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哪里来 下+番外——青衫湿透
青衫湿透  发于:2012年0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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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辉默然看了半晌,垂手拾起一只。两人并排蹲在地里,片刻不停,比赛一样飞快地剥。附近农田里的人往这边探探头

,也弓下腰开始收拣。庄稼毁了,秋收还早,只剩了这些蝗虫……风没了阻碍,贴着地面款然流走,日影缓缓滑向西天

。圆滚滚的虫尸披着霞光远远近近隆起来,恍如一堆堆油亮冒尖的青稞垛子。

“操,指甲都秃了。”纪康撑着膝盖站起来,踢开没上小腿的虫翼,迈到田垄上:“我生火去。”

“嗯。”赵辉哼一声,低着头继续剥。

纪康掘了个泥坑,绕边码上石块,上头架片薄的,拿簸箕往虫堆上铲了些,递给他:“别剥了,去洗洗。”

赵辉站起身,蹲久了让他感觉一阵晕眩,站了会儿才慢腾腾走向田边,将簸箕底部浸到渠里。水流循着竹篾的空隙泊泊

涌入,漂涮过虫身,又从另一头静静淌出。纪康捡了堆枯枝回来,单膝跪下仔细往坑里填。火慢慢着了,哔哔啵啵腾起

呛鼻的白烟,石片被烧得滚烫,迸出细小红亮的火星。气流蒸腾,水纹般袅袅荡开。

赵辉托腮蹲在旁边,盯着石片上的湿渍嗞嗞发散,看肥嫩的虫尸渐渐变硬,结出层焦黄的酥壳。纪康拿着根树枝,垂着

眼,时不时翻两下,谁都没吭声。直到石片上传出均匀的脆响,直到异香扑鼻弥散。他撤出柴火,捡起只吹了吹,递过

去:“别烫着。”

赵辉接过来,捻碎,手指沾向唇边。

“香吗?”纪康瞅着他,眼神促狭:“可惜没盐。”

“香。”赵辉嘬着指尖,启齿一笑:“你也试试。”

纪康便捡了颗扔进嘴里。赵辉盯着他看。纪康笑起来,丢开树枝。赵辉也笑,嘿嘿地不停。渠水涓涓,在晚风中凝脂般

淌游,卷起些轻飘飘的笑声,流向夜幕深处。月升星沉,山野如冥地岑寂。

“今晚风还挺大。”那人仰起头,唇边噙着抹隐约的笑,一绺额发散漫地拂过鼻梁,黑而长的眉梢斜飞入鬓,逸出水墨

般深邃的暗影。赵辉移开视线,眼球针扎般刺痛,合上眼帘,抱紧双膝。

纪康收回目光,顿了顿绕过去:“好了。”他抚过那道僵紧的脊线,轻轻拍着:“花生不还在泥里,咱们明天去收起来

。还有那些药材,刚喷的药,虫子也吃不了……好了……没事儿了……好了啊……”

“嗯。”赵辉低声应,额头紧抵着对方温热的肩窝,冰凉的泪渍浸透了脸颊。

那个晴和的夜晚,赵家村升腾起一股迷离的浓香,在家家户户的窗子里,在房前屋后,在低矮的栅栏与潮湿的路面上,

缠绵地氤氲着,久久徘徊不去。

第三十九章

‘旱极而蝗’,古书早有记载。然这数十年间并未发生重度旱情,加之农药的使用覆盖率大幅度提高,因而赵家村这些

偏远贫困村落,才会在蝗灾中首当其冲。

次日一早赵辉就出工了,离年底还好几个月,只剩了点儿花生,再不敢出啥差错。这玩意儿做不得主食,往常都是担去

镇上卖的。赵家村田地稀缺,若没个新媳妇或是贪嘴的娃娃,一般人家不会种。赵辉也只在山腰夹心地里下了两垄,那

儿土质太糙,种粮食反倒埋汰了种子。

苗秃了收起来费事儿,过晌才算弄完。赵辉想到赵喜家没这个,便盘算着先给他送点儿去。正脱了泥准备装筐,却见那

小子一路小跑往这边来,人没到就喊上了: “赵辉!”赵喜汗淋淋地直喘气儿:“你快家去。”

“咋地啦?!”赵辉心一跳,扔了筐子站起来:“我妈……?”昨儿个李氏早早的就回屋歇了,啥都没提。可庄稼叫虫

啃了,搁谁心里能好受?别说半条命吊着的老人。赵辉一宿七上八下睡不踏实,今早是看过她没事儿才出的门。

“不是你妈,你大姐,叫人打了。”赵喜一边撵他,一边卷裤腿下地:“你走哇,这我给你担回去。”

赵辉话没听完就拔腿跑了。打了?!叫谁打了?!依赵芬那收敛木讷的性子,都能往娘家跑,还会是谁?早知道陈大山

不是个东西,可这成婚不才大半年吗?赵辉又急又燥,却也只当是小打小闹,临近了院门儿,才发觉不好。里头正有几

个上了年纪的村妇走出来,面色戚然,交头接耳嘀咕。

赵辉顾不得听,拨开人往里跑,迈进门槛,猛地就定住了。怪不得赵喜急火火撵他走,床上的人,哪还像个人样儿。左

手肘下全用布条缠上了板子,硬邦邦架在床沿上;右手虚捂着隆起的肚皮,整条乌青紫红找不着一片好肉;脸面更不消

说,肿得眼睛挤成了细缝,嘴角也撕破了,血糊糊向外翻着,朝他转过脸来,话都说不清楚,只有眼泪蛋子一串串往下

掉。

“陈大山?!”赵辉转向床边的李氏。

“这天不叫人活哇……”李氏弓着背连连抹泪:“庄稼遭了秧,你姐夫去吃酒……得亏孩子没事儿……”

原来几里外的陈家坳,昨儿个也遭了蝗虫。那村子地势好,算得上富庶安泰。村民们往常平顺惯了,一旦撞上灾祸,越

发气急败坏、六神无主。人心都那样儿,怨天怨地怨不着,就直接怨人。艾滋村嫁去的这些个媳妇儿,平日里都抬不起

头来,一夜之间更成了村民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交口贬伐的灾星。

陈大山起先还顾念赵芬的肚子,只骂骂咧咧搡了两把。待到晚上跟几个狐朋狗友灌了黄汤,一腔子闷气才撒在老婆身上

。赵芬公婆就住隔壁,老两口听见响动出来看过,见儿子拳脚没往她肚子上招呼,就闩门睡觉了。汉子教训婆姨,在这

大山里天经地义,更何况媳妇又是个不值钱的。娘家虽有个小舅子,却是半桶水的学生哥,打了不就打了。只要没弄出

人命,村长都不会说啥。

赵芬是清早觑了空跑出来的,尽管拼命护着,髋骨还是挨了踹,肚子整宿坠疼。她生怕有个好歹,要瘫在婆家等死,那

连死都死不利索。

赵辉怒火攻心,抄起根扁担就冲出门,恨不得把那畜生立时杖毙手下。一阵风似的奔出村口,却被人从身后猛地拽住。

“你干啥?”纪康追得满头大汗,眼神扫过他手上的扁担:“这是——你上哪儿去?!”一块儿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

这小子煞星似地狠模样。

“陈家坳!你撒手,没你的事儿!”赵辉回头吼一嗓子,又待往前冲。

“你等下!”纪康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大半,怪道像被踩了猫尾巴,不由想笑,却哪儿敢笑出来:“我找几个人跟你一块

儿去。”

“用不着!”赵辉怒道,甩手要走:“不就是个酒囊饭袋,我还怕他?!”

“喂!”纪康一把拉住他:“赵家村儿大陈家坳大?要有人跑咱村里来整赵喜,能占着便宜?”见他顿住才松开手:“

看把你能的,一个人敢到人家地头去撒野,在这儿等着。”说罢就往回走,走了两步又掉头拽上他:“不行,你跟我一

道儿去。”

赵辉被阻得一阻,也知道先前急过了火,便强压怒气跟他回去。才刚遭了蝗殃,村里大多数人都断了活儿,基本上去一

家逮一个准儿。闹艾滋那会儿,只要本村的来拿药,纪康有钱没钱都给人先垫上,雪中送炭的情义自比锦上添花更让人

感念。再说现下闲得蛋疼,正愁没事儿可干,闻言二话不说都操了家伙跟上来。

进村不过小半段儿,身后就缀上了一溜生龙活虎的后生,个个摩拳擦掌、兴奋莫名。赵辉冲纪康猛使眼色,小声说:“

得了,够了,又不是打群架。”赵芬肚子已经五、六月大,说话就要生,且听李氏的口风,并不想她离。陈大山是该打

,放如今却还算是家务事儿,这么大张旗鼓扑上门,未必有好处。

“知道,”纪康笑:“只打架,就咱俩还弄不死他?用得着他们。”

“那你?”赵辉不解,正要再问,就见赵喜摞了挑子从他家出来,迎上前:“你倒碰上了,”他冲着纪康笑:“先前想

找你,哪儿都不见人。”

“这段儿雨水多,上我爸那儿看了看。”纪康道,瞥赵辉一眼:“回来就见他火烧脚似的。”

“可不是,我听伍秀讲,赵芬姐那模样,把她都吓一跳。”赵喜边说边走:“太过分了,咱村里的人可不能白让人欺负

。”

其他人里也有不少姐妹外嫁的,提起话头无不怒形于色,比赵辉还气,直把陈大山当了罪魁祸首,非好好教训一顿不解

恨,闹哄哄就冲到了前面。赵辉急了,想赶上去拦人,他可不愿引发两个村子的矛盾,不说断了赵芬退路,是犯不着当

这出头鸟。后生小子情绪上来就控制不住,万一出点啥事儿,该谁担着?

“没事儿,”纪康却拉住他:“让他们火起来,不就要这效果?听我的,待会儿再说。”

“你不是手痒了吧?”赵辉溜一眼他掂着的铁棍,越发不踏实。这家伙安生了好几年,难保不借题发挥。

“怎么能呢?”纪康哑然失笑,转手把棍子塞给赵喜:“这总行了吧?”说完推他往前走:“快点吧。”

一伙人脚程快,又都在气头上,四五里路说话就过了。快到村口纪康才叫住人:“我说,”他想了想:“光揍他陈大山

一个不顶事儿啊。文强,你刚说你姐也不好过?”

“是呀,”那叫文强的后生恨道:“上个月才哭哭啼啼回来,可待两天不还得回去,要不是家里……”他一拳擂在路边

树桩上,眼睛都挣红了。

“咱村里出去的,有哪个好过了?”另一个叫赵勇坚的也说:“文强他姐算好了,不就是挨了耳刮子,吃饭不让上桌子

?你们不知道吧,建明那妹子,嫁去大刘庄的,村里小孩都冲她吐唾沫。敢回娘家?回一次打一次。”

“远的往后再说,”纪康皱了皱眉,岔开话头:“我意思是,陈大山敢这么嚣张,还不是仗着村干部护短不管事儿?再

说,咱还能真把他给打死了?就算打死拉倒,也才治了他一个人,那别家的咋办?”

“对呀!”光找陈大山晦气,人还当是赵辉一家的事儿,虽能杀鸡儆猴,作用怕也不大。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吃

了亏又咋样?收回来还是一趟趟结伙打架?两头都不便宜。众人不由纷纷应:“他娘的,就是他们村干部吃屎屙饭!那

你说,咱该咋办?!”赵辉这才发觉,纪康叫过来这些人,大半是亲戚嫁进陈家坳的,别村的竟一个都没有。

“依我看,”纪康琢磨着:“大伙儿直接去村委会!光赵芬姐的事儿,他们还能说不知道,咱现在那么多人,看他还往

哪儿推!要再不管,直接把话撂下,咱往镇上、县上妇联闹!问他村长还当不当!”

“对!没错儿!就这么办!”人多胆气旺,群情激奋之下,一队壮小伙立马涌进了村。

“那陈大山,不先教训一下?”还是赵喜了解他,跟赵辉一块儿落在后面,瞅过来一眼笑着问。

“我跟赵辉就行,人多了倒不好。”纪康嘿嘿一笑,跟他捣鼓几句:“快跟上去,记得掐着时候来。”

“成!”赵喜笑完就撵上了前头的人。

沿途村民都被先前那队吸引了注意力,只道出了啥大事儿,纷纷跟上去,谁还有空去管后头两个。赵辉和纪康到了地儿

,门都没敲就跳进栅栏,直接把人堵在屋里。

“陈大山?”纪康不咸不淡问一句。

“……是我。”陈大山顶着个鸡窝头,看样子刚醒了酒,见到赵辉才品出味儿,昨儿个是把媳妇打狠了。却仍梗着脖子

耍横:“你们干啥?啥意思?”就凭这两个人,能把他咋样?赵芬还挺着个大肚子,里头可是他陈大山的种。脑筋这么

一转,立马就端起架子来:“小舅爷,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咋那么没规矩……”

第四十章

纪康当胸一脚猛踹过去,直接踩上他的脸:“这意思。咋地?不够意思?”说罢扯起他膀子,一拧就脱了臼。

陈大山直绷绷摔下地,脊梁骨都快震脱了架,听完好半晌才知道喊痛,歪着头哭骂:“我操你妈呀!爸呀——妈!”

纪康愣了愣,噗一下笑出来:“操!早知道不来了。”抬腿把人撂翻过去,踩紧背心:“打他屁股。”

这孬种!赵辉没脸透了,他要是早知道,当初饿死也不会让赵芬嫁过来。鼓了满肚子气,抡起扁担狠狠往下抽:“叫!

大声叫,把你不教规矩的爹妈叫过来!”两下就抽得陈大山哇哇痛哭、连连告饶。待隔壁那老两口大惊失色开门进来,

地上已经糊了一滩子眼泪鼻涕。

“赵辉!”老头冲进来就推赵辉,怒喝道:“你敢打你姐夫?!亏我们对亲家一直客客气气……”

“客气?!”赵辉再恼也不能跟老人动手,怒声反诘:“你问你儿子,客气能把我姐伤成那样?客气你们当公婆的,会

由着儿子打老婆?!”

“老头子,你啰嗦啥,你喊人去!”那婆子盘腿坐下哭天抢地,指着他俩赌咒发誓:“天杀的,上我家打人,我的儿,

呜呜,你们,你们甭想出这村子!”

“不打也成啊,”纪康移开脚,掂着陈大山后领子一把将人提起来,靠在门边:“本来嘛,亲戚之间就该和和气气的,

老人家,您说是不是?”

“对呀!”老头本能道,指着赵辉吹胡子瞪眼:“可是他……”

“是个屁!怕了吧?!哼!晚了!”那婆子见他服软,越发不饶人,一拍地板蹦起身:“老头子,把村里的男人都喊过

来,俩兔崽子,打我儿子一扁担,我要十倍找回来!”

“好!打了人想走?没那么容易!”老头这才反应过来,抬腿就要夺门出去。

“诶!慢着,”纪康拦住他:“大叔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多不好,听我把话说完嘛。”他笑道:“我们打人是不对,这

就让你儿子打回来?我保管不还手。”见那老头一愣,又道:“要还不解恨,您咬我块儿肉给他补补也成啊,只不过,

”他苦笑着摇头:“我可没赵辉福气大,全家上下,没一个染上艾滋的,唉……”说着就要把胳膊往陈大山脸上递。

“哇!”陈大山毛都炸起来,一把挡开他的手:“爸!爸!别去!你别去!”

那老两口也顿时傻了眼,异口同声惊叫:“你有艾滋?!”

“有,”纪康歪头想想,尽责地说:“也可能没有。你要不试试?”

“不要!我不要哇!”陈大山脸都绿了,只差没给赵辉跪下磕头:“大舅子,舅爷你打我吧!我该打,我该打!你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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