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哪里来 下+番外——青衫湿透
青衫湿透  发于:2012年0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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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赵芳没想到他俩会在门口,才跑出两步就怔住了。嘴微微开启着,鬓发散乱。一张俏脸承着先前的冲动与此刻的惊愕,

愈发通红。

赵辉僵硬地转过身:“二姐。”

赵芳的视线越过了他,同时开口:“纪康……”两个坚涩的颤音,如同走投无路的哀鸣,满眶的泪与额角的血,就那样

耿耿地落了下来。

纪康的手松开了赵辉的肩,斜揣进兜里,抬起头:“芳姐。”淡淡的话音里找不着丝毫热度。

“不用喊我姐,我大不了你几天。”赵芳别开脸,颧骨绽开的惨白迅速扫清了红晕,解嘲般寡淡地笑了,又仿如尘埃定

终落定的松快。再转过来,语气已完全变样,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你只消说,要我,还是不要。”

纪康眉心微跳了跳,并未即时回话。两人过去无甚往来,不过是对面点头的交情,只知她是个活泼爽利的漂亮姑娘,不

想性子竟这般绝烈。赵芳含笑点点头,又点点头,往前掠过他掠过院门,向外走。

纪康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看着赵辉,片刻之后,转身拉住了她胳膊:“哪儿去?”

“天大地大,还能没个容身的地方?”赵芳脊背挺得笔直,冷声说:“这跟你没关系。”

“天地是大,”纪康皱眉,一时竟拿这倔强的丫头没办法,更找不到立场劝解宽慰:“可你这样子……”

“我什么样子?!既然……”赵芳霍然转过身,猛一甩手:“我啥样也用不着你来管!”

“我是管你吗?你看看现在几点?你冷静点行不行?!”纪康也来了气,语气压着不耐,又不能撒手旁观:“你下过几

趟山?身上带了钱?知道哪间厂子招工,哪里提供住宿?镇上都满人了,别处你认得路?还是摸瞎过去就有人等着收你

?”

赵辉急得去拽他衣袖,这死人就不能好好说句话,咋挑这时候上火?赶忙上前拉住赵芳,又不好提别的:“姐,你再等

等,妈也是气头上,咱回头再劝劝她……”

“没用的。妈说了,我是闺女,迟早得出这个门。”赵芳嗓子又哽又硬,一句就打乱了赵辉的劝。可纪康那连串诘问,

竟半个字儿都答不上来。眼看天就擦黑,谁不知道贸然下山的难处。但事儿到了这一步,哪儿还有半寸退路。回去就等

于向母亲低头,就得嫁给三十里外那个年纪一大把的鳏夫。像赵敏,像赵芬,像这半年里 ‘贱价配送’的,一双手都

点不清的艾滋村的女人……

与其那样,倒不如死了干净。她瞪着那人,心头又苦又恨。其实他之于她,不过是心底那块黑白胶片中仅余的零星亮彩

;是与人无关只属于自己的,私密而自由的梦;是这愁苦日子里惟独剩下的,窃窃的欢喜;是,做不得真的……

她知道,早知道。知道他心高气傲,这荒山野地根本留不住他,即便再搭上好几个这样的‘她’。所以,哪怕是恋上了

,爱着了,她也咬牙憋气苦守着自己的眼,自己的心。她只求这么远远地看着他,不为人知地想着他,把那点儿心思紧

紧地藏着、掖着、嚼着,慢慢烂在肚子里。等几年,几年就行。待心静了,人大了,再相个踏踏实实、吃苦耐劳的后生

,和和气气处着,打发这一生。可如今……

这要求过分吗?真的过分吗?她犯了啥罪?她害过了谁?她呆着神儿,满心迷惘。原来,预计的痛,一样是痛,甚至更

痛。

“我的意思是,你先别急着走。”纪康见她神色凄惶,放缓了语气:“我总还认识些人,也找得着一点儿门路。”他松

开她胳膊,续道:“你看这样行不行?先到我那儿住两天。等我下山看看,准备好了,再送你进城?”

赵芳抿着唇,心头翻腾不止。她搞不清他为啥执意要拦她、劝她、帮她,只肯定不是怜恤她。但凡能有一个去处,谁愿

意接受这无由的‘救济’?可谁又能真撇了活路不走,一门心思只往死胡同里碰?她看向远处灰蒙蒙、空荡荡的天,灰

天下死沉沉的林子,浑身僵冷。

“来吧。”纪康知道她缓过了劲儿,转身笑道:“听赵辉说,你不是爱吃我妈做的泡菜?家里正好还有。”

赵芳哗一下就掉出了泪,泪眼里朦胧映出的日夜惦挂的身影,那样逼真又那样的虚。无论如何,他此刻在为她好,那笑

、那话,也独独对着她,只是对着她。哪怕是个梦呢?既是要走,确是要走,又何妨做长一些?就算啥都不剩下,也还

能留个念想……她对自己说,吁然对自己说,不觉挪动了步子。

赵辉松了口气,一下靠到围栏上。赵芳暂时算留了下来,他安了心,心却塞得更满,满得整个胸腔都胀闷烦堵。空余那

两人渐远的背影,拉出针尖儿般细小的凉丝丝的缝隙,晾在夜风里,阴阴地疼。

赵芳喜欢的……竟是纪康。他转身推开栅栏,走进冷落的庭院。李氏房门微敞着,先前那些话,也不知听去多少,却并

未出言拦阻……他越发堵得厉害。母亲争的,怕就只是那一口气。若没了他,方才那两人同行的步子,会不会就踏出一

条自然完美的,单向轨迹?他像个失手杀了人的凶犯,神不知鬼不觉,却被那疚憾徒然枷缚了自己的心。

晚间八九点,赵辉待李氏睡下,收拾了两身赵芳的旧衣裳,推开纪康的院门。赵桂芝还没歇息,正跟赵芳唠着家常。火

塘里的壶嘴咕咕冒着热气,絮絮的、陶然的,像两人安恬的轻言慢语。也不知是因着赵伟还是其它,赵桂芝脸上溢满了

欢喜,连这半年来新增的皱褶,都舒展地匀开,平添了不少慈和的暖意。

纪康在一侧板凳上修着镐子,举起来对光照了照,复又弯腰楔紧。并未加入两个女人的叙聊,神态却悠闲安逸。像极了

个当门立户的男人,劳作了一天向晚归家,安于一隅,舒坦地静享着满室融融的老幼天伦……

赵辉定在门边,徒然失了进退。那一屋子的静暖祥和,竟令他不忍去打破,更没人分心着意,外头的‘不速之客’。茶

壶里的水噗噗地沸着,赵辉怔怔地站着,直到纪永诚一骨碌从炕沿边翻下,欣喜地冲过来:“辉子哥,你咋不进来?!

”那孩子奶声奶气,凉冰冰的手热乎乎攥紧他,不由分说用力往里拽:“你好久没来看我了。你瞧,我今儿个新整的笼

子,”他眼巴巴一股脑儿叫:“你啥时候帮我套只绣眼来?”

那是种类似画眉的鸟儿,这儿不多。彩羽赤爪,鸣音婉转悠长,瞳边修饰着两道白纹,故而唤之绣眼。赵辉跟赵桂芝打

过招呼,笑笑地擎起那藤条编制的,颇费心力却仍显粗拙的笼子,答应道:“等明年开春好不,融了雪,我就给你捉了

送来。”

“嘿嘿,好!”纪永诚乐颠颠地跳,两眼亮晶晶追着他:“那辉子哥,你还瞅没瞅见松鼠啥的小东西?”

这娃儿不知为啥,自上回在山塘边见过,一碰上他就喜笑颜开,糖胶似地紧粘不舍。那纯粹的天然的依眷,直暖到人心

里去。难道真有血缘天性?赵辉抱起他,由着那软糯的身子偎在怀间,空了半晚的心,意外妥帖下来。温声笑道:“好

了,别紧蹦跶,看待会儿该喘了。”说着把包袱递给赵芳,掂起那笼子:“哥再给你整整。你瞧,这两根枝子离远了,

下回可记着,要匀着编。不然甭说雀子、松鼠,给你个老熊也能蹿出来,你说是不?”

“嗯!”纪永诚甜甜地应,嘴角儿快咧到腮边去。赵桂芝恍惚微笑,垂下头,细细补缀一个破了洞的包袱。纪康隔远瞅

过来一眼,没理会,没吭声,继续弯腰修着那把镐头。只剩下赵芳感受到微妙变化的气氛,不解而迷茫,疑惑间提起了

火塘上的茶壶:“水开了,要灌吗?”

“哦,灌吧。”赵桂芝把针线收进笸箩里,动手来接。

“您甭忙,”赵芳麻利地掂着壶,走向屋角的保温瓶:“我灌就成。”

“看烫着。”赵桂芝笑着嘱咐,又再坐下。

赵辉看时候不早,揉揉纪永诚脑瓜子:“好了晚了,永诚该睡了。”他放下孩子:“赵婶子,我回了,改天再来看您。

我姐……就麻烦您了。”

“哪儿的话,”赵桂芝笑着站起身:“有空就常来,当是自己家里。芳儿你放心,”她亲热地拉起赵芳的手:“这么好

的丫头,我疼她还来不及。”

赵辉堆着笑背过身,快步跨向门槛。不知是要避这混杂难言的热络,还是赵芳脸上熠熠的闪光。纪永诚依依攥着他的手

,一直跟到门口。只有纪康依旧摆弄着手头的活计,毫无反应,仿佛根本没看见。

赵辉把几人往回留,刚抬腿要走,背后却传来一声叫:“等一下,”纪康三下两下弄好站起来,把镐头靠向墙边:“妈

,晚上我去赵喜那,你闩好门。”

“咋了?”赵桂芝不解地问,牵着赵芳:“我们娘俩儿搭个床,你只管睡自个儿的,要去赵喜家做啥?”

“跟他有事儿说。”纪康没多解释,掸着衣摆走出院子,搭上赵辉的肩,回头道:“你们歇着吧。”随即推开院门。

赵辉木木地被他带着走,初冬的风料峭地吹来,吹得人心乍暖还寒。

第三十三章

地面撒了层白晶晶的霜,空气是一种透明的凉,一片接一片飞贴上脸面,脆生生、冰凌凌碎在鼻腔里。两人踏着亮晃晃

的月辉往前走,那猴子出了门竟像是脱了困,隔两步就笑看过来,也不说话,一忽儿又低了头来瞅他。

赵辉被他箍着脖颈看得发毛,到了分岔口,赶紧往外挣:“我回了,你去吧。”

“回了?”纪康不撒手:“才到这儿呀,你不送我了?”

“送你?”赵辉一愣:“送你干啥?”

“大黑天的,”纪康鼓着眼,理直气壮:“换了永诚你送不送?”

“永诚?永诚哪儿会一个儿出门?永诚当然送。”赵辉摸不着头脑,哪儿有心思掰糊这个,去扒他的手:“得了,你走

吧。”

“不行!”纪康眉毛扯得老高,一把箍紧他,强词夺理争辩:“永诚送得,我咋就送不得?你把我一个儿扔这,我走丢

了咋办?”

赵辉张大嘴,牙根儿都快酸掉,傻呆呆嗫嚅道:“你,你没病吧?”

纪康眼神儿一亮,登时满脸悲戚,直比换面谱还快,身子一软就往他怀里塌,气若游丝地呻唤:“老婆,我,我,我好

难受。”

赵辉猛一激灵,差点儿没被他砸死,又恼又臊,提腿就踹过去:“谁你老婆,滚你的蛋!”

“嗷!”纪康一声鬼叫,果真‘滚’得老远,‘咚’地坐到路边树下,竟不管不顾赖起地来:“我都病了,你不疼我,

你还打我!我不活了!”

“你……”赵辉窘得快冒泡,两眼贼一样四处乱瞄,得亏黑天人都歇了,不然脸不叫他给丢尽了,死命去拽那活宝:“

你赶紧起来!”

“我不起!我病了!还叫你踢坏了!”纪康得理不饶人,瞪着眼连声讨伐,数落够了才歪着头来瞟他,嘴角忽地一弯:

“除非你当我老婆。”

“我……呸!”赵辉脸憋得通红,一甩手抬腿就走:“你爱丢人你接着赖,我管你闹到天亮去。”

“诶,喂!”纪康赶忙拉住他:“不当就不当嘛,也不用走嘛,你真不管我了?”皱着脸满眼都是委屈,再没了嚣张气

焰,可怜兮兮道:“我真病了,我不舒服。”

“病了?啧,”赵辉咬着牙筋儿,脸皮抽搐,无奈被那无赖缠着哪里脱得开身,索性绷着劲儿蹲下来,细声细气:“说

说,哪儿不舒服啦?可别耽搁。”

“我肚子疼。”纪康立马眉花眼笑,晃着他的手神气活现:“疼得了不得。”

“是吧?那可咋办?”赵辉冲他同情地点头,犯愁道:“路都走不动了。”

“就是就是!”纪康乐坏了,安慰他:“甭担心,你送我去赵喜家,再给我揉揉,说不准就好了。”

“哦……”赵辉了然,瞅着那两眼冒星星的家伙:“那就揉揉?”说着‘嘿’地贼笑,飞快掐下去:“我看你装……”

却没笑完就腾地蹦起来,连连猛甩手,舌头都大了:“你——你个——”他哪儿骂得出口,不过几步路,这无赖那东西

,竟然顶到了裤腰上。

“……”这会儿怕是货真价实,纪康弓着腰并着腿,一声儿都没吱。

赵辉憋得快抽筋,紧捂着肚子老半天,才死忍住笑挨过去,踢他一下:“我不是,没抓到多少……”话到一半又岔了气

,赶紧背过身,喘够了转回来,摇他肩膀: “喂,没事儿吧?哪那么严重?”其实刚碰上就卸了力,先还没多在意,

见他窝那不动,这才起了疑,急道:“谁叫你……到底……”

“啥叫没抓到多少?!”还好闪得快,不然真够他疼。纪康气死了,张嘴就嚷嚷:“那还用抓多……”

赵辉一把捂住他的嘴,脑子都快跳线,压着嗓门骂:“叫啥叫,你神经啊?!”

“我就神经了!”纪康越发憋屈,根本不买他账,不依不饶起劲儿咋呼:“你虐待我!掐我!还恐吓我!”

赵辉虚汗都快飚出来,个没脸没皮的,分明借机使诈,却拿他一点儿没辙,只能耐着性子连哄带求:“祖宗诶,我道歉

好不,咱别闹了啊?得得,快起来,我送你过去,成了吧?”

“光道歉就行了?”纪康总算降了调,翻他一眼,爱搭不理地哼哼:“以后还凶我不?”

“不凶了不凶了。”赵辉只顾晃白旗。

“打人不打了?”

“不打了不打了!”

“那你说,”纪康水汪汪转过眼来,得意非常瞄着他:“你该不该疼我?”

赵辉迸出一身鸡皮疙瘩,点头如捣蒜:“该!该!”

“哼!”纪康这才阴转晴,把脸朝他一扬,有恃无恐:“那亲亲。”

“……”赵辉瞪着那混球,一个头两个大,耳根子都红透了,忍不住骂:“这啥地方?!”

“对唷,这啥地方?”纪康茅塞顿开,一骨碌弹起来:“怪不得,我都坐累了。”动作利索得不行。瞧他目瞪口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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