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笙歌 今宵雨落 上——雾影缭篱
雾影缭篱  发于:2013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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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的李谨然也皱起了眉头。他忽然不明白了,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的。如果那个时候死掉了,也就不会遭受这样的苦难了吧?可是……

那一袭倩影却每每在他有此种念头的时候便会出现在他的眼前,带着淡淡的百合幽香,以及那天真烂漫的笑容。

是啊,不能死!李谨然忽然睁大了眼睛,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将胸肺中的郁气吐出。

不能死,他还没有完成对她的承诺,怎么能死在这里呢?

正在这时,他看到一个身影冲他走过来。

是韩唯。

韩唯定定地站在李谨然的面前,他的脸上少了那种神采飞扬,看着李谨然的眼神更是错综复杂。李谨然此时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白色内衣,此时已被泥泞和血污的不成样子,还到处都是鞭梢带出的破洞。四十鞭子不算少,但至少,他还没有失去意识。

“王……王爷……”李谨然忽然艰难地开口。

韩唯愣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他赶忙挥手,想让一旁的下人过来将李谨然放下。

可是李谨然却说道:“麻烦王爷吩咐一下厨房,怜儿小姐想吃清莲羹,之前那一盅,我不小心砸了,让他们再做一份吧。”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斑斑驳驳落在李谨然的脸上,刹那间,韩唯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是那么地刺眼。

然后,他忍不住笑了。

不是那种伪装出来的笑容,不是属于九王爷的笑容。而是属于韩唯自己的,真心的笑容。

“你这个家伙还真是,欠打啊!”他摒退下人,自己亲自上前,小心地解开了李谨然手腕处的绳索。李谨然的手腕处已经被绳索勒出了紫红色的痕迹,磨破了不少地方,再次让韩唯感叹,这家伙的皮肤真是嫩的不行!

原本就是以毅力支撑着自己的李谨然在双脚踩实地面的一刻,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离,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他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身体便已不由自主地向前方倒去,一头扎进了韩唯的怀里。

韩唯愣愣地抱着李谨然,直到察觉了手中湿淋淋温热地触感,他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赶忙将李谨然打横抱起,直奔烟珑居。

第八章

将李谨然小心放在自己的床上,韩唯慢慢动手,撕开了李谨然几乎被血染成红色的内衣。鞭伤几乎都在背上,一道一道地纵横交错着,使这个背部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韩唯紧握着拳头,声音染上了明显的颤抖。

“方叔,赶快去找大夫!不……直接去宫里宣太医吧,就说是九王爷病了……”

“少爷!少爷你冷静一下,李谨然这些都只是皮肉伤,上点药就不会有事的!”方叔站在韩唯身后,捧着一个白瓷小药瓶,“这个是少爷上阵打仗时最喜欢带着的疗伤药,对于这种伤口很有效。”

韩唯默默接过了药瓶,却没有动手给李谨然抹药的意思,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双目紧闭的李谨然。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过于苍白的肤色以及被太阳晒到干裂的嘴唇。周身透露出的只有狼狈和无力。这……还是李谨然么?

“少爷?”方叔看韩唯虽然冷静下来了,但是却一下子冷静过了头,一动不动了。少爷这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被李谨然这一身伤吓着了?不应该啊,以往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受过比这严重百倍的伤,也没见他皱过眉头啊……

“别用这个……”韩唯将白瓷小药瓶还给方叔,眼睛不离李谨然淡淡道:“这个药性太烈,容易留疤横。书房里应该还有点薰凝露,就是大哥赏赐给我的那个。据说那个用过后不会对皮肤造成伤害……”

“哦,好。”方叔忙不迭地点头。

方叔转身的时候转的太猛,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还有个人就一头撞过去了。他“哎呦”了一声,抬眼一看,却是大小姐。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韩家大小姐此刻居然出现在韩唯的房间中,让方叔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小……小姐?”

韩唯闻声也转过头来,看着怜儿一袭桃色轻纱,轻飘飘地自他面前走过。怜儿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直奔着李谨然去了。她弯下腰来,用春葱般的手指温柔地梳理着李谨然的碎发,然而她的眼神里,却没有太多的感情。

“怜儿?”韩唯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捉住了她的手,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怜儿没有回答,只是漠然地看着他。那眼神让韩唯心中一凛。怜儿的眼睛是很漂亮的,大而清澈。可是今天,韩唯才发现,那双眼睛过于分明的黑白色,表达的却是明明白白的冷漠和疏离。

可是这样的感觉只维持了一瞬间,待韩唯再一眨眼后,怜儿的眼睛又变成了玩玩的月牙,天真无邪。

她拽拽李谨然的袖子,然后又拽拽韩唯的手,充满期待地看着他。韩唯熟悉这样的眼神,小时候,每当遇到了受伤的小动物,怜儿总是这个样子求韩唯帮忙。可是……这个眼神出现在这里,意思是……

难道她把李谨然当成了大型猫科动物?

韩唯从来不会拒绝怜儿的请求的,虽然心里总是有那么一点别扭,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将李谨然抱了起来。

韩唯把李谨然送回了迷弱苑里李谨然的临时居所,就在怜儿闺阁的不远处,也是一栋小小的屋子,一个窄窄的房间,和一张硬硬的板床。

不舒服的触感让李谨然在碰到床铺的刹那醒了过来,趴着的姿势使他只看到了偎在床边的怜儿。即使意识仍然没有完全清晰起来,但是看到怜儿脸上明显的担忧,还是让李谨然的心小小地挣扎了一下。

天子总是位高者而自寒,虽然身边从不缺人关心,却也从未感受过真正的温暖。

韩唯站在一边,看着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李谨然眼中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神色,那淡淡的仿佛氤氲着暖黄色的视线似乎是……所谓的温柔?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跟韩叶隐说的那句话,难道,他的一句随口胡诌的借口居然是他没注意到的事实?

“咳咳……”韩唯板起脸,故意大声咳嗽了一下,打断了面前两人的眉目传情。

李谨然艰难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里的各种闪光立刻消失了。

这是什么意思?韩唯不满地皱起眉,心里像是打翻了某个坛子,酸味弥漫。

“王……王爷……”李谨然蠕动着想起来给韩唯行礼。这一动作看在韩唯眼里更像是体面的恭敬,无声的抗拒。

韩唯忽然冷哼了一声,道:“是不是我不说免了,你就是滚也会滚下来?”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韩唯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狠的话,可是,他就是无法将李谨然的两种目光在心底平衡。他傲然地看着李谨然,手指却躲在宽大的衣袖下纠缠。

李谨然只是微微顿了顿,他的身体本来就离床沿不远,此时他竟然真的咬一咬牙,向下一滚。

以他现在的情况,摔到地上会是怎样的后果,他知道。他也已经对此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他闭好了眼睛的那一刻,他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动身体。

韩唯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抵在了床上。他的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

“谨哥哥,谨哥哥!”忽然,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小优捧着一碗汤药,小碎步地跑过来,“我给你熬好药了,赶快趁热喝,会好的快一点。”

小优只顾着看手里的药碗,直到到了床前才看到了一脸铁青的韩唯,他吓得差点要药碗扔出去。最后手忙脚乱地将药丸高举过头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王……王爷不要生气,我只是……只是用了厨房不用的灶台熬了一碗药,跟谨哥哥没关的。我……我不想再让谨哥哥替……”

“咳咳!”李谨然用力咳嗽了两声,打断了小优的话。

虽然不全是为他隐瞒的,但是他若在此时将事情透露出来,岂不多了无妄之灾?李谨然偷偷看了眼韩唯的脸色,还好,他似乎只是在诧异自己什么时候在下人的心目中变成了如此狠毒的角色,倒没有注意到那个敏感的字眼。

看着小优满脸的惶恐,韩唯终是说不出一句话。他颓然地松开抓着李谨然的手,慢慢走了出去。

还没踏出迷弱苑,便听到身后传来了小优委屈地哭喊以及李谨然温柔的安慰。他怎能不知道,若非事出有因,李谨然怎会做出那种出格之举。

可是……他想当好人,为什么不曾替他想过?

他如此引人注目,让他如何在韩叶隐面前自圆其说?

终身为奴?哈,可笑。到底谁才是谁的奴才!

韩唯一路低着头回到了烟珑居,整个九王府都回荡着他鞋底磨蹭青石路面的声音,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韩唯把门关上,泄气地坐在宽厚的红木椅上。他抓起茶几上的茶杯就猛灌自己,也不管那茶水已经凉的没了一丝温度。茶叶的苦味融进了水中,在韩唯的口里慢慢散开,苦的他一吐舌头,差点没把口里的茶水喷出去。

“真该让那些说这茶好喝的人来尝尝看。”他自言自语道。

房间里一片寂静,与李谨然的床畔简直是天壤之别。

韩唯忽然笑了,他笑的很苦,仿佛那茶叶的味道还留在唇边。

夜深了,灯火未熄。

李谨然服了药,但是还是睡不着。一部分是因为身上过于疼痛,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则是趴在这硬板床上实在是不太舒服。

有风吹进来,带着一股玉兰花香。快到五月了,玉兰也要谢了。然而就是在这仅剩的几天里,玉兰的香味却更加浓郁,仿佛要将最后的力量,全部释放出来,为自己花开一期作出最完美的谢幕。

有些冷了。

李谨然扯扯身上的薄被,闭上眼睛准备在尝试一下入睡。

“谢谢。”

他忽然以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窗边的灯火下,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女正玩弄着手中的玉兰花。仿佛回应李谨然的道谢一般,唇间浮现起了隐约的笑容。

第九章

天骥元年,天下平和。韩叶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彻查铲除了一部分意欲复兴前朝的叛党,又破格自民间提拔了一些有为青年替换了过时迂腐的朝堂老蛀虫,开仓放粮,免三年征税,许诺但凡在位一天,天下物价不涨。至此,韩叶隐将政权人心已经牢牢握在了手心里,大旗王朝已然彻底消亡。

天骥元年,夏。

距离韩叶隐拜访九王府已过一季,如今玉兰已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园子清香茉莉。细碎的小白花仿佛精灵一般,隐匿在丛丛绿枝间,是一种纯粹的傲然。李谨然半蹲在地上,小心地采摘下适时的花朵,轻轻收纳于花篮中。如果晾制得当,这些白色的茉莉花,会泡出味道馥郁的茶。

这时,一种丫鬟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样衣饰,并排站在李谨然的面前。李谨然也不抬头,直接说道:“怜儿小姐正在休息,若是赏赐,放在外间即可。”

“瞧您这说的,难道奴才来这里就只可能是找怜儿小姐的吗?”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讪笑着说道。

李谨然听的眉头一皱,终于扬起了头。面前的是一个皇宫内侍,年纪大约有三十多岁,摸得粉白的脸上堆满了虚情假意的笑容。

“哦,原来是刘公公,好久不见了。”李谨然起身漠然道。

“啊啦,难为李某人还记得我刘某人。”刘公公放肆地大笑,声音越发大了起来,“不过如今咱们的身份也不一样了,你李某人见了我刘某人是不是也该向当初,我刘某人见你李某人一样呢?”

李谨然脸色微变,却很快平息了。他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人和狗岂能等同?刘某人啊刘某人,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内侍,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你?”刘公公立刻涨红了脸,声调扭曲着持续上升,“你还敢在杂家面前摆皇帝的威风,信不信杂家立时办了你?”

李谨然对刘公公的威胁置若罔闻,他微扬着头,目光向下倪视。冷峻的面容上,隐隐现出了一种令人不禁卑躬屈膝的威仪。

“皇帝的威风……又岂是摆出来的!”

如果刘公公有胡子的话,这一下可就无愧于吹胡子瞪眼了。只可惜他颌下干干净净,就连眼睛瞪起来,也没比黄豆大多少。他浑身哆嗦个不停,短粗肥硕的手指指向李谨然,“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来……来人!把这……把这不知尊卑的贱奴给……给杂家拿下!”

身后侍卫应和一声,就要上前。

“谁在我九王府大声喧哗?还有没有规矩了!”危急关头,韩唯大踏步迈进迷弱苑,一脚蹬翻了刘公公。韩唯剑眉倒竖,厉声喝道:“一个宦官,在我府中呼呼喝喝成何体统?刘猛,别仗着如今皇上的恩宠就不知天高地厚,信不信本王立时办了你?”

同样一句话自韩唯口中说出来立刻变得杀气腾腾,刘猛慌乱地跪倒在地上,再也不敢说什么。

李谨然默默地看了韩唯一眼,默默地跪下行礼。如此这般与方才判若两人的乖巧不禁让偷看的刘猛瞠目结舌。更让他吃惊的是,曾经高高在上淡漠如云的李谨然,如今被踢下云朵居然也是这一副不买账的样儿?

难为九王居然还能忍,强人。

韩唯显然也并非全无脾气,但是不好在众人面前发作而已。他重重出一口气,叱问道:“你不在皇帝身边好生伺候着,上我这里来所为何事?”

刘猛一扣头,故作温顺道:“奴才奉陛下口谕,到此宣李谨然于今晚陪同九王殿下一同觐见。相信九王已经收到了陛下的谕旨了吧,今晚,将是天骥朝以来第一次皇宫盛宴。”

收到是收到了,不过当时就扔在一边,还真差点忘了。

“嗯……是啊。”韩唯支吾着说道,“但是谕旨中没有提到让李谨然随行啊!”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但是陛下有一句密语,要奴才转告九王殿下。”刘猛起身,伏在韩唯耳边小声说道,“陛下说,这是跟九王的赌约,希望九王不会言而无信。”

韩唯面色陡变!

刘猛似乎很满意韩唯的反应,他没有在过多刺激韩唯,而是转向李谨然,道:“这些是陛下给你的赏赐,今晚的宴会,你要穿这些出席。还不领旨谢恩?”

“谢什么恩哪!你给我滚出九王府,以后永远不准进来!”韩唯忽然拽住刘猛的衣襟,将他甩了出去。然后他扯出丫鬟们捧着的衣服,统统扔在了刘猛身上。

“你回去告诉我大哥,李谨然是我九王府的人,有吃的有穿的用不着他担心。晚上我会带李谨然一起去,但是,我绝对不认输!”

“是……是……”刘猛吓得脚底抹油迅速溜走了。

“都滚!都给我滚!”韩唯冲剩下的那些人大喊。

迷弱苑只剩下了韩唯和李谨然两个人,一个喘的很激烈,一个跪的很安稳。韩唯疲惫地看着面前一如既往的李谨然,忽然觉得很累。累到仿佛连这样站着看着他,都已经耗费了自己全部的力气。良久,他长叹了一口气,颓然转身。

“一会……让方叔给你找套衣服……”话音嘎然停止,韩唯默默看了一眼李谨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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