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做兄长父亲的也有责任，没发现兰烨和那魔君之间的牵绊，才让不该发生的事情，不该产生的私情有了滋生的土壤。出事之后，他们才借由当场残存的事物探测到一番缘由，又从上仙界那面镜子中才明白事情的始末，只可惜那时被血缘关系蒙蔽了眼，才对天翼颇有些怨尤。后来设身处地地想上一想，他那时候不能理解也是在正常，平心而论，换做任何一个人遇到这种事，恐怕都不能接受吧。而且在那之后天翼后悔不迭，自愿追随烨儿受那轮回情劫之苦，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怎么能够不动容？

如今，还有什么理由去指责这个孩子？想到这时，兰浩天已经非常后悔，单手一挥，宫殿恢复了原本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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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狈地站在那里，后背全是汗渍，天翼眼睛却干涩极了，他眨眨眼，兰烨和魔君倏忽消失不见。再眨眨眼，破败的宫殿焕然一新，一如他刚开始想的那样，清雅的布置，干净的环境，还有突兀出现的沉默不语的那两人。他低下头看着光可鉴人的地面，扯了扯嘴角。分外苦涩，眼下这情景他还会有什么不明白？

无非是要测验自己罢了。

面向台上那两人站好，深鞠一躬，道：“小婿天翼，到此拜见岳父大人！”声音却是比初进来时低了许多，暗含了几分他并不自知的委屈。兰黎刚要动作，就吃惊地见父亲大人亲自掠下去，扶起天翼，在他肩上拍了一拍，道：“是我兰家对不住你。”

天翼愕然，兰浩天眼中的歉疚清晰可见，他何其聪明，已经知道老人所想。刚才的踌躇彷徨戏剧地变成眼下这种局面，倒是让人始料未及。

他没吭声，兰浩天忙又说道：“回来就好。”一句话，从这老人口中说出来，已经是很亲昵的话语。他只道这孩子是不愿原谅他们，可是怎么会呢？那时天翼跟随兰烨入了轮回盘就已经表明了态度，此时没有吱声，只是被刚才所见打击到了而已。

慌忙后退两步，就地跪下：“数千年不见，天翼给老爷子请安。”濡慕之情顿显，兰浩天察觉到这份心意，松了一口气。

兰黎也飞身下来，扶起了天翼。眼中的怨怼早消失不见，虽然还有点别扭，但是已经温柔很多，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可好？”

天翼此时才好像真正回归了下仙界，回到了自己和兰烨曾经的家，笑道：“好”一个字，前嫌尽释，前尘往事，统统抹掉。

三人此时都放开了心，相顾看上一眼，居然异口同声：“回家吧。”哈哈大笑。

记忆留存，人却永远都要向前走的。回家吧，放弃过往一切悲伤的事，带着对未来的期盼，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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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另一边，正如兰黎走前所说，兰烨没过多久就醒了过来。兰青见了，忙倒上水，拿一点儿冷水兑了喂给他喝。兰烨嘴干的厉害，况且身体虚弱，听话的很，借兰青的手喝了水。这才有点力气偏头看看他们。兰紫几个乖乖的站在一边，难得没再聒噪，巴巴地看着兰烨，想上前却又不敢，怕这个名为主子，实际是他们哥哥（弟弟）的人认不出自己，那该有多么让人伤心！兰烨一见他们纠结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想笑，嘴角咧开一点儿弧度，笑道：“阿紫姐姐，鸿儿哥哥，小华。”再看看守在床边的兰青，唤道：“阿青。”

他明明没什么气力，这下竟然挨个叫了一遍。兰紫的眼泪被他一声“阿紫姐姐”又给叫了下来，开闸泄洪似的，挡都挡不住。一瞬间，千年前那个小小的娃娃抱着自己的腿，软软叫着“阿紫姐姐”的小模样又回荡在脑海。转眼的功夫，那个还会缠着自己所要凡间孩子才会吃的花花绿绿的糖果的奶娃娃已经长这么大了。那个曾经被大家宠着的孩子已经不再是孩子，他嫁人了，算来麒麟都叫她“紫阿姨”叫了几千年。轮回历劫，要受过多少苦如今才成了这番样子！

兰华和兰鸿听她一哭，才干掉没多久的眼眶又湿了。兰华嗫嚅道：“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兰鸿也说：“叶子回来了。”像是要说服谁似的，不住的重复：“回来了，回来了。”

就属兰青这时最淡定，又从床头拿过一个竹篮，打开，玉米虾仁粥的香气扑鼻而来，粥煮的很烂，稀稠适度，正适合兰烨这样的情况来吃。兰青舀了一勺，递到兰烨嘴边，道：“烨哥，用点儿粥饭。”

兰烨看着他关切的目光，点点头，一口粥咽了，才问：“你们，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这些年，你们过得好不好？这些年……几千年！

兰青收回了匙子，低下了头，泪珠滴落下来，在床榻的铺面上晕开一圈圈水渍。兰烨吃力地抬起手，像很久很久一起那样，在他头上揉了揉，只是力气不够，变成了抚摸。兰青感受到烨哥的温柔，反倒哭得更凶，无声的，肩膀抖得厉害，看的兰烨心酸又欢喜。这是他的家人啊！

兰青比那兰紫还厉害，越哭越来劲，索性扑到兰烨怀里去。哭到忘了床上躺着的这人才是需要照顾安慰的那一个。兰烨全身还很酸疼，被他压在床上很不舒服，但心里却实在欢喜，哄道：“都几千岁了，还哭鼻子，真丢人。呵呵。”

兰紫几个眼见兰青占了兰烨的便宜，脑袋集体一昏，想着我才要把这几千年的份都补回来才好，就要冲上去。

可怜一个兰青就让兰烨觉得吃力，这三个在一起过来，非得要了他的命！

正在这关头，兰浩天、兰黎和天翼三人回到了这里，看见那四只的动作一时无语。兰黎最先冲将上去把他们扯回来，无奈道：“好了好了，叙旧的时间多得是，不在这一时。一会儿小少爷叫你们折腾死了。”

四人一听，醒悟过来，纷纷退开。看见兰浩天，四人集体行了个大礼，齐声道：“老爷。”

兰浩天对他们点点头，转向床上的兰烨，不说话，一双眼睛含了万千情绪。那边兰烨得了自由，向门的方向看过来。刚才还笑兰青几千岁还哭鼻子不知羞的某人，只是那么怔怔看着，鼻子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千年岁月虽长了些，可对于仙者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兰烨盯着父亲如雪一般的发丝，想起自己投入轮回盘之前父亲的一头青丝，低声问道：“怎么会……

第十一章

兰浩天鼻子一酸，张开双臂直直奔着兰烨冲过去，将几千年没见的儿子抱了个满怀。一边抱一边晃荡，众人心惊地看着，心说老爷你再晃下去小少爷要叫你晃飞了！兰烨的眼泪被老爹幼稚的行为给闹了个干净，想开父亲一句玩笑，却在瞥见父亲发红的眼眶的时候又憋回去。双臂环上父亲的腰背，才发现自己印象中一直硬挺的身躯竟然在微微发抖。兰烨像小时候那样，把脑袋重重砸进父亲的胸膛，哑声道：“爹——”

“……”却是兰浩天向回抽鼻涕的声音。

“我回来了。”嗓子又干涩起来，兰烨心脏抽痛。听了这话，兰浩天猛然将头撞下去，磕在儿子脑袋上，看他痴痴地看着自己，那眼中的濡慕之情让他欢喜。这是我的孩子啊！兰浩天朗声道：“好！好！”

兰紫摸摸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兰黎静静微笑。

一晌无话。

兰浩天慈母的本性大发，抱着自己的儿子就不撒手了，摸着兰烨的脸颊，明明还是正常的标准，他不知怎的就觉得这孩子瘦骨嶙峋，果然我儿在凡间没少受苦！险些丢了做长辈的脸也一并哭出来。这一屋子人就看着这父子俩在那跟粘了不干胶似的，起初还觉得确实温馨美好催人泪下啊，可是这架势好像要这么呆到天荒地老似的。兰黎心里就有点憋屈了，自己当年下界历劫回来后，可么见父亲和自己这么腻歪。再说了，烨儿也是我弟弟啊，父亲怎么能一直巴着他不撒手了呢！兰青早恢复了常态，立在一旁，心里也在默默吐槽：老爷子你能不能把时间留给我们一点啊！

兰浩天才不管那些，直把兰烨抱的快喘不上来气才不甘心地放开他。

这番父子相见的戏码总算是告一段落，兰浩天拿起兰青放在一边的匙子，喂想喂自己的儿子吃粥。可是兰烨怎么可干？开始是体虚力乏才让兰青伺候着用食。眼下重见亲人，兰烨此时心情好得很，就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几千年不曾承欢于父亲膝下已是愧疚，怎么还能麻烦父亲做这等事？

于是兰烨道：“父亲，我自己可以。”说罢就要接过父亲手中的羹匙。

兰浩天自然之道他在想什么，可是才不在乎那些迂腐的礼数。要不然。也不会让这下仙界的祥和的像一个大家庭，更不会让儿子和侍从之间以兄弟姐妹相称。

如今他就是心疼自己的儿子，想照顾他，爱护他。

兰浩天端着粥碗，执拗道：“我来！”

兰烨反抗无效，终是顺了父亲的心思。

粥喝完了，兰浩天把东西放在一边，他父子二人身后的人才得了机会凑了上来。

兰黎道：“烨儿。”笑意盈盈。

兰烨看着兄长，眼睛一下睁得更大。他本来这生了一张娃娃脸，这下更像只吃惊的猫儿，兰黎看着他，心中好笑，问道：“怎么？不认识了？”

兰烨像是这会儿才把他的模样印在心里，看着兄长熟悉的眉眼，低下眼睫，回应道：“大哥。”

兰黎见这弟弟这下可是看清了自己，正待说些体己的话加深下兄弟之间的感情。就听兰烨突然仰起头，嘴巴咧的老大。慨然道：“原来，我们还真是同根生的！”语气里藏有一丝怅然，但更多的是欢喜。

原来，这兰黎现在的样貌，竟是和那人世的季锦一模一样。在凡间的时候作为陈锐的兰烨就在私心里把季锦当做了兄长。现在所有的过往一并忆起，才知道，季锦的魂魄当真是大哥的，而今，是全部结束了便回归仙界了吧。

“不是哦。”兰黎摇摇头。

“诶？”兰烨不明白。

“我说的是你心里想的，不对。”兰黎微微一笑，道：“严格来说，那人间的季锦其实并不是我。他只是拥有我的一缕魂魄罢了。”

一边的天翼吃惊不已，黎哥竟然还会读心术！

这么想着，不料兰黎立时转过身来瞥了他一眼，笑道：“你也真的不是原来那个天翼了。这点事儿都会不知。什么读心术？但凡是个仙人都会的小伎俩而已。”

他话说的模棱两可，天翼听得迷糊，索性也不再去想。

然而兰烨却是对大哥窥探自己心思的事并不在意，让他吃惊的是另外一件事。兰烨惊道：“一缕魂魄？！那大哥你现在岂不是魂魄不全？这怎么可以！”

怎么能这么随便就牵出一缕仙魂出去？这样对仙者的影响是很大的啊。不单单是仙力会大大受损，就连体质都会差上许多！父亲怎么会同意这种事！他诧异地看向父亲，兰浩天只是无奈摇了摇头，这大儿子的行为，何时是他能干涉的了的？唉！

反观兰黎倒是不甚在意，道：“无妨。我是存了心思的，那季锦本是魂魄不全之人，加上我的一缕魂魄便正好做个正常人。而且因为我的关系他必定对你尤其在意，那是骨血里带着的亲近。我既不能和那天翼一样追随你入那轮回盘，靠着这一点牵绊，便可以照顾你一些。”

兰烨又是感动又是难过。感动于大哥竟会选择这样的方法，又为季锦本是个魂魄不全的人而难过。那样一个人……魂魄不全，若是大哥没动了这个心思，那季锦不就成了个傻子？

再一想，“那，为什么季锦和大哥面目相同？”兰烨问道。

“这就只是巧合了，我当初选上他，很大程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顶着和我一样的脸，要是将来成了傻子，那让我情何以堪？”兰黎理所当然地说道，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这个理由是多么荒唐，众人齐齐黑线。兰浩天拄着额头，无奈至极，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思想奇异的儿子！

兰烨想着季锦心中烦乱，他应该最担心的是大哥，可是，他又忍不住问：“那如今我回来了……季锦他……会怎样？”吞吞吐吐地问完，兰烨就敏锐地瞧见大哥神色一暗，一闪即逝。

兰青几人听到这也是忍不住要为兰黎叹口气，到底是几千年未见了，自家弟弟心上，已经有了旁人快比上自己的位置。

然而兰黎很快回答：“即然给了他，就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况且本君又不是冥界那索魂夺魄的鬼卒，哪里会干那勾当。”一句话说的带上了浓浓的酸意。自称也从“我”变成了“本君”，大哥不高兴了。兰烨羞愧不已，可是到底松了一口气，如果季锦变成……那让他如何安心……

兰浩天察觉到兰黎的失落，便问兰烨：“烨儿，那叫季锦的凡人，对你可好？”

兰烨想都没想，立刻应道：“再不能更好，在那一世最苦的时候，除却母亲，便是他。”

兰浩天笑着点点头，对大儿子说道：“如何？”

兰黎看着弟弟谈及季锦的时候，面上满满的，都是感激和温柔，就释然了。也罢，当初自己图的，不就是这么个结果么？那还有什么可别扭的呢！

笑道：“好极！是我小气了。”

兰浩天一挑眉，哈哈大笑。兰烨看着兄长，心中欢喜，想着大哥为我做了这么多牺牲，以后定要对他更好！

兰黎察觉弟弟的心思，扬起了嘴角，这傻弟弟，以为做买卖呢？我又没叫你还！我们是一家人啊！

第十二章

兰烨醒了，这很好。一家人团聚，也挺好。

天翼咬着手指头，站在一边，心中流泪。可是从刚才开始，他的“妻子”就没瞧过他一眼！别说正眼了，连斜眼都没一个！这可是非常非常的不好！

明明刚刚醒来的时候，自家媳妇还知道找老公呢。这会儿怎么了？记忆应该全都恢复了不是吗？他应该知道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啊。为什么连在人世相认后的那种默契都不见了似的！

天翼在这方面到底是比不上季锦，若是那人在，只消想上一想，就会明白了。

他怎么会想到，就是因为全部都记起了，兰烨才不理他。或者应该说，兰烨根本不敢理他！要不是大哥和父亲在这，要不是他还没有多余的力气，他简直要落荒而逃！算起来，当年，犯错的根本就是他！诚然，他作为一个男子，没有必要效仿仙界的女眷那样遵守三从四德恪守“妇道”，可是，既然已经嫁做人妻而且还有了麒、麟两个孩子，轻易被当初暗暗心许的对象勾引，就是背叛！更何况……更何况后来还被玄上那个家伙设计怀了孩子！

兰烨在昏迷的时候，并不是毫无意识地，相反，他清楚得很。像个旁观者那样，看着自己的从前。越是看下去，越是觉得自己不堪、真是活该！果然下界历劫都是有道理的，就是应该惩罚他的。天翼那样一个人，那样一个对自己交付了全部真心的人，他兰烨怎么能还恬不知耻？

自那日起，兰烨就一直在回避天翼。刚开始天翼还会像上述那样疑惑不解、暗自闹心。可是时间一长，看着兰烨偶尔躲不开自己的时候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带着的愧疚和不堪，天翼也就明白了。继而苦笑：他该以为自己“自作多情”还是怪兰烨“自以为是”？那些令他不解、心伤或是愤怒的事情，在重遇兰烨的在人世的十年间，他就已经全部都看开了啊。

并不是因为先爱先输就自动地让犯过错的兰烨的所谓“背叛”的行为轻描淡写地过去，也不是自己对这份感情太过执着就被蒙蔽了眼睛，而是。经过这番劫难，天翼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他最想护在手心珍惜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