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这两个人带回兵舍去，路上会有人来接应你，那之前就小心点。”高羽对着队员说，“我和燕飞去一趟吴州。”

“是！”队员牵起那两人的绳子转身离开了。

“走吧！”高羽收好了木匣子和令牌。两人趁着夜色，走出了安阳，向着吴州的方向走。

夏末的一弯月牙儿升起来了，月光虽然澄清透明，却幽幽的照不亮周围的景物，路也难以辨认起来。

“今天先住一晚吧，明早继续赶路。”高羽说。

“啊。”燕飞答应了一声。

他们加快了脚步，又赶了一阵路，才看到了家客栈。

“抱歉，”客栈的主人说，“只剩一间房了，而且只有张大床，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话，愿不愿意将就一下？被子倒是可以分开，有多余的。”

“什么？”燕飞恼火地说，高羽制止他了，“算了，都这么晚了。”他回头对老板客气的说，“老板，麻烦你准备一下。”

燕飞皱了皱眉，抿紧了嘴。

“好咧！”老板递给他们登记的簿子，在抽屉里翻找他们房间的钥匙。高羽写好以后，把笔递给燕飞，燕飞接过来，朝着那纸看了一会儿。看他握笔的姿势，高羽便明白了，又把笔接过来，替他填好了。

[这家伙笑了！]燕飞看到高羽的表情愈发不爽起来。

燕飞不会写字。可是会写字才是不正常的吧，只是刽子手而已，需要什么学识。他越来越搞不懂高羽这家伙，悻悻地跟着上了楼。

“就是这间，”老板带了另一条被子过来，为他们打开了门，“房间是干净的，两位客官真是抱歉，就将就一下吧。”

“麻烦了。”高羽接过轻薄的被子，进了房间。老板便下了楼。

他们身上没带什么多余的行装。高羽掏出手帕来，打水洗了脸。燕飞直接钻进了一条被子里，赌气似的闭上眼睛，仰天睡了。高羽洗完了，来吹灭了蜡烛，轻手轻脚地也上了床。

或许是累了的缘故，高羽一会儿就睡着了。燕飞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睁开眼睛，回过头来看他。目光落在了他形状姣好的嘴唇上。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什么嘛！不要面对着我睡啊！]这么想着，便想背转过身子去睡，[不对，怎么说他也是敌人，怎么能把后背留给敌人呢！]他又折腾着转过身子，把剑放到了他和高羽中间，面对着他躺着了。抱着剑睡，是他从第一次开始执行任务时便有了的习惯。

[这个家伙，]燕飞看着高羽毫无防备的睡脸，[到底算什么，那一夜明明发现了躲在衣橱里的我，却不过来。]

他又回想起今天，使劲把自己的剑柄按回去的高羽。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要把什么烙印进自己的心里。

能不杀人就不杀人么？

若是在六年前的那时就作了个了断该多好。如果六年前的那一天，高羽走向了躲在衣橱里的自己，不管结局怎么样，他们是死是活，燕飞这么多年的纠结一定都不复存在了。如果没有那个夜晚……

[如果没有那个夜晚，我们会变成朋友么？]

那也是不可能的吧，燕飞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苦笑了一下。即使没有那个夜晚，燕飞也还是洑州帮会的燕飞，和高羽是敌人才对。

燕飞这么胡思乱想着，也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第13章：余韵（上）

[“岚儿——岚儿——”]

又是这个梦。梦里，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

明明没有亲身经历过，却竟有如此怀念的感觉。女人在自己的耳边轻轻吟唱着，耳边似乎都能感觉到温暖的气息。

为什么？已经很久没有做这样温暖的梦了……自从……那个时候……

……这是什么？好好闻的味道，像是晒干净的衣被，阳光的味道。不对，比起来更加淡些，也更加……说不清。

这个是……人身上的气味？

燕飞睁开眼，天已经微亮了，微蓝的晨曦透过窗户照进了屋子。

“嗯？”他觉得自己的姿势有些奇怪，抬起头看了一下。

“啊！”他吓得收起手，一下蹦到了床沿。被子被自己踢到了地上，自己睡着的时候居然隔着被子抱住了高羽，一抬头，看到高羽看着自己。

“……你早就醒了？”燕飞做出恼怒的表情，小麦色的皮肤里却透出了红色。

“嗯，早上的时候忽然凑过来，睡得浅，就惊醒了。”高羽的表情看上去不在生气。

“这么好心做什么，把我推开不就行了！”燕飞挪开了他的视线。难不成，刚刚自己闻到的是他身上的味道？

高羽看到他这么尴尬的样子，愈发想打趣他，轻笑了一声说，“睡觉的样子，倒是符合你的年龄。”

本来就是自己不对，找不出话来反驳他。燕飞默不作声地下了床，略微收拾了一下，和高羽趁早出发了。

[是不是不该嘲笑他？]高羽一路和燕飞走着，有了这样的想法。本来就不怎么和他说话的燕飞，经过了今天早上的事以后，更加不理睬他了。

从客栈出来，他们埋头赶着路。原可以坐水路到北边的灏州，再转马车，如今灏州却听说和邻近的洑州有些冲突，是个敏感地区。

他们走到了玉门外的驿站，从这里一路北上，到了位于灏州南边的湖州，再向西北面行些时候就能到吴州。

“给我们准备两匹马，”高羽对着驿站的管事人说着，拿出了腰间的令牌来。那执事见是柳下的队长，忙不迭地作揖，对下面喊着，“给准备两匹快马！”

在安阳，柳下军队长的令牌可以在紧急的情况下代替邮符。只是事后，使用的记录会被上报，仔细核查。

没等上一会儿，一个年轻人便从马厩里牵出两匹马来，拉到了驿站门口。马儿毛色发亮，神气十足。高羽朝管事人点了点头，便回头跨上了马。

两人在马上一路颠簸，当晚到了湖州边境。又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傍晚就到了吴州。按照纸上记的，找到了叶公馆。

“你在这里守着，看着门口有什么异常的动静。我去附近调查一下。晚上的时候再潜进去吧。”高羽对燕飞说。燕飞也不看他，点了一下头。

高羽转身走了，燕飞便双手交叉在胸前，倚着墙，守在隔着叶公馆一条街的巷子口。

一定是自己产生错觉了。因为那家伙身上的味道好像还留在鼻子里。即使靠近了也闻不到，只有贴着皮肤才嗅得到的味道。燕飞从未听说人可以有如此温柔的感觉。他闭起了眼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是敌人啊。”

就算自己可以放下六年前的刺痛，高羽知道了他的身份，也一样把他当敌人。所以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

天暗下来的时候，高羽回到了叶公馆附近。燕飞看见，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示意他跟自己回到了那个巷口。

“这个姓叶的，是吴州领主的亲戚，”高羽放轻了声音，“吴州主战派的代表，可以想象他会私下和锦州人联手。”

他从衣服里摸出了一块令牌给燕飞，“去后门的路我去看过了，待会儿就按照那人说的，从后门进吧。”说着便转过身准备绕道去叶公馆的后门。

燕飞接过了那块捂得热乎乎的令牌，放在鼻子旁边闻了一下。只有檀木的味道。他收好了令牌，跟在了高羽的身后。

两人走到了叶公馆的后门，高羽上去敲了敲门。一个看门人模样的人开了门，对两人上下看了一眼。高羽对他亮了亮令牌。看门人又抬眼看了高羽一眼，“等等。”说着又把门闩上了。

叶公馆的后门并不热闹，不知何处远远传来狗吠声。两人在门口等了许久，木门又有了动静。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看门人后面，跟着一个提着灯的汉子，执事模样。那执事举起灯，看了一下他们的模样，高羽又把令牌拿了出来亮了一下。汉子的目光又落在了燕飞身上，燕飞也把令牌拿出来让他确认。

“跟我来。”执事的声音很低。

高羽和燕飞交换了一下眼神，就迈进了叶公馆的后门。后门正对着的是后院，微弱的月光照在后院的植物上，反射出稀稀疏疏的银色的光来。庭院里几棵低矮的树，树叶在若有若无的风里轻轻点着头。他们踩着石子路，一路无话。快要走上回廊的时候，高羽忽然呼唤那个执事。

“大哥，这里有地方方便么？”

燕飞瞥了他一眼。

执事想了一下，对燕飞说，“你在这里等一下。”便带着高羽走了。燕飞在原处站着，看着两人转入转角的时候快步跟了上去，隐去了脚步声。

才刚走到转角高羽抬手对着汉子的脖子劈下去。汉子吃了这一下脚下一踉跄，并没有倒下，反应过来，提起拳头就要反击。

[糟了！失手了！]

若是闹将起来，一定无法收场。高羽一边躲开一边想着对策，只一晃眼，燕飞忽然出现在眼前，对着执事的肚子抬起膝盖就是一下。七尺的汉子，闷叫了一声就倒了下去。

“燕飞……”高羽松了口气。

“腰里的剑是装饰用的么。”燕飞看了他一眼，把晕倒了的执事拖进了庭院的矮树丛里，绑好了手脚，堵上了嘴。

[自己不也没用剑么，]高羽看着燕飞做着这些，不知怎么，心里有些高兴。虽然麻烦，但不到不得已，自己也不想乱杀人。

完事了，二人便按照先前说好的，分头潜入了各个房间里。这个时间，主人一般仍然在书房这样的地方。若是碰上下人，就能询问出主人呆的地方来，而且，最好是女人，胆小怕事，容易下手。吴州的房屋设计布局很中规中矩，像是三条摆放齐整的麻将牌，中间是大院子，正对着正门。屋子的后门便是不大的后院。他们分散到两边，向着中间开始寻找着书房。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悄悄地升高了。快要靠近中间的厅堂的时候，前院忽然嘈杂起来，原本熄灭的房间的灯也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抓紧！一定要找到他们！”从前院传来了不知是谁的吼声。前去接锦州使者的执事一直没有回来，叶老爷觉得蹊跷便使人去找。月色朦胧减慢了搜索的进程，找到执事的时候执事还昏迷不醒。知道一定是有人潜进了公馆里，叶老爷便下令搜索起来。

[暴露了！]

燕飞听到骚乱声，目光快速地寻找着高羽的身影。

第14章：余韵（下）

高羽跟着下人凌乱的脚步，也走向了前院。

“喂！”燕飞乱中看到了高羽，快步跟上，在他身后轻声招呼。高羽略微回头示意了一下。趁黑走进了前院。正厅前面，一个老爷模样的人一脸怒气地站着。身后站着两个佩剑的贴身侍卫。身前，一个男人指挥着手执兵器的私家军队，前呼后叫着。

[弓箭手也准备着，这个姓叶的不简单。]高羽看了一眼周遭，拍了拍前面一个下人的肩，“阿姨，我是新来的，能告诉我前面那个老爷是什么人么？”

“这是我们叶公馆的主人啊，”阿姨听着这个声音乖巧，一边回答一边回头看。却看到所谓新来的下人却佩着剑。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张开嘴，还没发出声音，高羽拿手指在嘴上做了个“不要出声”的姿势，在她耳边说，“跟我来。”

那个下人还想开口，忽然看到燕飞冷冷看着她，手搭在剑柄上。月光下燕飞的表情让女人浑身都冻结住了，顿时噤了声，跟着高羽走了。燕飞默默跟在他们后面。

高羽将阿姨带到了最近的无人的房间里，轻声对她说，“我们不会做坏事，能告诉我从房里怎么绕到那个正厅的后面么？”边说着边若无其事似的朝她手里塞了些银子。女人得了银子，胆怯地看着两人，目光落在了燕飞的剑上，又回到了高羽的脸上。房里很黑，女人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银子。高羽心中虽然着急，却摆着耐心的表情看着她。燕飞见高羽不动，也按捺着不动。

“知……知道了……”女人犹犹豫豫点点头。她带着两人穿过了回廊，走了不一会儿，停下了脚步，指着前面的门说，“从这里穿出去，就是正厅了。”

“阿姨，”高羽看着她，“如果说出去的话，不要忘了你也已经是我们的共犯了。”

不带威胁的口气，却说着这样的话，女人怔了一下，唯唯地走了。

两人走到门口，稍稍推开门，向里张望，虽然没有点灯，但确实是正厅，叶老爷就站在正厅的阶下。他们小心翼翼走进了正厅的阴影里，门外，队伍都散去得差不多了。

“我负责右边的。”高羽悄声说。叶老爷的身后站着两个近身侍卫。

“嗯，”燕飞轻声应答着，敏捷地一滚身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了左边的门后，看着高羽一下手势两人猛地窜出来，把左右两个近身侍卫捂住口鼻，掐着脖子拖到正厅里。没发出一点声音。用剑柄敲晕了那两人，就晾在一边。趁着没人注意，燕飞又窜上去，一把捂住叶老爷的嘴，从后面揪住他胸口的衣服，也拖进了房里。他从袖子里掏出手巾来封住他的嘴，在脑后简单扎了一下。又用绳子牢牢扎住手脚，迅速做完这些，一把把他扛到了肩上。

“唔！唔！”叶老爷受到突袭，慌乱地从喉间发出声音。两人把叶老爷从正厅的偏门带出去，高羽找了个不远处的无人的房间，把叶老爷带了进去。从刚才开始，叶老爷就不老实地直挣扎。

“不要出声就帮你拿下来。”高羽说。叶老爷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影。黑暗中被连长相都没看清的两个人带走，老头儿慌得胸都有点闷起来。

“叶老爷！叶老爷！”

叶老爷被带走不多功夫，马上便有人发现了。早就料到如此，两人并不慌张，叶老爷看到门口有人呼喊着他的名字跑过，忽然疯狂地挣扎起来，“唔！”他拼命从喉间发出声音来。

哗！

燕飞抽出了剑，剑锋直指到他脸上，叶老爷浑身定了格。剑尖离他的眼睛只有几根发丝的距离。

高羽见威胁起了作用，就解下堵着他嘴的手巾。叶老爷喘了几口气，剑锋丝毫不动，他也不敢乱动。

“这个盒子你认识么？”高羽掏出了带在身上的盒子。

“你们……”叶老爷看到盒子便心知肚明。

“我们不杀你，只要这个盒子的钥匙。”

“就算这样你们也逃不出去。”

“现在有危险的是你吧。”高羽平静地说。

“钥匙不在我身上，在书房里。”叶老爷又说。

“肯定带身上了，杀了他再找。”燕飞开口了，口气很不耐烦。

“慢着！”叶老爷一听燕飞的口气，马上说道。燕飞的口气听上去马上就会动手，完全不考虑自己还在敌方阵营里的处境。再迟疑下去，恐怕真的要遭殃。

他慢慢在衣服里掏起来，“先把你的剑挪开点……”

燕飞冷冷地看着他。

叶老爷掏出了一把小钥匙来。

“你来开这个匣子，”高羽说，“若是假的钥匙的话，”

“就把你脑袋也废了。”燕飞接下话茬。

叶老爷接过匣子。把钥匙伸进了锁眼，半天却不扭动。踌躇了一会儿，又把钥匙拔了出来。“不要杀我……”他抬眼看了眼前的剑尖，剑没有动，他又开始在衣服里找起来，找出另外一把来，用它开了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