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陆潇雅都这么说了,曲楝安静了一会,蹙眉拉过他的手:“慢点走。”
陆潇雅冷不防给他抓住,背过身站在原地瞅了他三秒,差点又笑了出来:“曲同学……你也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他弯眉看
了一眼旁边,那女生眼神游移不知道该看哪里好,果然尴尬得很。
曲楝只是淡淡说到:“这边树林里,容易引起过敏的昆虫不少。”
陆潇雅眨眨眼,看向那女生的时候脸上就微微一红,似乎很是不好意思地小声解释到:“抱歉。”他虽然喜欢走路,但是现在
脚伤才好不适合走长路,一路慢慢散步到这里已经有点累,万一哪步不稳跌到草里,起一身的红疹子确实不舒服。
那女生猛摇头想表示没关系很淡定,但是整个脸都红透了,只敢低着。
曲楝也没有再说什么,看他们一眼,口气很温和:“那么,走吧。”
陆潇雅很体贴,很细致,很懂人想要的是什么。只要他想,他就能做个绝对的好人,但是到现在,除了学习,陆潇雅所有给他
看的,都是不好的一面。或许也算是一种特殊化吧。
今天他似乎并无所图,只想做些好事,倒是真难得。
不妨纵容。
(二十九)
三个人踩着树叶在林间慢慢往回走,蝉鸣得好像真实的就在头顶,却又遥遥的传来回音,不知道究竟是躲在哪棵树后的哪片叶
后面。有时候会有些感觉虚幻。就和他所知道的那个人的所有事情一样。
他也私下去了解过,陆潇雅的人脉和家庭。
没有任何异常。不论家庭或者朋友,除了檀柒摇摇头欲言又止以外,其余的,所有的,和他接触过的人对他的评价都是一致的
:非常优秀,无论任何方面。家庭关系良好,人际关系优秀,个人素质优秀中的优秀,孝顺,细致,勤快。
但没有任何异常这点才是异常。完全没有理由陆潇雅的性格是这个样子。
一路走着,陆潇雅一直温和地和那个女生说着话。他从学校习惯不习惯一直到现在人际上什么困难,能指点的也都指点些。聊
得那女生完全没有了戒心,很开心地从十几年前的事一直谈到现在有男孩子追她。
陆潇雅的记性很好,不但没有走错路,一路顺利地把她领到龙骧广场,还问过方向,交待她去招辆校车。那女生幸福到爆点,
恋恋不舍一步三顾地走了。
说过再见,陆潇雅转身就看到曲楝正在用若有所思的眼光看他,自己笑了起来:“曲同学没有看到过我做活雷锋?”
曲楝沉默了一下,没有否认:“的确。”
陆潇雅悠悠地挑眉笑,“是啊,我虚伪得很,又伪善,又装清纯,其实就是一个除了成绩一无是处的人。”说到这里他的语调
悠远地淡淡呵了口气出来,眼神反而妩媚:“不过,我倒是喜欢帮助陌生人……是真心的。”
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微微刺痛的感觉。不知道那感觉是来自哪里,曲楝微微蹙了眉。用温柔的语调说着冷的言辞的那个人,
露出这样眼神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的寂寞。
用自暴自弃掩盖自己偶尔的软弱,或许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不知道陆潇雅想要掩盖的是什么,在那一瞬间,眼神微微闪动,一瞬间掠过许多念头,曲楝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阿雅…
…鞋带松了。”陆潇雅不需要同情和怜悯,那是些奢侈而无用的东西,他们都消费不起。
“很久以前不知是谁对我说过,鞋带松了,就代表有人在想念你了……”陆潇雅对着那散开的鞋带看了几秒,慢吞吞地笑了起
来,“那些旧情人里面,是谁还会想我……”
他背着曲楝蹲下身慢吞吞地想要去系鞋带,又要笑,意料之外地被气流呛了一下,立刻咳了起来。随即他幅度不大地晃了好几
下,仿佛有些站不稳。
旧情人?曲楝皱皱眉,看他一眼,还是走上前去,扶起他圈进自己的范围内。
他手放在哪里?暧昧完了拉拉手,现在又……陆潇雅瞟一眼位置,忍不住笑吟吟抛媚眼:“曲同学今天这豆腐也吃到够本了…
…”
曲楝的脸色不知为什么有些不好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地打断他:“要是不能走,就给我回去。”
陆潇雅顿了顿,眼神闪动,仍是笑着的,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人间的空气一时很是沉默。
过了一会,陆潇雅背对着他轻轻笑了起来,笑声似乎很愉快:“你生的哪门子气……咳咳,曲同学。”
曲楝皱皱眉,明显不怎么赞同。
“你记得我说过乡下那些可爱的小狗吗?”几乎等于被他圈进怀里,感觉到温暖徐和的温度从身后徐徐渗透过来。陆潇雅只是
望着远处笑,眼神里就有了奇怪的神色,但是曲楝看不见。他慢慢地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忍不
住抱了两只回家……后来,养熟了,每次看着它们跑过来蹭着裤腿很亲密很依赖的样子,我就很想杀了它们……”
手无意识地微微一紧,曲楝用了最平静的语调问道:“为什么?”陆潇雅这句话给他一种奇妙的错位感,虽然语气一般的调笑
似的温柔,因为混合了无奈和轻微的自暴自弃,究竟听得出有稍微的不同。
“你真的……一点也没有怀疑过吗?曲同学……优等生,芋头才子?”陆潇雅悠悠地继续笑,眼神藏在稍长的睫毛下面不容易
看清楚,似乎是淡淡冷笑的神色流动着,一闪而过。
“果然是……”这是个没有后文的肯定句,尾音往下沉。
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这样我没有办法系鞋带……”陆潇雅眉眼弯弯地笑,“更加没有办法走回去。”
“我来好了。”过了一会,曲楝放开他,蹲下去给他系鞋带,一边平静地接了句话:“要是这样的说法,不喜欢穿系带款式鞋
子的人,是不是一生也没有人想念?”
陆潇雅不置可否,笑了笑,眼神极漂亮:“呐……?”
“只是一个安慰人心的说法。因此期艾自怜的话,不会觉得自己太惨淡了?”曲楝淡淡地打好最后一个结,手指勾住鞋带往两
边拉了拉,站起来,“鞋带松掉了,最好的方法是把它再系紧点。”
陆潇雅只是悠悠地笑,没有再说什么。
(三十)
“有一种病,它不属于精神病范畴,但是终身都治不好。”
“它叫做反社会人格障碍。”
“于是,你还敢承诺给我依靠吗?”
回去的路上,陆潇雅在他怀里自顾自微微地笑,笑得依然很好看,眉眼温柔,一副好学生的形象,“你说欠我的还我,你还得
起吗?”
他如此明白地问他,但是他不能给出回答。对着那样、清晰又直接却冷得没有一点温度的逼问,他只能叹口气,最终什么安慰
的话也没有能说出来。
陆潇雅说的话并没有讥讽的涵义,说完后也并没有挣开他,仍然好整以暇地倚在他怀里,就那样看风景。两个人的距离近得不
能再近,都微笑地说着那样温柔的言语,举止再亲密,心的距离却是远的。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曲楝在门口停下来。
他猜想过,也有过模糊的不妥的感觉,但是直接听到被确认的消息,还是给了他不少额外的触动。陆潇雅表现得实在太正常了
。
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英文称为antisocial personality disorder,亦称“悖德型”、“违纪型”、“无情型人格障碍”属于人
格障碍之一。
有这种人格障碍的人,不可信任,不可接近,不可纠正。
这样的人,没有社会责任感和道德观念,不害怕法律,犯罪行为难以自控,并且……不会后悔。最让人头痛的是,这种人格缺
陷是持久的、顽固的,多数延续到成年阶段,甚至终身不能改变。
所以陆潇雅用那奇异而带点妖的眼神对他轻轻笑着说“情人就够了,不要奢望拯救我”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
陆潇雅不知是真是假的微笑,然后沉默。
陆潇雅是怎么能平平安安地做了二十年的优秀学生,想到这个,他简直要开始佩服陆潇雅。
每天用和别人不同的角度看着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过得光鲜亮丽,陆潇雅亦然。然而处在别人都认同乃至羡慕的那种幸福中
,陆潇雅自己却未必能感受到……
之前的一个月,他和陆潇雅虽然也会住在一起,却各忙各的没有什么深入的了解。
在医院这段时间他总共陪过陆潇雅三次。三次,三次他都看着陆潇雅从噩梦中醒来,却又习惯了似的很快恢复过来,让人连要
安慰都无从安慰起。而他似乎自己也察觉不到,这样的反差是不是太大。看在眼里,一日,两日,一连多日的重复下来,像指
甲在玻璃上划得久了也会留下一些印迹一样,看在眼里就有了轻微心疼的感觉。
推门的时候又想起,偶尔陆潇雅看书看到趴在桌上睡着也会说梦话,多数时候含糊,有一两句是清楚的时候曲楝听见是“不要
走”。当时没有上心,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这当儿忆起,略略沉吟,手就停在门把旁,一线之隔将落未落的虚悬着。
明明遵循着一套和别人都不同的价值和道德标准,却要勉强自己每天按着现在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和家人相处,和朋友相处,
安分守己地做着大家都承认的“好学生”,并且……他做得很成功。
一个人如果在潜意识里拼命地在挽留,那是要怎么样的毅力,才能笑着说出这一句“不要奢望?”
也许陆潇雅一直都在等,在天涯海角或者是眼前,会有那么一个人能够留下,能够接受,能够带给他认可的幸福。也许就是一
步的距离。但最后他仅仅用力拥抱了他,两人一起安静了一会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他没有接话,陆潇雅也没有追问。
一个不奢望,一个太理智。结果就是什么也没有。
各退一步,仍然保持着对自己安全的距离。
旧情人……之类的称谓。终于承认其实让人有点不愉快。各自保留自己的生活,像行星有着自己的轨道,万年中偶有一次轨道
相交,娱乐了看客,然后就远远地循着设定好的道路各自上路。……过了太久了,就会变得漫长到有些让人开始感到厌烦。
“阿楝你怎么不进来?”门突然开了,晚川优蹦出来,神情奇怪地把他从头打量到脚,然后大惊小怪起来:“阿楝,你是到哪
里踩了一脚泥?”她围着曲楝团团转,警惕地眯起眼仰头看着他,目光里充满怀疑和不信任。
曲楝回神微微一笑,安抚性地摸摸她的头:“今天去汇款,过程顺利吗?”
晚川优笑得甜甜的:“当然,虽然隔了很久,印象总是有的,除了找银行费了点事。”
“嗯。”看看表,中午十二点多一些,曲楝宠溺地拍拍她的头,笑道,“中午不用做文件翻译,一起试试做鲜豆豉炖鱼吧。”
“咦,不用吗?”
“没关系。”曲楝笑了笑,因为微笑弯起的唇角的弧度一直没有放下。
(三十一)
房间幽暗,手提的光线幽幽地亮着,自屏幕上映照在脸上。
回来之后,检查,换药,林林总总的事,没有一样是曲楝帮得上忙的,于是他就走了。
陆潇雅躺在床上无聊了一会,把那台手提拎到了自己床铺上。
习惯性地输了至空之名的网址,登陆版块随意浏览着贴。却也没有几个爆炸性的。
ID下的短消息已经闪动着信件的标志,收件箱早就爆满了。一条条点过去,都是各种怀疑猜测,也有各种担心和问候。陆潇雅
笑了笑,回了其中一条。
几个小时后的现在,病房里只剩下夜色和风声相伴。窗户里透进的路灯光把坐着的人纤细的影子拖得很长,灰黑色的暗色调一
直延伸到床头柜上。
大丽菊的花篮早就撤下去了,连这一点唯一的明黄色调都消失不见。
也该睡了,再迟的话,又要看到奇怪的东西了……
动动手指,陆潇雅点了开始菜单。
手提的反应比台式总要缓慢些,等待弹出候选窗口的间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曲楝?陆潇雅单手枕头地仰靠在床头,笑吟吟拿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曲同学?”
白天的时候,他躺回床上没几分钟,负责看管监控器材的老头儿就满头大汗地来了。曲楝端着一副万分抱歉的表情安抚着快要
暴跳如雷的老头儿,费了许多说辞好不容易才把他劝得歇口气,他也接着很是厚道地温颜赔了他很多好话,这才把那老头哄走
。
他可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曲楝是担心他无聊了深更半夜来慰问,那是情人做的事,曲楝和他还远远没有那么亲密——好吧,就
算他和情人也不算多么亲密——也仍然没有达到足以睡前问安的程度。
也不知道是不是曲楝说好话说晕头了,还是被他白天说的话给吓到,手提也忘了拿就那么走了。这个电话多半是有什么事情交
代他代做。只是在太安静的时候能听见并不十分讨厌的人的声音,不管目的是什么,多多少少总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眼看手提的光正在暗下去,调整了个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陆潇雅手指在触摸屏上移动着鼠标,轻轻敲了一下“取消”,屏
幕重新亮了起来。
果然曲楝犹豫了一下,接下去就说道:“阿雅,手提在你那里吗?”
陆潇雅懒懒地望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飘了一眼,轻轻颔首,动作秀气轻柔:“在。”虽然明知道就算他在点头曲楝隔着电话也
看不见,他这一点头还是极优雅。
曲楝曲起右手,蹙起眉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开始缓慢而清晰地复述那份文件的存储盘,以及要发送的邮箱。一个字一个字
讲得很清楚,语调淡淡的,很平和。
陆潇雅没问什么额外的,安静听着,连上无线网卡,按照他说的一样一样发送出去。发两条,就停一会,小声和曲楝确定有没
有做对。这种时候,他实在乖得很能让人心动。
电话那头和电话这头的人都心绪宁和,在安静的夜晚气氛尤其显得恬适安谧。
曲楝交代完了,停了一会,突然道:“阿雅。”
陆潇雅揉了揉敲打键盘而有些酸麻的手指,带着点不明显的鼻音轻轻笑:“……嗯?”
“谢谢。”
“就这么多?”陆潇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这个时间段打电话来,就没有特别的东西要对我说的?多浪费……”
“也有。”曲楝低沉地道,“我觉得……你现在在等一个电话。”他说得认真,并不是开玩笑。
陆潇雅眨眨眼,笑了一下没说话。
有小铃铛的声音由远及近的响着,过了一会又变成说话的声音。虽然不恐怖,却很诡异。
“一个人的时候,会害怕吗。”曲楝放柔声调,声音飘在安静又昏暗的病房里,有种淡淡的温暖和蛊惑,“比如现在,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