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意 下——楼上黄昏
楼上黄昏  发于:2012年02月08日

关灯
护眼

停在萧溱下颚的剑尖已经指在了他的面前。

“故人相见,将军何苦做出如此神色?”我将剑尖朝他脖颈处抵了抵,徐徐笑道。

“独孤鸿!你为何还活着?”程峰面有惧色,却仍旧皱眉逞强道。

“程将军只管放心,我此番可并非同你夺那'大将军'之衔,”我环视周围聚拢而来的后殷弓箭手,淡淡笑道,“只有一

不情之请,不知如何?”

“何事?”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缓缓收了笑意,“让萧溱走,否则,休怪我刀剑无情。”

“独孤鸿,昔日皇上因你叛国之事毁你衣冠冢封你将军府之时,还有人意欲替你正名。哼,如今亲眼一见,方知昔日堂

堂的大将军,倒果真做了南周走狗,”程峰讥讽着大笑了几声,又道,“你如意算盘打得虽好,只是我此番奉命前来捉

拿萧溱,却亦是不能辱没了使命!”

我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忽地一使力,程峰的脖颈处便多了一道血痕,他的面色也随之立即变得煞白。

“军令如山,我自然知道将军难处,”稍稍收住力道,望着他从容笑道,“只要将军肯高抬贵手,我再拱手送将军一件

功劳如何?”

程峰眉间一皱,道:“什么意思?”

“便是……”我缓缓扬起嘴角,“生擒叛臣独孤鸿之功。”

“独孤鸿,你……在想什么?!”话音刚落,便听见一直依附在我身边的萧溱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言毕还低

低地咳嗽了几声。

“程将军不妨仔细思量片刻,”我不理会他,依旧看着程峰道,“若在此放他一条路,则我独孤鸿立即束手就擒。皇上

一向恨我入骨,若将军将我擒拿回去,必能将功补过。”顿了顿,又道,“若将军执意阻拦,我也只好先取了将军性命

,拼个鱼死网破。如此一来,将军大好前程毁之一旦,只怕并不划算罢……”

我一言以毕,便只是微微抬起下颚与之对视。有关此人性情,我在后殷为将之时便素来有几分了解。出身贵胄,养尊处

优,素来有几分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之态。然而这种人却也将自己的性命看的犹为精贵。此刻若换作他人,我只怕也不

会有如此之大的把握了。

程峰的面色因为为难而显得有些惨白,但我有意无意地划在他脖颈的剑锋却亦是提醒着他已命悬于我手。同时,萧溱挣

脱了我的手,勉强支撑着站直了身子,盯着我道:“独孤鸿……你这算什么?”

我仍旧没有看他,只是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程峰的面色。

“那么多谢将军了!”在窥见他面色一变之后,只他心已动摇,便忽然一笑,提高了声音对身后的周军扬声道,“还不

快把你们对皇上带走?”

耳边立即响起一阵喧嚣。我立即用剑死死抵住程峰的脖颈,示意他身后的殷军不要轻举妄动。随后便听闻身后周军纷纷

上前,几名将士把马牵到我身旁,对萧溱道:“皇上,请上马。”

萧溱被人搀扶着,却仍旧岿然不动地立在原地,双目死死地盯住我。

“萧溱,你一定要等到他改变主意么?”我叹了叹,没有看他,只道,“一箭让你沦落至此,算是我亏欠于你,事到如

今……也只能这般尽力补救而已。”

萧溱忽地推开四周人的扶持,走近一步,盯住我一字一句道:“跟朕走。”言语间是命令的口吻,伴着周身蓦然爆发出

的魄力。

“哈哈,好一出生离死别!”程峰却忽然笑道。

我闻言一剑在他脖颈处又划了一道口子,他立即噤声。

“萧溱,你还不走,难道想同我一道死在此处?”我终于缓缓转头看他,却依旧笑道,“只可惜,我并不愿与你同死…

…”言及此,胸中忽地一股血气翻涌,我眼前一花,却很快不动声色地片刻按压下来。

“独孤鸿,跟朕走!”萧溱却上前一步抓住我衣袖,重复道。

我稍稍站定,看见他近在咫尺的面容,惨白却不失往日的威迫之息。忽然扬了扬嘴角,一手扣住他后脑,未作停顿便深

吻下去。

萧溱一愣,随即更热烈地回应起来,很快便霸道地占领了主动。然而我却立刻推开了他,毕竟手中的剑还指着另一个人

,这种感觉浅尝辄止,能留下些许记忆,不至于遗憾,便应是足矣了罢。

“萧溱……等来世罢……”我凑到他耳边飞快地说出这话时,自己都有些咋舌。自嘲地笑了笑,随后却一把将他推开。

他四肢无力,踉跄着退回了周军的搀扶之中。

“快带他走!快!”我再度扬声对周军道。

周军全体一愣,随即七手八脚地将萧溱按上马去。萧溱一直回头朝我这边望,却终究没再说话。我同他对视片刻,忽然

收回目光,自顾自地笑了笑。时刻理智与冷静,不为儿女情长绊住了手脚,这才该是萧溱的作风。

也正是我此刻所盼望他做出的选择,否则,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再一抬眼,他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了。

过了很久,直到确定他们至少已经行出百里之后,我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而方才死死压抑在胸口的气血突然开始

更加肆意地翻涌,我身子一抽搐,低头猛然咳出一口血来。

“看不出,原来你们竟是……”程峰的声音自高而下传来,夹杂着几分压抑和嘲笑,“难怪方才那一出倒生离死别催人

泪下。”

我手一松,指着他的剑便已脱手,而整个人却也随之跪倒在地。勉强伸出手死死撑在地上,才不至于彻底倒下去。

“独孤将军的忍耐力着实让我佩服不已啊,”这时,摆脱了要挟的程峰已经悠然下了马,立刻恢复了最初的跋扈。走到

我面前,伸出脚尖狠狠抬起我下颚,笑道,“不过此刻我突然想到,若是拿你做饵,却不知暄武帝会如何?”

“只可惜要让将军失望了,”我冷冷一笑,低头忽然再度吐出一口血来,“独孤鸿命不久矣,将军能带回的,大概只是

一具尸体了。”

“什么?”程峰猛地收回脚尖,蓦然色变。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若非忍着一口气,又如何能挨到此处?”我咳了咳,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不堪,“适才将军所见

,不过是我聊用这半死之身作为筹码,同将军交换了条件而已。并非将军所言……什么舍己救人的感人戏码。”

“你!”程峰气急,来回踱开两步,赶紧吩咐人道,“先将他绑了,赶紧送回洛阳!务必别让人死了!还有,其余所有

人,随我速速追击萧溱人马!”

我自知此刻萧溱必然已经走远,闻言只是哼笑一声,只他如此不过已无计可施之举。便任人架起,拖至一旁缚住,自觉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只想就此闭了眼,倒也罢了。

然而,未过多久,便听闻一骑马蹄之声自南面而来。

朦胧间,只听一人下了马,走近道:“宇文丞相请程将军出谷。”

我一听到宇文师的名字,立刻强打着睁开了眼。

只见程峰明显一愣,道:“宇文丞相……如何会在此处?”

“丞相同宇文锋将军一道,携自南周急急调回的十万大军赶至谷口,已将暄武帝萧溱擒拿,”那小将顿了顿道,“丞相

派小人进来一探,看将军是否负伤,否则为何没有拦住他们?”

我闻言身子突然开始抽搐,心口如同被人猛地捅入了一刀,脑中立刻一片空白。

随后胸中一痛,一大口血涌出喉头喷出。只觉五脏六腑随之几近一空,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朝前倒去,陷入一片黑暗。

第四十九回:如此重逢

一国之主落入敌手,此事对于君强臣弱的南周而言,可谓是迎头一棒。加之原本留守宋州的丞相司马洛,也早已丧命于

宇文师率军偷袭之下,至于萧泠,似是被萧溱提前差遣回了都城,镇守后方。由此,南周一时失了能做主之人,立即形

若散沙,不消数日便零零散散地撤回了建康。

宇文师见状,便歇萧溱及其少量部下率先回南周复命。同时派原本在南周作战,却是被他一令暗中调回的宇文锋大军,

再度南下建康,乘胜追击。

而当我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已据此一月有余了。

之前昏迷之时,着实未曾想过自己还有再度睁开双眼的那一刻。然而,待我逐渐看清眼前素淡帐顶,意识到自己并未死

去之后,却几乎本能开始挣扎,想要坐起身来。

然而被绷带缠紧的四肢,却全然不听使唤。尝试数次之后,终于放弃,只得终日仰面朝天,木然地看着帐顶。

除却每日定时前来察看病况的太医之外,便只有一名丫鬟终日伴在我左右,照料起居。从她口中,我对自己昏迷的这段

时间里所发生的诸多变故,才零零碎碎知晓了几分。

譬如萧溱随大军被带回后殷之后,建盛帝改其“宣武”之称为“嗜武”,封其为嗜武侯,其中暗含的嘲讽之意,自是无

需言说。除此之外,便赐予他一座宅邸和数名下人。名曰恩赐,实则同软禁无异。但由于嗜武侯重伤未愈,仍处于半昏

迷状态,并未当面接受建盛帝封礼,便直接让人送入了宅邸之中。

听闻此事之时,心头隐隐腾起一丝钝痛。即便周身各种疼痛交相蔓延之际,此种感觉依旧清晰异常。我无法想见如萧溱

那般骄傲之人,一日之间自权利的巅峰突然摔下,如此一般跌落谷底,究竟会作何反应。

忍着痛感慢慢地输出一口气,尽量不触碰到遍身的伤口。然而开口再问之时,那丫鬟只道萧溱如今情形如何,自己亦不

知晓。我心知这她所告知我之事,必是在宇文师授意之下。如此看来,他却是有意为之了。

只是,颇为出乎我意料的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后,他竟并未任我死去。回朝之后,反是向建盛帝力陈我拒敌之功,

望建盛帝能够不计前嫌,免我死罪。

我不知他是如何圆过我要挟程峰意欲放走萧溱之事,亦不知他为何如此执意留我一命。只是不论他目的如何,此刻我仍

得以安然地躺在此处,这却是事实。

自认为通过先前一战,我已逐渐看清其面目,然而他此番举动,却又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

半月之后,我已逐渐能够下床活动。但据太医所言,我先前伤势过于严重,已伤及筋骨,却难免会留下痼疾。

我闻言倒十分平静。大抵是自知纵是四肢完好,以此时境遇,只怕也再无机会如当年那般征战沙场了。便只是坦然笑笑

,请房门外的守卫传话,让我见宇文师一面。

不日果真有人传话来,说丞相大人召见。

我的居所本就在宫外一处偏僻的小园中,离宇文师的丞相府邸倒并不太远。但随着几个侍卫徒步行至那里时,却着实费

了我一番气力,以至于整个人都有几分喘息。周遭侍卫嫌我行得慢,嘴里叨念着耽误了他们复命云云,看样子只恨不能

将我架着前行。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当年在萧溱宫中,他有事无事总会派一个小总管唤我去他书房。我心知他有意捉弄,亦是故意拖

拖拉拉,倒是急得那小总管满头大汗。

念及此,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如今,我倒希望自己能快些,只可惜却已力不从心了。

行至宇文师府门之时,我腿脚有几分发软,身子一歪,几乎靠在门边。

门内仆人进去通报之后,很快便打开了门。我强忍住不适,在侍卫的“护卫”之下走了进去,随着仆人绕过百转千回的

回廊,终于停在一扇门边。

“丞相大人吩咐,只独孤大人一人进去便可。”那仆人恭敬地对我身后的侍卫吩咐道,自己也在门外弓身而立。

我无奈地笑了笑,径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然而一脚方踏入门内,蓦地看见房中一人,整个人顿时定在原处。

那人见了我,亦是一惊,赶紧站起身来,伸手理了理衣襟。

我定定地看着他很久,又将目光落在安坐在椅子上的宇文师,震惊之余,一时已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来子翩已无大碍了。”宇文师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将我打量了一番,挑了挑眉,又对我笑道,“房内之事,被子翩撞

见,实在不好意思。但子翩终归不是外人,私以为倒也无妨。不过……”向后侧了侧身子,望着身后那人道,“你和子

翩应当不是初次见面了罢,韩楼?”

韩楼闻言走上前来,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却只是对宇文师垂首而立,并不作答。

宇文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而下一刻突然伸手抬起他的下颚,唇边仍带着懒懒的笑意,道:“平日里从善如流,如何

见了旁人便如此羞赧?倒连话也不会说了?”说罢又松开手,靠回椅子上,望了我一眼道,“再说,子翩于你,可并非

外人。你说可是如此?”

韩楼这才缓缓转过身子,对上我的目光。过了很久,才露出一个并不自然的笑意,道:“子翩。”

我与他对视片刻,嘴角终于溢出一丝苦笑,道:“高望,看来你已安然无恙。”

“子翩……”韩楼眼光闪动,似是想说什么,然几番犹豫却迟迟无法开口。

“数年前我派他去往南周,未料竟能在彼处遇上子翩,”宇文师接口笑叹道,“着实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确是如此,难怪后殷对南周之事了如指掌,想来竟是如此缘故。”我收回目光,徐徐笑道,“只可惜独孤鸿愚钝,对

此事竟未有半分觉察……”

“子翩要怪罪便怪罪我好了,”宇文师起身走到韩楼身边,极其自然地伸手将他一揽,笑道,“此事说来,他不过是遵

我之意而已。”

韩楼面露几分窘迫,想要挣开,却最终放弃,只是垂着头,并不看我。

这便是当日在周廷上从善如流,让我为之惊艳之人?是临风阁上情辞恳切劝我归降南周,以作长久之计之人?是顶着风

雪,在我落难之时深夜探望之人?是屡次同我纵观地图,探讨南北形式之人?

这便是,我在南周之时,真心相待的唯一知己?

我忽地觉得眼前所见,同脑中历历在目的画面相比,竟反而显得不再真实。

我垂下目光,不愿再看自己面前的画面。只叹了叹道:“公表,如此说来,我在南周的一举一动,从来便在你的视野之

中?我降于南周,化名秦远之事,你早便知晓?”

“我知晓多少,自然取决于他告诉我多少,”宇文师的声音依旧懒懒的,带着几分笑意,“子翩不妨问问韩楼,都告诉

我什么了?”

我刻意地保持着垂下的目光,终是摇首叹道:“罢了。”自知此事重提,也已无太大意义。

“哦,对了,”宇文师突然道,“有关子翩之事,我虽已向皇上力陈子翩抗敌之功,然而皇上似是对隽玉公主之事耿耿

于怀,虽免去你死罪,但却下令软禁。此事我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得已如此,还望子翩见谅……”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