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格雷特忽然停下脚步，拉住瑞伊的胳膊强迫他转身正视他的眼睛。
浅浅的月光在年轻的大神官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薄纱，那双暗金色的眸子像是承载了太多的阴霾，让他的情绪被无限压抑着。
“格雷特，你会背叛我吗？”瑞伊问道，声音干涩而沙哑，“任何时候，也许在连你也无法抗拒的力量下，你还能记得你与我在姬尔女神面前许下的誓言吗？”
格雷特沉默了很久，瑞伊无法从他猩红的眼中读出任何情绪。
许久，他回答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会坚守我自己。”
“那就足够了。”瑞伊苦笑着说，默默转身从格雷特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继续往前走。
很久很久以前，一定也有一个大神官在姬尔女神的见证下这么询问他的骑士：在黑暗女神姬尔面前，你是否愿意对我宣誓效忠，终其一生，做我的守护骑士，用你的智慧、勇气和力量为我阻挡一切灾厄，与我分享属于姬尔女神的荣耀？
那时候那个骑士也一定用最虔诚最坚定的声音回答道：我愿意。在姬尔女神的见证下，我发誓将这一生都与你维系在一起，不管是荣耀，还是磨难，抑或是这个世间的权威对你的制裁，我都将站在你身边，与你一起承担。
然后，他们中的一个在冰冷的水晶棺中陷入永恒的长眠，另一个却在精神烙印的控制下遗忘了自己的夙诺。
瑞伊的手按在锁骨下的契约图腾上，当初烙刻时的疼痛已经消失了，而这份誓约呢？真的能如同他们起誓之时那样，延续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吗？
还是说在生离死别抑或背叛之后，它会最终消失，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他不得而知。
“瑞伊。”身后的骑士突然出声道。
瑞伊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请相信我。”
瑞伊回过头，骑士在月光下挺拔的身影像是名叫永恒的盟誓。
“我一直都相信你。”瑞伊缓缓开口说道，“我也知道这不合常理，我们甚至没有认识多久。可是我在地下室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最合适我的骑士。我不想知道你的过去，也不想去涉足你曾经不愉快的回忆。对我们而言，未来才是更重要的，不是吗？”
骑士没有回答，但是他回给了瑞伊一个微笑。
第一次见到格雷特的笑容，虽然微小得几乎难以发觉，可是瑞伊还是从他的眼中读出了释然和满足。
瑞伊伸出手，微笑着看着格雷特。格雷特走上前来握住了他的手。两只微凉的手紧握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彼此都感受到了信任与坚持。
锁骨下黑色的契约图腾微微发烫，停止跳动的心脏也似乎因此得到了新的力量，格雷特凝视着瑞伊，瑞伊缓缓撤回手，低声道：“有件事，我想我得告诉你。”
格雷特用眼神示意他在听。
“刚才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黑魔法师，大概就是我的父亲。”瑞伊阖上双眼轻声说道，“我曾经和你说过，我的身体被黑魔法实验改造过，那是我十岁前的事情了，后来我被艾伦大神官从黑魔法试验地救出，带到了神殿交给菲尔老师抚养，在那之前我的记忆都是不存在的。”
说到这里瑞伊低下头，右手按在心口上，胸口那道疤痕像是恶毒的诅咒，不断提醒他那段被抹去的记忆。他是不完整的。
格雷特的手忽然按在了他的手上，交叠的双手像是要将他的力量传递进他的心里，瑞伊抬头看着他的坚毅冷峻的脸庞，露出一个稍稍勉强的笑容：“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格雷特的却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你说他是你的父亲？”
“我想是的，虽然我不愿意这么承认。”瑞伊说道，“我很难想象一个父亲能把自己的孩子当做黑魔法试验品，也许缺失了那段记忆对我而言是一件好事。”
“也许吧。”
说完之后瑞伊觉得好多了，他握了握格雷特略显粗糙的手，给了他一个笑容。
“很晚了，我想我们该回去了，但愿伊莱和卡尔没有发现我们半夜偷跑。”瑞伊说。
格雷特的眼里也流露出一丝笑意：“我想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睡得比较熟。”
“你似乎很有经验的样子。”瑞伊狐疑地看着他说道。
格雷特把目光投向月亮说道：“因为你晚上也睡得很熟。”
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睡得比较熟……你晚上也睡得很熟……于是，瑞伊得出了结论，他，瑞伊，还是个“孩子”。
好吧，和高龄死亡骑士比起来，他的年纪确实只是格雷特的一个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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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旅店，瑞伊悄悄去卡尔的房间看了看，两个孩子睡得很熟，卡尔一手揽在伊莱的身上，两个孩子相拥而眠。
莫名觉得这一幕很温暖，瑞伊帮两个孩子掖了被角，悄悄退出了房间。
“都睡了？”靠在走廊上的格雷特问道。
“嗯。我也累了，晚安。”瑞伊踮起脚亲了亲骑士的脸颊，关上了门。
骑士一直目送他观赏房门，然后伸手按在被亲吻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有微微的温暖。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一直在乎他。
门忽然又打开了，瑞伊探出笑脸说道：“对了，我记得你受了点伤，要不要我帮你治疗一下，虽然我的光明系魔法学得很一般，对你也不适用，不过暗系魔法里也有几个治愈系的法术，对付几个小伤口还是绰绰有余的。”
格雷特摇摇头：“已经愈合了，我的身体复原很快。”
“我总是忘记你是特别的，嗯，我独一无二的骑士。”瑞伊拍了拍脑门，回给他一个笑容，然后轻轻掩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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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四人启程回神殿，下楼离开旅店的时候瑞伊在窗口看到两个孩子在楼下的花园里有说有笑的，伊莱小小的脸蛋上露出了瑞伊不曾见到过的灿烂的笑容。
“少年啊，真是美好的牵绊。”瑞伊对身后的格雷特说道。
格雷特在瑞伊看不见的角度斜了他一眼说道：“我记得您今年也才十八岁吧。”
瑞伊唔了一声，回头看他，笑着问道：“那您的？今年高寿一百八·”
阳光落在格雷特冷峻而棱角分明的脸上，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瑞伊笑了笑，轻声说道：“该走了，回去吧。”
骑士一直注视着大神官，然后闭上眼轻轻点头：“好。”
十二·皇太子危机（上）
奥丁帝国一百七十五年庆典，也是皇太子科林25岁生日庆，这位于帝国一百五十年国庆日出生的皇子是奥丁帝国的骄傲。
贵族少女们的梦中情人皇太子殿下有一头纯金色的卷发，在阳光下像是金子一般闪亮，他蔚蓝色的眼睛又像是大海，能够包容一切。
可是显然被吟游诗人写入十四行诗赞美的科林殿下并不能让瑞伊糟糕的心情好上那么一点点，尤其是他再一次被迫放弃他的早餐匆匆赶往皇宫的时候。
所有人似乎都想让他和进食绝缘，瑞伊恨恨地想，可是脸上依旧得端起温柔而礼貌的笑容向每一个眼神热烈的侍女们致以问候——用眼神，仅仅是三条走廊就让瑞伊觉得眼角在微微抽搐。
他还是更喜欢神殿的女祭司们，至少她们明白对于大神官们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研究黑魔法，最重要的人是他们的骑士，总之永远不会是与如同春天最美好的花蕾一般的女性调情。
“亚历山大团长，我想你可以和我说说王子的状况。”瑞伊决定和皇家骑士团的团长谈谈严肃的事情，而不是一路上的时间浪费在应付女人身上。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骑士微微皱着眉低声道，“但是早上皇子殿下的侍女发现殿下昏睡不醒，并且脸上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图腾，之后耶南大法师来看了看，认为应该是黑魔法，所以我和穆尔特骑士就分头来找您和尤莱亚大神官了。”
“尤莱亚神官来了吗？”瑞伊问道。
亚历山大骑士有些无奈地露出了一个苦笑：“我想，应该没有吧。”
瑞伊很快明白了他脸上的笑容，撇撇嘴说道：“也是，但愿他现在已经从他情人的床上下来并且穿戴整齐了，我想穆尔特骑士一定不想看到衣冠不整的尤莱亚大神官。”
“听说尤莱亚大人已经改进许多了，自从他和莉莉安骑士签订契约后。”亚历山大团长说道。
瑞伊的嘴角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那纯粹是因为莉莉安小姐御人有术。
“哦，亲爱的瑞伊，你不该污蔑一个大神官对于信仰的虔诚，我以我的人格保证我刚才是在祷告室。”从螺旋楼梯缓步走上来的尤莱亚大神官说道。
瑞伊挑了挑眉提醒道：“我想你把腰带系整齐之后会更有说服力。”
尤莱亚的笑容一僵，赶紧低头查看，腰带好好地系在那里，完全没有松散开来。
“你骗我？”尤莱亚幽怨的眼神直勾勾盯着瑞伊质问道。
“我诈你。”瑞伊面无表情地纠正道。
扑哧一声，在一旁巡逻的皇家骑士团卫队中一个年轻的骑士笑出了声，被亚历山大团长和穆尔特副团长联合一瞪，立刻恹恹地绷紧了脸皮面无表情地跟着队伍继续巡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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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殿下的情况很糟糕，因为两位大神官都对他的状况一筹莫展。
瑞伊觉得科林殿下脸上的图腾有些眼熟，可是一时想不起来，就在一旁轻声问格雷特。格雷特回答道：“碧斯。”
瑞伊立刻想起来了，之前在碧斯的脸上看到过这种图腾，不过两者还是有不小的区别。
“碧斯，听起来是个美人的名字。”尤莱亚插话道。
下一秒尤莱亚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显然柔软单薄的神官长袍无法抵御莉莉安骑士魔爪，事实上莉莉安骑士用手拧尤莱亚神官的耳朵和后腰技术已然炉火纯青。
“严肃点。”瑞伊对尤莱亚冷冷道。
“抱歉，手滑了。”莉莉安骑士说道。
“……没关系。”尤莱亚大神官的眼神飘往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的科林殿下，表情挺委屈。
他这辈子干的最错误的一件事大概就是选择了莉莉安骑士当他的契约人，而莉莉安女士外表无比端庄秀丽而内在更接近暴龙，可怜的尤莱亚大神官就是被她的外表给欺骗了从此陷入万劫不复的与所有情人说再见的人生。
“莉莉安骑士，能麻烦您在外面稍等片刻吗？”瑞伊柔声问道。
莉莉安美目一厉，高抬着下巴回道：“希望您能给我一个令人满意的理由。”
“我觉得我们需要给科林殿下来个全身检查。”瑞伊微笑着说道。
“好吧，我觉得我需要呼吸点新鲜空气。”莉莉安骑士礼貌微笑道，轻轻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伊西斯女神保佑。”尤莱亚一看门光上了就立刻开始咕哝，“女人真是种可怕的生物。”
“我倒是觉得女性像是花朵一样美好，至少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瑞伊说，一边环绕着皇太子殿下的卧室寻找可疑的物件。
衣架上悬挂着的一件便服，瑞伊凑近了闻了闻，嗅到了一种女性衣服上常有的熏香味，很淡，似乎是沾染上的。熏香的味道很特殊，不像是瑞伊时常在神殿的祭司们身上闻到的那种淡雅的熏香味道，这种味道……有种说不出的靡艳之感。
“带刺的玫瑰已经不足以形容她了，我觉得她简直是一株开着花的仙人掌。”尤莱亚愤愤道。
“是谁非要把仙人掌塞进被窝的？我不觉得你有任何值得我同情的地方。”瑞伊说道，然后转身对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亚历山大和穆尔特骑士说道，“麻烦两位把科林殿下的睡衣脱了。”
亚历山大团长的眼角抽了抽：“一定要吗？”
瑞伊挑眉，看着他点头道：“当然。”
可怜的帝国荣耀科林殿下就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两位骑士扒得一干二净，趴在床上时显露出来的结实紧致的背部线条和挺翘的臀部充满了男性的性感。
瑞伊面无表情地补充道：“给殿下翻个身。”
尤莱亚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呻吟道：“看在伊西斯女神的面子上，千万不要让科林殿下知道他被五个男人看了个精光。”
瑞伊抬头斜睨了一眼一直在窗台边抱胸看风景的格雷特说道：“应该是四个。”
“好吧，可是我觉得重点不是在数量上，而是在这件事情上。”尤莱亚无奈道。
瑞伊已经开始研究科林殿下右腹上的黑色蔷薇图腾了，嘴上漫不经心地应道：“我不觉得在同性面前袒露一下身体有什么可以过分抱怨的。”
尤莱亚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科林殿下是你的黑魔法实验品吗？一个个脱光了躺平了任你为所欲为，就算那是尸体……好吧，就是因为是尸体才显得更恐怖。”
一道简化版暗影箭唰的擦过尤莱亚的脸，瑞伊不耐烦地抬头说道：“要不闭嘴，要不出去和莉莉安骑士一起呼吸新鲜空气。”
工作中的瑞伊可不是个温柔有礼的大神官，亚历山大团长和穆尔特副团长已经自觉在墙角站好，小声讨论怎么把这件事完美地隐瞒下来。
“从今天起你应该拒绝一切酒宴，因为你一喝多就喜欢把所有的秘密都倒光，不然你以为团里这么多八卦是从哪里来的？”亚历山大团长对穆尔特说道。
穆尔特骑士尴尬地挠挠头说道：“我记得今晚我答应请客去酒馆喝一杯。”
亚历山大团长的嘴角抽了抽：“我会监督你不要喝太多。”
“……别光说我，团长您明明也是喝多了就喜欢热血地和人决斗，还喜欢……”穆尔特骑士看了看团长越发阴沉的脸色，决定明智地把最后“耍流氓”三个字吞进肚子里。亚历山大团长酒后的无赖事件已经成了整个皇家骑士团的笑谈。当年有个小骑士被他压在酒桌上表白，吓得可怜的小骑士脸色白得简直像是石膏。
显然骑士们的酒品都不怎么样。
“蔷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相关记载，等我回神殿去找找。”瑞伊说道，给赤裸着身体的殿下盖上了层薄被。
“嗯，我先用光明魔法减缓黑魔法的效果。”尤莱亚点头道。
“尤莱亚，你不是在王子身上加持过很多光明魔法吗？一般的黑魔法应该无法伤害他才对，而且黑暗神殿也将防护黑魔法的物件送给王子。”瑞伊皱眉道，他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有黑魔法能侵入科林殿下的体内，他身上的光明类防护魔法简直比尤莱亚自己身上还厚。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王子殿下还活着的原因了。”尤莱亚摊手道。
“好吧，分头行动，王子就暂时交给你负责了。”瑞伊说道，对站在窗口旁的格雷特说道，“格雷特，我们走吧。”
“喂……”尤莱亚无力地伸手叫道。
瑞伊打开了门，回头一笑：“记得帮殿下穿上衣服，我可不想让侍女们误会我们对王子做了什么很糟糕的事情。”
确实，他们只是把殿下扒了个精光，而已。
十二·皇太子危机（下）
“回神殿吗？”格雷特将斗篷递给瑞伊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