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感冒来得很快,凌剑天在风中打了一个喷嚏,朝四周望了望,这个时候,他倒希望那个死对头能够出现,就算免不了被嘲笑一句有失风度,但也总算能够借助他那张玲珑的笑脸来疏导纹炎,避免教主真的出现新的状况。
但是很不巧,赵岚熙并没有出现,他以为找不到教主,就到外面去找了,现在似乎还没回来。而四位护法则假借逛街之名,出外寻觅适合教主食用的心脏去了。
风似乎比原先更大了,凌剑天怅然凝神,忽然感到身后站了一个人。他转过身,一件披风已经柔和地盖到了他的双肩之上。而与此同时,手提着扫帚和一簸箕的灰打算去凌剑天房里搞卫生的纹炎路过附近的拱门,一眼瞄到那两个人,不由自主就停下脚步,偷偷地闪到一边,远远望着那两个人,望得近乎有些失神——居然有人会为剑天披披风,而那个人竟然是……
凌剑天看着那比自己矮上那么一截的人,来不及向他道谢,就郑重其事地向他问道:“东方,你刚才见到教主了吗?”
东方鹤飘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以腹语问道:“教主不是不在庄园内吗?”随后,他以为凌剑天将自己的出现当作是教主即兴的指示,于是又解释道:“之前教主吩咐属下务必照顾好副教主,方才恰巧路过此地,见副教主衣着单薄,才冒昧上前。副教主大伤未愈,请务必注意自己的身体。”
既然东方鹤飘这么说,凌剑天当然也没什么好怀疑的,毕竟像东方鹤飘这么淡漠的人,在他的眼里除了纹炎是自己应该无微不至的,就没有别人需要特别照顾,因此他是不会主动给人想办法御寒的,除非是那个人交代下来,他才会顺便做一点额外的事,而给凌剑天披披风,就是一件额外的附加事件。
不过也正因为他说的话不需要怀疑,凌剑天才更加不放心,“你从刚才都没见到教主吗?”而更他想不通的是,既然东方鹤飘不知道教主已经回来了,那么芝麻糊显然不是纹炎让东方鹤飘做的,那究竟是他叫谁做的?寒意越吗?
“副教主你找教主有事?”
“刚才教主来找我,非要我吃芝麻糊,我不慎将碗打碎,教主便跑了出去,想是生气了,我有点担心他这么跑出去,精神会有问题。”
纹炎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谈论些什么,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伟岸英挺、神俊非凡,一个娴静端庄、出尘脱俗,在他眼里是这样协调,仿佛本就是珠联璧合的绝配,竟让他这号称“举世无双”的人物都自惭形秽起来。
早就该发现了,为什么直到今天才觉察呢?纹炎不由扪心自问起来,也由此想起了似乎十分遥远的事情,那是……似乎是在双极神殿被武林正道摧毁之前,凌剑天还是玄炽阁阁主的时候,因为孟羽洪要加入西琉教,卢枫特意找众人商议,事后不知道是为什么,卢枫向自己提议派东方鹤飘去照顾凌剑天几天,那个时候纹炎并没有太在意,可是现在看着那两个人,他才猛然觉醒了似的想道:如果不是有人怂恿,卢枫怎么会向自己提出那种建议?
心口像被揪了一下,微微有点疼,伴随着这点疼痛,更多是沉重的感觉。纹炎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人的心情是这样复杂,比那天看着凌剑天和赵岚熙的时候复杂得多了。因为赵岚熙和凌剑天素来的不和让纹炎心存着一丝侥幸,而东方鹤飘和赵岚熙不是同一种人,他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没有赵岚熙那样的八面玲珑,但却是意志十分坚忍的人,处事其实要比赵岚熙认真得多。纹炎觉得自己这次彻底被打败了,以凌剑天和东方鹤飘这么好的交情,自己是应该成全他们的——他以为那两个人的交情从东方鹤飘假扮赵岚熙帮助凌剑天欺骗自己的时候就可见一斑了,现在这个时候,东方鹤飘手里的披风又是那么自然地披到凌剑天的身上……
这……本来应该属于我的柔情,鹤飘将它给了剑天——那如同我右手的男子。纹炎无限深情地望着那两个人,不由独自耸肩苦笑——恐怕武功尽失,也没有这样无力的感觉。他不是嫉妒,也不是伤悲,更不是怨恨,他只觉得羡慕,羡慕东方鹤飘不会看到凌剑天那种嫌恶的表情,因为他自己却会看到;也羡慕凌剑天不会看到东方鹤飘的淡眉微蹙,同样的,他却也会看到。
同时纹炎也觉得失败,在看到寒意越那灿烂笑容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或者说从未得到过,他确信,自己没有得到过这两个人的快乐笑容,尽管他们伴随自己多年,却一次都没有像寒意越那样发自内心地欢笑。他觉得那和他们与寒意越的智商差异没有多大关系,而是自己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
当初究竟为什么将他们绑在自己身边?纹炎对于自己多年以前的动机颇感不解:为什么一点都体会不到那时候的心情?为什么剑天他们口口声声说要让西琉教称霸天下,我却没有什么兴趣?我当初应该是有这个雄心壮志的吧?为何现今,这种愿望却是这样单薄?如果当初他们是为了帮助我达成目的而留在我身边,那么现在,不再执着于天下的我,也确实没有理由再牵绊他们的脚步了。
因为纹炎轻功出神入化,而且站得比较远,东方鹤飘和凌剑天都没有发觉他就在附近。东方鹤飘听了凌剑天的话之后,微微低头想了想,然后说:“教主的状况,我最近也有目睹,不过以近期的状态,总是做些怪事的他也许并非是因为生气才跑的,外面天冷,副教主还是先回房去吧,我再四处找找。”
由于东方鹤飘不是靠正常途径发声,纹炎远远看着他的时候,连嘴唇都不动的他,看起来就好像是在无言地望着凌剑天。纹炎想起东方平日里种种的体贴周到,心中很是不舍,但也因此更不想毁去他一生的幸福,如果那个人是凌剑天,纹炎倒也觉得放心了:别人他不敢说,但是凌剑天的好处,他却很清楚。
真要细细数起凌剑天的好处来,纹炎又有些动摇了:说他胆大心细,这是普通特点,不单独对东方鹤飘有效;说他刀子嘴豆腐心,可他似乎也从未对东方鹤飘说过不中听的话,倒是纹炎自己还有赵岚熙却时常领教;说他善解人意,那么东方鹤飘能被他理解,纹炎觉得在过去十年中,自己的许多意图,凌剑天照样也心照不宣;要说他能给东方鹤飘带来安全感,纹炎觉得自己也同样拿他当保镖用,按说真正当他保镖的,是四位护法啊!那么在他心里,究竟是我比较重要,还是鹤飘更重要?
既然剑天如此,那鹤飘又何尝不是呢?按说鹤飘的性格并不是特别热情的种类,为什么除了我以外,会对剑天格外照顾?在我手心上写字,究竟是为我分担,还是因为心疼剑天?现在又是因为我之前让他送饭的延续,还是单纯因为关心剑天?
纹炎分不清在那两人心中究竟是忠诚更重要,还是爱情更重要,他在内心挣扎的刹那间想要成人之美,但是又怕会错了意,会适得其反,搞得三个人都不开心,所以他打算弄弄清楚再作具体打算。
第十章
凌剑天当然不肯同意东方鹤飘一个人去找,事情是他闹出来的,他自然要负责到底:“我去穿件衣服,我们分头找。”说罢,他转身就朝来时的路往回走。
“副教主——”东方鹤飘追上他,这在纹炎看来又是一个新发现,因为东方鹤飘走路通常都是和缓得分不出轻重缓急的,而此刻他却居然用跑的!纹炎悄悄跟在两人身后,继续保持着一段距离。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有些不够光彩,但他又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疑虑。
东方鹤飘拉住了凌剑天的袖口,劝说道:“倘若教主真因那事生气,你去反而不好了,还是进屋休息,剩下的交给我吧。”
凌剑天是识相之人,最近和纹炎两看生厌,东方鹤飘去找,确实比自己管用得多。何况今晚还有要事,纹炎暂时不在,反而更好。他于是不再执拗,进屋休息去了。
东方鹤飘为他吹了灯,从里面出来,环顾四周,思索着纹炎应该会去什么地方。如果是以前的教主,是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基本上,教主在什么地方,东方鹤飘心里都有数。即使是外出拜会武林名门,纹炎也会事先告诉他一声,现在想要找到那个已经变得自己完全不了解的教主,连东方鹤飘都觉得有些困难。教主日行千里,非普通人所能比拟,普通人失踪,范围仅限于方寸之地,而教主失踪,要找他却是大海捞针。
东方鹤飘穿过走廊,慢慢在庭院中徘徊,纹炎见他举动异常,似乎有什么心事。难道剑天对他说了什么让他不高兴了?纹炎想着,便琢磨着装作路过的样子套套他的话,就匆匆迎了上去——“呀!鹤飘,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教主!”听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东方鹤飘连忙转过头去。说熟悉,是因为这音色听了多年;说陌生,是因为这种腔调区别于过去的庄重。
他的反应反倒让纹炎有些吃惊,问道:“鹤飘,见到我不用这么激动吧?吓到你了?”
“请恕属下唐突,属下是因为听说教主失踪,故而诧异。教主刚才去哪里了?”
“哦,我和意越去买了点东西。”
东方鹤飘心里似乎有了一点数,微微低下头,问道:“是芝麻?”
“呃……”纹炎望了望天,不着边际地闲侃起来:“你也知道剑天长白头发了对不对?本来我是想让你出去买的,不过你又要做饭,又要洗碗,实在忙不过来,所以我才带着意越去买的。”
“那么做给副教主的芝麻糊……”
东方鹤飘还没说完,纹炎就抢白道:“是意越做的,大概做得不好吃,被剑天给掀翻了。你也知道,意越做事笨手笨脚的,剑天吃东西又比皇帝还挑剔。”其实凌剑天对食物并不是很挑剔,唯独不喜欢太甜的而已,但是纹炎觉得现在没必要考虑自己说的话的准确性,能蒙混过去就行了。
东方鹤飘不知道他为什么回答得这么快,还要背地数落寒意越。虽然和这样的他相处得不多,因此不是十分了解,但总觉得他很宠爱寒意越,不像是会在意他手脚笨不笨。但既然他这样说,凌剑天又确实把碗打翻了,东方鹤飘也只能选择相信。只是他忍不住又问:“既然是寒意越做得不好,教主是打算去责怪他吗?副教主正为此事自责。”
“自责?”纹炎觉得奇怪:“他自责些什么?”
“教主好心送东西,却被打翻了,副教主以为教主生气了才会离开的。”
纹炎一听,不由大笑起来:“咳!我才没生他的气呢!我只是去拿了点家伙来,准备给他的房间打扫一下而已。”他说着,还将手里的工具在东方鹤飘面前晃了晃,随后他想到了厨房里还在煮的芝麻糊,连忙将东西塞到东方鹤飘手里:“鹤飘,既然你来了,就替我帮他打扫干净吧,我火上还在煮东西呢!”
东方鹤飘微微别了别头,问:“教主在煮?那寒意越呢?”
“啊,穿帮了?”纹炎戳了戳自己的后脑,望着天干笑起来。
东方鹤飘大概已经明白了,刚才的芝麻糊,只怕也不是寒意越做的,只因为好心办了坏事,纹炎才拿他当挡箭牌,推卸责任。看着眼前这曾经是自己仰望着的、赖以依靠的男人,如今却不敢承认这样一件小事,东方鹤飘的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我心目中的教主在武林虽非善类,但也是一个敢于担当的大气魄者,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他终于能够真正体会到凌剑天的心情了,也明白凌剑天为什么会生出白发,因为和这样的教主相处越久,就越发想念过去的他,越发觉得悲伤,而看着他复活之后总是生龙活虎的样子,又不忍心将他毁灭,毕竟这个人,也是他们的教主。
第一次看到纹炎失常的样子是在假扮赵岚熙的时候,那时候东方鹤飘只是不忍那高高在上的人儿屈尊为自己去倒热水,而这次,却不是单纯因为感动和不忍,似乎带着一点怨恨——东方鹤飘觉得有些可怕,除了那些羞辱自己的灭门凶手之外,他再没有产生过“怨恨”这种情感,可是现在,这种情感却不由自主地萌发了!他是有些恨,他恨铁不成钢,因为太爱那个人,爱之愈深,恨之愈切,使他无法忍受这种令人痛惜的瑕疵,因为纹炎完全可以做得更好!父母尚且望子成龙,他身为侍从,怎不希望自己殷殷期盼的主人是人中之龙?因此他也更恨自己,从一开始就没能阻止这一切,如果当初能够阻止孟羽洪加入西琉教,纹炎也不会遭此劫难。
东方鹤飘认为似乎应该同凌剑天商议一下帮助教主恢复的方法。目前教主无法主持大局,担子自然就挨到副教主的身上,只要凌剑天有命令,除了赵岚熙或许会节外生枝,相信四位护法都会尽全力达成,而其余的教徒更是不在话下。
事不宜迟,东方鹤飘想马上去找凌剑天,而眼下纹炎让他去打扫,正是一个好机会,为了让纹炎在厨房呆得久一点,东方鹤飘索性又提议道:“既然教主要去厨房,不妨煎碗药吧?副教主似乎有点感冒。这些本来是属下的分内事,不过如果是教主亲自做,我想副教主一定会很感激的。”
嗯?纹炎转念一想:对呀,我只想着让鹤飘去陪剑天,怎么没想到让鹤飘去煮芝麻糊、煎药,剑天会更愿意吃呢?他随后又一把夺过东方鹤飘手里的簸箕和扫帚,冲他笑嘻嘻地说道:“我想来想去,这个表现的机会,还是留给鹤飘你吧,他要是知道是我煮的,不吐出来才怪呢!他房间就由我去打扫。”
东方鹤飘先是一愣,但手中已经空无一物,从未违抗过纹炎的他只好冲纹炎淡淡一笑,几乎只是嘴角极其细微地抿了一下,“谨遵教主安排。”说罢,他向纹炎点了点头,便与他擦肩而过。
东方鹤飘不理解纹炎为什么会忽然改变主意,以前的他不是那样善变的,因此他只能以为是自己所说的话致使纹炎改变了最初的决定,因为那句“副教主一定会很感激”,让教主想早点见到副教主。东方鹤飘猜对了一半,也猜错了一半,纹炎确实是因为那句话而改变主意,但却不是因为想早点见到凌剑天。
正如纹炎自己所说的那样,他觉得如果自己去煎药,凌剑天未必会感激自己,也未必愿意喝。因此他直接推开凌剑天的房门,走到他床前的位置。
“谁?”躺在床上的凌剑天朝里卧着,微微侧过头,在黑暗中这样问。推门的声音并不大,而侧头的角度又并未能够看到那人的形态,因此他不能确定这个人是李书权还是别的什么人。以这个人不怎么稳重的脚步来判断,不是李书权就是纹炎,而纹炎刚才跑了出去,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意外,现在回来似乎有些不太可能,何况他要是开门,十有八九会很大声,顺便再喊一声“剑天”。可是之前他给自己送芝麻糊却也是轻手轻脚,反倒让凌剑天无法确定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明确地问来者是不是李书权,而仅仅用了一个“谁”字。否则万一恰巧来的是纹炎,那他背地里策划的事情岂不露馅了?
当凌剑天坐起身的时候,纹炎已经把灯点了起来。
“教主?”虽然有那么一点心理准备,但见到眼前的人确实是纹炎,凌剑天依然存有微微的惊讶,他不明白纹炎跑出去之后又跑回来干什么,难道想要处罚自己吗?可是最近教主似乎没有这种爱好。
纹炎冲他笑笑,然后把簸箕里的灰倒到刚才那些芝麻糊上,凌剑天才明白自己刚才误会了,原来纹炎只是去拿东西来把摔掉的东西打扫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