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母亲的一听，笑得几分宠溺：“都多大人了，还这么贪吃，也不怕笑话。”

男子笑着说：“怎么会有人知道呢？这是在家里啊。”

就是，怎么会有人知道那个在商场上素来以严肃冷酷着称的黑面老板在母亲面前时会是这样的“乖巧”？又有谁能想到私下里的老板会是这样一个多话的人？

赵婉茹伸出长着老茧的手指肚在儿子鼻子上捏了一把，“都在厨房里呢，你喜欢的菜，快去自己端出来，你老娘可累了呦。”

男人似是愣了一下，不过极短暂，欢快地奔着厨房去了，他身后的老人，也不知想到什么，表情一下子怆然，嘴唇嗫嚅，看那口型，像是在唤：锐儿——

无声的，卡在喉咙里，憋得人难受之极。

锅包肉，水煮肉片，炝炒竹笋，海带汤，果真全是自己喜欢的。男人看着这些菜，静默几秒钟，强忍住刚才被捏鼻子捏出的酸意，长舒一口气，才端着菜盘出去，嘴里吆喝着：“客官，您的菜来喽——”

候在沙发上的老人笑容满面。

晚上，给母亲洗过脚，男人躺在自己的床上，想着心事，辗转难眠。柔软的床铺被主人反复蹂躏，也只是好脾气地轻轻哼哼几句，便再无声息。

想了想，男人还是侧过身，打开了床头灯，从枕头底下抽出一个信封。

前两天齐叔过世。齐叔病着的那段时间，他从未去探望过，他不想，也不敢。他很清楚如果他见到齐叔，自己会是个什么反应。恐怕那时，齐叔会提前去地府报道。医生们私下里向他汇报齐叔的病情，无外乎两个词，郁结于心，沉疴难起。他默然。

他给齐叔的侄儿齐远一笔钱让他安排好齐叔的葬礼，而他，连葬礼也未出席。不知道情况的本家人对于这位大少爷的行为颇有不满，但也不好表露，暗叹一句恩情浅薄也就过去。

只是他不去见齐叔，不代表齐叔不念着他，葬礼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上午，一封信经由祁玥传到自己手上，这个女人又生了一个女儿，今年快满一岁，还不会说话，被妈妈抱着老老实实，只用那圆溜溜、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男人。

男人见了孩子，便不太好把她赶出去，只是脸色很不好看。

他和这个女人可说是两看两相厌，但是也没办法。齐叔对祈家兄妹有恩，他拜托的事情祁玥再怎样也不会推脱，她心机虽重，骨子里的血却也是红的，至少还知道感恩。哥哥早已走在齐叔前头，事情就只能她来做。男人则是碍于女人丈夫的情面，不得不忍这一会儿。

“这是齐叔给你的，他希望你好好看看，免得后悔。”女人说道，等男人的秘书把信封接过去，她把怀里的娃娃向上托了托，抱紧，已经变得平和的妖娆眉眼显出几分不明的情绪，她接着说道：“不过我想，你也早该后悔了。”转身离开。

伴着自己度过三十年的老人，那个一直以来比自己亲身父亲更像是父亲的老人去了，男人心中竟然只是起了一层小小的波澜。他不是冷血动物，正相反，男人对于亲情有着很重的感情，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无法原谅曾经最亲的人借由自己的手去伤害。尽管实施伤害的是自己，可若是没有齐叔“适时”的“劝导”，他也不会一步一步走向黑暗。

还有，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最后那一次先斩后奏。

男人把他拿在手上，目光深不见底。其实，内容无需去看，他也完全能够猜到在里面写了什么。

这个老人还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惜，三年前，那个人离开不久，他就知道了真相。没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去劝自己，不要冲动，再三告诉自己齐叔是比父亲还要重要的人，不能伤害他。压制下来的结果，不过是和齐叔再无干系，然而最后，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在那些独自哭泣的日子，除了母亲，便是齐叔肯为他抹去脸上的泪水。

泛黄的牛皮纸有着怀念的感觉，扯开信封，拿出信纸，齐叔刚劲的笔体一如往昔，老人竟然写了不少，大概有四五页纸。他看下去，果然与自己想的内容相差无几。翻到最后一页，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眼帘。惊得他一下子翻身起床，站到了地板上。“嘭——嘭——”沉寂许久的心脏莫名的狂跳，男人不知怎的，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拿起这么一份轻薄的东西，手指都开始抖起来。

“小轩，齐叔知道事实你也知道的差不多了，方才啰嗦那么多，也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为了那个孩子的事，你怨我、恨我，齐叔不是没感觉，折腾一圈，咱们都是什么都没剩下。”如果时间足够，是不是我们都会有另一场结局？

“今天齐叔最后要告诉你一件事，那个孩子，陈锐，他不是赵婉茹的亲生儿子……”

天崩地裂。男人死死盯着纸上的这句话，目光燃火，像是要把它烧出一个窟窿，胡说八道！他不是赵婉茹的亲生儿子？呵呵，他不是？他不是？他怎么可能不是？！我当初为他们做过亲子鉴定的！他怎么可能不是？他怎么可以不是！

然而齐叔早猜出他的想法，接下来写道：“那份亲子鉴定，小轩，不正是我拿给你么……”

杨林轩颓然倒地。

陈锐……

第十五章

兰华、兰鸿两个一路疯疯癫癫的向兰浩天那里跑的时候，兰浩天正被两个孙子缠的没治。

这两个小家伙分站在他两侧，一个扯袖子，一个拉头发。嘴里还齐齐地撒着娇：“爷爷，就许我们去见爹爹吧！孙儿们好想见他啊！”软软糯糯的声音叫的是人都不忍心啊。

可惜这爷爷还真不是人（o（╯□╰）o是仙）。可是看着孙儿们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可怜一样的表情，他心中也是一阵揪痛。不是因为别的，他只是在想，怎么这两个小东西这撒娇无赖的本事就从他那不成器的小儿子那里学了个十成十呢！这时越发觉得沉静内敛的天家小子真是个好儿郎啊，明明是和兰烨两个的孩子，这麒麟怎么就不能像他们的父亲一样呢！

头发被天麟扯得有点儿疼，兰浩天心里直发狠，这两小东西真是被惯坏了！眼见他堂堂下仙界当家人的衣袖都要被天麒揪成块破尿片，这成何体统！兰浩天慌忙地还要一手揽过一个好好安抚，柔声哄道：“麒麟乖啊，不是爷爷不让你们去见你们的爹爹，是现在你们的爹爹不适合见你们啊。再等一天，好吧？就一天！”

兰浩天有他自己的顾虑，小儿子醒来的这段日子转眼就过了十天，他对天翼那孩子的躲避自己看在心里，就不得不思量一下缘由。想来是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又要去钻牛角尖了。可是这是他们小两口自己的事情，他一个做长辈的不能不管，可是也不能管得太多。这个时候麒麟两个小家伙若是出现在烨儿面前，只怕那孩子见了这一双儿子，心中想起那胎死腹中的孩子，再胡思乱想，扯上与那魔君的混账往事便更是糟糕，平白让天翼和烨儿之间又多了嫌隙，得不偿失。当下只能等烨儿自己走出来，或者天翼自己去做点什么。只是苦了他这两个孙子啊，明明爹爹回来了却不能去见。

兰浩天摸摸天麒、天麟的小脑袋瓜，叹口气。

可是他这番顾虑小孩子们可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是爷爷和叔叔不让他们去见爹爹的，连前几次他们想要趁着爷爷不注意偷偷前往爹爹住处都被兰黎叔叔给逮了回来。这两天更是过分，居然就把他们圈在这未竟宫了！他们两个小家伙虽然看着小，但是好歹也几千岁了，怎么会看不出爷爷在宫殿外面设立屏障？气煞我也！双生子握起了小拳头，脸上红彤彤的可爱得紧，却是气得。可是这会子听了爷爷的话，兄弟俩齐齐红了眼眶，瘪了嘴巴，委屈道：“那是爹爹不愿见天麒（麟）了？爹爹走了那么久，我们一直等一直等，等着盼着想和爹爹相见。爹爹竟是一点儿都不想麒麟吗？爹爹……不要我们了？”最后一句说的甚是艰难，眼泪哗啦哗地流下来，差点吓死兰浩天这个做爷爷的。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烨儿不想他们，不要他们？他敢！

兰浩天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他自己疼惜儿子，怎忘了这还有两个孩子需要他们自己的爹爹去疼惜！形式瞬间逆转。

他瞬间心疼的不得了，急道：“怎么会！麒麟不要胡思乱想啊！你们的爹爹可想念你们呢！刚醒来那会儿还在念叨你们呢！”这话却是从大儿子那里听来的。他这一着急说的话也没什么说服力，两个孩子也不买他的账，更不再纠结为什么他们不能去看爹爹，而是揪着“是爹爹不来看他们”不放。

“爹爹要是想我们那缘何回来这么久了也不来看麒麟一眼？”

“啊这个，因为爹爹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不能来啊。”

“那既然爹爹既然病重，为何不许我们做儿子的前去看望？爷爷您这是想致我们于不孝之地么？”这话说出来可就重了，兰浩天被噎的一口气没倒上来，朝天翻了翻白眼，无奈纵容了孙子的无礼，真的是，他这个爷爷，错了。

这两孩子也不管爷爷是个什么反应，继续道：“爷爷之前说的爹爹不方便想必也是骗人的，我们从兰紫阿姨那里都知道了的，爹爹回来第二日便可自由活动了。虽说仙术等还不能用，但是身体已经恢复成与正常人无异。若此，还是不来看麒麟，那么便真的是不想见麒麟了？”

两个孙儿越说越伤心，说道最后竟一边哭嚷着“爹爹果然忘了麒麟、不爱麒麟了！”哇哇哭着，手拉手就要甩下兰浩天，冲出房门。

兰浩天目瞪口呆。

却说兰华兰鸿两个，虽说不是不通人事，可是在心理上两人还都是提及那房中事就会脸烫心跳的纯情稚子，方才惊闻兰烨房中暧昧的声响第一个反应就是——找家长！那这家长就非兰浩天莫属了。刚推开宫殿的门，两人惊慌失措的当口，被迎面而来的双生兄弟给撞了个结实。直把兰华那句：“老老老老爷啊啊啊啊”给撞回去。撞了人两兄弟也毫不在乎，继续哭哭啼啼地就要跑出去，兰浩天一扶额，这会儿放他们跑出去，他这未竟宫不知要被这两个小魔王给搞成什么样，罢了。

兰华兰鸿头晕的很，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他们伟大的老爷低声道：“答应你们就行了吧……”

麒麟两个一听这话，瞬间就刹住了车，相视一笑，尽是计谋得逞的得意之色。就像等着这句话似的，他们立时飞回爷爷身边，一个抱大腿，一个亲脸颊，嘴里不住地说：“就知道爷爷最好了！MUA～”兰浩天被亲的满脸口水，知道自己又被孙儿们摆了一道，可也生不起气起来了，道：“等下便同爷爷一起去吧。”

天麟得了话，一时得意忘形、蹦的老高：“（^o^）欧也！”天麒一惊，没捂住弟弟的嘴，这分明是那凡间的人才会讲的话。兰浩天一凛，周身气势全然转换，怒道：“麒麟！”

满含怒气的话吓得麒麟脚一软就跪在了兰浩天脚边。“爷……爷……”多了做错事的恐惧。

兰浩天盯着他们两个，眼中含着骇人的风暴，厉声道：“说！什么时候的事！去了几次？！”

第十六章

兰华、兰鸿两个见老爷突然发了怒，都是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嗓子眼堵着的小少爷的事就先放了一放，因为，自家老爷虽然平时温和慈祥，和凡间的老人无异。但一发起怒来……两人齐齐抖了一下。

原来，兰浩天一听那显然不属于仙界的话，就想到定是前些日子，这两个孩子去动了那可窥视前世今生、三界百态的缘镜。一想到当初兰烨就是因为从这面镜子中得到了与那魔君相关的一些信息，继而延续出后来的事件，兰浩天心里就直打突突，这两个不知深重的臭小子！

天麒、天麟出生不到一年的时候，兰烨就已经下界历劫，虽说仙界的孩子成长要快些，可是那时他们也还是和凡间五六岁的孩子一般的心智，两个父亲的样子都不记得，后来的印象也是兰浩天指着兰烨的画像中讲给他们听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兰浩天和兰黎都很宠他们。虽然平时他们也非常捣蛋，但是也算是听话，只要不是太出格，长辈们也就随他们去了。只是这次，这两个小子实在不像话！连他和大儿子都不敢去看的东西，这两个小子倒是胆肥！（原来老爷乃是在纠结不满这一点么……）

麒麟鲜少看见兰浩天这样严厉的面孔，都被吓坏了。跪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吱。兰浩天看着他们微微颤抖的背脊虽然心中不忍，可还是狠下心来，斥道：“问你们话呢！”

那缘镜的事情自己已经嘱咐过好多遍，这麒麟竟然敢充耳未闻！

祸从口出的天麟打了个哆嗦，更是低下头去。拄在地上的手不自觉的挠了两下。

天麒瞧见弟弟害怕了，又怕爷爷重重惩罚弟弟，忙抬起头，急急道：“都是我！爷爷，不干阿麟的事！”天麒说的笃定，天麟只觉脑袋被敲了一个闷棍，哥哥在说什么胡话？

兰浩天面沉似水，瞟一眼那惊慌失措的天麟就知道是谁犯下的错了！这小东西当他这个爷爷是傻子么！

听了天麒的话兰浩天竟是怒极反笑：“哦？”护着弟弟无可厚非，可是这小东西什么时候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光明正大地撒谎了！

天麒虽还是个孩子，可是怎么会看不出爷爷眼中暗藏的风暴，知道他已经怒极，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扯谎，那是他的弟弟啊。

天麒道：“就在天启大人（天翼的师父）告知爷爷爹爹将要回来的那一天，趁着您和那位大人一同到天帝那里去。因为太想知道爹爹的消息，天麒就偷偷溜到那凤殿，打昏了护卫，开了缘镜。适巧听到那下界的凡人说出这么一句，心下觉得好玩，便回来说与阿麟听了，方才他一时激动，就漏了馅。一切都是天麒的错，跟阿麟无关，希望爷爷不要怪罪于他。”

说罢，重重磕了个头，埋头道：“请爷爷责罚！”

天麟在一旁听自己的同胞兄长一阵胡言乱语，早乱了阵脚。看看低头“认错”的哥哥，再看看台上面无表情的爷爷，心中一片乱麻。哥哥方才所说其实却是事实，只不过主人公并不是他天麒，而是自己啊，一着急就要说出实情。

刚挺直上身：“爷爷——”就被天麒偷偷扯了袖子，动作细微，力气可是不小。

天麒偏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闭嘴】

天麟回视他【可是……】

【没什么可是！乖乖跪着不许再说话！】

见天麟果真不再动作，天麒又重复道：“请爷爷责罚！”

天麒是满心想要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他认为这是做哥哥的本分，而天麟则是纠结犹疑，他若是开口，这个哥哥会怨他，可是他若是不说出实情，哥哥就要无关受累。这对双胞胎自小就是心意相通，只消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两个人那里搞小动作、“眉目传情”，看的兰浩天坐在上面嘴角抽搐，一阵无语。台下门口处的兰华兰鸿二人早被老爷的怒火震在原地，也是无话，室内一时沉默无声。

天麒虽是跪着，脊梁却挺得笔直，天麟抓着哥哥的衣袖眼巴巴地看着兰浩天，一双和兰烨酷似的眼睛里满是乞求。就这么僵持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兰浩天败下阵来，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疲倦地扬扬手，道：“罢了。”无奈又纵容。从前兰烨那小子就让自己头疼，没想到，那个小魔王长大了，如今也懂事了。他的两个儿子更是不让自己省心！

轻轻的两个字一出口，麒麟两个就知道爷爷原谅他们了。兴奋道：“谢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