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你当也可以。」林咏书把报纸重新折好，「下午两点开始？」

「两点半。」高岭耸了耸肩膀，「临时出了点小问题，在第二场负责弹钢琴的茗琇突然不舒服，现在还在讨论是要

换谁代弹。」

许多生活文艺的活动都是这个学校不可或缺的表演节目，除了音乐会、文化祭，偶尔学校也会举办一些捏陶土、学

生画展等等之类的活动。

跟其他学校不同的地方在於，学生可以自由决定要不要去上课，老师不会点名。

然而只要期中、期末的成绩低於标准值，那就会直接被送往这所高中的附属课教班。

高中本部和附属课教班并没有等级之分，但要求也相对得严格许多。

就算是在上课时间，也不时可以看见几个不想去上课的学生在外头散步的身影。

林咏书身为学生会会长，要处理的事务很多，学校几乎是采用放牛吃草型的手段，如果校方的决定让学生不满，那

这肯定又是一场风波，为了避免这种风波，直接让学生们自己决定他们的事务。

而负责统理这些事物，从中筛选再由学生会会员做最後表决的林咏书，高岭几乎很少看见林咏书准时上课，有些时

候甚至是连人影都不见，偏偏他却又能够在处理完学生会每天忙不完的事务与纷争後，考出高於标准值的成绩。

可以看出学校十分重视这次的音乐会，校外人士也受邀来参观。

校内的乐团也曾经出过好几张音乐专辑，水准算是全台学府中不低的。

上台表演的人也是万中选一的好，如今钢琴才女施茗琇的身体突然岀状况，对整个音乐会有著不小的冲突。

「那我去看看好了。」林咏书起身。

高岭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报纸，「最好还是不要，指导老师龟毛的要命，现在大概在听其他学生的钢琴演奏，找出一

个比较好的上台表演吧！」他露齿而笑，「你现在去，可能会像我一样被他轰出来喔。」

林咏书没回话，朝身後挥了挥手，迳自走出会议室。

※　※　※

林咏书走到音乐厅，一些学生在里头忙得焦头烂额，进出的脚步快而急，深怕赶不上两点半的开场。

拿著扫把的学生在走道上清理著，甚至还出动了便利型的吸尘器，在每个座椅上把不该有的灰尘吸掉。

远处舞台上的学生们也搬运著乐器，摆放到它们应在的位置。

「啊，会长！」张莲晴才刚快速地跑上阶梯，看见林咏书站在其中一个走道，连忙停下脚步，「这是音乐会的节目

表。」她从一叠纸中抽出其中一张，递给了林咏书。

林咏书接过那摸上去十分有质感的节目表，「谢谢。」

张莲晴点了个头，正转身准备离去，却又被林咏书给叫了回来。

「还有什麽事吗？」

「听高岭说，施茗琇不能上台表演了？」

张莲晴点了点头，「是的，身体突然出了问题。」

「找到代演的了吗？」

「现在音乐教室的门正关著，音乐老师急得大发脾气呢！」张莲晴可没忘记她刚刚送东西过去时，听见那高大的男

子对著底下一群学生大吼的情况，「老师正在找勉强可以代替茗琇的学生，也不知道找到了没有......」

林咏书的眉头轻轻地拧了起来，这种情况除了音乐老师和学生之间的沟通要做好之外，学务主任、校长他们是根本

不管这些事的。

「我懂了，谢谢。」林咏书盘算著是否要去音乐教室探望一下，「啊，麻烦你去会议室把高岭那家伙叫过来做主持

人的排练。」

张莲晴轻轻一笑，「好的。」

不用多久时间，林咏书决定花点时间走到五楼的音乐教室，去了解一下情况。

才刚走到五楼，林咏书一眼就看见萧季悠靠在楼梯旁的身影，脸上漠然的神情不难看出他正专注地思考著一件事。

从一旁的音乐教室隐隐约约地传出细微的钢琴声，看样子老师还没选到他认可的人选。

林咏书顿了一下，才刚准备开口讲些什麽，萧季悠便旁若无人地走下楼梯，彷佛从头到尾都没看见林咏书似的。

飘来的细微钢琴声也在老师拍了拍桌子之後骤然停止，过了几秒後，一首曲子就再度被另一个学生给诠释。

林咏书看著萧季悠走下楼梯的身影，或许他在这种时候停在这里，不是想事情，而是在听音乐教室里传出的练习声

。

教室里传出的钢琴声一直未停，到了两点十五，林咏书叹了口气，决定先去音乐厅，在第一场表演结束之前，还有

一点时间可以找出适合的人选。

走到音乐厅，那里已经快要坐满慕名而来的政治家、地方代表、大学教授，甚至还有前来找寻人才的经纪人。

「咏书，你刚刚跑去哪了啊？」

身後传来一个不满的嗓音，转过身去，高岭质问的脸在他面前放大了不少。

「你今天怎麽老爱搞失踪啊！」

「刚刚去音乐教室看了下。」林咏书的目光移到了高岭身边的女孩。

「茗琇刚刚吃过药了，身体已经好多了，你就带著她去第一排的座位上看演出吧！」高岭拿著表演节目时间表，轮

椅连人地把施茗琇交给了林咏书，赶著上台准备开场。

施茗琇不太好意思地苦笑了下，「麻烦你了。」

林咏书推著轮椅，小心地推著施茗琇走下一个个阶梯，到了第一排，看见高岭特地为他留的空位。

林咏书把施茗琇安置在位子旁的走道上，自己则是坐到了唯一个空位上。

「不知道音乐老师选到代替我的人没有......」施茗琇担心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我太紧张，身体那麽虚弱的话

，这些问题都不会发生了。」

「听高岭说你是气喘？」林咏书淡淡地道。

「嗯，从小就有的老毛病。」施茗琇看著走上台的高岭，「刚刚好不容易求了一个人上台试试，也不知道他会不会

帮我这个忙......」

林咏书淡淡地笑了，有种感觉，这女孩未来必定可以成为很出色的钢琴家。

高岭走到舞台上，面对著所有观众。

「欢迎大家前来聆听这场音乐会，相信今天的表演必能让大家觉得不虚此行，也希望在适当的时候能听见各位热情

的掌声。」他顿了顿，「现在表演即将开始，祝大家聆听愉快。」

他走下舞台，隐入黑暗中。

原先关著的红幕缓缓地打了开来，乐团坐在那边，在音乐老师的指导下，流畅的音符开始了它第一个跳动。

声势磅礴，每一个高低起伏都轻易地牵动著人心。

时而轻柔、时而坚韧，原创的歌曲让人耳目一新。

观众们低声评论著，当最後一个音节落下，全场用力地鼓著掌，甚至吹出恭维的口哨。

短短几分钟的音乐，震撼了人心，身历其境般，彷佛完成了一次轰轰烈烈的旅行。

看了下手中的节目表，林咏书扬起眉，第二场预定是施茗琇的钢琴独奏。

施茗琇担忧地看著再度关上的红幕，代替她上场的人，究竟能不能把这首曲子真正的味道给诠释出来？

当红幕拉开，学生们看见坐在钢琴旁的人，都不禁轻抽了口气。

身穿著学校制服的萧季悠，脸上仍带著那永远不变的淡然，永远置世事於身外的他，如今却出现在一个让大家吃惊

不已的场所。

林咏书勾起笑容，音乐老师找的代演就是他？

让人惊讶的一步棋。

身旁的施茗琇轻轻地笑了出来，脸上有著满满的感动。

柔和的琴声流泄，高低起伏不大的音调，使得这首歌被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忧郁。

看得出演奏者的专注，在音乐里投入了自我，林咏书看著萧季悠的侧脸，在白色的柔光下，原本就不怎麽黑的他，

像是要融化一样让人心悸。

悠远得彷佛是从古代流传下来的歌曲，听上去却带著历史般沉痛的过去，眼泪的咸味重重地压在听者的心头上，音

乐渐渐到了激狂的部份。

每一个音符，都被温柔地弹奏出来，曲子的味道因为萧季悠的表情，而增了点愁思，不论从哪方面来讲，这都是一

首会让人听到哭泣的美丽曲子。

在把身心融入音乐里的同时，林咏书似乎也听见了萧季悠的声音。

「这首曲子，叫思念......」身旁的施茗琇看著台上的萧季悠，脸上凝重的表情，在听见萧季悠的诠释後越来越深

沉，「是一名法国钢琴师所写的，他一直到死都没有出名，然而这首曲子却被传了下来。」

林咏书的目光没有从萧季悠身上移开，再看下去或许会被他的悲伤感染，但不论如何他都不想从美丽的一幕中跳脱

出来。

深深沉醉在萧季悠的感情里......

「一直到现在，没有人知道那名钢琴师的名字，这首曲子也因为多层的感情而变得十分低调。」施茗琇的声音飘渺

，像是来自远方的低语，「有的音乐家无法诠释这首曲子，有的人则是听了之後痛哭失声......」

萧季悠的手指灵活地在黑白的音键上移动著，一开始的迟疑也在曲子顺畅地被演奏出来之後，变成了熟练的指法。

听得出，演奏者此时心里所受到的憾动。

「萧季悠他...把这首曲子诠释得好悲伤......」施茗琇晶亮的瞳孔中映著满满的感动，就连她也不由自主地被萧季

悠的节奏牵著走，「思念究竟是什麽味道的呢......那名法国钢琴师到底是在什麽情况下写出这首曲子的......」

林咏书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温柔的。

好像...知道他的节奏了。

3

音乐会过後，风潮仍持续地被学生们谈论著。

听高岭说，有一些在音乐界十分有威望的人想要透过学校认识萧季悠，虽然技巧还可加强，但身为一个音乐家所该

具有的感情，一点也没少。

但萧季悠可不领情，对於那让人心动的邀约，只是淡淡地回绝，并说自己没有成为音乐家的想法。

林咏书看著高岭一脸不敢置信地对他讲述萧季悠的冷淡，嘴角的笑意一直没褪去，他的坚决似乎老早就可预见得到

。

如果萧季悠成为音乐家，那世界可能就会被淡淡的灰色忧郁给笼罩。

他的曲子，让人心醉，却也轻易地勾起回忆里最不堪的痛苦，温柔的曲调拥有逼人跳下悬崖的力量。

思念的重量让人无法呼吸，沉重得下一秒就再也无法承受，窒息般的沉闷，涌上人心。

施茗琇也在音乐会那天告诉过他，萧季悠的音乐一直带有深沉的感染力，但这份感染力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那

影响的结果也会大不相同。

「不过真没想到萧季悠还会弹钢琴呢！」高岭喝了一大口罐装可乐，悠悠哉哉地坐在学生会长办公室里的沙发上。

「施茗琇说，她小学的时候就是跟萧季悠一起学钢琴的。」林咏书淡淡地道，「在那之後一直对他印象深刻，在紧

急的情况下，她才会去找萧季悠帮她代弹。」

施茗琇在事後有对萧季悠表示她的感激，萧季悠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没什麽』，看了林咏书一眼後就离开音乐厅。

萧季悠走後，施茗琇才对林咏书透露，萧季悠的诠释方式变得很多，以前他的音乐是能治愈人心的，现在再听他的

曲子，原本明亮温暖的颜色，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变化。

「那家伙也会帮别人做事啊？真让人惊讶。」高岭对萧季悠的看法，大概也是其他不了解萧季悠的学生们对他的看

法。

听见这种评论，林咏书只是淡淡地笑了。

※　※　※

这间宿舍，今天来了一个新访客。

林咏书看著工人把钢琴抬进客厅，考虑到客厅的大小，没办法买较大的钢琴，琴一摆进屋，整个以咖啡色为色调的

房子显得更加诗意。

把钢琴安置好以後，林咏书拿著抹布开始东擦西抹，地板上的木屑被扫进垃圾桶，面对著被自己整理得乾乾净净的

宿舍，林咏书满足地一笑。

像是泡泡一样的充实感，占据了他的心，带来了一些...酸酸甜甜的温暖。

林咏书的手抚上黑到发亮的钢琴盖，心里暗自期待著，萧季悠看见这个惊喜後震惊的表情。

看了下手表，中午休息时间就快结束了，林咏书穿上制服外套，准备回去学校上下午的课程。

从大开的窗户外头，飞进了一只漂亮的蝴蝶，盘旋了一下，停在钢琴盖上头......静静地沉睡。

下午放学的钟声悠扬地响起，安静的校园里吹起了一阵带沙的风。

有些学生收拾好东西，就前往社团活动，也有一些学生是三五成群，打算去学校外头吃个冰、逛逛街。

就算已经放学，学校内还是很热闹。

萧季悠收起了关於企业管理的书籍，起身走到D排，把那本厚重的书塞回书架里。

图书馆里还是有一些学生在写报告、看杂志，昏黄的夕阳从一整面的窗户投射进来，像极了漫画里的场景。

萧季悠摸了摸口袋的借书证，目光扫向同样书架上的其它书籍，大约用了五秒钟考虑，选了一本有著漂亮皮面的书

。

走出图书馆，萧季悠似乎很享受这种悠閒的气氛，脚步也放慢了。

经过学生会客室，林咏书刚好从里头走出，两人短暂地互视了一下，萧季悠自己走自己的彷佛根本没看见林咏书，

反倒是林咏书很惊讶地看著他的背影离去。

「篮球社的经费要求只能给他们一半，如果还有问题叫社长直接来找我谈。」林咏书把手中的文件通通交给身旁的

高岭，「就这样，我先走了。」

「喂，等等啊！」高岭抱著厚重的纸张，对著林咏书快速离去的背影大喊，「这些纸我要放哪啊？」

「会议室就好！」林咏书闪过转角。

高岭莫名其妙地瞪著转角，林咏书这家伙发什麽疯啊？

脸上还挂著让人心痒痒的笑容......会不会是恋爱了？

高岭因为自己这种想法而爆出大笑，林咏书这个人在某些方面来讲很像萧季悠，尤其是在感情这方面，或许用木头

来形容会很贴切。

踏著悠閒的脚步，穿越林道，萧季悠回到了最尾栋的宿舍，这也算是学校的边缘了，学生很少来到这里。

萧季悠掏出钥匙，轻轻地拿著钥匙转了三圈，一进门就看见不可思议的景象。

萧季悠的脚像生根一样停在门口，瞪著离自己不远处的黑色大钢琴。

他很确定今天早上出门上学时，家里面还没有这个庞然大物。

皱起眉头，拎著书包走到钢琴边，黯淡下来的双眼回想著过去的事情，右手无意识地轻轻抚上琴盖......

『季悠的音乐像是会笑的风铃呢！』妈妈抱著娇小的他，软软的小手在黑白的琴键中跳跃。

他对母亲露出无邪的笑容，灿烂得就像他所弹出的曲子。

现在人事已非，自己的这双手也再也没去碰过钢琴了。

耳朵传达了自己奏出的琴声，那是什麽样的情绪，自己也很清楚。

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与钢琴为伍，母亲的笑容被锁进了乐谱，却没想到脸色苍白的施茗琇，会亲自来拜托他上台代

演。

看著坐在轮椅上，眼神诚恳的她，萧季悠一时之间无法反应。

『拜托你，去音乐教室试试看吧！』乾涩的嘴唇，轻轻地吐出由衷的肯定。

当自己反应过来时，已经身在音乐教室的门口了。

犹豫著要不要进去，林咏书却出现在楼梯口，除非是不得已，不然他不会跟这个人待在同一空间里超过五分钟。

感觉得出林咏书的茫然，他转身离去。

最後还是去了。

音乐老师又气又忿地瞪著台下一脸恐惧的学生，原本精心打扮过的头发也被抓乱，凝重的气氛，呼一口气都有可能

被踹下楼去。

萧季悠推开门，所有人都抬起头看著他，并因为他的来到而感到惊讶。

萧季悠淡淡地走到钢琴边，在大家不解的目光里，用眼神询问音乐老师。

对这名学生不太熟，此时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音乐老师对他点了点头。