的,赵灵顿了顿,却又同他说道:“你知教主如今宠爱之人是哪个?此人姓黄名谌,原本是山门前一个扫径的童子,只因教主宠爱,替他拜在曹真门下学医,如今在教中,哪个不敬他几分?你须得懂事,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

沈雁林在心中冷笑,恨得几乎想要把这人碎尸万段,却只是低头忍耐,一言不发。

赵灵细细的审视他半晌,终于满意,这才吩咐了人将他小心送入教主宫去。

沈雁林入教不过数日,从来不曾在夜里来过教主宫,那时宫殿重重,都模糊在夜色之中,只有天边几颗星子,遥不可及。

他低头而入,慢慢的走了进去,只觉得浑身僵硬,微微颤抖,竟是止也止不住,于是深恨自己无能。

何燕常闲散的盘腿坐在矮榻之上,手里拿着一个细白瓷瓶,正在细细的观瞧,见他低头而进,白衣散发,便轻笑了起来,招手唤他上前。

沈雁林心中倍觉羞辱,却又不能不从,便咬紧了牙关,满面通红的走了上去。

何燕常抬起手来,正要扯开衣襟,沈雁林心中大惊,不想这人竟会色急如此,便不由得跌跌撞撞的后退了几步,脚下险些踩空,居然被何燕常伸手紧紧的抓住了。

何燕常见他犹如惊弓之鸟,便把他朝前一拽,这才笑了起来,半真半假般的说道:“胆小鬼,我是教你过来帮我上药,你跑那么远做什么?”

沈雁林抬起头来,见他敞开衣衫,心口处果然有一道伤,一时哑口无言,又羞又窘,恨不能夺门而逃。

何燕常见他微微颤抖,双手紧攥成拳,便慢慢的收起了笑意,凝神看他片刻,才说:“过来,你替我上药,我明日里便教你一套剑法。”

沈雁林吃惊的抬头看他,彷佛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何燕常便说:“若是唤曹真他们来,又要絮絮叨叨说半天,我实在不耐烦听了,你过来替我把伤药抹上。”

沈雁林咬紧了双唇,脸色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终于下定决心走上前去,从他手里取过瓷瓶,颤抖着拧开了。

何燕常胸前的伤处已然结痂,但是方才一动,便又渗出血丝来。沈雁林便是年少,却也知这伤口极深,只是手头却没有布巾。他想了想,便把外衫脱了下来,两三下便撕开了,然后又问他:“……不知教主这伤,可曾拿酒杀过?”

何燕常一直都在凝神看他,饶有兴致的看他脱了衣衫,又看他将新衣撕开,此时听他这样问话,终于笑了起来,说:“不曾。”

沈雁林转身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才又回来,手里提着一个酒囊,将酒倒了出来,浸湿了软布,在他伤口上轻轻擦拭。

何燕常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见他双眉紧皱,彷佛极认真的一般,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我还以为你有多识时务,却原来是你这样方正的性子。”

沈雁林被他一看,就觉得浑身发冷,想起留南山中,这人也是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心里一堆火发不出去,却又丝毫不敢得罪于他,便顺口说道:“我只愿教主享齐天之福,拥四洲至美。”

只是说完之后,却又白了脸。这分明是赵灵那个无耻之徒的谄媚之言,他怎么也说得出来?

何燕常见他说出了这样言不由衷的话,眼底都是止不住的懊悔,忍不住笑了起来,问他道:“沈公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赵灵他说这话,是让我干你。你说这话,却是什么意思?”

沈雁林的脸色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终于低下头去,双眼紧紧的闭住,轻声的说道,“教主何必要取笑我?难道这天底下向教主进谗献媚的,还少我一个么?纵然我蠢笨了些,远不及赵公子善解人意,也是真心真意要服侍教主的。”

何燕常似笑非笑的看他,只说:“既然如此,那便快替我上药罢,这酒烈得很,杀得我疼。”

沈雁林抬头看他,心里明明松了口气,却并不大明白他为何把这一节这样轻易的就揭过了。

沈雁林把沾了血迹的软布扔至一边,将他伤处都拿酒杀得尽了。这才取了那瓷瓶,将细白的伤药小心的倒在他伤口之上,然后一点点的用手指抹好,最后才将他的伤口细细包扎起来。

何燕常看他片刻,突然问他:“你今年十四?”

沈雁林的手抖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白,却倔强的说道:“回教主的话,雁林今年十五了。”

何燕常“哦”了一声,才笑了,说:“若是寻常人家,便可以定亲了。”

沈雁林的脸色终于变得煞白,在他榻前跪倒下来,颤声说道:“雁林情愿服侍教主。”

何燕常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脸颊,似是叹息,说:“你倒是很会讨人喜欢。”

沈雁林低头伏在他面前,胸口紧得几乎不能喘息,彷佛施舍的一句话,令他无比的羞辱,却又彷佛如释重负的一般,交杂在一起,竟令人不能分辨。

他的脚下,都是那件被撕碎的白衣,零落满地,还染着层层的血迹,竟然显出一种诡异的暧昧来。

何燕常将衣衫的胡乱拢了拢,打了哈欠,然后同他说道:“你今夜就陪我睡罢。我说一个剑诀与你,明早起来你再背与我听。”

沈雁林连忙站了起来,紧随在他的身后,朝起居之处走去了。

一路上香烛低烧,殿里明光摇曳,人影映在宫柱上,看起来倒有几分奇异。

何燕常一只手揣在怀里,彷佛在按着伤口一般,面上虽然没有什么神情,唇角却微微的翘起。沈雁林紧紧的走在他的身后,也不知怎么,似乎觉着这人彷佛有些愉快。

殿外走廊下,蓄满了水的太平缸里生着一朵朵的白花,夜里悄无声息的散着诱人的暗香,不知不觉间,便弥漫得四处皆是。

沈雁林走在这个一教之主的身边,心里充满了惧怕和绝望,不知这一夜究竟会是如何,可又不免存着一线微薄的期望。

这个人是声名显赫的圣天教教主,江湖上多少人都曾慕名前来,却都战败而归。

沈雁林低着头走在他的身后,屈辱的想着,他若是肯教我剑法,便是当真服侍他,也没什么。

只是那一夜,却与他所以为的,大不相同。

何燕常的确是搂着他上了床。

沈雁林浑身僵硬,犹如石头一般,动也不敢动。他纵然年少,却也知道这是一件极没有男子气概,极屈辱不堪,极低贱卑微的事。

他想要这一夜尽快的过去,却又害怕自己不能讨得何燕常的欢喜,那种屈辱和不甘重重交叠,几乎让他无法喘息。

可是一切,却都和他想得不大一样。

何燕常只是在他耳边念过了四句剑诀,然后笑着问他,记住了?

沈雁林怔怔的看着他,何燕常捏住他下颌,亲了亲他的唇角,似笑非笑的低声说道:“你若是记住了,我明早起来教你,如何?”

沈雁林低头下去,片刻之后,却又抬起头来,倔强的说道:“雁林想要服侍教主。”

何燕常“呵”的一声笑了出来,摸了摸下巴,似假还真的同他说道,“可我如今是心有馀力不足啊……,不如,还是等我伤养好的吧。”

沈雁林心中无比焦急,眼看着何燕常宽衣躺倒,闭眼翻身,彷佛当真就要睡了的一般,却不知所措,连自己应答的对与不对,好与不好,都丝毫无法分辨。

他想要讨好何燕常,想要这人替他解毒,庇护他,让他能够活下去,能够报仇雪恨,能够做到许多如今的他遥不可及的事。

可是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要如何如青楼女子一般的去讨好一个男人。

他浑身颤抖,想要试探般的去搂住何燕常,可是手伸了出去,却又犹豫了,放了下去。

何燕常似乎是觉着伤口疼痛,仍用手按在心口之上,沈雁林紧紧的看着他的手,慢慢的涨红了脸,然后一横心,便低头下去,闭着眼亲上了他的手背。

何燕常睁开了眼,凝神看了他许久,才说:“你知道在留南山上,我为甚么要把你比作宝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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