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笙歌 今宵雨落 上——雾影缭篱
雾影缭篱  发于:2013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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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谨然看着韩唯离开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跟韩叶隐之间,有着怎样的赌约?跟今晚的宴会又有什么关系?

跪在青石地上有些凉,李谨然慢慢起身,捡起了地上的花篮。

入夜,明月高悬,灯火通明。

往日森严凝重的皇宫大院此刻到处张灯结彩,连串的彩烛将路面影照地五彩斑斓。皇室宗亲汇聚在宽阔的内庭一隅,举杯庆贺。身着斑斓纱纺长裙的舞姬们腰肢摇动,随着鼓点阵阵移动着脚步,将倩影满布舞池。

一派欢歌盛宴。

琥珀杯中盛满了异族进贡而来的甜甜的酒,韩叶隐举杯靠近唇边,颇有兴致地观察着离自己不远的弟弟。暗红色长袍,金色腰带,这两种颜色搭配在一起,华贵中不失庄重。而在他身边,李谨然一袭素月长袍,将他的淡漠凸显地恰到好处。

想是李谨然没有那个习惯,不管是在哪里他都不会低眉顺耳。从韩叶隐的角度看过去,李谨然那仿佛镀上了一层月光的侧脸,远远要比那些个舞姬要漂亮的多。

他本人应该是不知道的吧,此刻,他已经是全场瞩目的焦点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李谨然微微偏过头,和韩叶隐的目光对视了。韩叶隐丝毫没有偷窥被发现的窘迫,而是一口气喝干了杯子中的酒,然后冲着李谨然勾了勾手指头。

这算什么?在皇宫盛宴上当众挑逗一个……呃……弟弟的奴才?李谨然眉头一皱,别过脸去。

一个舞姬款款而来,似要为韩叶隐添酒。但是韩叶隐轻轻推开她,缓缓张口。

“李谨然,去给大人满酒。”韩唯忽然命令道。

没想到被韩唯抢先一步,韩叶隐干张得口只好化为一声轻咳来掩饰。他看着李谨然默默自身后的婢女盘中取过酒壶,碎步向自己走来。

韩叶隐没有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而是用两根手指夹着,优雅地伸到李谨然面前。李谨然面无表情的弯腰行礼,然后将酒壶的细口对准酒杯倾下。

酒壶渐渐拉高,一缕清澈的液体仿佛一道银练直泻而下,慢慢填满小小的琥珀杯。没有洒落,没有溢出,李谨然为韩叶隐满了酒之后又弯腰退下,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始终没有抬眼。与其说是恭敬,倒不如说是无视。韩叶隐用舌头舔了舔杯中的酒,发现这不是异族之酒,而是天骥大街小巷中最常见的烈酒。他看了看韩唯,韩唯正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自己。他两颊已微红,目光中也有些迷离了,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看着李谨然的眼神,才会是那样赤裸裸的渴望。

李谨然依次为在座的各位大臣满酒,席间不乏前朝旧臣,此种情形下不免尴尬。有些人连忙与身边的舞姬调笑,刻意忽略李谨然,也有些人放肆嘲弄,然而李谨然面色如常,不见波澜。

天骥左相赵子胜今年已经五十有六,由前朝的五品小官升至丞相,与他在改朝换代时的倒戈有很大的关系。他倒并非有多大的先见之明,只是单纯地与李谨然有仇而已。他的儿子曾经无视朝廷律例,仗着自己的功勋不把李谨然这个傀儡皇帝放在眼里,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斗殴,大骂当朝重臣。其结果自然可想而知,被李谨然贬到边关,却因水土不服而客死异乡。赵子胜只得一子,这仇便不共戴天。

看着李谨然来到自己面前满酒,已经喝得红光满面的赵子胜嘿嘿一笑,抓起酒杯便向李谨然泼去。李谨然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泼了个正着。

第十章

这一幕发生地如此突然,以至于连舞姬们都忘了跳舞。乐声嘎然停止,场中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韩叶隐眯起眼睛,余光扫到了一旁的韩唯。令他吃惊的是,韩唯居然没有任何动作,依旧是大口喝着酒,甚至根本没去看李谨然。

他们两人究竟在玩的什么把戏?

韩叶隐沉下心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事情的发展。

庆幸的是,那烈性的酒水并未进到李谨然的眼中。他随手抹掉脸上的水珠,再一次将赵子胜的酒杯斟满。

“贪杯误事,赵大人自重。”

简单的一句话,让赵子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向东座看去。

韩叶隐也正看着他,那双黑亮的眸子中折射出了某种阴鸷的光芒,犹如一柄看不见的利刃,慢慢剥开赵子胜的皮肤。赵子胜的酒劲一下子醒了,他哆嗦着跪拜下去,久久不敢抬头。

然而韩叶隐却并未对他发难,只是淡淡说了句:“如此良宵美月,左相何故大煞风景?若是不想再喝了,就请回去吧。只是小心些,不要撞到了南墙。”

赵子胜千恩万谢的离开了,才出皇宫门口,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

李谨然已经回到了韩唯的身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负手而立。那般淡然的样子,让韩叶隐想到了那天的朝堂之上。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就像小猫的爪子,让人痒的不行。韩叶隐拼命克制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他故意敲敲桌子,成功地吸引了李谨然的视线。

“下去换身衣服,夜凉了,小心伤风。”

不冷不热的口气是不给韩唯插嘴的借口,然而这个似乎是多余了,因为韩唯根本没有打算拦着他。李谨然在韩唯耳旁小声说了句什么,韩唯便点了点头,让李谨然随着宫女去了。

丝竹声再度响起,韩叶隐冲身后打了个手势,立刻一名贴身内侍上前附耳恭听。

“去把那个东西拿来。”

韩叶隐压低声音命令道。

计划进行的异常顺利,接下来,就看主角如何表演了。韩叶隐接过舞姬递上来的酒杯,凑到唇边,挡住了他猫一般的笑容。

李谨然随着引路的宫女来到了芳苏圆。芳苏圆在本质上是属于客房一类的,然而留宿在此的却只有位高权重的大臣或者异族的使臣。李谨然很少踏进这里,但是此次一来,却依然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请李公子内堂换衣。”梳着高高的云髻的宫女将一套素白色长袍置于内堂,之后姿态端庄地站于堂前。

李谨然倒没想着自己此时此刻的身份还有人伺候换衣,他随手挑起双层纱帘,发现有一宫女已经在内等候,真是让他受宠若惊。那名宫女打开了叠的整整齐齐的长袍,温柔的月色一泻而下,间隔着银色丝线精细绣出的星星点点,自肩头蜿蜒而下,虽是男款,却依然显得妩媚多姿。这件衣服竟是参照宫中妃嫔服饰的式样而作,李谨然多少有些恼怒。

但是他并未拒绝。不管怎样,总比这件酒气熏天的衣服要好得多吧?

他解开了领口,然后一路向下,将所有的衣扣解开。他的手指修长而纤细,动作也没有丝毫的凝滞,完全不像是一个才下位不久的皇帝。他脱掉外衣,内里还有一件薄薄的白色内衫。他看了看上面的水渍,并不太大,也就不去在意。他转过身,想接过宫女手中的新衣。

可是那宫女却直接贴了过来,将新衣罩在了李谨然的身上。

“谨然……”

压得极低的声音钻进耳膜,李谨然感到了耳畔一阵温热。事情实在过于突然,连李谨然都禁不住变了脸色。他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去看,却被肩上一双小手牢牢钳住。

那宫女帮他顺着衣袖,慢慢转到他的面前。李谨然已不用低头再看,他直视前方,默默地任宫女帮他穿衣。

宫女的手细细在他的胸口摩挲着,帮他抚平每一道皱纹。那游动的指尖是绵绵的关切和不舍,每一下,都透过了衣衫,直接撞击着李谨然的心脏。李谨然叹息一声。

“瑶瑶,你这是何苦呢?”

蔚瑶的手指微微僵硬了一下,立刻有开始给李谨然扣扣子。虽然她替换了芳苏圆周围的宫女们,但难保不会隔墙有耳。蔚瑶手不停歇地为李谨然整装,却悄悄将一枚白绢塞进了李谨然的怀中。

盛大的宴会仍在继续着。

刚刚的事情被当做了一个小小的插曲,给了众位大臣一个调笑的话题。而韩叶隐的心思一门只在那幽静的小路上,何时会出现那个人的影子。

终于,李谨然在宫女的陪伴下回来了。

韩叶隐的眼中立刻冒出了光。

果然没错,这件衣服才是最适合他的!高贵而妖娆,宛若月中仙子,让人连多看一眼都觉得亵渎。

一旁的韩唯也慢慢抬起了头。与韩叶隐不同,他望向李谨然的眼神中,却是复杂地让人无法分辨他的感情。

韩叶隐满意地看着大家对他的作品的那些欲望和痴迷的眼神,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侍从将那个东西送上去。

李谨然本想直接回到韩唯身边的,却在半路被拦了下来,直接带到了韩叶隐面前。在他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一个青衣小厮捧着一样东西走到了过来。

那是碧绿的,仿佛寒潭一般的颜色。那是寒冷的,可以冻伤灵魂的温度。

是碧寒之笛!

这是李谨然今晚第二次动容。

“传说李后主最擅长笛,诸多长笛中,更是最青睐此支。今宵热闹,何不请李后主吹上一曲,以娱众人呢?”韩叶隐微笑着朗声道。

李后主……最糟糕的称呼……

李谨然盯着那只笛子,目光中渐渐有了神采。那笛子似乎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的某个秘密。李谨然缓缓伸手取笛,将笛子横于唇边。

悠扬的笛声响起,不大,却足以盖过场中所有的声音。李谨然闭着眼睛,双唇微启,纤长的手指在碧绿的笛身上游走,化作变换的旋律。

巍峨奢华的皇宫内院不见了,一片一片的绿色如浪涛般涌起,填塞了每一个罅隙。众人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春季的森林中盘膝而坐。一阵微风吹来,李谨然的衣摆飘然而动。笛声中,他的身影渐渐朦胧,仿佛羽化之时将至。

那时的李谨然,就像落入凡间的精灵。

当韩叶隐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手已在桌下抬起,五指曲张,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

曲调急转。

绿意盎然顷刻间变得灰蒙一片,乌云密布。瓢泼大雨而下,砸的人皮肤生疼。众人纷纷躲入桌下避雨。雨点落在木质桌面上,噼噼啪啪连成一片。浓郁的雨水味道扑鼻而来,潮湿的气息让喝酒喝得一身火热的大臣们感到异常地舒适。有人伸出手,想要接受那一丝清凉。然而雨水滴在手上,却变成了令人触目惊心的红。

血红!

雨水仿佛在一瞬之间被蒸发,空气干燥地可怕。大地上处处是焦黑的废墟。战火弥漫,尸横遍野。远远有人影举着一杆断裂的旗杆,用它狠狠插入了敌人的胸膛!

笛声越来越悲烈,越来越低回。那笛声仿佛又魔力一般,牵扯着人们的灵魂一圈一圈堕落。似要将人的灵魂拉入永无返回的深渊。没有人曾想过,仅仅一只小笛竟能有如此大的威力。然而此刻,大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暗的逼近,哭喊悲嚎都已无济于事。

“停……停下……”韩叶隐用力自喉咙间挤出几个音。他还尚有意识,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在自家的花园里。他用力一拧自己的大腿,疼痛又让他清醒了几分。他凭借着这一点余力,终于喝出了声音。

“停下!”

李谨然被吓了一跳,猛然睁开了眼睛。笛声消失了,幻境也随之消失。整个筵席一地狼藉,各位大臣都是满脸恐惧,神情恍惚。

“你……居然会音惑之术?”韩叶隐的心脏仍在剧烈地跳个不停,他发现自己小看了李谨然。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下,居然掩藏着这么危险的武器吗?

“音惑之术?那是什么?”李谨然诧异反问道。

他也对眼前这一情形感到异常地困惑。他不过是吹了首曲子,怎么大家都东倒西歪的了?难道听曲子也能听醉?

“你!?”又是装傻充愣吗?韩叶隐恼羞成怒,起身一甩衣袖,喝道:“来人!李谨然妖术惑众,立刻拿下!”

第十一章

“少爷?少爷?”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这声音好熟悉。

韩唯使劲皱了皱眼皮,这才不甘不愿地张开了眼睛。视野由模糊慢慢清晰,方叔一张被放大的脸如同贴在了瞳孔上一般,在烛影恍惚的夜里看来格外的……惊惧。

“哇啊!”韩唯大叫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弹动起来,两个脑袋撞了个结实。

“方叔你干嘛离我这么近啊!”韩唯坐在床上抱着脑袋哀嚎道。

“谁叫少爷你睡得那么香,怎么叫都没反应的。”方叔同样一只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尽责地端着刚给韩唯煮好的醒酒汤。

本来脑袋就因为醉酒疼的一塌糊涂,现在更是晕头转向了。韩唯接过醒酒汤,一口气灌了下去。还好,不是很难喝。他擦擦嘴,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午夜前,几个皇宫侍卫把少爷抬回来的。话说少爷怎么喝的怎么醉,平常酒量不小啊!”

还不是那个别扭的李谨然!

韩唯心里嘟囔了一句。

让穿个衣服都那么费劲,还时不时摆出那种冷漠的表情,让人看着心里就不爽。害的他去皇宫的路上实在是受不了车厢里的压抑,一个人下了马车走过去。这走的一路上就闻到了街边贩酒棚的香气。那味道可比什么异族贡酒要好的多了,于是就忍不住多买了两坛。到了皇宫里又是极度懒得听那些个阿谀奉承,只好一个劲的喝酒解闷,再然后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真丢人!

想起了事情的始末后,韩唯恨不得直接扎到被窝里去一觉睡到天亮,把什么都忘光。

“唉……”韩唯长叹一声,示意方叔端杯水过来,“李谨然呢?回去睡了么?”

“呃?李谨然没回来啊!”

“什么!”韩唯伸出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半空中。

“少爷不知道么?”方叔也焦急起来,“那群侍卫说李谨然冒犯圣颜,被关押了呀!”

“哐当!”

好不容易才清醒一点的大脑似乎又被谁用大锤重重地敲了一下,韩唯只觉得蒙蒙的,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鸣叫。他刚想下床,胃里也开始叫嚣。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觉让他再也忍不住,直奔到屋外大口呕吐起来。

“少爷!”

“方叔,快给我备马,我要进宫……呕……”

韩唯快马加鞭赶到了皇宫,精致的马蹄踢开了禁宫的大门。韩唯甚至一路都没有下马,直奔皇帝书房。他知道,这个时候韩叶隐还未就寝。

果然,当韩唯推开大门,便看到韩叶隐正坐在书桌之后,一页一页认真的看着奏折。他似乎对韩唯的出现并不诧异,连头都没有抬,只是冷冷说了一句:“骑马过宫,你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

“哥,李谨然呢?”韩唯急躁地直逼到书桌前问道。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这态度是跟谁说话呢!”韩叶隐忽然一拍桌子斥道。

“我……”韩唯语塞,悻悻地后退两步。然而他并未退缩,依旧昂着头问,“我是来找李谨然的。他是我九王府的家奴,出什么事,理当由我承担!”

“你来承担?你承担的起么?我若说他是犯上作乱,意图谋反,这等罪名,你承担的其么!”

“李谨然不会这样做的,他……”

“他是前朝后主,为什么不会这么做!”韩叶隐狠狠打断韩唯的话,两道鹰般的目光锐利地射向他,“我说你是不是忘了,他李谨然是我们的仇人!你不让我杀他,你要他为奴这些我都同意了,是因为我以为你记着。可是你呢?你真让我失望!”

这一番话字字都敲进了韩唯心里,让韩唯无地自容。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天的相处,他已经无法将李谨然和杀父仇人联系在一起了。他面如死灰,再没了初时的魄力。在韩叶隐的注视下,他咬了咬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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