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第二天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陆潇雅就醒了。
他的生活习惯很好,到了一定的点就会醒来,这是长年养成的习惯。
揉了揉睡得发麻的手臂,陆潇雅半眯着眼看窗外。曲楝家的窗帘是深深浅浅的米黄格子,固执的近似色在光辉的恍惚中相互融
化在对方怀抱,是种温柔的氛围。
他没有看见曲楝。嘛,至于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还被曲楝抱在怀里的缘故……
虽然有点热,不过感觉不错。陆潇雅勉强转个身对上他,软软地弯眉笑:“曲同学?”这天应该是曲楝固定的汇款日期,如果
没有记错的话。
“醒了?”曲楝目色清明,淡淡的应。他没有一点刚睡醒的样子,随即松开手让陆潇雅可以起来。然后下了床走到衣架旁,取
下衣服揽了打算去洗漱间。
陆潇雅只是保持着那个动作弯眉笑笑没有动,最多也就眉尖略挑了挑。他半边身子还麻着,暂时动不了。
不动?曲楝略微看了他的脸一两眼,拉开门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睡得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陆潇雅看了他三秒,突然笑出了声,“曲同学你的话不好这么歧义。”他的眼神往外一瞟,门外一个身影迅速飘过。
“咳咳,”陆潇雅笑得眉眼俱飞,一只手扶着床沿慢吞吞下床站直了,“我没事,早上起来身体麻痹是老毛病。不过想说,曲
同学你还站着的话,我们就只能一起换衣服了……”
这个钟点,赶到学校并不困难,但是,意外状况除外。
和陆潇雅一起换衣服当然要算在意外状况内,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只打算换个衣服。
有点理智的人当然都会拒绝这种提议。所以,两个人一前一后出门的时候,腕表的指针还指在7:20。有充足的时间打车,然后
赶到各自的校区,再步行去教室。
陆潇雅跟在曲楝后出门,他听见身后晚川优冷冷而极低地道:“请享受今天的一切。”
于是他心情大好地回以秀气的弯眉一笑:“当然。”
到了晚上的时候,陆潇雅不得不开始对自己面临的现状做认真考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诅咒?
如果有什么事情比被在和别人约会之前被告白更讨厌的话,那么就是,告白的人还是个虎背熊腰逼自己还要高的女生……
在放学的时候被女生堵住告白,告白的女生不止比自己高,而且还比自己壮……简直就是恐怖片啊。陆潇雅默默地扶了把墙,
在心里比划了一下自己和这——呃,强壮……的女生在身形上的差异,斯文秀气地小心建议:“呃……那,随便走走?”
该女生立刻点头,看那点头的幅度,陆潇雅就是要是提议从广陵校区“随便走走”到秣陵或者崇陵校区,看来她也没有半点异
议。
两个人便慢慢沿着校道一路走到第五教学楼的后面,那里杂树不多,一大半是小叶女贞,树形不甚高大,却是开枝散叶长得茂
盛。地处幽静,但因嫌偏僻了些,倒是不多鸳鸯,只在路边散落些诸如报纸食品包装袋之类的小物事,偶尔还踢到一节锈弯了
的铁管,标志着这里并非荒无人烟。
“呃,请问你是……?”陆潇雅一边慢慢走,一边斟酌了下用词,以免刺激到这位身形和心理年龄严重不对等的姑娘……姑娘
,好吧,也只能用这个词了。
女生立刻就有些羞涩地开始口吃,双手互揪了两把袖口:“我是那个,林虹的同班同学。”
林虹?这个名字在脑子中一过,就寻着了踪迹,随即牵线抽丝地扯出那一幕来:“原来是她……她怎么对你说的?”林虹,是
那个被他在解剖室里吓得花容失色冲出去的小学妹吧,怎么,她没有对自己同学说陆学长有多么可怕变态吗?还是,她们有仇
?
想来想去,望着那女生的眼神闪了闪,唇角就不经意地轻轻向两边扯开,流露出一个笑。
“小林说,陆学长是个让人不得不去关心的人,有时候感觉很脆弱有时候又似乎很坚强,虽然好像很变态,但是真的是个非常
细致的人。”那女生说着说着看他笑了,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哪里,越发忐忑地两手交替揪着袖口:“陆学长,你不
要生气。我不过是转述,我、我今天……并不是她对我说得夸张,从第一次见到陆学长我就……”
“我知道。”陆潇雅安静听她说完了这一大堆吞吞吐吐的废话,轻轻叹口气拉开她的手,解救了于水火之中的袖口——再用这
种力度扯下去,别说是线,一斤天蚕丝也不够她扯的。
女生刷的就脸红了,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好在陆潇雅并不为难人,拉开了也就松手,微微一笑:“但是你也知道,我最近…
…”
“我当然知道你在和曲学长交往!”那女生突然涨红着脸喊了出来,自己也心虚了,又开始转而折磨包带,“但是,但是,如
果以后陆学长和曲学长分手的话,可以优先考虑我吗?”
“啊……”陆潇雅迟疑了一会,缓慢地发个拖音,有些为难的样子,“我们暂时不考虑分手。”
那女生差点悔死,忙不迭地解释:“陆学长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嗯,希望你们分手……”我只是说,我不介意你喜欢曲学
长,也不是、是、”她一着急辩解,越说越错,“我只是希望可以照顾学长……”
照顾我?陆潇雅差点没控制好自己嘲笑出来,轻轻咳了两声,表情诚恳地道:“谢谢……”
“啧啧。”一句谢谢刚出口,背后有人带着些鄙夷地出声,“这就是那个娘们儿似的陆潇雅?”他这话不是向着陆潇雅说的,
陆潇雅敛眉笑了笑,施施然回头,接着转过身。
都点名道姓了,总不会是来和自己闲话家常的。
“娘们儿似的,你说谁!”那女生瞬间火了,眯起眼想要知道这是何许人也,任何人听见有人当面轻蔑她喜欢的人的时候,不
冲动的人不是假的,就是死的。
这一看她就愣了,四个人没有一个认识,唯一的共同点是个个来者不善。
“当然说你后面那个,”答话的人的表情就像看到了一百个白痴加蠢蛋在列队走方阵,简直就想要捧腹大笑,“——陆潇雅啊
。喂,妹子,告诉你,别人骂你的时候不要笨到重复一遍问题,这样只能让你更爽快地被骂一遍。”他对着陆潇雅勾勾手指,
“下次要教你泡的妞们,不能这么犯傻。”
那女生被气得脸色发白,看着好几个来意不善的男生又不敢冲动。“她是无关的人,不要扯上她。”陆潇雅倒是不置可否,微
微笑着往后扯了扯她,轻声道:“我来。”
那女生本能地就一怔:“可是你……我呢?”
“你回去……他们只是找我,连累你不好。”陆潇雅笑容很真诚。
“可是,就你一个人怎么可以!”那女生也有些怕也有些不放心,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我要留下,打架的话我能帮忙
!”
陆潇雅低低地咳了两声,好一会才能重新说话。他的声线很独特,带着点倦怠的独特低音,吐字柔柔的,却又字字清晰入耳:
“……还是回去吧,要是打起来,你也能叫人,是不是?”他的言语里没有一点勉强的意思,劝诱的口吻低低地吹在耳旁,仿
佛能蛊惑人一般。
那女生感动又犹豫地看着他,只可惜的是陆潇雅的眼神在夜色里看不分明,若是能看得更真切些,那神色分明已经是快要笑岔
气了。
打架的话能帮什么忙,帮倒忙?
(三十八)
再仔细在记忆里搜索了一遍这几个人,一个棕色皮夹克鸡窝头外加锥子脸,一个黄色条纹圆领衬衫小板寸,一个马脸七分休闲
套装,应该都是外校的,他没有一点印象。
“那谁,赶紧的,过来让我们揍一顿大家都好走路。”先前第一个出声的叫章丘岳,看了看表老大不耐烦,拿话戳着陆潇雅,
根本就没把眼前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男生当回事。
反正他也走不了了,识相的早解决早完事儿,他晚上和女友覃仟娜包晚场唱K,不想耽误太久。公心说,这家伙长得是不错,就
不该生成了个男生。
“嗯……要从哪里开始?”陆潇雅闲闲散散绕过她,在四个人面前两米左右站定。他把快要滑落下来的单肩帆布包袋子往肩上
提了提,从左看到右,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了两三秒,然后轻轻一笑。
四个人相互看了看,都忍不住有些别扭。陆潇雅的口气和姿势都太疏松随便,听起来不像要动手,倒像是给他们补习功课来了
。这几个人平素都是不爱读书的,被老师也教训了不知凡几,这么一来那股怪异的感觉越发翻翻腾腾,要气氛没气氛,要发作
难发作,猫爪子挠似地搅和得心里老大不舒坦。
五个人这还僵持着呢,倒是把那女生差点急的一嗓子喊起来,心一悬哪还走得成。陆潇雅这是做惯了好学生,说不定还不知道
那几个人是要做什么。要和他们文明礼貌,这不是摆明了被收拾么!
陆潇雅那么随意的往前一站,歪歪头带点探究的眼神,比一般人要显得苍白的脸色让月光一映就显出些玉质的错觉,倒带出几
分诗意来。他本来就偏瘦,身高上一比,居然还得往上看。
好吧。陆潇雅在心里微微笑着计算着今天的局势,晚川优送的好礼物……说起来也有三个来月没有打过架了,这次上来就一米
七对一米八,一对四,真有挑战性。
大眼瞪小眼气氛诡异地僵持了五秒——
“我操这架打得不上道。”其中一个剪着平头的突然把衣服往肩上一甩,转身就走了,瓮声瓮气的一肚子火全憋在胸口,“要
收拾你们收拾去,四个人欺负一个小毛头说出去人都丢死了,你们兜着点,别传出去让老子没脸混。”他打定了主意,拿起脚
走得飞快,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把姓曹的祖宗十八代迅速地全都问候了一遍,转眼就过了两棵树。再扯已经是来不及了。
也不知道姓曹的是脑子给什么门挤了,一个风一吹就倒病蔫蔫的药罐子居然叫了四个人,他在心里恨恨磨牙,说出去他可以不
要混了,都能给唾沫星子淹死。混混有混混的义气,流氓有流氓的规矩,做哥们帮忙也要给人留个面子啊。陆潇雅看那架势就
不像打过架,按在地上揍扁也没意思,总觉得出不了气,不如出去喝酒。
那三个人谁也没有料到刘威居然拍胸脯拍得最爽快,到头来拍拍屁股走也走得最利索,居然平白给陆潇雅看了笑话,先被挫了
锐气,一个个张了张嘴瞬间傻在原地。
倒是陆潇雅轻轻地“啊”了一声,神色里有些似笑非笑。
“艹X!笑个毛!”章丘岳终于是逮到了发作的机会。那笑容越看越刺眼,僵持到现在谁都看得出那笑容里没有畏惧。无视比蔑
视还让人不爽,想到他们四个人在陆潇雅眼里可能连个屁都不算,心底猛的冒出一股火气,狠狠的一拳头就抡过去。
陆潇雅似乎是还没回神就被挥到眼前的拳头吓了一跳,手臂一挡本能往后闪,脚一崴,哎一声就往地上跌,倒是正好把那一拳
躲开。
章丘岳却是不知道他究竟是故意的还是凑巧,用尽全力的一拳揍了空气,心里更是窝火,一看陆潇雅跌在地上他想也不想伸脚
就猛踹。陆潇雅倒也着实运气好,躲过那拳真是无意,但是章丘岳这一脚踹来下盘不稳倒是正好卖给他一个机会,堪堪稳住身
子伸腿就一扫,把章丘岳整个扫翻在地上,眼睁睁在他面前跌了个大马趴,面子全无。
徐睿在心里暗骂两声章混球,这脸全丢尽了。任由章丘岳脸色铁青地爬起来,先赶上前去,就着陆潇雅还没能起来,屈膝压住
他伸出去扫章丘岳的那条腿,发力一拽再借着自身重量,把陆潇雅按在了地上,接着就想要拉住手臂反剪起来。
他打过不少架很清楚,被拉住手臂反剪基本就是任人宰割,何况一对三。怎么犯了这个错误……陆潇雅微微一蹙眉,但一时无
法可想,毕竟是动弹不得。这么一瞬间,已经被反应过来的周全补上来一脚狠狠踩在右手臂上,随即听见了“咔”的一声闷响
。
一阵钝痛,应该是骨折。陆潇雅闷哼一声。
疼痛和适度的饥饿都容易使人清醒,钝痛给人的刺激无异于打了一针兴奋剂。被半拉起来后背后又挨了一脚,这次才感觉到了
尖锐而灼热的痛感。打架啊……这才算数。尽力忍住喉中浓重的腥甜气味,陆潇雅的眼神反而瞬间亮了起来,轻轻地咬了咬下
唇,抬起头突然附在徐睿耳边吹了口气,伸出舌尖舔了舔。
谁会想到一个手臂骨折被摁在地上的人不但不反抗,竟然还给他乱出牌。徐睿全心全意都在压制住陆潇雅让他不能动这件事上
,没有留意竟然真的让他结结实实得手了,脸上轰的一热,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先就下意识地先就松了手往后一避。他避完
才觉得一股怒气冲过头顶,居然被陆潇雅调戏了!
陆潇雅要的就是这一瞬间。
他左手比起右手还要灵活些,眼看并没有什么力气,但是因为距离离得近,两只手指直直的对着徐睿的双眼插过去,毫无花巧
,直截了当,打架玩的就是狠毒和心跳。
有个东西奔着眼睛来只要是个人都还是会怕一怕的。徐睿吓得大叫了一声,猛的仰头,陆潇雅屈膝一顶,见势不妙的周全和发
了狠的章丘岳怪叫一声,一人一脚,不偏不倚把把他踢着滚到了一边。章丘岳一脚不够还想再补一拳,结果只是从肩膀擦过,
倒差点又把自己绊一跤。
拼着新添两处骨折的可能挣来的一点几秒钟,已经容许陆潇雅从容地抽了刀。
微弱的反光在黑暗里一闪而过,一点不漏地看在了那个吓呆了的女生眼里,把她吓得在旁边筛糠一样抖,根本不要提刚才所谓
“帮忙”的话。
谁都看得出来陆学长没有占到任何便宜,而且单看那一脚的力度,右手肯定是骨折了。
但是他为什么还笑得那么愉快?而且一眼都看得出来那笑容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愉快,就好像断的是别人的手一样。陆潇雅抽刀
的姿势太娴熟,她不想形容那姿势是优雅的,但是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紧急情况下自卫。太……淡定了。
再还来不及想那刀是怎么来的之前,这个认知已经足够让她毛骨悚然。
他拔出柳叶刀的动作在背后并不明显,只有那女生看得分明,面前的人却是不知道。并没有给陆潇雅太多时间喘口气,转瞬就
围了过来,这次的气氛是完全被调动起来了,每个人的情绪就像暗夜里的火苗一样腾腾地燃烧着。
血的味道,背叛法律的快感,随时可能遇到的危险,这种气氛让人沸腾。
这是“活着”的感觉。
和解剖尸体的感觉不同,活人的血肉用柳叶刀划过的感觉更让人沉迷,是温暖的,活生生的触感。陆潇雅叹了口气,眼神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