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夜一出巷口便注意到了朱嬛站在河边,却见身子微微前倾。
他想起前事,不禁惊呼一声,“不要……”景修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他已箭步冲上前,拽住朱嬛的手臂,将她拉到远离
的河水的地上。
“朱小姐,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这事不是还没定么,你又何必想不开。人死不能复生,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了结自己。
”祁夜厉声道。
朱嬛看了看眼前人,想着他说的话,眨眨眼睛,道,“你觉得我是要投河自尽么?”
“难道不是么?”祁夜忍不住反问。
“哈哈哈……”朱嬛突然大笑起来,指着祁夜说,“我看起来就那么想不开么?我只不过是想去河里洗个手。”
听他这么一说,祁夜方才觉得自己理解错了,她哪有一点轻生女子的样子啊。
这是景修也已赶了过来,见着这幅场景,他是聪明人,略一想便明白发生了什么。看着两人一会,忽然轻咳一声,祁夜
这才发现自己竟还抓着的朱嬛的胳膊,脸一红,急忙放开了手。
朱嬛也是才反应过来,揉揉手臂,轻哼着,“蛮牛一只,这么大力。”
祁夜只好苦笑。
朱嬛看看两人,突然却不怎么高兴了,转过身,板着脸,冷道,“你们是爹派来的说客吧。小修,这蛮牛不懂便算了,
难道你还你了解我么,我讨厌爹什么事都为我做主,我自己的事难道不该我决定么?”
景修在听到她称呼祁夜蛮牛的一瞬觉得好笑,却还是忍住了,祁夜在一旁只是涨着脸,倒也不去辩驳。
“我们当然不是替朱大人来做说客的,知道嬛姐姐你心情不好,特来看看你。”
“真的?”
“千真万确,你还能不相信小修?”这回开口的是祁夜。
“呵呵,那行,既然不当说客,你们就是我的好兄弟了,走,我们喝酒去。”说完,便一手架起一个,拖着两人往酒楼
走去。
“唉,你这一女孩子家,怎么能喝酒?”祁夜惊道。
“女孩子就不能喝酒么,你才多大,怎么和老头似的,迂腐。”朱嬛嗤之以鼻。
景修付之一笑。
这不试不知道,一试还真不得了。朱嬛虽是姑娘家,酒量倒是出奇好。她向来在外野惯了,称兄道弟的人不少,自然没
少喝过就,又及朱明全本身也是爱酒之人,家里藏了不少好酒,朱嬛从小就没没少偷喝,自然就练出来了。
景修因为喉有旧伤虽已痊愈,却也必须好好修养,忌酒忌辛辣。朱嬛一开始还念着这些个,喝的一多,也就渐渐模糊了
,拉着景修硬要灌酒,景修碍着面子推不过,祁夜却不干了。小修这病好不容易才好,万一这酒一烈,再伤了喉,不就
前功尽弃了。于是所有该景修的份由他挡了过来。
无奈他从小便不怎么喝酒,自然不是朱嬛的对手,没多久,便是醉熏熏了。
“会猜拳么?来来来,我教你。”朱嬛撸起袖子道。
“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呀,飞呀,啪啪,哈哈,输了输了,罚酒罚酒。”
“诶,你耍赖,你都还没教呢,不算不算。”祁夜一个劲摇头道。
“怎么不算,男子汉大丈夫,叫你喝就喝。”朱嬛倒了酒就给祁夜灌去。
景修在一旁看了看这两人,有些担忧,又劝不上手,只好叫着小二来几碗醒酒汤,不过,估计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了。
疯是疯了,倒也是真心的快活。
最后,两人都倒在了桌上,朱嬛由他爹派来的人带走了,她虽反抗,却浑身使不上力,只能不情不愿地回去了,万分后
悔喝了这酒,倒是应了借酒消愁愁更愁,一路一直都喊着小修,蛮牛。
“夜,夜……”等周围清净了,景修叫着醉倒在一边的祁夜,不能喝还那么逞强。给他喝了醒酒汤,全无用处,没法子
,只好架起他,慢慢往府里走去。
祁夜本就比景修生得高大,如今醉了酒,更是整个人都赖在了景修的身上,让景修有些应付不过来,只能走走停停。
“小修?”模模糊糊的声音响起。
“嗯。”他应了声。
“小修?”
“嗯。”
“呵呵,小修……月亮好大,好看,小修,真好看……”
看来真是喝醉了,景修扶了扶边上的人,微笑着想。
第十章
稷绥万祈十一年,秋。
西北大营,漫天黄沙。
一阵狂风刮过,万里飘沙。透过微弱的光线,依旧能清晰地看清那面直直插在地里的旌旗,黑面金丝,一个大大的“白
”字跃然在上。
万俟弘迎着月光走进将军营帐,只见白阖泽坐在榻前默思,看到人进来,起了身便迎上去。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万俟弘到桌前挑着灯芯,烛光抖动,忽明忽暗。
“你不也是。”白阖泽淡然一笑。
万俟弘看着他,“药记得喝了么?别累着自己,这里的万千将士们,可都是冲着你才如此坚守卖命的,你若倒下了,这
天威军怎么办,皇帝那里又该怎么交代。”
“呵呵,怎么突然罗嗦起来,跟个姑娘家似的。”他笑笑,向前把弄着万俟弘的长发。
“别闹了,也不见这是什么地方。”万俟弘脸微红着脸,后退两步。
“好吧,说正经的。大辽二皇子派人致信,有意休战。大辽内部也已是分崩离析,支持二皇子和四皇子的都不在少数,
却是那名正言顺的太子反倒成了摆设。”
“你呢,你支持谁?”万俟弘问。
“我?这是他们大辽的事,我又何必插一手。如今他们愿意休战,我倒是求之不得,这都拖了那么些年,总算是能消停
下了。”
“说的也是,你都几年没回去了,连小修都长大了。”
“这几年,小修有你照应着,我放心。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了,唉。”
“说到小修,你可还记得,我向你提起的那个少年,也该是时候历练历练了。”万俟弘想到了祁夜,对着白阖泽道。
“你说的话,我怎么会不记得,我倒真是好奇哪个小子能入得了你万俟大师的眼。”白阖泽笑道。
“你又说笑,既是没睡意,我给你弹琴吧,这阵子忙下来,手都生了。”说完,便从里室拿出了那把一直被细心存放的
环佩古琴。
白阖泽站在一旁,看着眼前人调弦试音,与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随着帐外的风吹进,琴声也随之而响。
而另一边,一个身影站在营帐外,不知过了多久,随着琴声响起,才放开了那紧握帘布的手,轻叹一声,终是隐入在黑
夜中,月光似流水,倾泻而下,照着她的背影,几多风华,几多落寞。
“公主,公主。”侍女一连唤了几声,华翎才反应过来。
侍女小笙一边为华翎梳着头,一边道,“公主您就是太累了,这几天都不曾休息好,不过现在好了,我听将军那边的人
说,大辽二皇子送来了和战信,也就是不用打仗了,咱们总算可以回去了。”
听着小笙絮絮叨叨的讲着话,倒也不觉得烦。才十六七的小笙一直是个活泼的姑娘,跟在身边也是五六年了,从那冷落
深宫一直到了这西北大营。她天生爱说话,每天总能从嘴里蹦出无数个话题,见她闷闷不乐的时候,会将法子逗她开心
。
华翎有时候也忍不住想,如果身边没有了她,自己一定会是更寂寞的吧。
稷绥长公主华翎是万祈帝唯一的女儿。
万祈皇帝子息稀薄,除了这一个皇后嫡出的女儿外,便只有出身卑微的三皇子和如今受宠的华夫人还在襁褓的小皇子。
因为子嗣单薄,华翎从小便当成了男孩子来养,如历代皇子一般读书习武。
稷绥不是没有过女皇帝的先例,但那早就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若非男息孱弱,庶家之子又无贤无良,难以过继维持江
山社稷,也是断然不会轻易将皇位传授给女子的。
然为了这稷绥几百年基业的着想,华翎还是被当做了继承人来培养,就算不是,也能辅佐今后的皇帝,而不是只当一个
久居深宫,然后用来联姻的悲惨公主。
这一路天威将军与大辽的作战,华翎自动请缨。
朝中虽也有大臣反对,但皇帝点了头,谁也不好多说话。
华翎自幼熟读军书,又是聪明至极的玲珑人。
第一次披挂上阵,便击退做侧翼的大辽军。大胜而返,另一向少夸人的白将军也忍不住赞她为女中豪杰。
上了战场,自是不同皇宫别院,锦衣华服成了生硬的铠甲,北疆的风沙大,天又恶,她却从不在乎,已公主之身与将士
们同等待遇。
将士们吃什么她便吃什么,战士们喝什么她便喝什么。整个大营的将士们也渐渐钦佩起这位长公主来,而白阖泽对她也
是刮目相看。
当年那个娇滴滴的小女孩真的是不一样了。
次月,大辽正是提出议和,万祈帝同意。
天威将军于华翎长公主一同班师回朝,留一半天威军驻守北疆大营。
常州白家。
白阖泽要回来的消息早在几月前就传开了,到近日才真正确定了日期。
景修一直都在盼哥哥回来,他与哥哥也是多年未年,心里难免有些急切。从小哥哥最是疼他,如今他又能开口说话了,
想来哥哥一定会很高兴吧。
今日一早闲来无事,整了整房内旧物,却见好多幼时玩物还依然在那儿,心笑着蒲伯真是有心,一直将这些收的好好的
。
不小心一抬手,一个小东西就从边上滚了下来,景修捡起拿到手上,原来是一只红色的小布老虎。
祁夜进来的时候,就见景修对着手上的一只虎头玩偶笑着,奇怪,“咦,小修,这么大了你还玩这个?”
“哦,你说它?这是我今天整理旧物无意中翻出来的,没想到它还在。”景修方才就在想着这事,既然祁夜进来了,便
和他说说。
“这小老虎是六岁那年大哥跑遍了全城才找回来的。”
“听大哥说,因为肖虎,所以我出生的时候娘亲便亲手缝了个布老虎给我。我那时小,不懂事,别的玩偶总是不喜欢,
遇上不爱的便随手丢在一旁,只有那只小老虎却始终在我身旁。蒲伯每次看着这个都说那是母子连心。只可惜我脑中对
娘亲的印象甚是单薄,在我懂事前白家便已遭难,爹娘被奸人所害,这个白府就靠哥哥撑着。我虽幼小,却记得娘亲的
温柔,既然这老虎是娘亲亲手做的,我有意无意的便也把它当成了寄托。”
“几年后却不知怎么的,我把弄丢了,刚好又碰上那场大病,一直卧床不醒,哥哥都快急疯了,却也束手无措。那是我
嗓子已经不行,迷糊间却一直喊着那只小虎,哥哥知道了,二话不说便跑出去,打算找一只相像的来给我。然而这虎毕
竟是几年前的了,又是娘自己做的,城里所有的布偶店的老虎都不是那个样子。后来巧合下,哥哥找到了娘年轻时的手
帕交,两人曾经一起缝制过女红,那姑姑还隐约有些印象,便连夜赶制了一只小虎出来。”说到这,景修擦了擦虎头上
的灰,道,“就是它了。”
“倒也真是奇了,大哥把那老虎放到我手上的时候,我忽然就安静了,感觉像是娘在身边陪着我,安抚我。”
祁夜禁不住道,“白将军对你真好。”
景修笑,“哥哥他是个好人,外人若是不了解,也就罢了,我想他若见了你,也定会喜欢你的。还有,别总是一口一个
白将军的,我听着都别扭,你我既是兄弟,等哥哥来了,你便随我喊大哥就成。”
第十一章
等到白阖泽回府,倒是正赶上了春节时候。
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白府自然也不例外,景修和祁夜一同帮着下人们挂灯笼,贴对联,忙得不亦乐乎。
白阖泽因为只是回乡探亲,便不那么大张旗鼓的声张,只和万俟弘带了几个随身的侍从,便踏上了归程。
皇帝本有意将白阖泽留在京城,夜宴群臣。然思量到他毕竟已是多年未回故乡,也就准了,还特赐绫罗珠宝数件,以表
心意。
白阖泽下马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穿着一白一玄的两个少年正往白家大门贴着对联,横批太高,有下人拿来
了凳子,刚要上去,白衣少年已抢了先,然这白衣少年还是被那玄衣少年也拉了下来,玄衣少年说了几句话,便踩上凳
子,刷的一下,将横幅贴在了正中,站在凳上朝着下面的人笑,眼微瞥,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景修上前扶着,急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祁夜站了站稳,指着前方,道,“小修,看那。”
景修瞧他手的方向看去,不禁喜出望外,“哥哥……”
白阖泽看到的那两个少年正是景修与祁夜。
虽多年不见,弟弟却还是玲珑似玉般的人儿,只是人长开了,身量足了。而旁边那个陌生的少年想必就是万俟弘口中的
祁夜了。
看起来与景修差不多年纪,倒也是俊朗清秀的人物。
两人一起走到跟前,景修万分喜悦,而祁夜高兴之余,也显得紧张,毕竟他是第一次与白阖泽相见。好在万俟弘也在一
边,让他觉得亲切。
景修与白阖泽兄弟紧紧拥抱,白阖泽想着从前那个小小的肉团如今也是和自己一般大了,忍不住感慨。
万俟弘在一边微笑看着,久别重逢的场面总是令人欣喜的。
景修拉过祁夜到白阖泽面前,道,“哥哥,这便是祁夜,想必弘哥哥也和你说过了。”
“白将军,弘大哥。”祁夜开口。
白阖泽看着他笑,“你叫弘哥哥,却是叫我将军,莫不是见外了。”
景修也是看看他。祁夜便再次叫了声,“白大哥。”
白阖泽大笑,“好好,我这一回来可就多了一个弟弟。走走,大家进屋说话。”
白阖泽这次回来,一为看弟弟,二为见祁夜。
想着这能让万俟弘挂心头的少年能有些什么能耐。他自是听说了祁夜为景修求医的事,念他确实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若
真是可造之材便决定带在身边。
景修让祁夜带着沉冰到白阖泽面前耍两下。
祁夜笑笑说,“这不是在白大哥面前班门弄斧呢?”
“呵呵,这有什么,别看你白大哥如今威威风风的,舞剑却是个外行人,就是这把沉冰当年在他手上那也纯属摆设。”
万俟弘笑着说道。
“弘,这些个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你怎么还拿出来,存心丢我面子嘛。”白阖泽道。
“白大哥是行军打仗的好手,耍剑这些只不过是花拳绣腿,祁夜当然是自愧不如。”
“哈哈,你小子倒是谦虚。”白阖泽看着他道,“今天大家高兴,你就耍两下,也好让你弘哥哥看看他的的心血白费的
没。”
几人到了后院,冬梅的幽香隐隐传来。
祁夜提着沉冰,随风舞剑,不多时,只听得远处有琴声传来,略抬头,便见正是景修。景修也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
万俟弘也算是景修的半个师傅,看着他的模样,不觉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却也只能感叹岁月如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