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意 下——楼上黄昏
楼上黄昏  发于:2012年0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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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紧了袖中的拳,心下着实不知萧溱究竟会作何反应。

然而片刻之后,却见他原本紧绷的面色之中,突然在唇边泄露出一丝始料未及的笑意。纵然身为阶下囚,那眉宇间的傲

然,却给人分毫不输宇文师之感。

他徐徐一笑,竟伸手一把握住酒杯,蓦地站起身来,动作干脆得不带任何凝滞。由于身形同宇文师想必还略高了些许,

故对他竟有几分俯视之态。

“既如此……”萧溱略略一扬眉,举杯道,“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宇文师看着他唇角弯了弯,似是也有几分诧异。但随即恢复从容慢慢笑道:“干。”随即以袖掩口,一饮而尽。

而萧溱微微仰首看着他,握着酒杯的手却分毫不动。只道宇文师饮尽了那杯酒重新看向他之后,他才忽然一挑嘴角,举

起酒杯朝他致意。

但却做了出一个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举动。

只见他高高地举起酒杯,却忽然一笑,倾斜了杯口,将那满满一杯酒按“一”字慢慢地洒在了自己和宇文师中间。微微

抬着下颚,面含笑意地看着宇文师。接着徐徐松开手,酒杯立刻从五指间掉落下来,“砰”地一声滚落在地,发出清脆

而绵长的碰撞声。

在整个死寂一般的大殿之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几分刺耳。

宇文师紧握着酒杯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同萧溱对视着,面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散去。显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萧溱不

仅没有饮下杯中的酒,反而用给死人敬酒的方式作为对他的回应,这在任何人看来都远不仅仅只是挑衅,而更是有意给

他难堪。

但宇文师站在原地,除却沉默外,面上却并未露出任何表情。同他对峙了近乎窒息的片刻之后,亦是忽然笑出声来,低

头瞥了瞥萧溱垂下的右臂,徐徐道:“看来嗜武侯伤势之重,果真连酒杯也无法握紧了。”立刻顿了顿,又挑眉一笑,

可以放缓了语速,“莫非……是由于那日被朕无意撞见之事所致……此事……还应有所节制才是……”

我心头如同被人猛扎进了一刀,扶在席边的手开始颤抖。只见萧溱闻言面色立刻变得有些铁青,盯住宇文师的目光也隐

隐烧着怒火。

宇文师却仿若不见一般,反是转身踱出几步,立于大殿之中,慢慢扫视过会意之后微有色变的众人,淡淡笑道:“此事

原不想此刻说出,但既然嗜武侯不接受朕敬酒致谢……”顿了顿,退出几步,瞥了一眼程峰道,“不如让程峰将军来替

朕敬嗜武侯一杯,如何?”

程峰一愣,面色虽有几分狐疑,却还是干脆地道了声“是”,便很快起身,结果侍者端来的酒,很快走到萧溱面前。

“请。”虽然只有一个字,但看着萧溱的目光却依旧流露出几许轻薄之色。

萧溱面色冰冷如霜,但盯着程峰的目光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未有半分犹豫便一甩手,连酒带杯地狠

狠摔在他面上。紧接着另一只活动自如的左手,立刻攻向他脖颈。

程峰未来得及做出防御,被砸了个满面,接连退后几步。几名侍卫见状立即赶了上来,很快将萧溱双手反剪在身后制住

“……你!”程峰有些狼狈地站稳了步子,用衣袖一擦脸和头发上的酒汁,怒不可遏地几步走回萧溱面前,未作停顿便

朝他挥出一拳。

但拳头落在萧溱面上之前,却被我赶至截住。我早料到萧溱见到程峰定然无法冷静,已先一刻冲了过来,拦在二人中间

程峰面色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收回了手,意味深长地同我对视了片刻,又转眼看向宇文师。

而宇文师一直负手立在一旁,面色依旧似笑非笑,倒似事不关己一般,半旁观半默许地目睹着这一场闹剧。

触到我目光的那一刻,眼中却忽然泛出一种异样的神色。接着举步走近,故作惊异状挑了挑眉,慢慢开口道:“这不是

……独孤将军么?”

话音一落,立刻引起殿上一阵哗然。我才意识到,这大概是我重归后殷之后,也是新朝建立之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视

线之中。而举目四望,席间所坐之人,却皆是未曾见过的新面孔。念及当年曾同朝为官之人,沉沉浮浮间,只怕早已散

的干净了。

而这些人看我的目光,分明彰显着他们曾听过这个名字。

独孤鸿。

曾经有过不可一世的辉煌,如今却陨落至尘埃的名字。

功臣独孤鸿,叛臣独孤鸿。却不知他们眼中的那番惊异,究竟是因何而起?

我缓缓收回目光,站直了身子,定定地看向宇文师,自嘲道:“此身远非昔日,何堪'将军'之称?”

“朕敬将军卓着战功,故仍惯于此称。”宇文师负手徐徐笑道,“只是……朕有些疑惑,如将军忠义无双,为何此刻会

忽然站出……”刻意顿了顿,瞥了一眼萧溱,“……替这嗜武侯解围?”

我目不转睛地和他对视,听闻此言,忽地明白了宇文师这一出戏的用意。

只是,似乎已经迟了。

“莫非……将军与嗜武侯私交甚笃?”宇文师并不等我作答,倒径自续道,说到一半顿了顿,似是恍然道,“朕倒才记

起,三载之前,将军曾兵败巢湖,为彼时还是宣武帝的嗜武侯所擒。而在我等皆以为将军已为敌军所杀害的二载之后,

将军却得以全身而退,重回故地……”踱开几步,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过我和萧溱,玩味道,“若是如此……倒也难怪嗜

武侯肯忍痛割爱,将将军毫发无伤地放回后殷……”

我看着他,没有开口辩解一句话。因为我已意识到,自己已落入宇文师精心设计的棋局之中。饵是萧溱,目的是置我于

死地。而宇文师自然再清楚不过,我自知数年之前无奈投敌的旧事,无论何时都足以成为我的一个死穴。

若是如此,此刻再多说什么,只怕也是毫无意义的了。

我站在原地,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之上,几乎可以感觉得到身后萧溱的气息。握了握拳,忽然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而这时,程峰却已走上前来,对宇文师拱手道:“皇上,在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宇文师看着他,轻描淡写地许道。

“昔日臣奉命带兵于六合山谷潜伏,本欲生擒兵败落逃的嗜武侯。然而独孤鸿却突然出现,对臣施以阻拦,伺机让嗜武

侯离去。若非皇上率大军及时赶到,只怕将致使此战功亏一篑!”程峰恶毒地看了我一眼,幽幽道,“然过去建盛帝宅

心仁厚,念及他过去功勋卓着,不欲臣将此事说出。如今,臣斗胆猜测一句,嗜武侯当年放他回来,只怕……却是做里

应外合之用……”

我听闻耳边众人立刻议论纷纷,却忽然大笑起来。

“何事惹得将军如此发笑?”宇文师饶有兴致地问道。

“不过笑皇上和程将军的猜想皆有偏颇而已。”我反倒从容地朝程峰踱了几步,笑道,“程将军可曾记得,我独孤鸿当

初为何被削了去了大将军名号,便连衣冠冢也被毁去之事?”

程峰看着我,并未作答,似是不解我话中之意。

“便是源自南周惠英长公主写给丞相司马洛的秘信,”我垂下眼,顿了顿道,“信中所言想必在座的各位已有耳闻,便

是我被俘之后,深慕宣武帝风仪,决意为其定天下,开太平。更有甚者,不惜逼死远到和亲的隽玉公主,只为求得专宠

……”

“确是如此。”宇文师挑眉道,“此事当初建盛帝并未追究,朕却是十分好奇,独孤将军,你到底可曾背叛过后殷?”

我同他对视了片刻,忽然低头一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长公主信中所言,俱是属实……”

“独孤鸿……你……”身后立刻响起萧溱的声音。

我全然不理会他,反而如若无闻一般继续朝四周环顾一番,缓缓道:“因隽玉公主之死,嗜武侯大怒,我别无他法,便

只得背着他逃出宫中,重回淮北之地。”顿了顿,垂下眼笑了笑,“只是见他六合山谷临危之时,方知终究还是无法放

下……”

“哦?”宇文师看着我扬了扬眉,显然未曾料及我有此之言,过了半晌才缓缓道,“独孤鸿……如此还真是出乎朕的意

料……”

其实真相如何,除我之外,却是无人再比宇文师更清楚了。但我明白,事已至此,又岂有真相可循?欲加之罪,即便是

自己信口胡编的这等荒谬之言,却也足以置信,足以置人于死地了。

然而我心知,自己身上已有了除却洗不清的叛国之事外,还有另一个死穴,那便是萧溱。宇文师蓄意激怒于他,引我出

面,旧事重提,加诸罪责,置我二人于不利之境,便能名正言顺地加以宰割。

我自知这一日终将到来,此刻已再无退路。在意识到宇文师目的的那刻,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保萧溱。

未免宇文师借机发挥,以隽玉之事迁罪于萧溱,索性先发制人将所有罪责揽于自身,由是不给宇文师留下任何罪责他的

理由。即便知晓如此也不过权益之计,却已只得孤注一掷一番。

因为此时此刻,我所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如此了。

于是我淡淡地看着宇文师,笑道:“情之一事,本就无常理可寻。若皇上有朝一日也能亲历,也许便不会觉得如此讶异

了罢……”

第五十五回:割喉禁声

耳边突然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我睁开眼,看到了宇文师以及他身后的几个狱吏。

他轻轻一摆手,身后的狱吏便会意一礼,关上囚室的门退了出去。

我懒懒地靠在身后的茅草堆里,和他对视了片刻,方欲闭了眼继续睡去,却见他抬脚朝我走近了几步,低低道:“子翩

,朕特意前来探望你,你对朕难道就无话可说?”

“该说的,那日我在众臣面前都已悉数承认,几日在狱中对所有罪行亦是供认不讳,”我轻哼一声,冷笑道,“到了此

刻,皇上来此,却还想听到什么?”

“子翩,你着实未曾少言,”宇文师挑挑眉,轻描淡写地笑道,“那日你在下堂之前,不忘反咬程峰一口,倒让他一连

几日都称病不朝呢。”

我闻言倒再度笑了笑。那日被压着走下大殿之前,我停在程峰面前,对他一笑道:“程将军,那日六合山谷内的约定,

你可曾记得?”

程峰一皱眉,冷声道:“什么意思?”

我从容笑道:“程将军倒颇为健忘,那日你我不是约定好,你放嗜武侯离开,若他有朝一日夺了后殷的天下,便分你一

杯羹么?”

“独孤鸿,你……你这全属凭空诬陷!”程峰一愣,气急道。

“那么以当时嗜武侯残兵败将,我孤身一人身负重伤,又如何能阻止将军?”

“这……”程峰面色微凛,一时没有应对之言。

我自然知晓,他定然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道出那日他被我刀剑相向加以胁迫,最终选择保命而任萧溱离开的事实。便也

不待他作答,只是瞥了瞥宇文师,随后从容离开。

“我虽不是睚眦必报之人,对有些人,却并无以德报怨之心。不过,反咬归反咬,定罪与否,却实在皇上。”收回思绪

,我淡淡继道,“欲加之罪,岂患无辞?若要力保,纵罪名罄竹难书,却亦能全身而退。”

“这么说,子翩既有此举,却是知晓我不欲留下此人了?”

“'宇文师身边,不留无用之人。'”我徐徐笑道,“韩楼曾如是说,如今看来倒真真如此,不容人抱有任何侥幸。”

宇文师面色微微沉下几分,没有接口。

“程峰出身门阀大家,若要登极称帝,自然以拉拢为上策。故他无德无能,却自恃才高,得以坐上大将军之位,便是投

其所好之策。六合山谷一战,皇上实现命他埋伏待命,却另外亲自调宇文锋大军前来增援,足见对此人才资,只怕并不

十分信任罢。”我顿了顿,笑道,“然皇上既已坐拥天下,朝中异己也已铲除殆尽,这大将军之位,大抵应给予匹配之

人了。如何,我替皇上罗织的罪名,可足以扳下程峰?”

宇文师闻言默认半晌,却低低笑道:“子翩,你果真知我。”微微一顿,“正因如此,我才更加不能留你。”

我看着他一愣,却也只是轻笑出声。

宇文师默然半晌,却忽然道:“子翩,那日在宋州临危,你我商量对敌之策时,我在你掌中写下一个'火'字,此事你可

还记得?”

“自然记得。”

“那子翩可记得,我曾玩笑一般的说过,彼时你我倒有几分像赤壁之战时的周公瑾和诸葛孔明?”

“记得,”我看着他眼色,片刻之后忽地恍然,随即朗声笑道,“……既生瑜,何生亮么?”

宇文师看着我,目光忽然变得少有的深邃,如沉潭般窥不见底。但这种神情很快一闪而过,换做云淡风轻的笑意。

“可是公表,你却着实高估我了。”我同他对视了片刻,忽然笑了笑,自嘲道,“若我当真如此了解你,又岂会落至如

此地步?”

宇文师淡淡笑道:“不过子翩,朕以为此事会有些曲折,但你却将所有罪责揽于自身,倒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此身已几近油尽灯枯,”我晃了晃手脚间的镣铐,笑道,“既然皇上定不会放过我,与其屈打成招,倒不如自己认罪

,还省去些皮肉之苦。”

“子翩,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此举,不过为了保住萧溱么?”宇文师顿了顿忽然道。

“那么皇上肯保住他么,”我恢复了对他的称谓,与他对视道,“赌上你我十几载的交情,赌上我独孤鸿这苟延残喘的

半条性命?”

“子翩,朕很好奇,他究竟为何值得你如此?只因那招降于你的不杀之恩?”宇文师看着我微微眯起眼,忽然挑眉道。

“此事我若真能说出道理来,大概也不会这般固执到不知悔改了罢。”我低头笑了笑,片刻后,再度对上他的目光定定

地重复道,“如何,保他不死?”

宇文师微微扬眉,笑道:“子翩,你何以如此信我?”

我笑道:“正如皇上曾经所言,知你者,乃我独孤鸿么?”

宇文师面上的笑容逐渐散去几分,甚至略显几分阴沉,道:“好,子翩,朕答应你,若他不行谋逆之事,朕自然不会动

他。”顿了顿,嘴角忽地挑起一丝笑意,“不过,在此之前,朕却需要从你身上取走一样东西,才能确保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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