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真能解忧吗？就算喝醉了，该你烦恼的事情，还是在那里，丝毫也不会有所改变。”

“看不出来，你这人说话还挺有哲理。”封无霆放下了酒碗，微微苦笑。这几天和韩逸北相处，深深地感觉到了对方的厚道和善良。对方诚然是个好人，可是为什麽会对自己这种人这样关心，实在是想不通。可是，难得有人如此对他，就算明知立场不同，内心深处，也依然珍惜著这种感情。

韩逸北叹了口气。那位踏雪使者，上次下毒未遂，被封无霆赶走，现在好像没有这回事似的，照样隔三岔五地溜过来，对韩逸北大肆表示友好，实在令人头痛，不知道这小子动的是什麽脑筋。可是既然在别人的地盘上，也只得权且敷衍。然而言谈之间，苏映雪却对他泄漏了封无霆的秘密。

那就是，外表冷漠的封无霆，却对玄英门主东方君情有独锺。这次所中摧心掌之伤，不是为了别的，正是因为保护东方君，不惜以身替她挡下这致命的一击，几乎命丧当场。想不到这个看来冷血无情的冷酷杀手，在情这一事上，却如此痴心，为了心爱之人，连性命都可以不顾，令人叹息。

其实苏映雪不说，韩逸北也察觉到了一些。因为和封无霆谈话时，每每提及门主，他所不自觉流露出的那种倾慕之情是难以掩饰的。想到那玄英门主，果真是个清豔美丽，飘逸如仙的女子。这样的佳人，世所罕见，难怪封无霆如此锺情。

可惜，这位绝色的女子，却是颜如玉，冷如冰，从未见她对他稍假词色。即使封无霆这为了救她而身负重伤，她也依然无动於衷。封无霆病中，就连一次也没有来看望过他，仿佛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爱上这样无情的人，是幸还是不幸？纵然付出再多，也依然无法打动那颗冰冷的心。

“我知道你为了什麽而烦恼。”韩逸北说道。“东方姑娘诚然是难得的佳人，但是太过冷漠。你为她受了这样的重伤，她也没有丝毫的感谢之情。这样无情的人，你又何必固执呢？”

封无霆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再次倒了一碗酒，一口气喝干。“我做什麽都是心甘情愿，不是为了要她感激我……”他喃喃低语，既像是说给韩逸北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只是想要她快乐而已。可是，她从来都不快乐，无论我做什麽，她都不快乐……”

看得出来，他对东方君的用情，真的非常之深。情之一字，最是令人难解。韩逸北虽然想安慰他，可是，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他只能沈默，看著眼前这张忧郁的容颜，心情惘然。

第七章：密杀令

次日一早，封无霆便已起床，在山顶的空地上练剑。在韩逸北的帮助下，他的内伤已经大半痊愈，功力也恢复了七八成，一趟剑术习练下来，觉得神清气爽，再没有了以往那种稍微一动就胸口疼痛的不适感觉。

“风使者。”

身後忽然传来少女的声音，封无霆回过身来，只见一名青衣少女来到了他面前，正是韩逸北上次见过的那个叫红玉的少女。

“什麽事？”

“门主有令，要你立刻去见她。”

“哦？”

他抱病这段时间，门主已经很久没有召唤他了，现在忽然找他，想是出了事。果然就听红玉说道：“月使者回来了，他的情形很不好。”

封无霆吃了一惊。玄英门风花雪月四位护法，这奉月使者辛怀月也是王牌杀手之一，若不是重大任务，轻易也动用不到他。封无霆当然知道此番他出去，是接了一道不同寻常的密杀令，而听红玉这样说，看来是遇到大麻烦了。不再多问，他还剑入鞘，跟著红玉匆匆而去。

在红玉的带领下，封无霆来到了门主的房间。

“追风使者，你来了。”听到脚步声，一直坐在檀木椅上低头沈思的东方君抬起了头。

封无霆施了一礼，才问道：“门主唤属下来，有何吩咐？”“你的伤，好些了吗？”东方君问。“谢门主关心，属下的伤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过於拘礼，坐吧。”东方君素手一指，示意封无霆坐了下来。

面前是自己所锺情的女子，虽然相离咫尺，却远隔天涯。封无霆只能沈默地等待著，等待她说出自己的目的。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後，东方君才说道：“红玉告诉你了吗？辛怀月回来了，他受了重伤。”

“是，属下听说了。”

东方君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情，本来我是打算派你去的。可你却受了重伤，我只得派辛怀月前往。对方果然不是那麽好对付的人，以辛怀月的身手，根本近不了他的身。看来只有你，才能办得了这件事了。”

“不知门主，要属下去杀什麽人？”封无霆抬起了头。

“你自己看吧。”东方君纤指一弹，一张信笺飞到了他面前。封无霆打开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六王爷？！”

“没错，就是皇帝的六王叔，当今的六王爷。”

“雇主是什麽人？”

“这个，你不必知道。”东方君道：“你回去准备一下，这趟任务非同小可，无论如何，不能再失败了。”

“门主，我们一向所接之事，只是江湖恩怨，这次，怎麽涉及朝廷？此事非同小可，我们都是江湖人，不该与朝廷扯上关系，这样恐怕对本门不利，门主三思。”

“你知道这次的赏金是多少吗？”东方君说道：“五十万两白银，而定金便是十万两，这笔生意，只要做成，我们玄英门，便能得到一大笔财富！”

“这件事，没有那麽简单。”封无霆剑眉皱起。“皇家戒备森严，岂是等闲就能得手。经过奉月一事，想必护卫更加周全。且莫说难以得手，就算能侥幸得手，那六王爷可是位名满天下的贤王，我们若杀了他，将为天下人所不齿。”

“我们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东方君冷冷地说：“至於说杀的是什麽人，又有何干？”

“门主……”沈默了好一会儿，封无霆才慢慢说道：“六王爷实在是个难得的贤王，我虽在江湖，却也听说，他贤明清正，爱民如子，百姓对他极为爱戴。正因为他为人正直，朝中一些权贵视他为眼中钉，欲置他於死地而後快。我们虽是黑道，可是，若贪图了这五十万两赏金去杀他，岂非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吗？”

“为虎作伥？”东方君冷笑了一声。“你该知道，我们这种生意，向来只问酬金，不问对象。买主出钱，我们出力，不问来历，不问缘故，这就是我们的道义。你今天说出这样的话，正是犯了这行的大忌。我真不知道，你身为这一行的顶尖人物，怎麽会连规矩都不懂了？”

“我不是不懂规矩，只是，不想滥杀无辜。”

听了这句话，东方君蓦然冷笑了一声。

“你说，不想滥杀无辜？你别忘了，你从事这行以来，哪一回接的生意，对你而言，对方不都是无辜？你杀了那麽多人，现在却说，不想滥杀无辜？真是可笑！”

“门主说的是。”封无霆抬起头来，直视著她的眼睛。“自从师父去世後，我们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做起这种生意，赚取佣金。但这些年来，我们的境况已大为好转，不再如当年那般困窘了。门主，收手吧，不要再做这种生意了。只为了钱财，就去不断地杀人，实在罪孽深重。师父她老人家在天有灵，是不会原谅我们的。”

“师父？”东方君尖锐地笑了起来。“你不要跟我提师父！没错，她是一生行善，见人有难，便慷慨相助。别的不说，就这碧霞山下的穷人，谁没有得到过师父的恩惠？舍粥舍药，尽心尽力地帮助别人，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可是她去世之後，连棺木都买不起，那时又有谁可怜我们？就为了凑一口棺材的钱，我们只差没把自己卖了！这就是我们那行善积德的师父最後的下场，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封无霆垂下了双眼。“但现在，已是今非昔比。”

“是今非昔比，但这都是我们辛苦换来的。这世上的人，多不过是些渣滓，就是全杀了又有什麽可惜？！什麽叫做滥杀无辜，什麽叫做造孽无数，我根本没放在心里。如果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麽我们师父的善报，就是死後连棺木都没有吗？！”

她起身走到封无霆的面前，低头看著他，说道：“我知道，玄英门之所以会有今天，你功不可没。这些年，你确实很辛苦。可你今天对我说出这些话，难道说，你想离开我，不再帮助我了吗？”

封无霆半晌无语，良久，才终於答道：“不。我只是，不想再杀人了。”

“你这杀人如麻的人，也会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可笑，难道说是你那所存无几的良心，今日突然发现了？”东方君冷笑数声，言辞如刀，封无霆无言以对，默默地垂下了眼睛。

“你不想离开我，就要帮我。如果你不帮我做事，就算留在我身边，又有何用？我现在，需要你做的，就是接下这项任务。这项任务对本门意义非比寻常，除了你，别人都没有这个能力。不要多说了，你回去准备吧，不要违背本座的命令。”

封无霆蓦然抬起头来，双眸中掠过一丝一闪即逝的痛楚。旋即，再次低下了头。

“遵命，门主。”

韩逸北一个上午都没有见到封无霆，心中纳闷这人到底做什麽去了，连声招呼都不打，就丢下自己一个人跑了。他等来等去，一直等到午饭时间，封无霆也没有回来。

“你们封使者呢？”韩逸北问送午饭的人。“小人不知。韩公子，有什麽事吗？”

听到他也不知道封无霆去了哪里，韩逸北只得随口应了声没事，闷闷不乐。

他独自一人吃著午饭，刚吃到一半，就听到有人推门，抬头一看，却并不是封无霆回来，而是苏映雪。

“韩兄怎麽一个人啊。十二哥也真是，丢下客人不管了？”苏映雪摇著折扇，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韩逸北一看到这人，就不由自主地提高警惕，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苏映雪看到他的样子，不由嘻嘻一笑。

“哎哟韩兄，怎麽每次都把小弟当成贼来防？我保证不会再害你了，否则天打五雷轰，这回行了吧！”

要是发誓有用，那要捕快做什麽？韩逸北心中十分不以为然，当然他也不会傻到把这话说出来。苏映雪也不管他在想什麽，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他对面，笑著说：“我看这几天，十二哥的伤势好了很多，是你助他疗伤的？看来你对十二哥是真的不错，难怪十二哥不让我害你。你放心，既然十二哥拿你当朋友看，我自然不会再设计你。”

听他唠唠叨叨说了半天，一直没有作声的韩逸北，终於开口问出了自己现在最想知道的问题。“封无霆人呢？”

苏映雪笑了一下。“十二哥啊，大概没空招呼你了。他马上就会很忙。”

“忙？忙什麽？”韩逸北吃惊地问。

“他还能忙什麽？”苏映雪笑道：“当然是忙他该做的事了。”

“该做的事……”韩逸北愣了半晌，脑海中闪过一个不祥的答案。“难道……又是杀人……”

“杀人有什麽稀奇？”苏映雪潇洒地摇晃著手中的折扇。“我们就是以此为生的。我说韩兄，你在这里住的也不短了，这里不是你久呆的地方，还是早点离开吧。说起来，还真多亏了你啊。要不是你不惜内力帮十二哥疗伤，以他的伤势，一年半载也恢复不了，哪里还可能再执行任务？”

“韩兄，我想，你辛辛苦苦帮十二哥疗伤，应该不是为了这个目的吧？”苏映雪将脸靠近韩逸北，恶劣地笑道：“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是不想十二哥受内伤的折磨，你於心不忍。不过你大概没想到，你的好心却办了坏事。拜你所赐，十二哥的功力恢复了，杀人的本领自然也恢复了，又成了以前的追风使者。你的功劳可真是不小，我们玄英门，应该给你大大地记上一笔才是！”

“你说什麽？！”韩逸北大惊失色！

心中，顿如火烧一般。看著苏映雪潇洒地离去，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我帮封无霆疗伤，到底是为了什麽？就是为了让他早日恢复功力，好再去作恶杀人吗？这就是答案？不，这不是自己想要的！难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为那不知名的无辜者带来灾难吗？

如果……封无霆再杀了人，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第八章：强吻

直到黄昏时分，封无霆才回来。

一进屋，就看见韩逸北脸色铁青地坐在桌前，见他进屋，劈头就是一句：“你门中出了什麽事吗？”

只一个白天不见，韩逸北的声音竟变得异常嘶哑，听起来好似上火上得不轻。

“……没有。”

“是吗？”韩逸北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从没见过韩逸北的眼神这麽凌厉，封无霆突然觉得有点心虚。这个人……如果知道自己要去做的事，会有什麽反应？顿了一下，他才说道：“韩兄，你住了几日，也不算短了，此地不宜久留，你明天就回去吧。”

“回去？我当然是要回去的。只是，我想知道，你要去干什麽？”韩逸北猛然跳了起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愤怒地质问。“我问你，你是不是又要去杀人了！”

封无霆还是第一次见到韩逸北这个样子，他印象中的韩逸北，一直都是豁达开朗，温和含笑的，几曾见过现在这般凶狠的模样，一脸的怒火，恶狠狠地瞪著自己，两眼都要冒出火星来。

“说话！你是不是又接了杀人的命令！”韩逸北厉声喝问。

“谁告诉你的？”封无霆反问。

“现在不是你问我，是我问你！”韩逸北怒吼道。

“我替你疗伤，只是不忍见你被伤痛折磨，并不是想治好你，让你再去行凶杀人的！我简直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明明知道你是杀手，居然还替你治伤，好让你再去杀人！这样和我亲手杀的有什麽分别？！”

“你应该想到的。”封无霆冷笑著回答。“你知我是杀手，却要为我疗伤，就该料到这个结局。难道你不明白，杀手生存的法则，就是杀人吗？”

“什麽生存法则！天下可做的事多得很，没有听说不杀人就活不下去的！”韩逸北咬牙切齿地说。“那些被杀者与你有何仇何恨，你怎麽下得了手？徒造杀孽，杀害无辜，用别人的命来换取自己的利益，这样残忍，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和他相处这几天，韩逸北真切地见到了封无霆也有相当人性的一面。这令他几乎忘了封无霆的身份，本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今天旧事重提，突然意识到他依然还是那个江湖第一杀手，而且没有半点悔改的意思，令他既恼怒又痛心。

“杀什麽人我都不在乎，只要是君姑娘的命令。”

“君姑娘……”韩逸北气得简直无法可想。“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你就为了一个女人，对别人的生命，对自己的生命，就是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只为自己的一己私情，你便滥杀无辜，封无霆，你这样做，会下地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