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事,平生畅 上+番外——御景天
御景天  发于:2012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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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又“哦”了一声,不再多说,她似乎跟本公亲近够了,又高高在上起来。

当今凝了我好半响,利眼一转,冷着脸继续欣赏歌舞。其他各人自然唯皇上太后马首是瞻,又都跟着看那乏味的舞去。

我正要再斟酒喝一杯,哪知酒壶被身侧宫婢撤走,心下一阵闷,堵得不舒坦。片刻,即另有宫婢恭敬奉上又一酒壶,白玉壶身,看着像盛了什么琼汁玉酿。

斟了杯,尝了尝——香气怡人,一道清凉直达胸肺。

那宫婢细声道:“陛下圣意,公卿请慢用。”

御座上那人,他仍是漠然的赏着歌舞。

亥时刚过半,礼部侍郎徐明在殿外叩请皇上太后移驾,受百官祝贺。这乃场面上必要地礼仪,无关真心假意,但我瞧太后甚为喜悦。

在宫娥的搀扶下她随着当今一道下阶,我等殿内一干人皆起身示礼。

皇上太后受贺,按说并未有礼仪规定谁得作陪,当然也没定下谁不能作陪,可我瞧那一众皇亲都很自觉地跟在圣驾之后,一起出殿。

雍王走在最后,他慢步拐至我身边若无其事的冲我一笑,问怎么不一道出去瞧瞧。

我淡然回他说我怕出去了抢尽寿星风光。

他一阵轻笑,顿了顿,突然冒出句感叹来,说有些话最好一辈子憋在肚子里不说,再是得意忘形也得忍着不显摆,要不迟早一天后悔。

我冥想了片刻,不觉得他那话跟我有什么关系,便不再多寻思,只给他提了个醒:若再与我闲聊,皇上太后便走远了。

雍王这才道了声失陪,追圣驾去。

正殿里呆得人憋闷,我料想众臣的道贺没半个时辰结束不来,便寻了个间隙从偏门出去透个气。

半刻钟还没到,便听得有脚步声靠近,我特意找这么个僻静幽暗的角落,是料定了眼下众人都围着圣驾凤驾,不可能有人来。

正要隐匿避嫌,却听低低一声唤:“公卿。”

我凝眉仔细瞧着大步走来的那人,官袍依稀是相服,听声音也九分似李不让,可教本公迟迟不敢作定论的是来人形貌端庄,衣冠楚楚。

“李相。”直到近在咫尺,我才真正确定这个发束得一丝不苟,玉冠盘髻,宽带紧束紫袍,举止得宜之人,就是李不让。

俗话说佛要金装,人靠衣装,确有那么点道理。我忍不住调侃:“往日见李相鲜少这么庄重守礼,方才真叫本公不敢认了。”

李不让撇了撇嘴道:“这都是人前装的,让公卿见笑。”

这偏角没点宫灯,只借着别处的光亮才不是一团漆黑,我一人图得是静,可眼下两人模模糊糊的对视,总觉得不是个事。若是被人逮到,怀疑当今相爷跟我这名声不佳的前重臣在密谋什么,就更不是个事了。

这隔墙有耳的,他就不该来。

“我以为今晚你不会来的。”一阵沉默之后,他道。

我以为他要说什么了不起的事,就为这?我摇头苦笑:“李相也真是闲了。”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也是无奈,谁让君命难违。”

李不让默然站在我身侧,听他也是微微一叹,就不知在愁个什么。

我突然觉得惊讶、不可思议,何时开始跟他竟也这般熟稔了。

若说与李不让走得近,也就是最近八九个月的事。说句实话,倘不是他一再的缠着,我和他就是再过个十几二十载还是迎面陌路的。虽然我们是同届三甲,曾同殿为官,同为少年得志。

曾经不是不想与他结交,是没得闲暇。莫道我造作给自己找说辞,那都是实话。我的人生,父亲既定也罢我自个儿选择也罢,都只为一个人一个目的付出。以至于几度回首,惊觉身边除了家人很难找到个说话的人。

在还被人交口称道着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的自问过,这辈子是否就这么过了,穷极一生为他挡灾挡难,有盛名相伴但孤独。想过很多次,答案是,这样的人生未尝不好。

也想过生命会在什么时候终结,怎么终结。这个问题从军的人都想,说来好笑,自军士到将军在战场上奋力搏杀只想着怎么活,可往往一下战场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的都是怎么死。我设想过我是战死,病死,重伤死还是老死。这个疑问要到那刻来临才有答案,我一直这么认为。

我错了。

不需要等到那一刻,我已知道自己会怎么死。

等死。

那是不曾想到的结果。

没有人告诉过我,怎样从容的赴这种死。

还好,有个李不让纠缠着,真真假假,日子总算不全是苦闷,可以麻痹,有时也会动容。

大半年,惊天动地的大事没有,勉强能称的上事有那么一二,剩下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琐事。

其实,很多事情我当时便想问。

当时没问,累积下来,多了,不问也罢。

若再累积下去,也许不需要问答案便自己浮现,或者,由李不让亲口道来。

是真,还是假。

“李相,你乃百官之首,离席过久不妥,早些回了吧。”听那传来的阵阵喧哗,似乎道贺还未完,众臣子的忠心看来比本公预料的更甚。

李不让想了片刻,点头,又问:“那你?”

“李相先行,本公稍后。”

我话才完,便听一道不大不小的尖细嗓音传来,听起来颇激动,“在这,在这里,相爷与公卿都在。”

第三十二章

众目睽睽之下我与李不让被太后召到正殿。

一路的骚动不提也罢,最离谱的莫过于有人跳出来指着李不让说他与我同流合污,那叫一个义正言辞,差点把人逗乐了。

柳如烟站在人群里,看着一脸忧心,我冲他笑了笑。

进殿的时候见莫言几乎是挡在了我跟前,他眼下是不逊于李不让的重臣,巴结的人自是不少,身侧一群人巴巴的看着他,我瞧背后拉他衣袍的手就有好几只。

很无奈,他这又是作甚?

李不让贵为宰相怎会教这芝麻绿豆的事给坑了,而本公的下场横竖不会更糟糕,哪没什么可忧的。

殿内还是那些皇亲,一干歌舞宫人不知退到了哪里。当今倚着御座,面色一如往常。要自他那看出点什么着实不易,不看也罢。

还是太后易懂些,那脸色是个人都知道她的不悦。

“萧卿,李卿,哀家寿宴就这么无趣么?教你二人宁愿双双避到偏角去。”太后气愤道。

我与李不让齐齐道了声不敢。我说我胸闷,出去透个气。李不让说他酒喝多了,醒个酒,恰好就遇上了。这般解释,那般请罪,其实也没罪,不就离个席么?谁也没规定不能离席。说到底殿外那群人不就是因着见了本公才这么兴师动众的么?

太后接着微词了几句,怒气便消了大半,端茶轻啜几口,再抬首便连余怒也不怎么寻到了,微叹着说她以为我俩出事了,心急云云,听得我都不能再抬头了。

末了,又关切一番,我俩还没来得及谢恩,便有人抢先一步恭维她大量,体惜臣子。太后甚为心悦。

我暗笑,她的女婿果真跟她是一家子,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她质问那当儿,若不是当今一言不发,今儿这事断然不会如此轻易了结。虽说不至于产生什么恶果,但过程必然伤神心烦,坐上位之人不就偏爱无聊之事翻弄些小事教下面人不痛快么。

大概谁也没料得事情就这么过了,我瞧殿外多张脸面色恍然像在梦里,有些想笑。自古为臣者的罪与罚不就是帝王的一句话么。

这么一茬子过去,子时都过半了,众臣归了席,又上了些酒几道菜,宴席也接近尾。

我听殿外喧闹远不如前,看来不论是谁做寿闹热排场固然重要,这时辰的把握亦需讲究,不能太过,过犹不及。幸好当今早就宣布明日免朝,否则一干文武都不需回去了,直接由凤鸣宫移至大明殿外等候便是。

最后一支压轴舞,很精彩,一晚上本公最不眼花的时候就是此时。

一声叹,很沉,也很深。

我凝神,又听一声,掀了眼皮看上座,太后她又想作甚?

对面雍王拧着眉,瞥了我一眼。

连他都听到了,便不是本公的错觉。

在太后准备叹第三声的时候,当今凑过脸去说了什么,而她微微摇了摇头,继续叹气。

雍王见状,凝神片刻,抬袖一礼,道:“不知太后因何叹息,可否说与臣等知晓,臣等自当为太后为皇上分忧。”

雍王这么一说,众人便都关切的凝望着她。

太后一脸郁郁的闷了半响,才悠悠道:“哀家也没什么不快的,就是这歌舞看得心烦。”

当下舞得正妖娆,弹得正高潮的一干宫人扑通扑通的俯首跪地,求太后开恩。太后一挥手说不怪她们,是她看了一辈子歌舞,腻了。

闻言,皇亲们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平日里他们各自的消遣说与太后听,太后皆摇头。想也是,就那些台面上能说的余兴乐事,她哪样不比他们早尝一二十载?

雍王拧了半天眉,叹了口气道:“臣等惭愧,未能解太后不快。臣若是知道什么法子能教太后舒心,定然亲力亲为。”

太后听了欣慰笑了笑:“哀家晓得你有心,不过,哀家所愿雍王怕是无力了。”说着又是一叹。

安定驸马即道:“太后,您有什么心愿说了便是,不说今儿是能寿辰,就是平日臣等也当竭尽所能。”

默然许久,太后朱唇一启:“哀家想看舞剑。”

那安定驸马紧绷着的脸顿时放松了下来,道:“舞剑还不简单么?宫中禁卫,御林军内高手如云,给太后献艺更是他们的荣幸。”

众人如释重负,和着安定驸马之言说了几句,都是些废话。

我淡然晃着那香气袭人的琼汁,抬眼见雍王也正晃着手中酒盏,朝我睇来一瞥。

“高手?也不知道哪些是真材实料。”太后嗤笑。

众人面面相觑。

她这话若是教禁军御林军听了,不知多少人要撞墙的。况且,本公不得不敬佩她竟然能安心将身家性命交给她口中的草包禁卫。

“若说高手,哀家认为一干禁卫御林卫没敌得过萧卿的。”

那一道道斑斓的视线便又齐齐的睇向了本公。

我淡然放下酒杯,抬眼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当今。

殿内一时静若无人。

瞥了眼退至角落的那一干歌舞宫人,我冷笑,本公跟她们一样!

“公卿大人……”迟疑开口的是安定驸马。

我睇了他一眼,笑道:“本公的剑不是用来哗众取宠的。”

他瑟缩了一下,再不说什么。

自幼学文习武,饶是心里再不甘愿,三九的天也是风里雪里几个时辰的练,我那般虐待自己可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大殿上当小丑的。

太后的脸有多挂不住我可管不了,那是她自个儿招的。

“萧卿,若朕要你哗众取宠一回呢?”冷淡的声音荡在大殿里,荡得我一阵头晕。

我沉默,抬头看他淡漠的高高在上的冷峻面庞,许久,笑道:“当然。”

是的,当然。

我的剑本就是为你而生的。

内侍取来剑奉上,我握着站到正殿中央,不想去看太后或者他人眼中的讥诮。

拔剑的刹那却听当今沉声:“罢了,朕随口说说而已。”

抬眼,见他冷峻的脸上隐隐似有笑意,一双利眼颇为玩味。

我凝了他半响笑道:“陛下实在不必如此试探臣,不过区区一次舞剑罢了。想当初哄您吃喝入睡,教您学步认字,哪样不比这更伤神折腾,又有哪样臣不是甘之如饴。”

当今的面色瞬间绷得冷硬如岩石,目光闪了又闪,犀利刺人。

太后冷了一张煞白寒霜似的脸,看起来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了。

我笑,这回是真的觉得痛快,“所以,莫说只是舞剑助兴,陛下即便要臣再守十年二十年的边,臣绝无半个不字。”

“萧广隶!你给朕住口!”

他手中酒盏若不是铜器,不知道已碎成什么样了,当初治萧家罪时他的怒火也没这么盛过。

在座的皇亲惊诧着静若寒蝉,看疯子一般的盯着我。

扫了他们一眼,我笑,我很清醒,清醒了十几年,就眼下这片刻最是痛快,最是无憾。

“你给朕到内殿来!”当今霍得起身甩袖,仍出这话,人已去了几丈远。

大殿仍是悄然无声,我缓步跟随,身后传来一声沉重叹息。我侧头,见雍王抿唇锁眉,一脸暗沉。

内殿烛火昏暗,添灯的宫婢才迈进来便被轰了出去。

一室安静。

“说吧,你心里还憋了什么话,今儿在朕面前说个痛快。”

……

幽暗的烛火下他淡漠的面色看不出半分怒气,紧盯着我的眼神不过偶然泛起寒光冷意。他连怒火也隐藏得如此之深。

“为什么不说话?朕不信你就这么甘心了。”

……

“还是说你那些蠢话非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吐出来才惬意!”

……

“萧广隶!这个时候你给朕装哑巴!”

“陛下,既是蠢话,何必辱没了圣听。”

“……萧卿,你不是觉得朕对萧家的惩罚轻了,想教朕重新发落吧?”

我以为这辈子没什么再能让我觉得冷了,可他只用一句话便教我骨髓都要凝结了一般。

“陛下,臣要说的您真的猜不到么?”我冷笑。

痛快是什么?是痛彻心扉,快求解脱。

为你、为你的江山,寂寞了青春,枉顾了生死,背负了恶名,抛弃了宗族。别人羞辱我,我不会放在心上。

只有你,不可以。

纵使我尽忠尽义尽情,又何用?

“陛下,为什么你不杀了我。”

番外:楚凌天  梦里寻他

朕做了个梦。旧梦。

梦里一切都模糊。苍白的模糊。

细细飞舞的不知是梨花,梅花,还是雪花。一个轮廓不清的孩童,背着谁……视野太窄,只看得见那人腰下,衣袂随风。孩童在说着些什么,然后,猛得转身,递出手去,又说了什么。那人迟疑,缓缓地伸出手,俯下身……

正要凝神看清那两人面貌,朕就醒了。

每回都是如此。

一直以来朕很少有梦,即便梦了来来回回也总是那么几个。

与梦纠缠,便是庸人自扰。

可朕每回梦醒都有一种错觉,不完整的错觉。

梦不完整,朕亦不完整。

丑时三刻,离早朝尚早。朕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却毫无困意。

许是他要回京,朕心绪难平。

大司马萧广隶——朕的亲舅舅,戍边十载,掌权多年,教朕召回朝,今日早朝大明殿觐见。

此人,朕非除不可。

朕对他再熟悉不过,他的那些传闻,即便十年远在边关,京城里也不曾消停过。从幼年开始的聪颖拔萃,一直到如今的威名赫赫,饶是朕身居深宫,耳朵里也长了层厚厚的茧子。

毁誉自古相随,他自然也不例外。刚亲政,便有人在朕面前吹风,偷偷摸摸的,为数不少。朕冷笑,便不再有人嚼舌,耳里听得就都是他的好。

好过头了,容易教人厌烦,不痛快。

对他萌生这般情绪,朕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因什么事。

也许是御史大夫对他、对萧相盛赞不惜辞令。北漠最严苛的眼光最严谨的嘴。朕听着当真不舒坦。

也或许是母后多年含沙射影的提点不知觉间已经在朕心里生了根。

功高震主,于君是害。

外戚专权,于国是祸。

母后之言,不论是否私心,道理上却是半点不假。

此人,朕非除不可。

熟悉他,是自旁人口中。没有亲眼见证那个人,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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