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 上——千朵桃花一树生
千朵桃花一树生  发于:2013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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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燕常也不曾出门,知他羞耻,不肯见人,微微笑着,却也不再逗弄于他。

这人白日里便衣不解带的守着他,夜里便与他肌肤相贴,把他抱在怀里,柔声的哄着他,喂他水喝,在他耳边说着彷佛真心的情话。沉沉病中,他彷佛忘记了这个人是谁,只记得那种让人心醉的疼惜和情意,还有那肌肤相亲的暖意,让他紧紧的捉着身旁这人不放。

只是痴梦终须醒,往事皆已定,到了如今,就算他终于明白了心底最隐秘的渴求,又能如何?

他来圣天教时,尚且年少,于人间情爱一事,仍是懵懂。

何燕常的手段却十分的厉害,一步步的引他就范,彷佛心甘情愿,其实不然。

何燕常将他带入烟雨阁中,与他同起同卧,行男女之事,纵情欢愉,在他耳边说些或真或假的情话,闲来无事便逗弄于他,又亲自教他剑法,仿佛真心爱他的一般,不知不觉间,亦是七年有馀了。

何燕常生得俊美,又总是微微笑着,彷佛极温柔的一个人,他的剑法也极美,彷佛花开花谢一般,让人屏息。与他行事,也是极乐,纵然羞耻,却也忍不住沉迷。

若是与黄谌之流相较,何燕常的确很是宠爱他了,便是再铁石心肠,对着这样的一个人,也会生出一些情意来。

可惜便是如此,又能怎样?

便是一只狗,养了七年,喂了七年,也有些情意。

他与何燕常,不过如此罢了。

他在何燕常身下如女子一般的承欢七年,就如斜墙之下的苍藤一般,依附而起,日久年深,便是长成,却早已歪斜不堪。

他也曾去过青楼,便是极美极艳的女子,却也不能如何燕常一般,三两句就勾动他的情欲。

他这一生已被何燕常毁尽了,便是这样浅薄的情欲,也不能再由他自己掌控。

他曾想过要杀何燕常的。也不是没有机会,便是在那香雪山庄之中,可他见着了何燕常,却还是不曾下手。

他不知他对何燕常,究竟是恨,还是情欲,又或者是别的?

以往他心中只有家仇一事,竟然从来不曾细细的想过。

可在山里的时节,他还不曾动手之前,独自在房里等何燕常归来。

那时,他曾做过一个极真的梦。

梦里何燕常内力尽失,犹如常人一般。他把何燕常压在往日里两人欢好的床榻之上,然后一件件的,剥尽了这人身上的衣衫。

梦里,他看不清何燕常的神情,可他进入何燕常的身体时,却被何燕常的手紧紧的攥住了,他挺身而入,便听到何燕常欢愉般的呻吟,这声音让他浑身一颤,几乎就要泄了。

他自梦中惊醒,竟出了一身的冷汗,醒来之后,何燕常就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盏凉茶,轻轻的啜饮着。见他醒来,便笑道:“等得不耐烦了么,竟然睡着了?”

他吃了一惊,不知这人到底看到什么,便低声说,“沈梦想着教主,便睡着了。”

只是他春梦一场,一开口便露出痕迹来。

何燕常笑了一下,似是觉着有趣,竟放下茶盏,走到他床边。

沈梦的心怦怦直跳,竟然不知这人要怎样。

何燕常将他轻轻的按住了,然后伸手探入锦被之下,握住了他胯下的那件物事,然后轻声问说:“你方才,是想着我么?”

沈梦许久不曾被他用手抚弄,此刻被他用手指用力的圈住了,情不自禁的打了个激灵。

何燕常看他不由自主的咬着下唇,便笑了一下,仿佛笃定了一般,也不再追问,只是又说:“你这样想我,我怎么赏你?”

沈梦知他厉害,不敢与他在此时行事,怕耽误时机,便忍着难堪,低声哀求说:“我,我方才想着教主,已经……已经自己弄过了,迟些再做好么?”

何燕常笑了一下,他笑得极淡,彷佛有些疲倦了的一般,沈梦却是看不懂,竟然心惊起来。

何燕常却没有逼迫,只是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便吩咐说,“我去写封信,迟些喊我用饭。”

后来想想,或许那一夜,何燕常已有所警觉了罢,不然,为何能在他下毒之后全身而退?

何燕常待他,其实也不过如此罢?心中到底防备着他,却又觉着他有趣,所以时不时的逗弄着。

他实在太明白何燕常的性子了。这人天生就疼惜美人,若不是他生得比黄谌要好,何燕常怎么会置旧爱不顾,另寻他这样一个白纸一般的新欢?

何燕常极纵容他,也不过是为着他这副皮囊罢了。

若是那时他不曾定下计策,将何燕常逼得走出教中,只怕今日里何教主的身旁,早也换了新人。

即便他心底有些不舍,有些不甘,有些念着那七年的情意。

那何燕常呢?

他冷笑起来,若是又遇着心仪的美人,只怕连七年的情意都不会再念,看都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明明身在教中,却难得见教主一面的黄谌,就是看不破,所以度日如年,时时煎熬。

黄谌的昨日,便彷佛他的今日。

黄谌的今日,便彷佛他的明日。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他怎会还不明白?他已经被这个人毁了,却还是忍不住为这个人动情。

所以,无论重来多少回,在山里时,他还是会动手下毒,丝毫不会后悔。

即便是烟雨阁里那些似假还真的情意,已经连同他的情欲,盘根错节的紧紧缠绕在了一起,即便是他对何燕常,已经是放不开,杀不掉,捉不住,恨之入骨,却又充满了渴望。

可他最终,还是想要把何燕常从那个高不可攀的位子上拉下来,想要践踏他,想要剥尽他的每一件衣衫,想要看他在自己身下呻吟哭泣,想要那双眼睛只看着自己,想要那双手,只能抚摸自己。

他,想要何燕常。

便是情欲也好,别的也罢,他,想要何燕常。

而他,终于想明白了这一节时,心中却满是绝望和怨怒。

在那之前,他刚刚在何燕常面前杀了黄谌,那个已然疯癫,却仍与何燕常有肌肤之亲,欢爱之实的贱人。

何燕常彷佛看到了他,又彷佛不曾。

这让他浑身发冷,却又怒不可遏。

直至分别之时,他忍不住粗暴的亲吻了何燕常,才从何燕常眼里看到那种冷漠的厌憎。

他什么也来不及说,也说不出。

他要走了,连是否还能再见都不知道。他不知还能说什么。

问他为甚么?还是问他到底想怎样?

他那时想,若是我回来,何燕常,你总是我的。

便是你厌我憎我,因我下毒之事怪我,因黄谌之死恨我,你也是我的。

可他想到了许多,却不曾料到两人的再见,却偏偏会是这样。

何燕常果然去了那焦土之地,还把他从荒山路上一直抱了回来,将他裹在被中,喂他热水,又替他运气,竟阴差阳错的,把那丸伤药的药性激了出来,救回了他一条性命。

他醒来之后,万万没有料到他会看到何燕常。

没有厌憎,没有淡漠,还带着几分笑意,闲闲的问着他话的何燕常。只是不知为何,令人觉着怪异。

沈梦浑身颤抖,几乎不能言语,只觉着恍然似梦,却不知何时是梦,何时是真的一般。

何燕常久久不见他回答,似乎不耐烦了,便问他:我救你一命,你怎么也不说声谢?

沈梦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时心口一震,才终于明白。

他中了尸面毒,早已面目全非。

何燕常只是不认得他。

他只觉得如堕冰窟,浑身刺骨一般的冰冷,让人无法呼吸。可何燕常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他若是仍不开口,这人势必生疑,所以他只好低声言谢。

他的喉咙被何燕常所伤,声音已变,早与往日大不相同,何燕常自然听不出来,丝毫不曾瞧破,只当他是寻常之人。

他曾想过许多次,两人再次相见又会如何。

他有许多疑恨,尚且不曾理清。

当年沈家因麒麟刀灭门一事,究竟与这人有没有干系?他入圣天门,是不是这人精心设局,步步引诱?

他心中隐隐已有答案,可是他却还是想要问一问何燕常。难道当真只是为了留南山中那一眼,便定下层层毒计,害沈家灭门?

他想过许多,却万万不曾想到,再次相见之时,他是何林,而他,却已是半瞎之人,叫做何剑。

何燕常既然丝毫认他不出,只当他是个陌路之人,他索性顺水推舟,便装作是个陌路之人。

就彷佛两人从不认得,就当他是那个家中失火,熏坏了嗓子,所以流离失所的何林。

何燕常房中挂刀,手中执剑,大汗淋漓,兴尽而归,自然是去练剑了。此人面色倒比之前好上许多,似乎已将毒性尽数除去,此事他却并不惊讶。

当初分别之际,他终究还是怕自己不能全身而退,便拿炭笔在黄纸上草草的写了解药的方子,塞在何燕常怀里。

如今再次相逢,本就该还他一个毫发无损的何燕常才对。

他中了尸面毒,何燕常认他不出,这,其实也不奇怪。

令他震惊无比的,却都不是这些。

分别之前,这人还没有什么异样之处,便是把他视而不见,将一个死人抱在怀里,却也仍是那个含情带笑,温柔多情的何教主。

尽管他对此怒不可遏,可那,也的确是何燕常能做出来的事。

可怎么不过数月,这人竟已鬓发皆白,双目失明,竟然比分别之前潦倒许多?

难道是因了黄谌之死,所以竟伤心至此?

他心中生出了如此的猜疑,越想便越觉得是这样。

黄谌那时已近疯癫,在教中之时,竟然赤手去火中捉那滚烫的熟铜烛台,只为了换一个假人在身旁。何燕常在教中时已极少见他,如今还肯与他欢好,只怕是因怜生爱,所以倍觉疼惜的缘故。

沈梦想到这一节,又想到那荒山之中已是焦土一片,这人双眼近瞎,却还于星夜走去,不正是为了黄谌的缘故?顿时大怒,却又不能出口大骂,心中恨意愈甚,想,他孤注一掷,倾尽所有的这一番行事,却偏偏成全了黄谌这个贱人。

等到两人相近,他见何燕常手上都是伤痕,彷佛被碎石划破的一般,略一想想,便晓得是这人在焦土之中寻那黄谌的尸骨,可惜遍寻不着,却又总不死心,时常回去,所以才会被他侥幸在荒山道中遇着。

沈梦看着他鬓角都是白发,十指遍是伤痕,竟然气得浑身发抖,只要开口,便满是怒气,丝毫不能克制,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于是心中更加烦乱暴躁。

何燕常待他,看似寻常,却又教人隐隐生出异样之感。

他起初倒不曾想到。

只是觉着今日之何燕常,彷佛与往常有哪里不同,等到何燕常怡然自在的躺倒在床上,反倒要他去剥兔皮之时,他才恍然大悟。

何燕常既然摸过他的脸,自然以为他是个面貌寻常之人。

他只是……,他原本就知道何燕常生性便是偏爱美人,却不知他待寻常之人,果然与待美人,是不大相同的。

这其中的微妙,若非他中了尸面毒,只怕此生再也不会知晓。

就彷佛……没甚么狎腻,没甚么暧昧,也没甚么怜惜疼爱……

反倒时不时的拿他取笑一番,逗弄一般,把他当做了一个才入江湖,不曾经事的莽撞之人一般。

沈梦被这样的何燕常弄得心中烦乱之极。

在教中之时,何燕常宠爱于他,也不过是爱他美色罢了。便是教他剑法,分他教中事务,可行事之时,仍把他当做女子一般,轻柔爱怜,蜜语甜言,肆意的轻薄狎弄。他动情时最不愿出声,常常紧咬牙关,不肯如女子一般的哭泣呻吟,低声哀求。可何燕常却偏偏喜欢看他如此这般,他越是羞愤,何燕常便愈是兴致勃发,心中怜爱愈盛,许多似假还真的情话都脱口而出,那时情事便愈发的激烈,往往令他不由自主,竟似不能掌控的一般,只是沉湎。

他心中其实深恨此事。

他也是与人一般无二的男子,只因少年时被这人狎腻,日日的交欢求索,便彷佛失了男儿本性的一般,竟然从此不能再亲近女色,心中便极屈辱怨恨。

只是如今两人重逢,竟如人生初识的一般,沈梦心中百味陈杂,纷乱难辨,连自己也不能明了。

唯有一种,虽是从未有过的滋味,却让他有些惶恐,又有些难耐。

每日相对,替这人将发梳拢,将他衣衫系好,或是喂他饭食,虽是不大耐烦,可不知为何,心中竟有种失而复得般的暗暗欢喜,似苦有甜,竟引得人不能罢手。

何燕常并不觉有异,反倒当他是个落难潦倒的少年侠士,时不时的逗弄他一番。

他此时心境大不相同,不是往日在教中低头垂眼,看人眼色度日的时节,自然不会任由这人肆意奚落,心中想些什么,也不假思索,竟然都一一说出口来,何燕常往往哈哈大笑,彷佛只觉着新鲜有趣的一般,然后不以为意的再把他取笑几句,两人来来往往,竟然慢慢生出亲近之意,彷佛相识已久的一般。

除却这人为了黄谌鬓发已白,双目近瞎一事,他大病初愈的那几日,两人同起同卧,彷佛初识,却又慢慢亲近,倒是生平未有过的舒畅,心中也慢慢安定下来,竟然把那麒麟刀中之物,也暂且抛诸脑后去了。

只有一件事,却不在他的算计之内,反倒一日日的,令他烦躁不安了起来。

他正年少,正是血气方刚,情欲旺盛之时,又不似何燕常,双目近瞎,每日里见着这人毫不在意的敞胸露怀,宽衣解带,心中欲念愈盛,竟然难以压制,因此脾气愈发的暴躁。

这个人天生便爱美人,他中了尸面毒,面貌早已变得寻常,这人便是与他亲近了,又怎么会肯与他交欢?更不要说雌伏于他身下,由他肆意妄为,做些欢爱之事了。

他心念于此,心中便愈发的恼怒,每每想要把何燕常按在哪里干上一场才好,只是想到他如今毒已尽解,只怕难以得手,便心痒难耐,恼恨不已。

他正在那里想得出神,何燕常却偏偏赤着上身走了进来,去墙上摸着他的刀,然后同他说:“我要外出半日,你夜里不必等我,自家睡去便可。”

沈梦怔了一下,却霎时间就回过神来,咬了咬牙,低声问道:“如今已是午后,再迟些便要用饭,你这个时候,却去哪里?”

这个时节,何燕常必然是要去那荒山之中,寻那黄谌的尸骨,他便是猜也猜得到了,只是心中十分的不甘。

“怕什么?难道怕我回不来?”何燕常将刀握在手中,随意的掂了一掂,便笑了起来,又说:“小鬼,你一个人在家,倒要小心把门栓好。”

沈梦一想到他独自一个去那焦土之上找寻黄谌,心里犹如油煎的一般,真恨不能拿了钢索来,将他牢牢捆在这房里,不许他离开半步。

“……你若一定要去,我便同你前去。”

沈梦想来想去,都觉得说什么都露了痕迹,便只好忍着恼恨说了这样的一句。

何燕常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问他,“小鬼,你知我要去哪里?便这样的执意相随?”

沈梦已是许久不曾见他这样轻笑,心中猛然震动,竟然觉着有些疼痛。

“我管你去哪里?只是怕你眼瞎寻不见路罢了。”

沈梦心里已是十分的气恨,说了这样的话,却又有些懊悔,只是不肯再说些软话。

何燕常低声笑了起来,片刻之后,才说:“小鬼,你若是独自一个在家里睡不着,便随我一同来罢。”

沈梦便绑了鞋袜,拿了斗笠,又取了他的外衫丢在他脸上,说:“还不穿上。”

何燕常把衣衫从头上扯了下来,胡乱的穿着,然后抱怨着:“小鬼,热得很呢。”

沈梦不答他的话,背过眼去,不想看他赤裸的后背。等他穿得好了,才走出门去。

何燕常却没有随他一同走出,反倒从柜中摸索着取了一个空杯,然后揣在怀里,沈梦看着心里便是一沉,想,他这是要去祭奠黄谌?

却不知他要用什么祭奠?此处无酒又无茶,难不成清水一杯,便做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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