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 上——千朵桃花一树生
千朵桃花一树生  发于:2013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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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灵醒来之后,还未曾回过神来,便被人重重的掴了一掌。

他只觉得耳畔嗡嗡直响,又过了片刻,才觉出半边脸庞火辣辣的疼,他许久不曾被人这样羞辱过了。

赵灵费力的睁开了眼,看到身边是一干无名的教众,半个都不认得的。远些站着路三娘,还有祁护法。

祁护法见他终于醒来,怒目相视,心中的厌憎,竟然是丝毫都不曾遮掩。

赵灵睁开眼睛看他,想要开口说话,却觉得喉咙生疼,说出话来,沙哑难听,不成字句。

祁护法问他:“赵灵,你回来教主宫中,所图为何?”

赵灵看着这刑房里再无他人,猛然想起昏厥之前的情形来,他心里一沉,急急的开口问道:“教主呢?”

他不敢直接问出黄谌的名字来。

教里如今到底是怎样的情势,他根本都不晓得,怎敢随意开口?更不要说他背着与教主私奔的声名出逃在外,如今返回教主宫中,却教他怎样开口?

祁云章“哼”了一声,说:“外面纷传,说是你勾引了教主,诱他出山,可有此事?”

赵灵大为羞恼,想要辩解,却又心生警惕。

他一路与罗俊青同来,难保那几人不曾报与教中之人知道,便是以假做真又能如何?

最后他沙哑着声音,只说了这么一句,“我对教主之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

祁云章鄙夷的朝他“呸”了一口,“赵灵,你休要在我面前花言巧语,难道我还会被你哄骗不成?”

说完这番话,便从腰间解下一条耀目的金鞭,紧紧的攥在手中,上前一步,逼问他道,“你诱骗教主,得了教主之印,如今却藏在哪里了?”

赵灵颤抖一下,想,罗俊青取来的并不是教主印,那教主印如今只能是在沈梦手中,祁云章为何会拿这样的话来问他?

祁云章这条鞭叫做云金鞭,便是何燕常,也是赞过多次的。

赵灵虽不曾与他交过手,却也是见过他与何燕常过过招的,往日心里也是又敬又怕,如今见他举鞭相问,若说心中不惧不急,才真是自欺欺人。

祁云章见他默不作声,只当他是心中有鬼,不敢开口,一时大为光火,举鞭便抽。

赵灵被捆在那里挣扎不得,竟然生生的受了他这一鞭,只觉得皮肉皆碎,脊骨尽裂。就连沈梦折断他的双腿之时,也没有这样的苦痛,一时不忍,竟然失声惨叫,连路三娘也白了脸色,后退了两步。

祁云章将金鞭握在手中,冷目看他,问道:“教主印在何处?”

赵灵咬紧了牙关,却觉得浑身都是冷汗,整个人眼前发虚,竟然痛得恍惚了。若不是人被捆在这里,只怕早已昏到在地了。

祁云章大怒,用鞭柄戳着他的脸,同他说道:“赵灵,不要以为教主疼你,我便不敢打你,你若是不招出教主印的下落,我就三鞭将你打死,自去向教主请命!你必是同黄谌串通好了,在教主的饮食之中下了药,不然教主如何会看上你?你同黄谌果然是一丘之貉!”

赵灵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黄谌的名字,立时抬起了头来。他被祁云章那一鞭打得眼前发虚,看的人都是重影,极不真切,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从这人的神情之中看出些什么来。

路三娘见祁云章已是盛怒,连忙扯住他,柔声说道:“祁护法,你休要动怒,小心伤身。教主已经回来了,便是没有教主印,难道教主便不是教主了么?我想赵兄弟也是明白的,你不必为了这个动气。”

赵灵想要开口说话,只觉得胸口气息一震,便浑身痛得不能忍受,才知道他这云金鞭的厉害。

路三娘见他似乎想要开口说话,便说:“你讲。”

赵灵勉强的笑了笑,却痛得几乎落下泪来。路三娘面露不忍,便伸手点了他的几处穴位,教他觉不出痛来。

赵灵低声说:“多谢三娘。”

路三娘垂了垂眼,说:“赵兄弟说什么生份的话,大家都是为了教主。”

赵灵看着他们两人的神色,斟酌片刻,才小心的说道,“我趁乱混入宫中,把教主印给了黄谌。”

他这一辈子就聪明了这么一回,只拿这么一句话,就试出了当下的情势。

两人顿时变色,相看一眼,却不再多言。

赵灵此时心中十分明了,看黄谌那时癫狂的样子,必然是带着教主逃出教主宫去了。他此时心中又气又恨,又悔又怒,气黄谌胆子竟然这样大,竟敢趁着宫中起火,私自带何燕常离开。恨自己那时太不小心,竟然被人偷袭得手,让黄谌轻易的走脱。悔的是当初就不该让何燕常只身一人走入香雪山庄,怒的是罗俊青此刻却不知身在何处,连半点用处都抵不上!

祁云章转过眼来,又看他片刻,把金鞭抵着他的脸,不屑又鄙夷的说道:“你与他果有勾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教主可都知道了?”

那鞭身微暖,紧贴着赵灵的脸,赵灵只觉着不寒而颤,勉强的偏过了脸去,低声的说道:“他知道的。”

祁云章哼了一声,拿鞭柄砸了他一下,说:“迟些教主唤你进去,只管把这话直说,若是少说一个字,出来便有我的鞭子伺候!”

赵灵大吃一惊,竟然不能分辨他这话中的真假。黄谌疯癫成那个样子,绝然不会独自离去。他既已走脱,宫中又何来的另一位教主?

祁云章却不再与他多言,将他身上的绳索松开,这才拍了拍手。这时刑房外走入两人,一前一后,扛着一个小轿,径直朝赵灵走来。

赵灵被他松开捆绑,便再也不能直立,径自朝地上倒下。那两人健步如飞,顷刻间便走到他身旁,将他小心的搀了起来,扶入小轿之上。

赵灵浑身虚软,无力挣扎,任凭他们两个抬着小轿飞也似的朝前走去,想到教主宫中那人,心头一震,想,不会是他罢?

扛轿两人步履平稳,一路将他送入教主宫中,赵灵抓紧轿椅,朝前看去,只见宫中灯火摇曳,教主座上端坐一人,形貌极似何燕常,正拿着一把长刀,在灯火之下仔细的端详,彷佛看得出了神。

两人脚下无声,却偏偏在走进宫中之时,便看到教主座上那人抬起眼来。

灯影摇曳,烛光灼灼,灯光烛影之中,那人手执宝刀细细观瞧,那神情相貌,无一不似何燕常,端坐在那座中,竟然连姿势都与往日一般无二。

赵灵看他侧影无比熟悉,只觉得喉咙干涩,双眼酸痛,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心里反反覆覆的只想着,终于见着他了!我赵灵今日便是死在这里,也没什么憾恨了。

何燕常看他一眼,便轻轻的挥了挥手,那两人便悄无声息的退下了。何燕常冲他微微一笑,赵灵没能忍住,便从小轿中起身跪倒,眼泪也落了下来,泣不成声的说道:“教主,你平安无事便好。”

何燕常低低的“哦”了一声,把宝刀放在一旁,走下教主座。

何燕常在他面前站定,静静的看了他半晌,突然呵的笑了,然后蹲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说:“好灵儿,你把我的教主印弄去了哪里?如今却教我怎么保你才好?不如今夜便留在这宫里,伴我一宿,好教他们晓得我是真的疼你?”

赵灵看他走到自己面前,又半蹲了下来,起初只是迷惑,等他开口说了这一番话,还不及说完,便恍然大悟,回过神来。

等他把话说完,赵灵已是恼羞成怒,朝他胸口狠狠的揍了一拳,低声的骂道:“罗俊青!你好大的胆子!”

罗俊青轻轻一侧身,便将他的拳头让了过去。赵灵扑了个空,牵动身上的鞭伤,痛得低呼起来。

罗俊青收起了笑意,脸色变得严峻,伸手扯开他衣裳,见着他身上的鞭伤,立刻大怒,说:“是谁?”

赵灵吸了一口冷气,嘲笑他说:“你不是做了教主么?怎么连护法都认不齐全!”

罗俊青见他鞭伤极深,便也不与他计较,说:“权宜之计罢了,难道还要同他们说我是假的?”

又说:“迟些再叫人替你治伤。倒是有件事情,要先说与你知道。何燕常如今在黄谌手上。白日里我在角门那里遇着了他,想了想,索性把他们两个一并送出宫出去了。”

赵灵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这样自作主张,便恼声问道:“你难道看不出他已有些疯癫了么?还把教主送与他手中?”

罗俊青笑了起来,捏了捏赵灵的脸,说:“你这话一说,便露了底。”

赵灵十分不解,反问道:“什么底?”

罗俊青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说道,“你啊,一看就不是个痴情种子。”

赵灵怔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罗俊青叹了口气,同他细细说道:“他便是疯癫,也是为情之故。他以为他手里的何燕常是假,我看过了,却是如假包换的何燕常,只是身中数毒,昏迷不醒。倒不如留在他手中,教他替何燕常解了毒,我们再去寻他回来。不然如何?此刻夺他回来,却教谁人来解?你我又如何自保?”

赵灵只听他说何燕常又中了毒,便着急了起来,想,他身上的毒是谁所下,难道是黄谌不成?这样一想,心中便十分懊悔,想,那时我随他一并走入山庄便好了。

可见罗俊青神色如常,心里便有些怪他无情,急切的问道:“教主中毒?中的什么毒?可曾受伤?……”

“他身上倒不曾有伤,中的什么毒我却不知。”罗俊青捏着下巴看他,突然说:“怪不得教里会传出这样的话,说你勾引了何燕常,与他一同私奔,携手浪荡江湖了。”

赵灵立时变了脸,沉声说道:“我才不是沈梦那样的小人!教主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对教主万分敬仰,岂是那种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儿女之情!”

罗俊青笑了,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说:“你对何燕常不是儿女之情啊?”赵灵恼羞成怒,举拳要挥,却被罗俊青轻轻捉住手腕。

罗俊青一本正经的对他说道:“你便是对他有什么儿女之情,也是白搭。他心里,只有罗铁生一个人。”

说完,便走去教主座前,拿起那把宝刀,缓缓的拔了出来,把那柄刀身上的断痕亮给他看,然后才说:“好灵儿,我与你打赌,何燕常活着一日,总会回来这教主宫,要来取这把刀。”

赵灵愣愣的看着那把刀,烛火之下,映出刀身上那一道骇人的断痕,竟是清晰无比。

赵灵想,这是什么人接的刀,怎么接得这样丑陋?又想,何燕常不是说他寻遍了四海,才求到人将此刀接起么?

罗俊青啧了一下舌,反反覆覆的看着那柄刀,突然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我总想有一日让他拿着这刀与我比一场,总是使剑有什么意思?”

赵灵见他不顾何燕常的死活,居然把何燕常交与到黄谌手中,此刻却又想着要与何燕常比试一番,便在心里骂道,这个痴人,也与黄谌疯得差不多了。

罗俊青见他神情焦灼,便说:“你急什么,等过两日安定了,我便带你去见他,那时只怕他身上的毒也解得差不多了。”

赵灵一时无语,半晌才又低声说道:“若是被人寻到了……”

罗俊青宽慰他道:“我替他指了一条路,我来这里见何燕常,便去那里,教中无人知道的。”

见他仍是丝毫不能放心,便又说道:“怕什么,他命极好的,当年我爹一刀刺中他心口,他都活了下来。如今这些小风小浪,难他不倒的。”

赵灵震惊不已,瞪着他看,彷佛不能相信他的话。

罗俊青把手中的宝刀亮与他看,笑着对他说道:“这便是我们罗家家传的宝刀。当年我爹不知他的心思时,还是十分的喜爱他,想要收他为徒,连家传的宝刀都送与了他。”

赵灵“啊”了一声,却又觉得这话彷佛理所当然的一般。

罗俊青把刀递到他手中,教他仔细的摸上一摸,然后着迷的看着刀身,问他说:“果然绝世好刀罢?”

赵灵见他目光殷切,犹如孩童一般,心道,果然是个痴人!

却不肯迎合他,故意说道:“什么绝世好刀,一劈就断!接也接不起!”

罗俊青果然有些恼了,说:“你知道什么!此刀天下无双,是当年的神刀王以陨星铸锻而成,世间的凡刀怎么能够与之匹敌!”见他只是看着刀身上的那道断痕,终于愤愤,说,“若不是他当年非要把那件事说破了,我爹也不会倾尽内力,折断此刀!从此与他恩断情绝,再不相见?”说完彷佛仍不解气,细心的抚摩着那把刀,喃喃的说道,“倒真真是可惜了这把宝刀!”

赵灵见他丝毫不可怜何燕常,也根本不惋惜他爹与何燕常的决裂,反倒对这把刀这样的看重,便故意同他说道:“你倒是个痴情种子!”

罗俊青皱眉看他,似乎奇怪他这话来得奇怪。

“你就对这把刀情有独钟嘛!瞎子都看出来了!”赵灵哼哼唧唧的说道。

罗俊青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将他搂住了,教他也坐在教主座中。

赵灵受了祁云章那一鞭,现在还两腿发软,被他一拽,也就毫不客气的坐下了。

罗俊青赞他道:“好灵儿,你果然懂我!”

赵灵还不及回话,便听罗俊青又朝外面说道:“是谁在外面候着?”

赵灵心想,他果然厉害,我都不曾听见丝毫动静。

片刻之后,却仍是毫无动静,罗俊青皱了皱眉,把宝刀系在身上,出去看了一看,回来后说:“方才来的人十分蹊跷,与白日里趁火闯宫的,似是一起的。”

赵灵哼哼了一声,说:“反正你是教主,你扛着呗。”

罗俊青摸着刀看他,说:“你如今又不怕你家教主出事了?”

赵灵见他又拿这事取笑他,憋了憋,索性也拿他逗上一逗,一本正经的说道,“或许也是惦记这把刀呢?”

罗俊青却怔了一下,彷佛当了真一般。凝神想了片刻,突然“啊”了一声,喃喃的说道:“也是!这宫里不安定,彷佛就是从何燕常带着这刀入江湖时起的……”

想了又想,便唤了人来,把他带下去敷药治伤,自己却仍旧坐在那教主座上摸着那把断刀。

赵灵随人走出宫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时罗俊青微微皱眉,凝神思索着什么,神情彷佛何燕常,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赵灵挪开眼,走了出去,看宫外夜色沉沉,新月彷佛银线一般,弯得极好,悬在半空。

他忧心重重,担心不已,十分的不安。就连那一夜在雪中,他与何燕常两人冒险出山之时,心里也没有这样的惧怕。

他仰望着夜空,在心里暗暗的求着神明,只求何燕常平安无事。

第二十二章

黄谌拿着木碗从桶里舀了一碗水,然后把研好的药粉小心的倒了进去,还不等他慢慢的兑开,便听到屋里有些轻微的声响,大约是那人已然苏醒,正在室内走动罢。

黄谌慌忙的放下药碗,推门走了进去,看到那男子正摸索着床边,似乎要站起来。

“不要起来。”黄谌一时情急,竟然伸出手去,将他摁在了那里。

那男子怔了一下,没有再动。

黄谌离他这样近,见他轻蹙眉头,胸中那颗心竟然会砰砰直跳。他离开宫中,原本已渐渐清明,可此刻却又不由癫狂起来,痴心妄想着,这人或许就是何燕常也不一定。他在教中对着这假人的日久时常,神智已渐渐的不太清明了,他却不太自知。他只知道这人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简直犹如废人一般,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坐在这人身旁,与这人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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