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锐不知道，他和祁洺现在的形象一早就出现在他最初的一场梦中过，就在他重生后初见季锦的那天。可惜那梦太短，他也没能记得那两人的模样，不然一定会大吃一惊。

三人走进桃花林，陈锐嗅着那桃花的香气，不知为什么会觉得有点熟悉。然后他就暗笑自己神经质，在东北老家时，初春的空气里可不就全是这股子气息么？再说，天下的桃花都一样吧，我想太多了。

陈锐跟在两人身后，觉得他们怎么都跟飘得似的没丁点脚步声呢？明明我踩在地上都会发出咔咔的声音，这地方也怪，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时节，桃花开着，也有一些绿色的藤蔓缠在树干上，应该是春天，可地上却全是枯叶。搞不懂。还有，这古代人都是怎么过的啊，这么一身衣服也太麻烦了吧，下摆这么长，还得人把脚抬得老高才不会让那些草藤绊着。

这片桃花林并不大，陈锐只注意脚下，也没看见给他领路的人走的是什么不平常路，七扭八扭的拐着弯，好在没一会儿，就听祁洺沉声道：“到了。”陈锐还顾着和脚下的草枝什么的纠结，没刹住车，头一下撞到祁洺背上，祁洺刚回过身来冷不丁被他撞这一下，没稳住，向后一仰，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陈锐挥出去的手正砸在祁洺下巴上，祁洺痛呼一声，陈锐压着祁洺，有点不好意思，迭声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刚想起身，往前一看就见到一个小草房杵在那，老人无语地看了他们一眼，回手拂尘一扬，草房的门就自己开了。

一道光束猛然射出来，陈锐还没来得及惊异，就直接倒在祁洺身上了。

祁洺把他抱起来，怀里的人闭着眼，左眼角上一朵桃花样的印记发出柔柔的光，鲜艳的染着温柔的色泽，看在他眼中是十足的魅惑，他微微恍神，又恨不得直接沉溺进去。“咳咳！”老人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祁洺回神看到老人戏谑的目光，俊脸上染了胭脂似的红。

“瞧你这出息，快进来，我要开始准备啦，不然他一会醒了准得折腾。”老人猫身进去了，祁洺没忍住，在怀里人的鼻尖上啄了一下。怀里的人没丝毫反应，熟睡了一般，祁洺想：对上他，我就越来越色了啊，这可怎么办？

“天翼！你傻了么！”听到老人不耐地唤自己，他摇摇头，进去了。

低矮的门，等三人都进去，小小的草房，倏地一声，消失不见。只剩下那满树的桃花在不知哪吹来的风中摇晃，洒下一地的花瓣。

第七章

豆花店的人不会发现，刚才厨房里面的隔间消失不见，也没人注意到，这家店的老板由老人换成了一位中年男子。人们继续品尝他们的美味佳肴，好像这里原本就是如此。

“老板，再加点豆花～”

“呦～来喽～”

门里门外，两样天地。

陈锐被祁洺抱着，一脚就踏出了凡间，脱离了人世。

入眼云雾缭绕，琼楼玉宇掩映其间，宛若仙境，间或一两只仙鹤从中穿过，带出一条条优美又飘渺的线。而实际上，这里也确实不是凡间，而是仙界中等级较低的下仙界。和上、中两仙界相比，下仙界的神仙们虽然地位不高，道术也偏低，但是也有他们的好处，生活安逸闲适，没有太多的事务侵扰。

而在这下仙界，天、兰两脉又为主脉，携手执掌此间一众仙家。天姓祖先原身为东海之蛟，与东海龙宫的亲缘关系等早已无从考究，按说蛟龙除非真的等到那份多少人都等不到的时机化身为真正的龙，是不应升天为仙的。然而这蛟龙却能在这下仙界一呆就是上千亿年。太久远的事情饶是仙家也是记不得，或者说，他们根本就闲散惯了，完全没把那些“琐事”放在心上。这在十分看重亲缘祖宗的仙界也算是一件奇事。

至于兰姓一脉，身份就简单清明的多，其祖先原是瑶池旁边一株普通的兰草，说是普通也不恰当，毕竟不是每株兰草都能开在瑶池这等上仙界仙家动不动就集结的地方。它还要命地就长在宴饮的时候嫦娥仙子的座位后，没被哪个小童随手拔掉实在是幸事。这嫦娥仙子也是有趣，每次向她敬酒的仙者数不胜数，她虽然碍于礼貌全然接受，可是却一滴不沾，每次都是趁大家不注意倒在身后，刚巧洒在这兰草身上。受着琼浆玉液的长期浇灌，这小东西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开了神识，化了人身，还怀了一身法力。只不过到底不是正经修仙来的，没历劫，没受苦，可说是平白得来这么一份仙缘，本事也就没多大，只是这小仙原身是花中君子，本该也有些君子的气度，不成想成了仙之后却总是怯弱彷徨的很。它长相清丽，明明为兰草，左眼角却开着一枚艳极了的桃花，不伦不类，这么一来，连带着众仙竟看不出这好命的小东西到底是男是女，只是明白地吸引了不知多少人的目光。仙班突兀地多出一人，天帝日理万机，也是没工夫管此等小事。告知于王母，王母一双凤眸盯着台下这个小仙，愣怔一瞬，而后叹了口气，摆摆手，化了人身的兰草就被打发到下仙界去了。

入了那下仙界，这兰花化的小仙就开始了它的劫，和那天姓的某人，纠缠不清。这份牵绊，更是延续到之后的每一代，越发深刻。

转眼就千年。

天翼还在人世作为祁洺生活的时候，就听过这些事情。他那一世死在陈锐之后，却重生在陈锐之前，回到了自己十七岁那年，那个时候，他早已经学会了独立。如果按照前世来发展，在那不久他就会被齐叔发掘、接到杨家终生做一枚棋子。而今带了前世的记忆，他自然不愿意更不会重走老路，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在自己刀下。正在这个时候，面前出现了一位老人，看打扮普普通通、貌不惊人。出口却是那番惊人之语。也不管他能不能接受，一股脑地全部倒给他听。开始他并不相信这些，可是联想到自己连重生这种事情都能碰得到，内心就有些动摇。再者，他对眼前这位老人没有丝毫印象，他却对自己的事情了如指掌。更何况，那些都是前世的事情，之后老人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最是打动他。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道：十年后，你会见到上辈子那个陈锐。

灵异也好，虚妄也罢。怀着前世记忆的祁洺在那一刻别无选择，只有相信。并且还可以借机躲开齐叔，一举两得。

十年之期，天翼看着眼前的光景还是有点恍惚。和老人相处的十年间，老人只带他来这里一次，其他的所有时光，基本都在之前那个奇妙的空间或者人世打转。可是他却对这个地方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熟悉感。

他叹口气，进了面前的这间小小的楼宇。它只有一层，七十平米大的屋子，未设隔间，看起来十分宽敞明亮。房内的设置也很简单，靠进门左手边的地方有一张供人休憩的雕花大床，正中央两面樱桃木的小案几合放在一起，上面摆的是笔墨纸砚，还有几幅未竟的作品。四面的墙上挂了许多人物的画像，大多都是男子，女子只有三个，他们无一例外地穿着一身古装，那些复杂的纹饰不是他能形容得出来的，仔细上前去瞧上一眼，还会发现这些人，长相虽然普通，但是气质都是一致的，清丽淡雅，温润柔和。尤其是这些画中人的左眼角上，都有一枚桃花印记，开在眼角，为这些人凭空添了些许艳丽。天翼低下头看看怀中人眼角上的几瓣红，心想果真一切都如师父所说。

若是陈锐醒着，想必更是惊讶眼前这情景，他一直以为自己的重生相较他翻阅的那些小说中的主人公各种风生水起的境遇简直是弱爆了的，哪成想重生的金手指开了倒是开了，只不过受惠的不是他。

老人此时正站在案几前方，见那没出息的小子终于抱着人进来了，脸上却还是有些怔怔的神色，忍不住朝天翻个白眼，小孩子心性显露无疑。

“傻愣着做什么？还舍不得撒手了？”老人戏谑道，指了指床，“把他放床上去，你过来。”

天翼应一声“是”便向左边走，把被叫做烨儿的陈锐轻放在床上，好像怕把他弄碎似的动作那叫一个轻柔，老人哭笑不得地看着，心想你以为他是玻璃做的么？烨儿身体不好是真的，可还不至于你这么小心啊。生生打了个冷战，真心受不了！这徒儿的心思他本就清楚，一颗心系在烨儿身上怎么也扯不开，等了十年才终于可以以这幅面目出现在他眼前，心中激动倒也可以理解，但是有必要这么腻歪么？啊？而且人家还睡着呢，领不领得到你这份心意都是回事哦！老人暗叹自己把这小子培养到现在也不容易，花了多少心思也暂且不提，怎么他还是屁长进没有？啧啧！

老人打了个冷战，鸡皮疙瘩掉一地，拂尘在桌上一扫，原本摆在那里的笔墨书画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玲珑的玉件，看那色泽就知道是上等货色，可惜上面却纹了图案，一团回旋往上的螺旋图案，和天翼烨儿两人锁骨下方同样的那个图案。然此玉却非装饰品，是盛放记忆的容器，上一次用它是十年前，这时又一次派上用场。

老人把它拿起来，在玉面上抚弄两下，图案变得更加明晰，渐渐地，发出耀眼的光辉，正是方才晃晕兰烨的那束光芒，“拿去放在他额上。”老人道。

天翼接过来，触手冰凉，明明散发着光，却没有丝毫温度，他皱皱眉，又有些期待。

敏锐如他，早发现这束光芒和那时自己所见的有何不同，黄白的光芒再贴上兰烨额头后，发出了红色的光芒，像一个保护罩般将其周身包裹起来，而自己那时，分明是黄色的。

应该就是和他特殊的体质有关。

老人也跟了过来，伸手在那光球上摸了摸。果然探不进去。转头对这不争气的徒儿道：“外边处理好了？”他问的没头没脑，天翼却马上回道：“之前已经给他们灌输过我和烨儿的记忆，也让他们在人世适应地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下当是无碍。”嘴上答着，眼睛却粘在兰烨身上不下来，被他关注的人也不知正经历着什么，眉毛渐渐皱起来，天翼心里一紧，不知道兰烨的记忆回顾到哪里了？

老人皱皱眉，天翼所说的他们，应该就是他的那两个式神，换了形体，顶替了两人的身份在人世继续他们的生活。按照天翼现在的术法，自是可以让他们在样貌和行为方式不会出现偏差，如此一来，凡人便毫无察觉。

当然，凡人察觉不到，别的么，可就不一定了。

老人想起兰黎和那魔君，拂尘一甩，兽毛服帖地搭在老人肘部，“那叫杨林轩的，可是出现了了？”

天翼一愣，像是不明白怎么师父突然提到他，答道：“是。”

“天翼，使用式神作为你二者的替身，本是没什么差错。可是我曾经再三告诫过你，一定要在那杨林轩出现之前办好！那杨林轩本是魔君在世，碰不到陈锐，自然也不会想到什么，神识未苏他在凡间历他的劫，这九天之上的真身就会一直沉睡，你们这边就少些麻烦。如今……”话说的缓和，老人眼里却带了厉光，扬声斥道：“怎生如此不小心！”对这位一向好脾气的老者来说，已是气得不轻。

天翼闻言就是一震，立时跪在老人脚边：“孩儿考虑不周！请师父责罚！”孩儿和师父这两个称呼搭在一起，总是有几分别扭，两人却似毫无感觉。

天翼只觉脑皮发凉：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一茬！一时后悔不迭。

老人盯着徒儿脑顶看了一阵，知道他已经想到了其中利害，才无奈叹口气，道：“为师这般身份，虽然可以指导你们一二，但是总归不能透漏的太多，无论什么时候，擅自泄露天机都是不赦重罪。等烨儿恢复了记忆，为师的任务也算是到此为止。今后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去走了。”语重深长。

天翼猛然抬起头，惊讶道：“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这才有些黯然神伤，毕竟是一家人，到了别离的时刻也是舍不得，只是他答应了那人……“自你带着记忆而生，我师徒二人已度过十年光阴，该交代的我早已告知与你，该传授的我也倾囊相授。而今，也到了我该去闭关的时候，再次相见，又不知道是哪年岁月。这十年间教予你的东西，为师希望你能够把这些真正消化掉，成长起来，因为从今天开始，你们才要接受真正的考验。”他指向床上的人，“这个人，是你这一生最重要的宝贝，既然重归，断然没有放开的道理。然而是缘是孽，全靠你来把握。”

老人伸手再次触了触那光圈，掌下抗拒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弱，心知时候快到了，他心中也是不舍，但是毫无办法，自己这一代终究还是过去了，未来的时光，要靠这两个人自己去搀扶着走过，老人叹一声，道：“再不出一盏茶的功夫，烨儿就要醒了。从今日开始，你二人就是正式回归这仙界了，未来如何，全看你们自己把握。”他说着，周身慢慢变得模糊，天翼这时也顾不得跪着，惊恐地站起来，像十年前初拾起记忆后一样彷徨，紧紧抓住老人的衣服，哀声道：“师父！师父！”他多想说我还有好多东西都没有弄懂，您不要离开！

老人看着这个叫着自己师父，实际上为自己骨肉的孩子，心想这番模样，和你那，唉，真是一模一样。

他扑上去，却什么也没抓住，嘭的一声，那老者的身影化作万千碎片。只余下最后一声嘱咐：“千万懂得珍惜啊，吾……”儿——

眼前支离破碎，天翼泪流满面。

相伴的那些时光走马灯样在天翼脑海掠过，他心痛不已。老人说是去闭关，可是对于仙者来说，闭关和永不出关几乎是一个概念，他不明白师傅好端端地为什么就要去闭关了，他只知道将来再见师父的可能实在是微乎其微。这么一想，就觉得难过的很。然而未等他再去伤心，床上的人突然有了响动，窸窣的声音，天翼忙在脸上抹了一把，转头望去。

护在周身的光芒已经消失，兰烨额上的玉因为他的挣动滑了下来，落在地上碎成一片渣滓，毫无光泽，像是完成了它的使命后，就将一切归于沉寂，失掉了生机。

天翼急急上前，却在里床铺两步远的地方生生被钉在原地，只因那缓缓睁开了眼睛的兰烨的一句呢喃：“天翼，我的孩子呢？”

天翼，我的孩子呢？

轻轻的一句话在天翼脑中炸开，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身形也晃了几晃，孩子……

烨儿，你的记忆停留在哪里？

师父，你从未告诉我，会出现这种记忆断层的情况，师父……

“从今天开始，你们才要接受真正的考验。”

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第八章

天翼还僵着身体不知道怎么办，那边的兰烨等不来回答，一个心急就从床上翻落下来。

“啊——”兰烨低低叫了一声，却没磕在地上，反倒是身体一轻，就被一个人抱在了怀里。

兰烨有点恍惚地看看这人的脸，茫然的表情让接住他的人心里一痛。天翼收回伸出去的手臂，讶然在眼中一闪而逝，看着那人，心里莫名地就有点发虚，道一声：“黎哥。”

那位被唤作“黎哥”的正是兰黎的同胞兄长，兰黎。他没理会天翼，将弟弟放回床上，抬起衣袖抹掉他额上的虚汗，柔声说道：“麒麟都在老爷子那玩儿呢，过一会儿就会回来，你不要担心，他们没事。”

兰烨的头很晕，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兄长的话，不再深究。头一歪，居然又睡过去了。

兰黎知他身体虚弱，扛不住恢复记忆需要的灵力消耗带来的倦怠，心慌也没用，只是还是心疼。他这个弟弟啊，下界走了一遭，又不知受了多少苦。虽说下仙界也有一面可窥视人间的镜子，可他和父亲却从来不敢向里面瞧上一眼。就怕一下子冲动做出什么违逆天规的事情再报应到这个弟弟身上，白白让他再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