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事,平生畅 下+番外——御景天
御景天  发于:2012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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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步要去何处,眼下我还没个打算,权看走到哪是哪。

本来若韩凛应了我的要求一道上路,身边多个人说话,我兴致高些,也不至于这般漫无目的。即便他不愿意多说,只要我回身之时,见身后有个人,心里踏实些,不会总感空落落也是好的。

这么一感慨,便不由得想到莫言。

有一个人若总能在回眸之时见到,那么是否不必历经生死考验,他已做了很多?

我明白这些事不该再深究,甚至连忆起都不需要。只是,我欲了却过往,过往似乎并不乐意被我一笔抹掉。

一个月过去,像这样想起往事的时候虽不多,可也够恼人的,每回都是感叹上了硬生生被我掐断才了事。

……

心思这样那样的倒腾了多时,突然间觉得自己很不是个男人,分明决心已下,却还是腻腻歪歪翻来覆去折腾那点破事,跟个受了冤气的小媳妇没甚两样!

当真不似个男人!

扬鞭策马一阵飞驰。

待勒马之时,已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扑面而来的风顷刻间大了起来,席卷烟尘,夹着潮气凉意,吹得我衣飞发乱。坐下骏马扬着前提嘶叫一声又一声。

山雨欲来。夏日的天总是这般反复无常。

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我暗咒一声,眯眼看周围情形。

连绵的山林浪一般的起伏,狂风摇的树枝叶“哗哗”作响,落叶败草在半空里乱飞。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遇上此等鬼天气,真教人窝火。

头顶传来一阵闷雷,我暗叹一声,策马沿着小道上了山。

有道自是有人,我只期望这道儿不是樵夫上山砍柴留下的。

几声响雷,几道闪过后,豆大的雨点便噼噼啪啪的落了个痛快。头顶的树枝在骤雨下抵不得半点用,不消片刻,我便从头湿到脚。更要命的是,那匹平时总耀武扬威的骏马,不知是否被雷电所惊,一阵乱窜。窜就窜吧,反正驾驭疯马我自有一套。愁人的是,它窜了一阵便停在半山腰上不动了,任我怎么挥鞭都不抵事。

甩鞭,它不动,拉缰绳,也不动。

僵持了很久,我不知抹了多少把脸,一刀宰了它的心都有了。

待好容易牵着它站到一座寺庙门前,我已是浑身冷得麻木,腿脚没了知觉。

抬手拍了拍门,无人应。又拍,许久才有个小和尚来开门,大约我的模样很吓人,他一见二话不说把我领了进去。

进庙之时,我抬了眼皮一瞥,瞧见头顶大匾上书的是“菩提寺”。

第三十九章

在隐约的诵经声里醒来,淡淡的香火味弥散在房里,我敛神片刻,终于抓住了神智。

披了衣袍踱至窗前,外面骤雨不歇,茫茫水帘打得院里草木发颤,青石小径上溅起水花无数。

我静静站了片刻,心道菩提寺的和尚挺能享受,寺庙修得异常清雅。只是如此安逸的环境,怎能领悟佛祖躬身苦修得来的道?

正胡思着,有人叩门,昨日应门的小和尚端着冒热气的早膳进来。

昨儿淋了一下午的雨,我进庙之后洗个浴便睡下了,没用晚膳,这会儿正觉得饿,上前道了声谢,接过一看,两个馒头一碗清粥,连个配粥小菜都没有。出家人真是清苦。

那小和尚朝我作个揖,道了句阿弥陀佛,拎着另一个提篮便要走。

我多嘴问是否除了我寺内还有他人借宿。那小和尚说没有,提篮里的早膳是给他师叔送的。

我瞧他沿着廊一直走到尽头拐弯不见,几口喝了那能当镜子使的粥水,暗忖韩凛没进庙,又不会离我太远,定是在周围林子里伏着。如此大雨,他也够呛的。皇粮素来不是好吃的。

清粥馒头下肚,手脚好歹有了些暖意,我在房里踱了几个来回,实在憋得慌,便顺着方才小和尚走过的道出去溜溜。

拐了弯,另有一番景象。几间禅房,一个小院照例是幽静之所,不同的是此处前无山峦遮挡,又是山巅,眼下若不是白雨茫茫,放眼,定然数十里好景尽收眼底,说不准连凉州城也能隐约可见。

如此好地,不知哪个大师在静修。

一阵轻微作响,我寻声朝前走了一段,绕开院里那几棵挡视线的枝宽叶茂菩提树,正见对面木棚子里一匹马,一道青灰僧袍背影。

马健硕,通体乌黑,正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上山那匹,此刻它正嚼着干草,甩着尾巴,一幅满足的样子,那僧人正专心致志的给它洗毛梳毛。

我瞧了一阵,冲着那背影道:“多谢师傅费心,在下这马脾性古怪,师傅打理之时多加留意才好。”

那僧人滞了滞,转过身来。

他的样貌教我有些吃惊,方才看背影之时我已估摸出他年纪不大,但没曾想如此年轻,看着跟我差不多,明目浓眉,身材高挑,生了副十分惹眼的好皮相。

他朝我微微一揖,又转了身去继续给马理毛。一句话不说,举止之间透着股超脱世俗的冷淡。

佛说,皮囊好恶,原是无常。

佛也说相由心生。可见佛也是偏好好皮囊的。

他将马打理周全了,便撑伞朝我这边来。近了前,我再次向他道谢。

他淡着一张脸,又作了作揖,道:“施主不必言谢,它既为生灵,平僧便愿伺弄它。只是,但愿下回施主鞭下留情,莫将它往死里打。”

我听着有些愣。

他接着又道:“这一世它为畜生你为人,下一世谁做畜生谁当人,不可知。”

“……师傅,你这是在威吓我?就因我抽了它几鞭。”我指着那应景一般嘶叫了几声的畜生,道。

他目光清澈的瞅着我,道:“平僧是说万物有灵,众生平等,一切皆有因果循环。”

……

这不还是那个意思?不,更多了一层,众生平等,也就是说我跟那畜生是一个层次的。

“施主,沦为畜生道已是不幸,何故手下不留情,再深其不幸。”

本来是想调侃一句“因为它前生作孽太多,该有此报”的,可一转眼正见他坦然赤诚悲天悯人的眼神,那话便硬生生忍了下来。况且,我也怕此话一出,又引他说一堆这个那个佛理来。

见我闷声,他这样那样又是一番劝解。

我拧眉,暗忖,死在我剑下的亡灵不计其数,杀他们,眉头不皱,当时没想过留情,事后从不后悔。只是,今儿怎么了?不过抽了匹马几鞭子,悔得肠都青了。

“师傅,那马我不要了,就放寺里养着罢。”我叹道,并且庆幸,昨日半山腰上没当真将那畜生一刀宰了。

他还要说什么,我忙抢道:“师傅,此话在下真心实意,且对那畜生来说,再寻不得比这里更好的安生之所。”

他终是点了点头,我也舒心了。

正打算跟他别过回房,他突然出手搭了我手腕。我一惊,虽说对他没有防备,可这般轻易教人得手还是第一回。幸而他掐着的不是脉门。

“师傅还会看诊?”我淡笑。

他的手指在我脉搏处一捏再捏,渐渐地拧了眉:“施主,你顽疾在身,怎不好生养着?气血不顺不会即刻致死,却能折寿。”

我笑而不语,他眉头皱得更深:“昨日刚淋一场大雨,更该小心身子,若是染上风寒,这事便是可大可小,难说了。”

我抽回手,淡道:“我这便回屋躺着。”

他颔了颔首,思忖片刻,道:“待会儿平僧煎副药给施主送去,施主喝了它再好生休息。”

我道了谢回屋,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一事,转身:“在下萧康,请问师傅法号?”

“平僧明镜。”他一揖,淡漠离去。

我愣了许久方回神。一直以为众人口中的明镜大师应该是白发长须,自称老衲的,没想到……

中午,还是那小和尚来送午膳。

他前脚刚走,明镜便端着碗汤药进来,一股怪味熏得满屋子都是。他冷淡地看我用完清汤寡水的午饭,喝了药,起身便要离开。

我忙留住他。一个人在屋里呆着,着实太闷。

明镜便跟我说起佛法,他讲得很好,我能理解为甚他有那一班信徒。只不过,那一干“佛曰”我不信服就是了。

若能探讨一下武学,就凭上午他抓我脉搏的那一手,我想我们都会觉得相谈甚欢。

……

“……所以,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乃大智慧。”他感叹道,浓眉舒展,俊目清澈炯炯,神色甚是平和。

我仔细瞧他面貌半响,觉得甚为眼熟:“大师……”

“萧施主,佛法无边,平僧所悟浅薄,如何担起‘大师’二字。你还是唤平僧法号罢。”

“大师……”

“萧施主,平僧担不起。”他一作揖,固执道。

我无奈:“明……镜。”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萧施主,方才你想说什么?”

我凝了他一眼,思虑片刻,道:“我想说你有几分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明镜道:“众生万千,皮囊相似亦不足为奇。”

我默了半响,道:“那人跟你神似,一样的固执耿直,一样的认死理,认准了十头牛的拉不回来。”

明镜沉默,许久,他微微笑来,轻叹一声:“平僧日日参佛悟法,每每觉得有所顿悟,又总感似乎漏抓了什么,原来一切皆是平僧太过执着所致。平僧自恃有些修为,不想犯此大戒仍不自知,惭愧。萧施主,今儿多亏你提点。”

我愣着瞧他朝我深深一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跟柳如烟个性有所相似,我所要说的就是这么个浅显的意思,并非他如想得那般深奥。误会。

那次误会之后,明镜显然对我有些刮目相看。每日定时送药不说,我喝完了,他也不立刻走,总得谈上那么一时半会儿。最长的一回,在我房里从酉时一直留到了子时将至,那次我很是伤神,翌日睡到晌午才起。

转眼,我已在菩提寺借宿了十日。

不是不想走,实在是走不了。雨没个停歇,连着下了十日,我天天沐浴净身都觉得身上要长霉。

站在廊下,对着茫茫雨势一叹再叹。看来还得继续借宿下去。

亏得凉州境内河道纵横密布,不然这么个下法,哪个州府都经不起,都要被淹。

正要踱回房内,突然听见一道急切的声音传来:“展施主,请留步,师叔正在潜心礼佛,无缘相见,请择日再来……”

“放屁!这话我都听十几回了,能不能换换!今日我兄弟必须见到明镜!”

“翔,不得如此无礼。”一道低沉的声音隔了墙传来:“小和尚,你别挡路,你该知道挡不了我。耐着性子被你们搪塞了一次又一次,是给明镜面子,当真惹恼了我,难保菩提寺日后安宁。”

就不知是什么人这般口出狂言。

我转身又踱回廊间,靠着廊柱,好整以暇等来人现身,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

廊角现出两条锦衣华服高挑身影,匆匆走来。小和尚亦步亦趋紧随其后,颠颠地,看着很紧张。

我又仔细瞧了瞧前边那两人,衣着虽华贵,扮相却是江湖中人的样子。

不知明镜怎么惹了那些人。

正思忖,那两人已到我近前,抬眼一扫,见前面那个阴沉着脸,肃然老练,后面那人同样虎着脸,却没多大的威慑力。那两人五官很是相像,只不过,年岁之别,气质之别,咋一看竟没一点相似之处。

淡看他们自身边走过,走出好一段后,为首的那人突然侧头朝我看来。

目光如电。

第四十章

我叫住小和尚问缘由。

他斜眼偷偷瞥了那两人背影,压着嗓子道那是展家的两位少爷。展家在凉州是大户,一脚踏商行,一脚踏江湖,两边都吃得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走在前头黑着脸的青年正是展家大少,现任的少当家展初傲,后面跟着的是他亲弟弟展初翔。

有些讶异明镜竟会跟这等身家背景之人结下梁子。

小和尚将声音压得更低,说他师叔向来谨遵寺庙戒律,除了为数不多的几次下山宣扬佛法,平日里都是在禅房里悟禅修行的。是那两个展姓少爷主动寻上门招惹,且这一招惹就是三年。

还想再多打听,小和尚却朝我一作揖,说是担心明镜,匆忙往明镜禅房跑了。

我心道,人闯进来你没拦住,现在去顶个什么用?添乱罢了。

想了想,也往明镜的住处去。

“大师,我月月来访,你月月有说辞推脱不见,今儿躁了些,硬闯进来,莫怪。”

“大哥,他如此无礼怠慢,咱何必对他那么客气!”

“翔,闭嘴。……大师,展某三年求愿,诚心可鉴,你是佛门中人,如能偿我所愿,便是渡化我一回,功德一件。”

“展施主,何必如此执着。”

“……大师盛名在外,教我怎能不执着。”

“展施主妄言了,平僧众生之中一粒尘埃,满眼空花,不担浮名,浮名虚幻。”

“……大师,你怎么这般固执。展某不过只求一战,这于大师不是举手之便么。”

……

“明镜,你别给我装秃驴!以为剃个光头就真成和尚了么?大哥,别跟他唠叨,直接亮了兵器,我就不信生死关头他还能装腔作势!”

……

“明镜,我再问你一次,应还是不应?”

声音很沉,我在外面隔着堵墙都能感觉到话里的分量,小和尚又想冲进去,被我拦住。

屋里静默了片刻,只听明镜波澜不惊的道了句“施主,请回”。

我掐着档适时出现在门口,扫了房里一眼,淡笑:“明镜,你何时与我讲佛法,我可在屋里恭候多时了。”

这话……违心。

“你是何人?没见着他有客么?”展初翔喝道,几步冲到我面前。他果然如小和尚所言脾气火爆。

眼光越了他,扫向他身后冷着脸的展初傲,我淡道:“看到了。不过,我跟明镜是早就说好了的,二位总该听过先来后到罢。”

展初翔瞪了我半响,突然冷笑起来:“来这破庙一回我便不痛快一回,直想找人不自在,今儿竟有人自己送上门来。”

他话未完,掌风已至,我退了一步,负手一侧身,避开。

展初翔大概没料得我能如此轻易避过这一击,愣了愣,惊讶自眼里一闪而逝,恼怒顿生。“没想到你有两下子,那么我便不必留情了!”

疾劲掌风随即拍来,眨眼之间展初翔祭出五掌,一一被我挡下。他出手极快,掌风雄浑,看得出内力深厚,不过最出我意料的是他不动手时看着暴躁易怒,一旦交手竟十分沉得住气,稳健不躁,前后判若两人。

交手过百招,只听一道低沉声道:“翔,住手。”

展初翔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虽面有不甘,收手倒是干脆,几步退回到他兄长身后,看来对展初傲他很是听话。

展初傲凝了我半响,道:“好身手。”

“承让。”我道,眼角余光瞥见明镜,他默然置身一旁,一脸平静。

展初傲嘴角扬了扬,吐出来的话却听不出半点笑意:“兄台过谦。舍弟武艺虽不精,江湖上也算有点薄名,今日未从阁下一只手下讨得便宜,正应了那句俗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眼一凛,他身形一晃,疾逼我而来,挟着杀气凌厉扑面。

幸得我应对迅速,提了内力接下那排山一掌。

容不得半点分神,第二掌第三掌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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