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意 下——楼上黄昏
楼上黄昏  发于:2012年0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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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四海归一

第三十二回:局外之身

建盛十二年五月,建盛帝向南周发布宣战书,力陈暄武帝萧溱数条罪状,其上既不可或缺地提到了逼死公主,挑起战火

之责,也不失时机地将他数月前镇压流寇之事提出,说其压迫百姓,穷兵黩武。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可大可小之事,罗

列起来,一并十条。

且不论这罪状不过为战争打一虚名而已,内容如何其实无足重轻。不过从宣战书中提到的内容来看,却不免暗自诧异于

建盛帝对南周情形之了解,却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子翩,后殷早在先前已暗中将部队分别集结于海州、颍州、唐州三处,陆军二十万,水师十万,一共号称三十万大军

。宣战书发出的第二日,三路人马便一齐进发,南下强攻。”

“兵分三路?”我听闻韩楼之言,着实有些诧异,“这号称三十万大军,一听便知乃是虚夸。以我之见,最多也不过同

萧溱数量相当,二十万而已。却还要兵分三路,如此一来岂非分散了兵力?”

“我亦是觉得有些蹊跷。”韩楼闻言颔首,“南周北边的城池,历来固若金汤,易守难攻,若萧溱及时增兵驻守,除非

别有奇策,否则不免让人忧心哪。”

“萧溱如何应对?”

“已召集众将谋划中,具体如何,尚不知晓。”

我闻言思量片刻,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立柜之中拿出一卷地图,摊开在桌上,对着淮水一带仔细端详了一番,喃喃道

:“不过,若能强攻得手,却也不失为一条良策。”

“子翩,想不到你还留有这等东西。”耳边韩楼的声音微有诧异,顿了顿,又问道,“此话怎讲?”

我闻言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只随即伸手在地图上的三处指了指道:“后殷此举的目的,应是一举攻下楚、寿、光三

州。西面,引光、寿之兵合为一体,夺取庐州便在情理之中。而东面若能拿下扬、润二州……”指尖沿着扬、寿、庐散

州划出一道弧线,“到时建康便是三面受敌了。”

韩楼听闻,亦是弓身至地图便端详了片刻,却皱眉道:“既然子翩你能看出后殷之意图,我料皇上自然也是一样。此策

虽好,只怕行之却难了。”

我目光再度落在地图之上,沉吟片刻道:“由此观之,后殷进攻之重心应是西面一线。我若是萧溱,便定会派重兵镇守

庐州,守住建康的西大门。”顿了顿,将视线移至建康东侧,不由得微微敛眉,有几分自言自语道,“只是让我颇为在

意的是,后殷并不善水战,为何此次竟派出十万大军走水路行军?莫非……”

“虽说是三路行军,若西路两军得以会合,说到底依旧不过水路两军而已,然而水军又明显处于弱势,这看来倒像是一

计声东击西……”

“声东击西?”我猛地抬起头来盯着韩楼看了许久,又很快将实现落回地图上,自顾自沉吟道,“若真是如此,这岂非

和两年前的战略如出一辙?”

“此不过猜测而已,如此故技重施,着实不甚高明。”韩楼思索片刻,亦是淡淡道。

我看着地图,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人的模样,顿了顿,忽然站起身子笑道:“高望,此事……或许也不尽然。”

“此话怎讲?”

“阔别许久,我倒忘了一人。那人曾言,'征战之事,唯有胜算大小之分,从无决胜之理。'”我低头目光扫过地图,挑

了挑嘴角,“……此极险之策,纵观后殷,或许也只有他敢用了。”

“何人?”韩楼看了看我,目光中露出一丝疑色。

“宇文公表。”

韩楼闻言,面上神情忽然一滞,随即又笑道:“此人未曾听说,想是后起之辈罢。”

我察觉到他不太自然的神色,心下疑惑,却不便开口,便只是随口道:“倒也不是。他乃丞相宇文硕之长子,之前一直

从事文墨之事,而其人对这战争谋略倒似颇有独到见解。”

韩楼低低地“嗯”了一声,便未再接口。

我看了看他,又以指尖在东西两路处各一指,问道:“子翩,倘若此番真是声东击西之计。那依你之见,这一东一西,

何处是虚何处是实?”

韩楼目光顺着我的手来回端详了许久,缓缓道:“昔日曹操败走华容道之时,行至岔路口,一面山路崎岖,一面大道宽

阔。诸葛孔明命蜀军埋伏于小道之内,并在道旁燃起炊烟。旁人不解,皆言此举岂非暗示曹操从大道逃出。然而孔明却

断言曹操多疑,反道定会走小道。事后果不其然,若非关云长华容放行,魏武只怕要亡于此役。在我看来,后殷此番计

策,倒有些类似与此了。”

我闻言颔首,接口道:“孔明此计之所以能成,皆因深知曹操多疑之性。然而我略有顾虑,若不识萧溱之性,公表要如

何为之?”

韩楼并未答我,只是忽然问道:“子翩,你方才问我东西虚实,我实难猜测。那么以你之见,又当如何?”

“实不相瞒,我亦不知。”此刻我反倒是笑了笑。

韩楼面色中是掩饰不住的诧异,不过很快又释然地会心一笑,“我不知,子翩不知,那么皇上亦是不知罢。”

我从容卷起地图,淡淡道:“或许此次后殷并非无备而来,你我此番倒不如做一回闲人,暂且静观其变,再作打算不迟

。”

“子翩何时变得如此悠闲惬意?”韩楼带着半分戏谑调侃道。

我笑道:“既早知无力插手,于一旁白白着急又有何益?往年征战皆身在局中,如今不妨置身事外一回。我倒着实想看

看,萧溱要如何应对。”

不自觉提到萧溱,心中竟忽生渺远之感。暗自抑了抑,心知自己虽出语从容,但心内却远非如此。一旦战火燎起,胜败

,生死,存亡有时便也只是一瞬之事。二虎相争,我不愿去思量自己所希望看到的,究竟是何种结局。

便不如就这般做一回局外之人罢。

******

六月初,萧溱下令,拜司马洛为上将,徐一贲为副将,率领驻扎于建康的五万大军朝东进发,增兵扬州。三日后,又着

刘虎领兵十五万,自和州朝庐州增援。

此举一出,南周的之策便立刻明朗起来:西攻东守。可见对于东路之兵,在萧溱看来乃是虚晃一招,西路才是进攻主力

不过从遣将上来看,他的决策倒颇为谨慎。不惜动用老丞相司马洛亲自领兵,更添上武勇之士徐一奔为助,可见兵虽少

,却或许并不弱。况那司马洛为人行军一向谨慎小心,加之本有水军之优势,由此观之,即便东路有变,一时也不致威

胁建康。然而再观西路,老将刘虎,文武兼备而久不得志,此番拜为上将,大兵在手,定当赴汤蹈火,其势不容小觑。

在此之前,后殷东路水师已先西路而发动进攻,却只是不断的挑衅,并未实质性的正面冲突。楚州守军态度强硬,亦未

有丝毫退缩。只是,待到五万援军赶到之时,情势或许会大有变更了。

与之相比,东路由大将军宇文锋亲帅的主力大军紧随其后,初时全力攻打寿州,然而待到刘虎之兵行至庐州后却突然暂

停了火力,兵分一路行至光州,两路人马皆只围不攻。

如此一来,周军便暂时处于不利之境。

寿州历来是建康的北面大门,不但部队精良,其内亦设有屯粮之处,所储粮食足够全城军民一年所需。加之殷军并未断

其水源,围而不攻对其却并无致命打击。然而光州则不然。在先前南北不断来回的争夺之下,已遭受重创,不但军民疲

匮,城中粮食也因殷军焚烧而所剩无几。围困之下,未及数月,便已然告急。

周虎陈兵庐州,以如今之境,若分兵二路分别救援,对哪一方都是以少敌多的弱势,自然不是明智之举。光、寿二州已

然只能取其一,而舍另一。然而后殷一番所为,分明是故意陷其于进退两难之境。光州告急,若不救,则重镇将失,庐

州则要面临西北二路夹击之势;若救光州,其路遥远,庐州空虚,却会必给围困寿州的殷军以可乘之机。

如此这般,刘虎亦是拿不定主意。庐州急报一封接着一封传入周廷,朝臣商议之下却亦是难有决策。然而光州情形迫在

眉睫,却是不容这般再耽搁下去了。

我立在几案边,对着案上铺展开来的地图凝神端详。过了许久,觉得脖颈有些酸痛,便站直起身子,踱至椅边坐下,顺

手给自己沏了杯茶。

舒展了一下四肢,懒懒地将身子全然倚靠在椅背上。清茶入口,自觉肺腑间一阵清爽畅然。

自后殷出兵宣战,到萧溱部署迎敌,再到如今形式僵持,后殷略占上风。这些时日里,我虽全然不能插手分毫,却是暗

中未曾止息地关注着战局。

后殷此策可谓颇为独到,以我对南周北面城市的了解,一时间亦是想不出有力对策,便也只是这般静观其变。

又浅浅啜了一口茶,心知若非出于对宇文师的极度信任,自己此刻又安能悠哉至此?

暗暗低笑一声,正思量间,却听闻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大人,宫中常来的那位小公公请见。”

我手中的茶杯一滞,缓缓问道:“何事?”

“不知。只说要见大人。”

“让他进来罢。”我顿了顿,把茶杯轻轻搁在几案之上。

那位小公公如往常一般一脸急切地进了门,见我便气喘吁吁地道:“大人,皇上传您入宫!”

我安坐在原处,一手搁在几案边,把玩着茶杯,冷冷看着他。

“大……大人,您别只看着小的啊……”那小公公见我久不作答,面色之中的急迫之色愈发难以掩盖,“劳烦快些,否

则皇上又该怪罪下来了。”

“倒时便又要拿你开罪?”我哼笑一声,忽然一拂衣袖站起身来,“罢,这便动身罢。”

******

那小太监带我所见萧溱之处,并非御书房,却是在那名为蛰春园的御花园之中。

萧溱着一身薄衫,斜斜倚坐在回廊边。和风清韵之下,玉带华袂微微翻动,别有雍容清雅之气。他执觞在手搁在唇边,

却并未饮下,神情只是凝滞一般望向远处,似正陷入沉思,竟在我和那小公公走得很近了,才恍然似地回转过脸来。

“皇上……”那小太监见状立刻行礼道,“秦大人听闻皇上相传,便一刻也未曾耽误地急急随小的赶来了……”

我闻言不由皱了皱眉,侧过脸诧异地看他。未料这小太监数月不见,却竟变滑头了许多。

果真他此言颇为凑效,只见萧溱极有分寸地淡淡一笑,道:“做的不错,下去领赏罢。”

看着那小太监颇为感恩戴德地告退出去,我简直要怀疑他所谓的“请不到我,萧溱便会取他小命”之说是否属实了。

只是,此番前来,倒也并非受制于此。我立在萧溱身后的位置,依旧极符礼节地朝他一揖,恭敬道:“参见皇上。不知

皇上急急召见,有何吩咐?”

萧溱身子斜斜倚靠在廊柱一边,只留我一个背影。忽地展袖仰脸饮尽手中的酒,道:“独孤将军别来无恙?听说近日过

得十分自在?”

“不敢,”我淡淡回道,“自是不如皇上。战火纷飞之际,还有闲暇在此花前柳畔饮酒行乐。”

“你何以看出朕有行乐之举?”萧溱的声音里似有一丝低笑,又道,“罢了,若论国是,你与朕自是话不投机。罢了,

来,陪朕薄饮几杯罢。”说罢朝身前挥了挥手。

我犹豫了片刻,举步在他对面坐下。

“请。”他径自盛满手中的空杯,递到我面前,一双深沉不可度量的眸子看着我,其中神色却只是一派淡然。

“多谢皇上。”我极为客气地双手接过,掩袖饮尽,朝他亮了亮空杯。

他的目光自我手中的空杯缓缓移开,远远地望向远处,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迟日微醺之下,一片浩渺无垠的烟霭

中,青山形迹,似隐似现。

“越过那座山往北,便是后殷之境。”萧溱凝望了许久,忽然道,“朕若夺了那处,你定是会怨恨于朕的罢。”

“国破家亡,若真无动于衷,跟投敌叛国又有何意?”我话一出口,忽然觉得倒在影射自己了,自嘲地笑了声,,又冷

冷道,“不过,我倒不至于认为此种原因便会阻碍皇上北进霸业。”

萧溱缓缓扬了扬嘴角,道:“将军所言极是。”

我愣了愣,随即又淡淡道:“只是,皇上现在便出此言,恐怕为时尚早。此战才方打响,鹿死谁手,只怕还未见分晓罢

?”

萧溱低低哼笑一声,并未作答。

之后,萧溱便再未开口,只是坐在远处,不住地望着苍茫的远山。过了好些时辰,才缓缓站起身离开。

我得了允许告退,走出御花园之后,长舒一口气,心中才如释重负般松懈了几分。我不知萧溱此次唤我前去,出语那番

话究竟为何,已不知自己方才为何竟能从萧溱那般自在轻松的姿态下,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别样的沉重与疲累。

“秦大人。”正思量间,忽然听闻身后一声轻唤。

回身过去,却有些诧异地见一个老太监躬身而立。

“公公何事?”这太监似有些面熟,却又不知何人,便只是恭敬问道。

“长公主听闻大人今日入宫,特派老奴来相请。”

第三十三回:别时容易

萧沄所居住的素云宫古朴简素,远观可见一派静谧沉郁。行走在其内,所见宫人甚少,但闻自己和那老公公的脚步声此

起彼伏,极是突兀。然而这番沉静空旷的氛围,却又隐隐给人深重肃然的压迫之感。

行至一间屋子门口停下,那老公公着我在外等候,自己先缓缓推门进去,片刻后又很快走出,对我轻声道:“大人请进

。”

我顿了顿,举步走了进去。

萧沄端坐在屋内的几案边,见我进来,神色中分毫不变,依旧是那一贯的居高临下之势。屋内一角篆香轻萦,隐隐透出

一股淡雅之气。

“独孤将军一向可好?”待我走近,嘴角浅浅地浮出一丝笑意,缓缓道。

“托长公主挂念,再好不过。”我不紧不慢地朝她一礼,寒暄回道。

她闻言顿了顿,转身将手中的茶杯放在几案上,轻轻哼笑一声道:“我大周与后殷正在激战中,将军还尚能如此,甚是

难得啊。”

“承蒙夸奖。”我听出她话中的讽意,反是笑了笑道,“南周对我礼遇至此,我又有何理由不安享一番?”

萧沄看了看我,神色不改从容之态,片刻后却忽然淡淡笑道:“看将军如此气定神闲,想必对最新的战报并未有所耳闻

罢。”

我诧异地看着她,未作言语。

她面上的笑意明显浓了些,缓缓转身拿起几案上的一叠书卷,抬手递到我面前。

我略一迟疑,接过展开,片刻后双手却难以抑制地抖了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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